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风花雪夜（2）
燕洵微怔，着实没有料到穆宁珺居然是这个反应。要知道，他谢谢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罚她？况且，她让周晋说的那一番话，合乎情理，也是给他和秀丽军一个下台的机会，可惜贺萧那个愣头青根本没理解话里的意思，硬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这才不得不严厉处罚。
燕洵本想告诉她不必如此，她这次算不得干涉军务，但看着穆宁珺极其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生出一丝孩子气来，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沉声道：“嗯……违反约定！确实该罚！”
穆宁珺忍不住抬眼看他，想知道他要怎么罚。
“不过……罚你什么好呢……”燕洵微皱眉头，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说：“就罚你……罚你……”
穆宁珺看着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强忍住笑意，静静地等着他的话，一点也不着急。
燕洵见她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罚你现在不准回去，在这儿陪本王赏雪！”
穆宁珺愣了愣，然后忍俊不禁，这算什么处罚？
燕洵看着她，故意皱着眉头，冷声道：“怎么？是嫌惩罚太轻了吗？”
穆宁珺立即收起笑容，郑重道：“不敢不敢！只是不知，殿下是要站在这里赏雪吗？”
“咳咳！！！……”燕洵看了看四周，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当然不是，我现在要回箫城苑，你顺便送我回去吧！”
说罢，燕洵已经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穆宁珺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处境艰难之中，居然还有这般孩子心性！但话都说出去了，她也只得随之跟上，走在燕洵一侧。

沉沉黑夜，大雪纷飞，北风呼号，寂静的王府里，一男一女的身影在一片雪花中若隐若现，从背影看去，实在是堪称一对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人在这风花雪夜，做着桑陌相约的浪漫之事！
燕洵偏头看了穆宁珺一眼，微笑问道：“你白天找我是有什么事？趁着现在说了吧，明天天亮以后，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穆宁珺点点头，清声问道：“殿下，之前驻守并州的薛定和全方二人，现在何处？”
“薛定擅自支援红川，已经战死，尸体还没找到。至于全方，没有守住并州，自愿回燕北领罪，我暂时把他关到了大牢里，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穆姑娘怎么问起这两人来了？”
“殿下，对于这两人，我有个提议不得不说。”
燕洵微微蹙眉，放慢了脚步，“愿闻其详！”
穆宁珺带着轻淡的笑容，温和又不失严肃，“眼下燕北的形势还是很严峻，殿下一定要趁着这次的胜利稳住人心。而对于犯错之人的处罚，是最能体现殿下威严和治军能力的手段。薛定违反军令，擅自行动，就算是死了，也必须要接受处罚。”
燕洵不解，“人都死了还怎么处罚？难不成要让他的家人顶罪？”
穆宁珺轻轻摇头，笑道：“死了那么多人，随便找一具尸体来顶替就是了！然后把各军的主副将士集合起来，当众鞭尸，挫骨扬灰！”
燕洵闻言大惊，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区区一个弱女子，怎么会说出这么狠绝的话来？
但是，很快，燕洵就明白了穆宁珺的意思。这样做无非是在告诉所有将领，军令就是军令，哪怕你死了，也得接受军规处置。
穆宁珺面不改色，继续冷静地说道：“至于他的家人，以燕北现在的民心来看，念在薛将军毕竟立了功的份上，殿下也不宜太为难。而全方，依我看，殿下应该把他放了。”
穆宁珺停顿片刻，问道：“殿下离开的时候可有下令不得弃城而逃？”
燕洵摇摇头，他只留了一万人给全方，而且基本上都是一些作战能力不强的士兵，他也知道并州很难守，所以才迟迟没有处罚全方。
