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将寸草心,化作光明火。长照可怜人,渡此波涛舸。”
——柳志杰 《绝笔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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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星回到城北那座小院子时,将将离八月十五还有几个时辰。
年前,日本人攻下了南京,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饶是城里热闹得紧,这时候都带上了一种不可说的恐慌。
入秋之后,天便是暗得更早,酉时恰过了一半,院子门堂处就已经有些许看不仔细了。早些时候仆人已经点上了灯笼,几棵梧桐稀稀拉拉的残叶映在暖光中,落寞得有些可怜。倒是之前菁菁种下的几株金桂,铮铮地开到现在,甜到人心尖尖上去了。
齐乐天开门,先是有些诧异,接着便笑了,说,明明说好十五天才到,这提前了好些时候。
霍星皱眉,声音中透着责备,天凉,怎么不多加点衣服?
房内的青年侧身让霍星进门,摆摆手,我身子结实着呢,不打紧。
霍星褪下外套,递给齐乐天。十指相触的一瞬,两人都心神一凛。
身着西式马甲的男子伫立在桌旁,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气息慢慢在他身体中中流动。
又回来了呢。
他转头看向齐乐天,那人也看着霍星,直勾勾地看进人眼里,看着看着就又笑了。
累吗?齐乐天问,接着又开口,我听说那货船坐着可难受,你这么些天下来,还吃得消?
霍星移开目光,说,美国那边的事情都忙完了,还不如回来多待些时日。
然后便是冗长的沉默,两人都没吭声,烛芯噼里啪啦,火苗舔着雨后湿润的空气。
齐乐天打破沉默,你都知道了吧?
霍星挑了挑微长的发尾,说,其实,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的。
齐乐天无奈笑笑,摇头,没了往日的不正经说,霍星,乱世之中避风之港,谁都想要。但如果我们自己人都躲起来了,这个国家,就算是烂透了。
霍星紧了紧拳头,却没找出半句反驳的话。
齐乐天执起霍星的手,在自己手心来来回回摩挲着,说,我和你不一样。你从小在洋人的地盘上长大,接受的是洋人的教育,他们教大熔炉精神,我打小学的却是血脉相承。
面前的男子小麦色的面庞神采奕奕,上面写满了希冀和对这个民族,对这个国家的热情。
霍星开口,话语中竟带上了笑意,那是谁给我讲无商不奸,唯利论是非?如今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齐老板怕是匡我呢。
齐乐天把那人的手握得更紧,道,君子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不是什么君子,但这点道理还是能懂。人人自危之时,总是要有人做点什么的,征兵的表我已经填了,赶明儿过了中秋,铺子就盘出去,一半儿留给老舅和菁菁去南边儿,一半权当贡献军费。
霍星任齐乐天牵着手,终于,没有动静的双手做出了回应。他反手握住齐乐天的手,紧紧牵着,倾身凑到齐乐天耳边,缓缓开口,嗓子却不知为何,撕裂得生疼。
齐乐天,你要做什么,我陪着便是了。我们以后,好好过吧。
四面楚歌时的儿女情长,总是不完满的。
手上传来的力度让齐乐天兀地一痛。
好。
年轻的血液将汇集起来,洒向这片破败到如此境地,却仍是傲慢不屈的土地。
窗外月色正好,金桂飘香。
年年明月皎,复照此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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