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设想过多次与他相见的场景，最大的可能性是在黑水城中，在蒙卓和蒙辛的面前，我将他认回，但世事难料，最终这块无人问津的山顶平地成为我们父子初次见面的地方，周遭的风像在催促我的脚步再快些，但我在距离他一丈的地方却停下步来，挡在我和他之间的是蒙卓的命案，还是引鸾的受辱，我不由自主地紧握起拳头，犹如攥着他送来给我的战书。
- 蒙……君鹤。

君鹤的名字是我亲口取的，虽然迟了二十多年，但这是韩家鹤字辈的名字，是我认回他的决心。只是，这样的决心或许只有我自己清楚，还有阿乔知道，君鹤他并不知道。
- 我想你娘一定告诉过你，不论你承不承认……
他直呼我的名字而不说叫爹，我以异常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而实则心头五味杂陈，是否因为这一声喊得太晚，才导致如今不得不面对的种种罪孽。闭一闭眼，艰难地吞咽下万千思绪。
- 我都是你爹，韩君鹤就是你的名字。

太晚了，没错，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蒙卓死了，君鹤变成现在这副冷血的模样，蒙辛又将如何度日。我对不起他们娘俩，但更对不起的是蒙辛，这一切皆因我而起。
- 蒙卓是不是你杀的？
名字的事我不打算强求，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到确证，蒙卓是我的八拜之交，他若死在别人之手，我必为其手刃仇人，可他如果真的死在君鹤之手，我又当如何。另一头还有引鸾的事情，这一桩桩一件件压得我几乎喘不上气。
- 你娘，知不知道你做过的事？

- 你……
纵然结果在意料中，但由他亲口说出来，那些话语仍似山石巨岩崩于脚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陡然一晃，这类似的感受不久之前有过一回，没想到这么快又再重袭。
我支撑住身体，不令双脚后退半步，凝视着面前向我走来的人，他的面容极肖蒙辛，眉眼嘴角又与我相似，但这些显而易见的遗传，此刻比任何一把刀都要锋利，直直剖开我的胸膛。
- 住口！
猛然扬起的手挥到半空却突然停住，或许我没资格打他，从出生至今二十余载我不曾见过他，此刻又有什么资格打他。

高扬的手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捏成拳，再慢慢放下来，我确实下不去手，即使他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他也仍是我的儿子，他的身体里是我和蒙辛的骨血。
- 我不会打你，但你必须跟我回将军府，大清有律法代我定夺。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大义灭亲，但此刻我不能再继续纵容他为非作歹，他的心已经失去理智，我做不到亲手教训儿子，但至少能交给律法来惩办。
- 我会亲自去向你娘说明此事，你毋庸担心。

那把剑一直握在他的手里，我并非没有看见，但直到他拿剑指着我，甚至剑头刺进胸口之时，我都未曾想过去防御或是抵挡，这是我欠他和蒙辛的，从某种程度而言，我也欠蒙卓的，他只要再用一点力，我的债就还清了。
- 我也希望死的那个不是蒙卓而是我。
他为何要停下动作，难道也下不去手么？我比起眼睛不再看他那张面容，等待所有事情的一笔勾销。
- 你想杀就杀吧。

二十多年前，我曾在黑水城与蒙卓以他部落的方式，向天地立誓结成生死兄弟，如今用君鹤的手送我去见蒙卓，倒也算是替我达成誓言。我依旧闭着眼，抬手握上剑刃，来固定剑头的位置，以防止一剑偏离，可就当剑再次刺入之时，身后传来飒露紫尖锐的嘶鸣声，我不知它是何时悄悄靠近过来，但它用它的马首拼命将我顶开，也正在此时，有一人扑上来，合身抱住君鹤，两人一同摔出去，滚在地上。
- 百里骞，谁准你上来的！
一人一马配合的所有举动发生在刹那间，短剑从我胸前拔出，带出一串血珠，我踉跄半步，终是失力地单膝触地。捂住不断冒血的伤处，竭力想喝止百里骞，但他像头发怒的狮子，不住咆哮，压根听不见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