“那就更好办了，全方这个人，我看过他以前的资料，他是蓝城人，但家人也有居住在红川的，就这点来看，此人绝对不会是薛定之类的莽夫。而并州失守，他没有逃走，反而带领着属下回燕北向殿下请罪，足以见得他对殿下的忠心。殿下现在最缺的无非是忠臣和良将。所以在我看来，殿下还应该提拔他，让其他人明白，该怎么做，才能得到殿下的青睐！”
燕洵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穆宁珺仍旧微笑：“殿下做的已经很好了，我身为殿下的谋士，耍点阴谋诡计，算计人心，帮殿下做做感情文章，都是我的本分。时间长了，殿下会比我更加慧眼识珠！”
燕洵轻轻挑眉问道：“穆姑娘对我这么有信心？”
穆宁珺淡然一笑，“秦朝末年，当政者暴虐无道，而汉高祖百姓出身，知人善用，礼贤下士。只用了五年就完成了帝王大业，殿下如今威望甚高，只要如高祖一样，这天下也迟早会是殿下的！”
燕洵看着她白皙胜雪的姣好面容，黑亮的眼眸深邃如星，笑了笑，“若我将来成为高祖一样的人物，穆姑娘难道不怕我效仿他杀害功臣的行为，把你也杀了吗？”
穆宁珺神色自若，没有半分惊讶和恐惧，只是凄惶一笑，带着无尽的哀伤。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她没有资格去想这个问题。纵使陆长羽多次告诉她，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但她仍旧可以从陆长羽为她写下的那些服药疗程中看出，陆长羽只不过是在安慰她罢了，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她自己很清楚。当年九死一生已经是上天垂怜，她还敢奢求什么长命百岁吗？
所以，燕洵问的问题，穆宁珺是从不担心的，因为，她最多也就只能活到燕洵君临天下的那一天了！到时候，用不着燕洵动手，她自己的命，只怕就已经到尽头了。
当然，她是不会告诉燕洵这一切的，也是不能说的！
穆宁珺看着仍旧白雪飘飞的寂寒之夜，悲声道：“有什么可怕的？开国帝王杀掉有功之臣是权力世界里很正常的事情。坐江山不同于打江山，打江山时君主有求于臣将，而坐江山时君主却是要求他曾有求的臣将服从，臣将不知时势不同，仍以打江山时的态度对之，居功自傲，那就是自取灭亡！
“而宁珺只是殿下的一个谋士，为殿下出谋划策，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仇，将来殿下功成名就，为宁珺报了仇，宁珺也不要任何封赏，只求远离朝堂，做个平民，了此残生。殿下犯不着去杀这样的一个人吧！”
燕洵微微一愣，远离朝堂，了此残生？她以后的打算就是这样的吗？心里对她的身世越发越好奇了，她的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了太多，身边有着忠心的下属，是不是也是跟他一样，被魏帝灭了全家的贵族之后呢？
可是他之前把自己所熟知的各大家族都查了一遍，仍然觉得没有与之相符合的。因为初次见面时，她身上那高贵优雅、出尘脱俗的气质，绝对不是一个官宦家族的女子学一学礼仪就能够拥有的，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
想到这里，燕洵不由得微微蹙眉，难道她是亡国公主？
“殿下！”穆宁珺轻声唤道，抬眼看他，“箫城苑到了。”
燕洵缓过神来，抬眼看着头顶的“箫城苑”三个大字，笔锋刚劲有力，潇洒肆意。那是他父亲生前的亲笔题字，燕世城虽然是武将，但也熟读过经史子集，对于书法音律更是尤其喜爱。
燕王府里的每一个院子，都是燕世城当年亲自取名题字。
笙歌居、箫城苑、鲛绡院、霆锋阁、啸英楼、清风堂、怡华园，每一个字都无声地展现着燕世城的才华和对于家人的疼爱。
原本燕洵也是应该有自己的庭院的，只是他九岁那年就被送入长安为质，之前一直跟他的大哥燕霆住在霆锋阁，他的父亲曾许诺，等他回来，就给他建一个最新的、最大的庭院，可是又有谁能够想到，等他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的时候，所有庭院的主人都已经不在了呢？

第二十七章 风花雪夜（3）
燕洵看着历经多年沧桑仍旧闪闪发亮的三个大字，物是人非的感慨油然而生，带着叹息的声音低沉说道：“这里，以前是我父亲的寝院！我记得，离开燕北那年，我才只有九岁，那时候魏帝下令，各地方的镇守王侯都要向京中送质子，可是藩王们无一响应，景王爷更是公开反驳皇帝的政令。
