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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引吭高歌(第1章)落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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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晴江西岸某个没被淹的破渡口下了船后,南知弘冲着阴霾的天空直皱眉。
船家似乎是怕南知弘心生悔意,迅速摇起船橹,沿来时的水路匆匆离开。
闷热的空气好似能挤出水來。汗已湿透内衫,他撑开一把粘着污渍的油布伞,将行囊揣入怀中,踏上通往南天王都的那条烂泥巴路。
天不出所料地下起雨了,烂泥巴路的两侧是广袤荒芜的田野,无数农人曾在这里播种,如今却成了一片片的池塘和沼泽。
南知弘无暇顾及这些恼人的雨水,他只愿自己不要错过五天后的诗会。每三年的秋季,乐府定期举行诗会。凡有抱负的诗人都会赶到南天王都。
每次诗会之后都会涌现出大批诗词,介时乐府择其优,汇集编制成乐谱,以供天下百姓传唱。
将自己的诗句流传于世是南知弘毕生之理想,所以他只求自己能赶上诗会。
途经大晴江水鸭津的分叉路往西行了半个时辰,南知弘便上了白鹿官道,这条由麻石子和砖块铺出来的路虽然硌脚,但好过湿滑的烂泥巴。沿着白鹿官道又走了半个时辰,大概在距南天王都三天脚程的地方,一块界碑斜立在路边。
陈旧的界碑由五尺高的花岗岩石制成,光滑的表面刻着当今南国君王的家徽—牡丹,家徽下是朱砂字“南天王都”。而石碑的另一面则刻有青鲤镇守黄家的鲤鱼家徽以及“青鲤守”。
南知弘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众多诗人们为赞颂诸王时代的传奇工匠“妙匠”藜苍建造南天王都城而写的诗句,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是前朝诗人“歪喙鸟儿”江乔所作的长诗《筑南歌》。
谁建造了北国的北天王都?南知弘脑海里闪过这个问题,但历代诗人似乎都未对此给出过答案。
雨势不减,天空阴霾,雷声阵阵,前方翻滚的灰云里闪烁着紫色的电光。南知弘的佩剑在腰间摆动,轻轻拍打着他的大腿,裹着黄泥的布鞋成了沉舟,油布伞也没有多大用处,湿透的青素袍冰冷地粘在他的皮肤上,四处袭来的寒意令他浑身打颤。他轻轻咳嗽,不妙啊,手放在发烫的额头上,不禁苦思冥想。
再这么下去,我会走到弥国,还是先找个地方躲雨吧。
南知弘眯着眼,极尽目力沿着雨雾蒙蒙的白鹿大道望见远处有座墨绿色的丘地,仿佛是枯褐色的海水上一座茂盛的小岛。一栋房子就藏在林子里,它那基本完好的青瓦屋顶露出树梢恰好被南知弘瞥见。
走过湿滑的田梗,爬上丘地,南知弘在一片茶树林里找到了它。
房屋剥落的墙面所露出青砖的地方长满青苔,大门上涂绘的金太阳已经褪色,这是一间金光庙。南知弘推开了朽烂的庙门,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
庙内靠墙边有尊掉了漆的神像,神像前摆着一张落了厚灰的木供台,进门右侧有扇被虫蛀蚀的木窗,顶梁和房梁间蛛网缠结,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灰尘和不安。


IP属地:湖南1楼2017-10-11 14:13回复
    庙堂正中央有处被挖去地砖的坑洞,里面一些黑亮的事物吸引了南知弘的注意。他跨过门槛,将油伞收拢立在门边,快步走到坑洞旁伸手去探,木炭没有半点余温。看来上一个暂避于此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南知弘从胸口的行囊里取出一根火折,小心地点燃了木供桌上唯一一支烧残的红蜡烛。他端起蜡烛,从腰间抽出铁剑,轻易地劈开腐烂的木供台。
