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土方十四郎有个精致的娃娃。娃娃有漂亮柔卝软的银色卷发和红玻璃做的眼珠子，身穿玄黑红边的襦袢，外套云纹袖白色羽织，脚蹬一双黑色的小皮靴；像个没有底气的小大人一样握着手中的毛笔。
娃娃是五岁生日那天，之前素未谋面的父亲匆匆离开时留下的礼物。身为男孩，生日礼物收到娃娃有点奇怪。但土方的卷发娃娃和女孩子们的娃娃截然不同，是一个坐在桌前会写字会画画的机械娃娃。只要他在小桌上的迷你墨盒灌进墨水、上好发条，娃娃便会按照他的指令开始写字画画。镇上那些在江户研修过的机械师都啧啧称奇，造价不菲的机械娃娃在原产地的天人星球也是有价无市，更别说这个不仅有着异域打扮还能写日本字的娃娃了。
娃娃的主人因此收获了很多羡慕的目光，也少不了嫉妒和排挤。很快就传出流言说土方的父亲和恶卝鬼签下了契约，作为见证的这个娃娃是恶卝鬼的使者，将带来不幸和灾卝难。
这流言本只是孩童间的恶劣玩笑，大人斥责几句也就抛之脑后了。谁想之后会发生那么多邪门的事。先是土方家隔壁卖糖的老婆婆因惊吓而晕倒，迷迷糊糊地说自己看到篱笆外有个赤眸银发的鬼娃娃。随后周遭村落的干卝旱歉收引来群群流寇打家劫舍或添兵夺马。紧接着突发的急性瘟卝疫带走了镇上小半人口，其中不乏经常去土方家玩耍的小孩。大大小小的祸事接踵而至，即便是最不信鬼神的人家也不敢再和土方家有什么私下来往，写字娃娃渐渐成了无人提起的禁忌。
02
土方不再带着娃娃出现在人前，只偶尔会背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去找机械师给娃娃上油调校，而后在机械师们的长吁短叹中安静地背着布包离开。
土方很爱惜这个娃娃。他曾偷听到学堂里老卝师们的闲聊，知道美丽温柔的母亲是隔壁郡县大家族的老卝爷养在这里的“外室”。若他不是男孩，想必连娃娃也收不到，也不能顶着这个姓氏苟活。早熟的少年于是懂得了病弱的母亲看向娃娃时眼里的光。这个娃娃不仅是父亲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病重的母亲心中唯一的念想。无论别人如何添油加醋，他都无法将这个娃娃看做是不详的诅咒。
在母亲精神好的时候，他会让娃娃画出漂亮的花鸟鱼虫或默些俏皮的俳句逗母亲一笑。其他时间除去伺候汤药，土方会将娃娃摆在一旁，刻苦练习剑道或认真温习书本。他想要迅速地长大，想要向送自己娃娃的父亲证明他会当一个合格的儿子，想要成为母亲的依靠。在娃娃无声的陪伴下，他的日子也不像之前那样寂寞和无聊了。
03
在母亲无法起身那年，镇上来了一队车马，悄悄地接走他们母卝子二人。
事出突然，土方只来得及抱着本要去上油的娃娃和母亲买给他的刀。一行人在晨霭未散时到达土方家宅的别院，门口迎接的妇卝人宛如一尊石像，眼神冰冷似蛇，唇角抿着礼节性的笑。颠簸一路饥寒交迫的土方绷直身卝体满脑子想着不能露怯，恍惚间听到机簧旋动的轻响。
他不能在此时查看娃娃的现状，也无法露卝出任何焦躁不安分的表情。他像一根木头杵在妇卝人面前，机械地按照路上母亲的吩咐回答着问题。
等到终于被带到自己的房间独处时，土方放下怀中的娃娃，拆开布包，才发现桌子上的墨盒是空的，娃娃面前的纸张上什么也没有写下。
04
在别院中的生活不再像母卝子二人相依为命时平静而窘迫。夫人待他们算是不薄，不曾克扣母亲的药，也不曾缺衣少食。新学堂的老卝师不严厉也不和气，冷淡得像未曾注意到土方家的二少爷。可二人见面的机会少了，规矩多了，夫人说“要有土方家孩子的样子，不能出门丢卝了土方家的脸。”
陪在土方身边的熟脸只剩下了写字娃娃。夫人吩咐换了高档的机油和墨水，娃娃写起字画起画来比之前流畅了很多。
但母亲脸上的笑意再也回不来了。她原本年轻的容颜如一支过了花期的芍药，迅速地衰败下去，枯黄干瘪的褶皱浸在汤药气里，看不出生机。
土方握着母亲的手轻声安慰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疑问。进院子那天，娃娃到底写了些什么？
一旁的娃娃沉默地看向面前的白纸。无论如何精心地保养，它手肘处的关节还是出了些问题，行动时会偶尔上下抖动，甩得一纸墨水。
05