“有一天皇帝派人给父亲送来了一村信，父亲看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跟我们兄弟几个说：“‘你们几个当中，谁想去长安，只去三年，回来之后，就是我们燕北的世子。当然，后来证明，魏帝说的三年，只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当时我们没人想去，也没人想当世子，大哥那时年长，已经懂事，他问父亲“父亲和皇帝不是关系最好的兄弟吗？为什么皇帝还要防范你。”父亲沉默了许久，才沉声说道：“‘正是因为是好兄弟，我若是不拥护他，谁来拥护他?那一天，我就决定要去长安了，他是我的父亲，我若是不拥护他，谁来拥护他呢？”
燕洵苦涩一笑，眉宇间一片温和如水，丰神俊朗的面容上，莫名地多了几分沧桑，看起来有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穆宁珺却只是默然不语，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怕自己说出些什么。对于燕洵，她可以做到放下一切，心平气和地面对，可是对于燕世城，她做不到！
于燕洵而言，燕世城是一个好父亲，于百姓而言，燕世城是一个仁明的侯爷！但对于她穆宁珺来说，燕世城却是帮助魏帝杀害了她全家的人！当年的事情，燕世城虽然只能算是个帮凶，可是无论如何，总归是站在了她父亲的对立面。
她永远都忘不了，战火连天中，她的父亲拼死护着她的那一幕。更加忘不了，她的母亲最终含恨离世，要她必报此仇的凄厉眼神。也更加忘不了，楚风的父亲当年离世时对她的期待。
如果说燕洵背负的是燕氏一族的命脉，那么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国仇家恨，岂是时间能够轻易抹杀的？
穆宁珺不想让自己在陷入过往的纠结之中，回过神来，淡淡笑着，“殿下，既然已经送到了箫城苑，那我能不能回去了呢？”
穆宁珺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燕洵回忆的思绪。燕洵扭头看她，清丽无双的容颜上带着丝丝疏离和淡漠，让他都有些怀疑刚才她浅笑盈盈、温婉动人的样子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夜里太黑，又下着雪，我送你回去吧！”燕洵轻声说道。
穆宁珺摇摇头，“不用了，王府我很熟的。殿下日夜操劳，还是早些休息吧！”
音未落，人影就已经转身向着前方走去，燕洵皱了皱眉，抬脚就跟上，心里不由得在想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怎么她的神情忽然就变得这么悲凉哀伤？

冷冷的月光洒满整个王府，在莹亮的雪地上投照出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穆宁珺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道：“殿下……”
她还没说完，燕洵就出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会迷路，也不会害怕，但我还是不放心啊！刚才那些处罚什么的都是开玩笑的，难不成你还当真以为我是那么绝情的人？”
穆宁珺淡淡一笑，知道她再怎么婉言谢绝，他都不会回去的，只好借机说点别的。
“殿下误会了，我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要提醒殿下！”穆宁珺笑了笑，接着说：“除了提拔全方，处罚薛定之外，殿下还需要警告一个人！”
“哦？是谁？”
“程鸢！”穆宁珺淡淡地说道，“至于原因，我想殿下也应该很明白。不用我多说。”
燕洵立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知道她的意思。撤销秀丽军番号一事虽然确实是他的命令，但是程鸢借此机会撕毁军旗，擅自挑起与秀丽军的争斗，放任秀丽军与第一军动手，还故意让贺萧冲进刑场大闹。这些心机和手段，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程鸢做的事刚好合了他除去秀丽军的意，他才充耳不闻罢了。
君王，可以容忍臣子有超越规则的行为。但前提是，要让他们知道，君王总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并且，所有的越界，必须在王的容忍范围之内。
此刻，燕洵不得不佩服穆宁珺的玲珑心思，事事都比他考虑得周全，也比他看得通透。暗自叹了口气，若是阿楚也能这么理解他，他不知可以省下多少心思去处理燕北的事情呢！