    花了一刻钟,南知弘才借助残烛和木炭从坑洞里生起微弱的火焰。他解开行囊和棉布缠腰,褪去身上素袍、内衫和裹着泥浆的布鞋,光着膀子将行囊里的物什(一支分了叉的毛笔,一根火折,三页湿掉的白纸,一本十三年前乐府发行的歌谱,一张半个月前的咸面饼以及七个铜板)倾倒在地。
    他展开行囊布披在肩上,盘腿贴坐在火坑边,他从那堆物什里翻找出了干硬的咸面饼,这是半个月前从客栈店家那讨价还价买来的,他嚼了一半后嘴里索然无味,将剩下的一半扔进了火里。食欲全无,颤抖的身体在发烫,一股倦意悄然袭来,他屈服地侧躺在湿冷的地砖上,蜷缩着冰凉的身体,他很冷,双眼始终没有离开火焰。
    那火焰仿佛具有无限的活力,贪婪地汲取木炭的生命。它时而像棱海对岸的异国舞者那般身着红色的火焰长裙疯狂的舞动,时而化身成弥漫浓烟的苍白幽影。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含在眼中的泪水浸满了火光。最后他合上眼睛,灼热的耳朵里满是声音,仿佛身处一个嘈杂的所在:雨声,马蹄声,车轮声,男人的叫喊,女人的哭泣,伴随着已死者和未死者的灵魂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的哀怮,那是他此生都无法忘却的地方。
    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一切趋于宁静。南知弘浑身轻飘飘的,身体仿佛离开地面,越飞越高,他的呼吸越来越浅,最后,意识遁入一片虚无。
    ”醒醒,你该还债了。”
    一个干涩的声音在耳边低语,南知弘猛然惊醒。
    此时,他身上盖着一件有股樟脑味的旧山羊皮衣,勉强坐起身后,发现他的衣物和行囊统统搭在一堆靠近火坑的木柴上。火坑里烧得比之前旺盛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庙堂。火坑上支着一口沸腾的铁锅,锅里飘出的一股子香味混进周围的暖意里。饥饿难耐的南知弘伸手够着了铁锅里的大铁勺,搅动几圈,舀上一勺乳白色的浓汤,他使劲喝了一大口,能感觉到温热的暖流扩散至全身上下。那只不过是没有盐味带点腥味的鱼汤而已,但对于他来说足够了。
    一口气喝了五勺浓汤,吃了几块半生的鱼肉,他终于恢复少许力气。
    雨已经停了,庙堂的大门是敞开的,屋外一片漆黑,时不时有微风吹入。脑袋依旧很疼,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动了几步,正好瞧见火坑对面睡着一个人。那人盖着一件麻布衣侧卧着,身形十分瘦小。
    他悄悄地走到木柴边换上了自己的衣物,素袍还是很湿,但内衫已经干了,他穿上鞋子后,将散落在地上的物什一一拾回行囊。
    雨不会就此停歇,他必须在下雨前赶紧上路。
    他轻轻拿起靠在墙边的油纸伞,将铁剑挂回腰边,刚准备跨过庙堂的门槛,南知弘就瞧见门外的茶树林里站着一个宛如利剑的黑影。
    “看来老子救了一个想去送死的傻子,”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先响起,黑影随后迈步走近。
    南知弘借火光打量来者,那人生得瘦高精悍,横眉杏眼,尖鼻薄唇,黑发拢在脑后扎成短髻,唇边的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身着卿崖寺的官服,腰佩玄铁官刀,另一边挂着一只铁酒壶,不用多说,这家伙是卿崖寺的当差。南知弘素来对卿崖寺无好感,不过对方既然是搭救了自己,那定要好好地说几句人话。
    南知弘拱手施礼,“大人救小人于水火,小人没齿难忘。”
    “忘了罢,忘了罢,”那官家语气冰冷,他从南知弘身边挤过,面无表情,“你要是死在去南天王都的路上,那还不得变成鬼来找老子。”
    “大…大人怎知小人要去南天王都?”
