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在向前迈进之后又都向后回归,恰似铁匠的风箱,也犹如我这台压力机,机槽里的一切在绿色和红色电钮的作用下一会儿跳向前,一会儿又跳回来,惟有这样世界才没有瘸了一条腿,我当打一包工三十五年,干我这一行不仅要有大学或旧式高中的文化水平,而且还应受过神学院的教育。在我这一行,螺旋体同圆圈儿相重合,progressus ad futurum同regressus ad originem相连结,对此我有切身的体会,我不幸地有幸在无意中获得了学识,现在我开始梦想让progressus ad originem同regressus ad futurum 相重合。这是我的一种消遣,正如有些公民晚饭时候看《布拉格晚报》一样。昨天,我们埋葬了我的舅舅,他是给我指点迷津的吟游诗人,他在哈勃雷自己的园子里盖了一座小信号塔,在树丛中架起了小铁轨,同朋友们一块儿修好了一台奥贺兰斯登一柯贝尔牌的机车,每星期六和星期天的下午点火让孩子们坐在三节平板车皮上在花园里兜风,晚上则自己坐在上面兜风,举着大杯喝啤酒。昨天我们埋葬了我的舅舅,他在信号塔里得了脑溢血,那些天正是休假时期,他的伙伴们都去了树林或河边度假,炎热的7月天没有人来看望他,舅舅就这么去世了,躺在信号塔的地板上过了半个月,待到一位司机发现他时,他周身己爬满了苍蝇和蛆虫,尸体像融化了的卡孟倍尔干酪似的在漆布地板上淌水。火葬场的工人们到来后,只取出他衣服里还裹着的那点儿遗骸,后来他们跑来找我,我干地下室的活儿什么都习惯了,我用一把铁铲,后来用砌墙的小铲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剩余躯体从漆布上刮下来,他们给了我一瓶罗姆酒,我默默地、仔细地刮下舅舅遗体的残留部分,最困难的是刮下他的红头发,它们己经勃在漆布上,活像公路上被卡车碾毙的刺猬,我只得拿一把石匠的签子把头发剔下来,收拾完毕之后,我把这些碎渣儿塞在棺材里我舅舅的衣服下面,给他在脑袋上扣了一顶铁路员工的制帽,那是他挂在信号塔里的,我找来一本康德的著作,翻到那永远使我感动不已的段落……有两样东西总使我的心里充满了新的、有增无减的惊叹-一头上的星空和我内心的道德法则……不过,我想了一想之后翻到了更为动人的一段,是康德年轻时写下的……夏天的晚上,当满天繁星在抖动的光亮中闪烁,一轮明月高悬时,我便渐渐陷人一种对友情倍加敏感,对世界和永恒不屑一顾的心态之中……我把书翻到这一页放在舅舅的手里。我打开舅舅的小柜橱,不错,这儿放着他的那些个收藏物,他曾经常常拿出来让我观赏,但当时我并不理解,那是一堆互颜六色的洋铁片,一只只小盒子装得满满的,舅舅值班时还喜欢把一些铜片、锡片、铁片和其他彩色的金属片放在铁轨上,火车驶过之后,他拣起这些轧成奇形怪状的小碎片,每天晚上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存放,每片都根据它唤起的联想给它起了名儿,这些盒子很像装着亚洲蝴蝶的标本盒,一也像装满果仁巧克力彩色锡纸的空糖果盒。我一盒盒拿来撒在舅舅的棺材里,把他视为珍宝的小金属片儿撒在他的身上。一盒一盒倒空之后才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盖上棺材,舅舅躺在棺材里,身上堆满了奖章、纪念章、勋章,像一位赫赫显要,我的舅舅在棺材里那样神气,仿佛是我制作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包。之后,我回到地下室,下楼梯时我不得不手扶着踏级倒退着下,就跟顺着梯子爬下搁楼似的,我默默喝光那瓶罗姆酒,是用啤洒送下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