就在此时，燕洵的脑海里忽然就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急声说道：“穆姑娘！”
穆宁珺微微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
燕洵目光炯炯，含着点点期待地说道：“我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穆宁珺看着他满眼期待和恳切的样子，当即想到他要说什么，她眉梢一挑，“殿下可是希望我去找楚姑娘聊一聊？”
燕洵微怔，她竟然这么快就能看出他想说什么？他轻轻点头，有些话，他去说并不合适，楚乔现在也不会信。所以，他希望穆宁珺能够代为转达。
穆宁珺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殿下，这件事情，请恕宁珺难以从命。”
若是燕洵早一点提出这个要求，或许穆宁珺还会答应，可是自从红川和秀丽军一事之后，她已经意识到，楚乔这样固执的人，是不可能完完全全理解燕洵的，更不可能接受燕洵之后要做的事情。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都那么固执，倔强，总以为自己做的才是对的。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吧，当年楚乔的母亲洛河与楚谟也是青梅竹马，相依相伴多年，却因为彼此的追求不同，互不妥协，最终沦落到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楚云才会对楚乔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恨之入骨。如今燕洵与楚乔，竟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这是巧合还是天意呢？
“为何？”燕洵皱眉，眸中盛满疑惑和失望。
穆宁珺解释道：“我住进笙歌居，王府里已经有人误会我和殿下的关系了。我可以不在意，但不得不考虑殿下的处境。若是我再亲自去找楚姑娘，跟她说明殿下的苦衷，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楚姑娘更加误会殿下。所以，还是希望殿下能够跟楚姑娘好好地谈一谈，她向来善解人意，不会不领情的。”
燕洵摇摇头，叹息道：“你不知道，她现在根本不愿意见我！而且，我今天跟她解释我和你的关系，她说她从来没有误会过，反而应该为我高兴。”
穆宁珺笑了笑，“殿下，女人总喜欢口是心非，楚姑娘说没有误会过，其实只不过是怕你觉得她气量狭小罢了！楚姑娘陪伴殿下多年，出生入死，难道还不了解她对你的心思吗？”
燕洵霎时间愣住了，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感到一丝欢喜，反而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是啊，她的确是陪伴他多年，可是，他却始终不敢肯定她的心思是不是在他身上，不敢肯定她对他到底是何种情意！

“小姐……小姐……”
“小姐！小姐！……哎呀，离湘，你说这深更半夜的，小姐去哪儿了？”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到处找吗？”
“真是急死人了，都怪我睡得太死了！小姐要是出事了，我们怎么办哪！”
楚云和离湘正提着灯笼在王府里到处寻找穆宁珺的身影，离湘半夜醒来准备给穆宁珺煎药，结果却发现穆宁珺不见了，连忙叫醒楚云。等了许久也不见穆宁珺回去，两人急得焦头烂额，只好跑出来找人了。
穆宁珺看着远处亮起的点点微弱灯火，这才猛然间想到她出来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差不多也到了服药的时候了。
燕洵也注意到了远处向着他们移动过来的灯火，收敛了凝重的神色，对着穆宁珺笑道：“看来用不着我送，已经有人来接你了！”
穆宁珺无奈地说道：“唉……这两个丫头，明明给她们留过信的，怎么还跑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了过去，稍稍抬高了声音，“离湘，我在这呢！”
“是小姐的声音！”
“走，小姐在那边！”
“小姐，小姐……”楚云和离湘两人连忙加快脚步地小跑了过去。
“小心点！”穆宁珺迎上匆匆跑过来的两人，略带责备地说道。