    官家在火坑旁席地而坐,从腰间取下铁壶,“老子还知道****本事没有的诗人咧,现在是个诗人就会去南天王都,你不也一样吗。”
    他翻过我的行李。
    官家拔开铁壶的壶塞,一阵浓烈的酒香告诉南知弘,这是荷坊的茴香酒,“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诗人,除了会写几句破诗,你们还会些什么?成天在南天王都的酒家和青楼里咿咿呀呀装模作样,以为自己真是个人物。”
    南知弘把那人的挖苦当作耳旁风,寻思这卿崖寺的当差为何会如此出言不逊,“官家大人,何事都有存在的道理罢,也正是我们这些人物的活跃才让南天王都更加热闹非凡。”
    “是啊,更加热闹非凡,你们诗人把南天王都搅得天翻地覆的本领还真是非凡,吓得城里的大老爷坐立难安。”
    大老爷的确是坐立难安,但是谁吓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在今天早晨放晴之前,南知弘一直被暴雨困在离小晴江不到五里路的秤砣客栈。除南知弘外,还有很多暂避于此的旅客。外面下着暴雨,无所事事的人聚在大堂里,一张大圆桌旁尽是喝酒或是赌骰子的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东拉西扯。南知弘便挤在其中,听得一些言语。
    “谁有俺背?俺的菜全给抢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菜贩子喝了两盅水梨桥的白酒后忿忿地说。原来,他挑着一担白菜和水芹去南天王都贩卖,结果刚进城就当着守卫的面遭了抢,“那些挨千刀的诗人把俺的秤都抢走了,***奶的,那可是俺祖上传下来的宝贝!”
    此外,据那些所谓的知情人所言,在南天王都的诗人们似乎还抢了飞钱柜坊、烧了彤王塔、砸了白镜楼和一闲茶楼,犯下种种滔天大罪,不可饶恕。
    “那些诗人个个双眼通红,手持七尺长的妖魔大剑,化身成吸人血,吃人心的鬼怪,”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家伙说得口沫飞溅,好似亲眼所见,不过南知弘记得前一天晚上这老家伙还说他是打赤雁守而来,奔南天王都去说书的,嗤,我就应该拿个惊堂木给他,说书当有个说书的样子,“他们从西市杀到东市,见人就砍,见货便抢,枉我平日里敬仰这帮读书人,想不到他们竟是些无恶不作、心狠手辣之徒,真是气煞我也!”
    那老家伙装模作样的擦着眼泪,客栈的胖掌柜连忙让跑堂小厮筛了杯加了桂花花办的甜酒给他,劝他不要动气。老家伙倒也可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擦了擦嘴,好似什么事没发生过。
    还有一个自称在南天王都东市兴武街打铁的韩铁匠,他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地描述了李大宫、张小明这两位道貌岸然的诗人闯入阳春区的民居预谋强暴老康头家的闺女,所幸大英雄韩铁匠路见不平拔锤相助的故事,“我为天底下的男人保住了一个黄花闺女!”
    此言赢得了山野村夫、闲人懒汉、赌徒醉鬼的欢呼雀跃,好似他们马上就能娶到一位老康头家的黄花闺女一样。
    胖掌柜也没闲着,他端起酒坛子给韩铁匠满上一碗上等的虎骨酒,还往里面撒了一把枸杞、苦杏仁和碎山参。
    说书的老家伙见状盯着自己的酒碗十分不满,他嚷嚷着自己还有更精彩的故事没有说。坐老家伙边上有个瞎了一只眼的赌徒突然想起了他也曾救过一个黄花闺女。
    够了!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质疑,南知弘坐在一旁埋首听着众人对诗人恶毒的咒骂时,心中喃喃,若此次不去南天王都,我定在此处取了他们的狗命!
