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原来我总是想着怎样才能忘记你,可是后来真的开始忘记的时候,我又后悔了。可惜,我已记不清你的样子
——摘自银时的日记
长谷川赶到机场的时候,看见大叔一个人窝在长椅上,地板上都是烟头和烟灰。
刚放下的心在看清他的时候又悬起来。
银色的卷毛有些蓬乱,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青色的眼袋,下巴是浅浅的胡渣,衬衫因为坐得时间太久而有些发皱,整个人窝在椅子的角落里怔怔地看着地板发呆。
他的四周,有不少人愤怒着冲向围在四周的安保警察,声嘶力竭的吼着要航空公司给个说法,他们脸上的绝望像是一只只巨大又扭曲的怪兽,吞噬了所有的希望,凄凄惨惨的哭声萦绕在机场上空,长谷川扭过头,对面巨大的液晶屏幕上,播音员面无表情的播送着z230航班失事的消息,机械冰冷的声音,和着人们凄厉又剧烈的悲哭,一刀一刀的割着幸存者的心脏。
长谷川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大叔的肩膀。
“银时啊…”
过了半响才有动静,大叔抬起头使劲眨了眨眼,疲累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些生气:“长谷川先生?你……来了?”
长谷川心里焦躁极了,他再次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向自己
“你也别…太难过了。”
“刚刚确认了死者名单”大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话,看上去有些艰难,“土方先生在路上,那个遗体认领书,我替他签了。”
长谷川说不出话来,只得一遍一遍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今天早上,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想通了。”
“他说土方先生要带他出国了,国外有更好的医疗资源,但是他要来参加我的婚礼,他说他想看我穿西装什么样子。”
“他说他想当面跟我告别。”
“长谷川,你说他都走了,我还留在这儿干嘛。”
长谷川一惊,用力地摁住大叔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你他娘的给老子清醒清醒行不行!你以为这个样子是他想看到的?!你以为你这个鬼样子总悟就会安心么!醒醒吧!”
要按大叔平时这暴脾气,早就连枪带炮的对回去了,可是现在,他只是抬头困惑地看着长谷川,花了好几秒才消化完他说的话,眼神涣散地点点头,又缩回去盯着那块地板。
身边踢踢踏踏一阵响,长谷川侧头看,是土方十四郎。
他样子不输给大叔,衣衫褶皱,胡子拉碴,他叼着烟,眼里布满了血丝
这时广播里开始播放失事者的名单,大叔突然站起来,手紧紧的攥在一起,长谷川也跟着站起来,轻轻地按住大叔的肩膀。
“空知英秋,近藤隆,冲田总悟…….”
“冲田总悟”
“总悟。”
总悟…….
一时间所有空间都陷入了静默,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土方。
他扯过大叔的领子,一拳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你当时,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是怎么答应我的!”
“坂田银时,*****!”
大叔也不躲,扶着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抹了一把鼻血继续让他打,还是失神地盯着地板。
长谷川急忙走上去把两个人拉扯开
“土方先生,你冷静一下!”
土方十四郎被长谷川推到墙上,他赤红着双眼,右手死死的捏成拳头,猛的打在墙上,细小的血流顺着指尖留下来,土方低下头,模糊的呜咽用力抑在喉咙里
长谷川伸手拉了拉大叔,发现拉不动,又舍不得加大力气,只得陪他站着。好像所有的声音都从他耳朵里穿过,也仅仅只是穿过而已,不能撼动他分毫。
这样的大叔花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扶住长谷川的肩膀喊他:“长谷川先生”
长谷川拍了拍他的手,“怎么了”
“他还真就是心狠,抛下我走了。”
愣了一下,大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想通了什么事
“可是好像是我先抛下他”
长谷川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叔又有些神色恍惚,很快又镇定下来。
“好了,我没事,回公司吧”
“……好。”
长谷川看着好友眼神仍是无焦距的样子,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抓着他手腕把人往外带。
开始几步感到大叔还有些踉跄,于是停下来。
“没事,我真的没事。”
大叔甚至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我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18)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悲伤的人
所谓心死,就是连眼泪都是奢侈
——土方十四郎的日记
那天回家后,大叔生了一场大病。
实在病得太重,所以回忆起来连那些记忆也是混乱而模糊的。
甚至不知道病因,就忽地开始发起烧来,胃也一阵阵的发疼,整个人躺在床上不停地流汗。
额头滚烫的温度,提醒着他这场病的严重度。
可是他却神奇地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只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丝毫不乱。
电话声与敲门声落在耳朵里就只剩下嘈杂的细微噪音,很快又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规律地像是某一种计时器,从冲田总悟死去的那一秒就开始计算他余下的人生。
我在想我心脏里是不是藏了一个复读机,它每跳动一下就会触碰到那个冰冷的按钮,它每跳动一下,就机械地重复那个温暖的名字。
每分每秒,每分每秒都是一个冲田总悟。
生理上的疼痛与精神上的折磨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五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里,滴水未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空空荡荡一片雾色,什么也没在想,什么也不能想,只是觉得就这么死了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呼吸和心跳证明他还活着。
这种状态持续到土方十四郎终于按耐不住破门而入。
他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土方和长谷川以及隔壁的志村姐弟站在卧室门口望着他。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精神状态差得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虚弱样子把他们吓得多厉害。
想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嗓子发干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于是咳了几声,对着房间门口的好友。
“我没事。”
他看到土方僵硬表情,还有姐弟俩默默地转过身,只有长谷川表情崩溃的跑过来抱住自己,顺着衣领滑进他背的液体略有些凉意,怔了一瞬才知道是长谷川的眼泪。
“银时,你要不哭一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求求你了。”
到底谁是病人呀……大叔轻轻地笑了声,只是两天两夜没进水,声音听起来不大悦耳。
他伸手拍拍长谷川,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话。
“我没事。”
从那以后,大叔果然表现的和从前无异,甚至比从前更加拼命,公司的人开始都以为他只是想用工作**自己,可是后来渐渐发现,大叔好像真的变回了最初的样子。
最初的,什么都不在乎的,什么都不关心的,懒散又无神,刻板的就像个机器人
那是还没有遇到少年之前的,样子。
而那种状态,与持续到现在,在未有过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