楚云上前来拉住她，双脸都冻得红通通的，轻喘着说道：“小姐，可算找到你了，我们两个都快急死了！”
“是啊，小姐，我本来要给你煎药的，药煎好了也不见你回去。我还以为你又出事了呢！”
穆宁珺轻轻拂去两人眉眼上沾染的碎雪，柔声说道：“我不是给你们留过信了吗？”
离湘委屈地说道：“可你说最多半个时辰就回去，结果我们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看见你啊！”
“如此说来，是我的错了！”燕洵忽然走上前来，笑着说道。
楚云和离湘这才发觉燕洵就站在一旁，连忙行礼：“参加殿下！”
“免礼！”
“谢殿下！”
燕洵对着穆宁珺温和一笑，“回去吧！燕北的冬天很冷，明天我会让人多给你们准备几个暖炉，好好照顾你们小姐！”
楚云和离湘愣了一下，连忙回道：“诺！”
穆宁珺微笑回道：“多谢殿下！”
燕洵暗叹一口气，她的客气，她的礼貌，看似知书达礼，却在这一刻让他觉得有些无奈，但脸上仍旧微笑，说道：“不必，你是我的谋士，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夺取江山呢！自然不能亏待了你。”
“走吧，我们回去！”
三个姑娘转身欲走，穆宁珺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燕洵微笑着说道：“殿下，永远不能让你的属臣误认为他们得到的，哪怕是一碗粥，都是他们应该拥有的。要让他们明白，哪怕是周边空气的存在，都只是源于你的慷慨和大度。”
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快步向着前方走去。
燕洵站在原地，脑海里细细地回想着她的话，回想着今夜的一切。静谧无声的天地之间，黑与白相交的夜色之中，渐渐地只剩下他一个人挺立的身影，像是一株不畏严寒的青松，形单影只的傲然屹立。
可是他自己，却在这一刻，觉得他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永远不能让你的属臣误认为他们得到的，哪怕是一碗粥，都是他们应该拥有的。要让他们明白，哪怕是周边空气的存在，都只是源于你的慷慨和大度。”
——借用一下《大明宫词》里面武则天的台词！
私以为这句话实在是对君臣之道概括得非常准确的一句话。

第二十八章 你不放心什么？
自立冬之后，燕北的天气越来越冷，几乎是整日整日地下着大雪。
穆宁珺的身体原本就十分畏寒，加上立冬那一夜在雪地里呆了太久，一回去就病倒了，离湘和楚云怕得要命，整日整夜地守在床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楚风听说之后，也匆匆赶去看了她几次，可是每一次去的时候，穆宁珺都以军务为重，跟他闲聊几句就让他离开。无奈之下，楚风只得再次飞鹰传信给离潇，命他直接赶到燕北，保护穆宁珺的安全。
燕洵按照穆宁珺的提议，对薛定和全方一事做出了处理，也私下警告了程鸢不要做得太过分！军中大小将领经过阿古图、秀丽军、薛定、全方这几件事情，都对燕洵的雷霆手段又有了更近一步的见识。
而燕洵近来对军中的各主副将领又做出了调整，有一些不听话的、狡猾奸诈的人都被他通通换掉，有的被安排去管理魏军俘虏修筑城墙、堡垒，有的索性直接卸掉军职，命令带着百姓在燕北内陆一带耕种、放牧。而这些被换掉的军队统领，多数都是乌道崖原先的手下。
魏帝派遣宇文玥前去协助元嵩驻守并州，此外，还命人在并州与红川相隔的野狐岭挖壕沟，为将来的战斗提前做出准备。
燕洵对此并没有做出相应的行动，只是加固了红川城周围的城防部署，此时他的心思，全都花在了对阿洛伦的骑兵整改上。
三万人的骑兵，但实际上马匹最多只有两万，剩下的很多人都是跟随着阿洛伦到燕北来混吃混喝的。但这些人也并非全是无能之辈，只是仗着身形高大，彪悍勇猛而目无法纪，加上阿洛伦年纪大了，也不想管。
因此，穆宁珺才会说，柔然人只是空有其勇猛之名，但只要经过系统的军事训练，提高军队素质，将会是燕洵的最大助力。
燕洵和楚风一起细细地分析了这三万人的情况，最后从柔然人六支大军中抽调出了精于骑射的士兵三千人，分别安排到燕北各军队中，负责箭术指导和马术指导，而剩下的骑兵，燕洵又按照他们的特长将其分开，善于骑马冲锋的、只擅长骑马的、马背上刀剑运用自如的、擅长追击的、擅长养马的……都被他一一分开，组成了五支三千人的主队，剩下的人又被他分别安排到了燕北各军队之中。

燕洵很清楚，柔然人纵使只有三万，但一旦团结起来，是一个极其大的隐患，因此一开始就必须把这些人分散，融入燕北的军队。