    他们怎么能一口咬定这些事都是诗人所为?虽说乐府举办的诗会的确让数百诗人聚集在南天王都,但诗人们都在废寝忘食地琢磨诗句的对仗和韵律,期望在诗会上赢得人们的赞赏,哪里还有闲工夫到街上胡作非为?
    “大人,”南知弘注视着铁锅下明亮的火焰,对官家说,“你也认为都城里发生的事皆由诗人所为?”
    “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如果南天王都所发生的混乱真是诗人所为,那为何没人制止?”
    官家举起酒壶饮了一口,酒沿着嘴角滴落在下唇胡须上,他用手背揩去,“老子且问你,狗屁诗人,你有没有到过南天王都?”
    我在南天王都生活了十三年,“去过,官家大人。”
    “那你告诉我,南天王都的守卫队有多少人?”
    “不包括皇宫里的禁卫军的话,至少五百人。”五年前太武派与金光大教发生流血冲突时,南天王都的守卫就增加到了七百人。
    官家咧了咧嘴,“如果真有这么多,那你们诗人还敢为非作歹?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就算把禁卫算进去,南天王都里守卫队不到五十人。”
    “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南天王都混乱的原因?我们南国人趁虚而入,抢了自己的都城?
    “少帝带走了南天王都及上离、中殷、地勒、天步四座卫城里的所有军力,守卫队只留下了一些老幼伤残,看来我们的少帝急于去北方打江山。”


    IP属地:湖南2楼2017-10-11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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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18: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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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我们的少帝急于步他爹的后尘,南知弘不假思索。
      “都城里守备薄弱,你们这些狗屁诗人就偷着乐吧,不过赤雁守珏州城派出的军队已经在路上,还有更多像我这样的正派人日夜兼程赶往南天王都,你这些作乱的诗人时日无多了,乱象平息之日,定是南天王都崇威门外的行刑场血流成河之时。”
      好个我这样的正派人,好个你这些作乱的诗人。
      “那些临时集结的军队去哪儿了?”诗人问。
      “狗屁诗人的脑袋里除了狗屁诗歌就是泥汤吗?士兵当然是上战场,”官家就着白酒又吃了一块鱼肉,然后将鱼骨吐在掌心,扔到铁锅下的火坑里,“这支队伍与赤雁守抽调的军队将一起北上支援云王。”
      云王,南知弘心中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显然,先皇的嫡兄弟、少帝的亲叔叔云王夏岱在衡冲活了下来,而追随他的十门客还活着多少?他很想知道。
      “北国军虽败,北国君王李清仑在衡冲身亡,但恕小人愚昧,仅凭这点兵力还不足以拿下整个北国。”
      “哼,你这狗屁诗人晓得什么?我们朝廷的臣子早已制定了瓦解北国的计策。”
      这官家在卿崖寺当差,定然知道挺多。南知弘认为自己不该再问下去,毕竟南国该怎么灭亡北国,都跟他没关系了。
      倒是那支珏州城的军队让他很担忧,介于这次都城的混乱程度,如果这官家的话属实,那么军队一旦进了都城,想必众多清清白白的好诗人会遭受波及。其中轻则被押进天牢。重则被这些‘正派人’推上刑场,手起刀落,血洒断头台。诗会当然无法举行,很可能因此取消。
      空气一下子转凉,南知弘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能感觉额头上的青筋在疯狂地跳动,身子微微发颤。他想在火坑旁坐下,可他想起了某一句诗,“久暖忘深寒”。