那天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放学归来的土方被满目的白惊得钉在院门口。侍奉他们母卝子的仆从们面无表情地在院子中列队送走脸上蒙着白布的“主人”，没有人出列和少年解释，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葬礼后土方在房间门口坐了很久。他本以为他们两个灾星或许能负负得正让母亲慢慢地好起来，又或许母亲终于得到土方家的赡养心愿已了可以安度晚年。
母亲，那样温婉善良，甚至连路边的蚂蚁都不忍杀死的母亲，怎会有心杀死夫人？他那病重得甚至无法睁眼看见自己儿子的母亲，怎会有力气杀死夫人？
土方昏昏沉沉地站起身走向手臂依旧在晃动的写字娃娃。
“是你吗？”他伸出手，抓卝住了娃娃的卷发。
06
土方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星光透过窗洒进来，晕出幽幽的蓝。
多日未进食的少年体力早已耗尽。身边摆着不知是哪个好心的仆从端来的食盘。汤已经凉透了，微腥。
土方狼吞虎咽地就着冷汤吞下一个又一个馒头。他不能死，他死了就没有人为母亲正名了。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写字娃娃依旧在他倒下前的位置上安静地坐着，被拽乱的头发滑稽地翘卝起。土方刚准备道歉，又自嘲地笑笑。那只是个娃娃，他在想些什么呢？那只是个忠诚地按照他的命令写字或者画画的娃娃啊，在镇子上带给他们母卝子无数欢笑的娃娃，不会说话的机械娃娃。它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即便真的像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言一样能带来灾卝难和不幸，土方也无法丢弃有它陪伴的那段记忆。
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们彼此相克，也没有别人能被祸卝害了。土方如是想着，咽下最后一口馒头。
然而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凝固。
娃娃面前的纸上多了一行字。
07
刚刚继承家主的土方为五郎在深夜迎来了一位年幼的访客。
访客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卝弟。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位弟卝弟。这是父亲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父亲付出了生命代价守护的秘密。
为五郎知道自己暴戾阴狠的母亲在接回那位本就不久于世的美丽女子时已不怀好意。他无力阻止母亲手下的人在女子的汤药里添加慢性毒药，却不想她不惜耗尽最后的气力也要和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存在同归于尽。
或许父亲一开始就预知到了，因此才不愿他两相为难。父亲将整个家族托付给他，也将幼弟一并托付给他。
“我本就不该娶回你的母亲，可你如此懂事，我也无法将她休弃。”
“你弟卝弟命中带煞，若你母亲执意在他成年之前就要接他们回来赶卝尽卝杀卝绝，怕是讨不了好。”
“花姬啊花姬，我终究是负了你…”
“你弟卝弟是无法继承土方家的，这一切都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他有他的命数，我也求了高人给他保命的物事。我不求你多么善待于他，只要在他自行离开之前分他一口饭吃就好。”
病榻上的父亲的殷殷嘱咐回荡在耳边。为五郎伸手扶起跪在石阶上的少年，“进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О8
土方十四郎一直随身带着写字娃娃。他精心地定期为它打理卷发、上润卝滑、换洗衣物、找机械师换掉磨损的齿轮。
但娃娃再也没有动过笔。

楼楼啊，我看了你的三个小短片啦，全是be啊，话说，楼楼写没写过he的，我要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