如此大规模的整改，燕洵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兴统十八年十一月初十，燕北内陆爆发了雪灾。百姓们纷纷受累，叫苦不迭。乌道崖打算将原本用做军饷的粮食拿出一部分来供给百姓，燕洵却明令禁止，不得动用军饷。乌道崖不依，燕洵索性下令将他关押了起来。
十一月十八这一天，燕洵召集了楚风、程鸢、周晋、余立新等人在议事厅商议，下达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发兵攻打原州！
这是一个除了燕洵、楚风、周晋，其他人都不太明白的决定。但燕洵并不需要他们理解他的用意，只需要其他人的服从。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次出征的军队很有特点，基本都是燕洵新组建出来的柔然人军队，再加上秀丽军和第一军，总共五万人！
原州位于燕北西部，出美林关向西不远处就可以到达。
发兵即刻就着手准备，然而楚乔突染重病，燕洵为此将大军开拔整整推迟了两日，这两日整日整夜的守在病榻前，为她喂饭端水，甚至亲自熬药，殷勤的让周围的人心惊胆战。
然而，当楚乔提出来要随军的时候，燕洵还是果断的拒绝了，理由充分的让人几乎无法反驳，可是不管那些话听起来是多么的为她着想，是多么的合情合理，楚乔的脑海中还是不停的回荡着燕洵当日的那句话：
“若是他们以后再有触犯军规，就不能怪我狠心了！”
这是一句警告，但是又如何能肯定这不是一个信号呢？
因此，当大军开拨的那一天，她甲胄齐备，拦在城门前，单膝点地的跪在地上请求从军参战的时候，燕洵彻底地生气了。
　　

那是燕洵第一次对她发火，并没有愤怒的大骂，而是皱着眉头久久的看着她，似乎透过她单薄的肩膀看到了很多东西。心里的寒意一点点地蔓延，尽管他穿得很厚，可是燕洵却觉得那么冷，那么冷，她跪着的身影，像是一把冷冰冰的利刃，直直地插到他的心脏！
她不信他，她居然不信他！她居然以为他这次特意带着秀丽军是要将他们彻底消灭！
多么可笑！
曾几何时，他们还对彼此说过，一生信任，永不欺瞒。可是现在，她却因为一支曾经背叛过他、伤害过他的军队而对他产生了不信任！
阿楚，你别逼我！
燕洵压抑着胸中的怒火，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楚乔，轻轻地反问一句：“阿楚，你到底在不放心什么？”
然后，在她还没有回答之前，就骑马而过，连头都没回一下。
士兵们将楚乔围起来，要她马上回府，楚乔静静的看着燕洵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心里一片苍凉。
他问她，你在不放心什么？可是燕洵，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吗？诚如他所说，她不放心，是的，她不放心他，她害怕他会杀光秀丽军，在战场上，将一只部队悄无声息不露痕迹的消灭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秀丽军是她带回来的，她不能让他们落入这样的陷阱！
穆宁珺一病不起，几乎可以说是病了一个月，整日整日地呆在笙歌居，哪里也没去。
听到楚云告诉她楚乔要求随军的事情的时候，她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嘲讽一笑。相依相伴四年，楚乔却并不懂燕洵。
天色已大亮，北风仍在吹，幸喜太阳总算从云后出来了，有了几分暖意。
穆宁珺今天的气色好了很多，也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咳个不停，她站在院子里，看着银装素裹的天地中，几株腊梅傲然挺立，在一片雪白中恣意绽放着生命的华丽和坚韧。忽然忆起前几天燕洵来看她的时候，偶然提过燕世城当年最会酿酒，手艺极好。顿时来了兴致，轻声唤道：“离湘！”
“小姐，怎么了？”离湘赶紧凑上前来，眨着亮晶晶的漆黑眸子问道。
“去拿两个篮子，我们去怡华园采点梅花回来！”
楚云一惊，面露喜色，“小姐，你是要酿酒吗？”
穆宁珺笑着点了点头，“以前酿过桃花酒，桑葚酒，秋菊酒，这一次，我就酿点梅花酒给你们尝尝！”
“太好了！”楚云兴奋地说道，“已经好久没有喝到小姐酿的酒了。我这就去准备。”说着，她便拉着离湘小跑着去厨房里拿东西！
“慢点！”穆宁珺看着欣喜若狂的两人，忍不住笑了，紧了紧身上的白裘披风，先行向着院门外走去。
冷风嗖嗖，穆宁珺走得很慢，却还是在出门那一刻差点被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倒，随之赶来的楚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时，不由得大怒：“干什么？走路不长眼哪？”