      我想我还是快些上路吧,赶在珏州军队和这些‘正派人’之前去看看南天王都到底乱成了什么样。或许我也要像客栈里那些人所说的那样,随手在都城里抢个劫、放个火、干个好人家的闺女什么的。呵,谁让我们诗人都是无恶不作、心狠手辣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个样子能活着走到南天王都还是个问题。”官家瞥了诗人一眼,又捞了一块鱼肉进嘴里,用牙齿剔出鱼骨,“乐府缺你一个诗人也不会怎么样,命还是要紧的,我看你还是哪来的回哪去。”
      某种意义上说,都城就是他第二个家。我这不正是要回去吗?但官家的话这倒是提醒了南知弘,此次步行至南天王都少说还需三天的时间,距此地最近的桃兰庄虽说可供投宿,但也要一个白天的脚程。
      一个白天的脚程不算太远,但一个白天都在下着暴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该吸取教训,做好准备应对这诡谲的天气,以确保此行的目的地是南天王都而不是弥国。
      南知弘转动眼球四处观瞧。那件山羊皮衣还行,抹过油,可以避水,只是那股樟脑味很难闻。官家应该备有干粮,兴许还有些碎银。抱歉官家,您帮人帮到底,我只是借用一下,将来会不会还你,还说不定。最后南知弘的注意到了那口铁锅。
      这官家莫非背着铁锅在大雨里赶路?要是如此那这官家倒有把子力气,不好对付,不过情况好像并非如此。因为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丝响动,虽然声音很小,但南知弘依然听了个真切。
      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官家大人亲眼所见,回去的路上同样在下雨呐,如果大人把小人扔在这破庙里,让小人同神明一起挨饿,倒不如小人自行了断的好。但小人死之前,可是会把卿崖寺当差害死一位好诗人的英勇行径作成诗句写在这墙上,官家应该知道,诗人只会写写诗而已。”
      “狗屁诗人敢威胁我?”官家脸颊泛红,语气冰冷。
      “不敢不敢,小人只是在想,从白镜楼名伶田敬芳那朦胧飘渺的歌声里听到这首诗时,卿崖寺的老爷们会是何表情,鸿国从来不缺会五音的伶人,就像卿崖寺从不缺大人您一个啊。”
      “把你这聒噪的鸟嘴闭上,不然老子杀了你!”这官家的恐吓多于行动,妙极。
      “您当然能杀小人,可是大人眼前这个狗屁诗人好歹也知道剑的哪一头能杀人,小人若死了,官家大人身上难免也会多几个难看的窟窿。”
      官家将酒壶里最后一点的酒一饮而尽,突然一使劲儿,空的铁酒壶打着旋在铁锅上方划过一道弧线,狠狠摔在对面的砖墙上,闷响回荡在圣堂内。
      “要不是老子喝醉了,定一刀砍翻你。”官家指向南知弘。
      “那小人又得拜谢官家大人一次啰。”
      闷响惊醒了熟睡中的人。
      那人动作迅速地从那堆麻布中爬起身来。南知弘下意识地握住剑柄,侧过脸一瞧,不禁暗骂自己瞎了眼。那睡觉的人竟然只是个孩子,看上去不到十岁,干巴巴的小男孩浑身一丝不挂,红通通的小鸡鸡露在外面。
      “爹爹。”那孩子嗓音尖细,他很紧张。
      “去把老将军和怪气牵来,我们准备上路,”官家阴沉地说。
      孩子裹上那堆之前当被子盖的青麻衣,用一根褪了色的牛皮革当作腰带缠在腰上,然后拾起睡觉时压在身下的剑。那是一柄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显得太长的棕色木剑,孩子将它挎在腰间,剑尖抵在地砖上。
      南知弘看着孩子穿着凉鞋的脚丫消失在大门外,忽而发现庙外的天空已微微泛青,茶林笼罩着一层灰雾。
      “老子只会把你扔在上离城,那儿有个雨石港,要命的坐船赶紧滚蛋。”
      到了上离就由不得你了,上离城内有个东君王驿,那儿的公乘马车直走南天王都,“官家,小人不知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你会知道的,老子可不会让你白白地骑老子的马,”官家嘴一咧,“你得拿什么来抵马钱。”
      “小人区区一个落魄诗人,身无长物。”
      “你的剑应该挺称手。”
      妈的,我应该给你一剑,“官家大人,您喝醉了。”
      “老子当然喝醉了,你给还是不给?”这官家看上去就像个泼皮无赖。
      “如果小人不给的话,大人是不是要一刀砍翻小人?”
      官家愣了一会儿,随后他慢吞吞、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拔出黑铁官刀,用刀尖指着南知弘,架势不错,可惜指歪了,“你这歹毒的狗屁诗人诚心耍老子,”他打了个酒嗝, “吾儿子芒已被遣走,这会儿老子大可杀了你。”
      凭你?真是天字一号的笑话,“官家,您当真要动手吗?”你当真要送死吗?“这里可是金光庙啊,您要在神灵的注视下杀我灭口?”
      这个醉鬼居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的神像,南知弘只消冲上去朝那官家来上一剑便可了结一切。可不知为何,南知弘这会儿也像个傻蛋一样等着官家又回过头来。
      “太武皆真,”官家啐了一口,“这铁下巴可不是老子的神。”
      大鸿国里太武真阳殿列位仙家的信徒全来自南方的赤雁守。南知弘思索着瞟了一眼神像那张被火光染成橙子色的脸。官家称作铁下巴的是金光大教的苦客。一个严肃的神明,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苦着脸好似对每个信徒都有意见。奇怪,南知弘环顾四周,此庙只见苦客的神像,浪子、盐僧、书者、歌童皆未在此。
      南知弘的视线重新落在官家身上,“ 巧了,小人也不认识他。”
      “那敢情好,狗屁诗人你可想好,那么交出剑,要么交出命。”
      南知弘摸到剑柄,沉住一口气。醉得一塌糊涂的官家浑身都是破绽,只需对方先出手,我定会戳他个透心凉,来啊!来啊!只要一剑下去,马可就归我了。
      但是,他儿子怎么办?那孩子方才见过我的容貌,杀了这官家就意味着那孩子也不能放过,妈的,我真是个无恶不作的歹毒诗人咧,后人若是知道我今日之行径定会给我安个名号,‘罪恶滔天’南知弘,定是如此。
      南知弘抽出宝剑,只听钢铁摩擦木头与青铜,火坑里燃烧的柴火哔啵作响,庙外的茶树林中有鸟儿在啼叫。
      “看把官家大人急的,小人只是在和官家大人说笑呐,”南知弘面露笑容,两指捏住剑身,剑柄朝前递了去,“既然大人看中了这把剑那就拿去罢,所谓宝剑赠英雄,宝剑赠英雄嘛。”
      到底是下不了手,去感谢你的儿子吧,官家,感谢他救了你一命。
      官家眯着眼睛,满是怀疑,但随后他大概是认为自己拔刀的举动吓住了诗人,烂醉的脸上尽显得意,他握住了剑柄,将剑拿了去, “这么丑的宝剑,老子还是头一次见。”
      妈的,我早该给他一剑。
      “丑是丑了点,打磨得倒是挺利,”官家用手指测了测剑刃的锋度,像是挑白菜一样傲慢地评价,“你果真想拿它去南天王都捅人。”
      我把剑给他的同时,把勇气也给了他,我不可能徒手打赢一个有武器的人,哪怕是个醉汉,“剑不利又哪来的底气对大人您口出狂言,再说小人乃一介文人,又哪有那个胆子去杀人呢。”南知弘知道回答时应尽量露出笑容,必要时他还会抛弃尊严,只要能骑上那官家的马儿。
      “诗人最爱炫耀,告诉我,狗屁诗人,这把剑有何稀奇古怪的名讳?”
      “此剑名为‘大河’,官家大人,不是小人爱炫耀,虽比不上星汉宝剑,但它的确是一把顶好的武器,大人此番拿去,小人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南知弘刻意停顿了一下,假装下面的话需要思索一阵才能说,“只是小人还不知道大人的尊称,恐怕无法将官家持‘大河’之伟岸身姿写成诗歌永传后世呐。”知道名字就好办,要是童延桢那老秃头知道他卿崖寺里有个当差抢了我的剑…不,要是我敢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敢把我打入天牢。
      听到南知弘刚才那么说,官家那双粉红色的醉眼闪闪发光。
      “那敢情好,”那官家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别人,狗屁诗人,老子正是卿崖寺的御衣,大鸿国的忠臣,瀚骏九侠之一,赤雁守鸣河城城主段英之子,段明灿!”