第二十九章 彼此信任，何须承诺？
楚乔当即愣住，随后蹙起眉头，对着楚云冷声道：“这位姑娘，我有急事，这才不小心撞到人，可我撞的又不是你，你凭什么对着我大呼小叫？”
“你……”
“云儿！”穆宁珺厉声打断楚云的话，随后看向楚乔，目光平静深沉，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楚姑娘，我对侍女管教不严，冒犯了姑娘，还望楚姑娘念在云儿护主心切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楚乔因为有急事，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姑娘客气了。是我有错在先，差点伤了姑娘，还希望姑娘不要计较才是。”
穆宁珺笑了笑，“小事而已，楚姑娘不必在意。”
“嗯，我还有急事，先走了！”楚乔的声音淡淡的，抬脚就要走。
穆宁珺看着她一身戎装的样子，忽然出声叫住：“楚乔！”
楚乔一听，原本正要离去的身影顿时停住，回头问道：“姑娘还有何事？”
穆宁珺走近一步，问道：“姑娘可是要赶去美林关找殿下？”
楚乔一愣，皱眉反问道：“我要去哪儿，姑娘管不着吧！”
穆宁珺依然微笑：“楚姑娘，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劝你一句，军中事务还是交给殿下处理比较好。还是说，你信不过殿下？”
楚乔一怔，眉头皱得更紧，这才细细打量了穆宁珺几眼，一身雪白的裘衣包裹着她单薄的身子，清秀绝俗的脸庞上带着的清浅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大方，端庄秀丽。
楚乔又抬头看了看她刚才走出来的地方，“笙歌居”三个大字印入眼帘，顿时反应过来她就是燕洵说的那位南梁请回来的谋士。
听见穆宁珺这样问，楚乔也不想隐瞒什么，干脆地说道：“没错，我是信不过他。可自从回到燕北，他何时信任过我？他既然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不对我做出承诺呢？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因为我所害怕的那些事，早已经在你们的计划之中了！对不对？”
穆宁珺冷冷一笑，嘴角扬起几分嘲讽的弧度，“承诺？若是彼此信任，又何须承诺？若是不信任，山盟海誓又有什么用？”

楚乔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又抬眼看着灰白的天空，轻轻摇头，苦笑着说道：“或许是我太过小人之心，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必须去，我必须确认秀丽军的安全！”
话音未落，楚乔就已经迅速走开，向着王府门外而去。
穆宁珺看着她那倔强离去的身影，忽然间有些理解燕洵的无奈了。
“小姐，要不要传信给殿下？”楚云在一旁问道。
穆宁珺摇头，“不用了，他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有些人，是注定留不住的。”语罢，穆宁珺便向怡华园的方向走去，好不容易有些兴致，她可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扫了兴！
宇文玥接到燕洵率兵去了美林关的消息，思虑片刻便带着月卫和并州两千将士前往美林关。
兴统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酉时！燕北军五万抵达美林关与原州交界的葵河一带，并在河岸对面扎营，当天燕洵就下了一道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全军休息一天！
凄寒深夜，燕北的中军大帐始终灯火通明。燕洵坐在案桌前，拧了拧眉心，打起精神继续看着桌上的情报。
他唯一的堂妹燕红嬛和小和将军已经运送着一批从怀宋送来的粮草抵达了红川，燕洵很高兴，当即命令道：“阿精，你现在回燕北后方运一批刚刚出产的金矿去怀宋。”
阿精一惊，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殿下，大战在即，这样的差事，属下能不能交给别的将领去呀？”
燕洵微微蹙眉，十分郑重地说道：“阿精，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你做事我很放心，别人来做，我还真信不过。”