      死,让我死!一个痛苦的声音在哀嚎。
      南知弘心中一凛,仿佛跌入了万丈冰窟。他仔细观瞧段明灿那张消瘦的脸,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虽说是亲生兄弟,但眼前这位醉汉不管是相貌还是秉性都和他二哥段明汉截然不同。
      “知道怕了吗,诗人?”段明灿瞪了南知弘一眼,绕过火坑捡起地上撞扁的酒壶,然后走到堆起的木柴边取下旧皮衣穿上。
      南知弘听见屋外传来马蹄踩踏泥土的声音。
      “能和鸣河城三少主同行,小人倍感荣幸,刚才失礼的言行望大人莫见怪。”
      “放心,老子不会计较。”
      我可不信。
      “小人叫南知弘,”
      段明灿眯起眼睛看着诗人,南知弘知道这眼神代表什么意思,每当他提起他的姓氏时,总会有人拿这种鄙夷的目光看他,“原来我们的狗屁诗人竟还是一个野种,啧啧,野种打骨子里就是当罪人的料,南天王都的天牢里就数野种最多,姓南知的、姓北弥的、姓东海的,不过,自西边高山上的火狼州镇守自立为王之后,天牢里姓西途的野种倒是少了很多,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件好事。”
      段明灿用脚尖勾翻铁锅。滚烫的乳白色浓汤倾倒在地上,沿着地砖间的缝隙流进火坑里。火焰嘶嘶地垂死呐喊,白烟如火焰的灵魂翻卷升腾
      没想到收养院为这世间悲苦的孤儿冠以大鸿四剑的姓氏,如今却变成了被排斥和奚落之箭射中的靶子。
      “是啊,我是个恶贯满盈的诗人,也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自大鸿国建立以来我算是运气最好的那一个,虽说如此,但不声张的话,您的马儿应该不会知道,况且小人挺爱干净,三天洗一次澡,身上罪人的气味马儿应该闻不着。”
      “你打骨子里就是个罪人,与洗澡无关,野种,看来一路上我得看紧你了。”
      武艺颇高,心怀正义,就是有点爱喝酒,你二哥曾对我如此描述你,显然这话说出来真是有欠考虑。
      等最后一点火苗被汤汁浇灭,南知弘随段明灿走出庙外。雾已散去,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夹杂着雨水味道的凛冽空气轻抚南知弘披散的长发,一个月来,他变得不修边幅,胡须趁机占领了他的下巴。
      叫子芒的孩子牵着两匹马在茶树林子里等着。段明灿将铁锅放在其中一匹矮小壮实的黑驮马背上的竹篓子里,从另一侧的竹篓里拿出两顶竹斗笠,他没有做声,瞟了一眼南知弘后朝黑驮马一指,然后自己和那孩子同骑另一匹高大的灰色战马。
      南知弘踩着马蹬,跨上马鞍,黑驮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
      灰战马踏着腐烂的落叶在茶树林里先行一步, 戴上竹斗笠的段明灿回头望了南知弘一眼。落魄的诗人轻夹马肚,黑驮马儿又打了个响鼻,紧紧跟在灰战马后头。
      段明灿你知道吗,同为云王手下的十门客,我最敬佩你二哥,可我杀他时并没有半点顾虑,就和杀死无数北国武士以及他们的君王李清伦一样,一剑穿心,干净利落。


      IP属地:湖南3楼2017-10-11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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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挺长的,不过我觉得写的还是不错的,加油楼楼,期待更新


        IP属地:北京4楼2017-10-1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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