阿精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垂首答道：“诺！”随后垂头丧气、满心担忧地离开了大帐。
燕洵稍稍抬眼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如今，阿精竟也信不过他了吗？竟然也在担心他要对秀丽军下手吗？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在维护秀丽军？
秀丽军，秀丽军！这个名字太碍眼了！
“殿下，第一军已经安排妥当！听候命令！”
“殿下，飞骑营已经安排妥当！听候命令！”
“殿下，飞豹营已经安排妥当！听候命令！”
“殿下，飞羽营已经安排妥当！听候命令！”
“…………”
各军营的主副将军都纷纷走进帐内禀报。
燕洵轻轻点头，十分满意地沉声说道：“都准备好了，那就按照既定计划，寅时三刻一到，你们分别沿着各自路线出发吧！要记得这一次是来干什么的，必须把所有规定都给他们再强调一遍。违令者，军法处置！”
“诺！”洪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随后众人纷纷退下。

燕洵坐回桌前，风珉走上前来，在一旁点了一柱安神香。燕洵闻着那味道，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忍不住问道：“这香是哪里来的？”
风珉回话：“回禀殿下，是前几天云姑娘送过来的。”
燕洵淡淡一笑，他知道风珉说的“云姑娘”就是楚云，这么说来，这香就肯定是穆宁珺让她送来的了！
心里只觉得穆宁珺实在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他第一次去笙歌居，坐在厅堂等她，一不小心太累了打了个盹，随口说了一句房间里的香很好闻，想不到穆宁珺竟然注意到了，还给他送来了一些。
想到这里，方才还有些烦恼的他，不知怎么，闻着这香，心里就渐渐平和了下来。宽大的手掌抚摸着桌上的龙渊剑，这把号称“天子之剑”的名贵宝剑，他拿到的时候，看得出来虽是多年未用，但也被小心呵护着，宝剑仍旧铮亮如雪，锋利无比！
她应该就是个亡国公主吧！不然，哪里会有这种宝剑呢？
可是，是什么样的仇恨，是什么的遭遇，让她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智计无双，聪慧过人，精通兵法，沉敏果敢，偏又蕙质兰心，温婉大方，不失女儿家的柔美之态！
夏州如今已被燕北攻占，宇文玥只得带人抄小路穿过夏州，来到了原州和美林关之间的冰湖一带。
楚乔最终还是跟着去了，赶到军营的时候，营中却没有一个秀丽军将士。贺萧也不见了踪影，细问之下才知道，秀丽军当夜便被程鸢安排去了冰湖。
楚乔心念一转，只觉得事情不对劲儿，有些担心秀丽军遇上伏兵，没有去找燕洵就匆忙赶去了冰湖。
“殿下，刚才楚姑娘来了，但是又走了。”风珉一边给燕洵泡着热茶，一边小声地说道。
燕洵微叹，她永远这么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弃。
“她去哪儿了？”
“楚姑娘先去了秀丽军军营，然后问了一个守营士兵秀丽军为什么不在以后，就骑着马走了，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啪！”燕洵刚刚接过茶杯的手猛地一颤，兰白色的茶杯掉落在地，碎成一朵白瓷花，醒目刺眼。
风珉和风致都惊到了，没料到燕洵反应竟然这么大，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
燕洵神色凝重，立刻站起身来，迅速披上狐裘大衣，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说道：“风珉，赶紧备马，你随我出去一趟。风致，你留在这里，如果原州那边传来什么消息，我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就先去飞羽营大帐找楚风将军，交给他定夺。”
风珉急忙退出大帐去牵马，风致说道：“殿下，我再找几个人跟殿下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燕洵已经快步走出大帐，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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