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占领并州后，留下了八万军队驻守并州、夏州、汾州三地，余下五万随他返回红川。众人对此很是不理解，他们认为这是向前继续进攻汾州，直取长安的大好机会，为何不继续前进？
燕洵却摇摇头，坚决否定！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冲动地只想着报仇的人了。
一来，进攻汾州，燕洵很清楚，后勤补给是跟不上的，况且汾州地界的上方是黄河，春季到了，黄河的汛期也即将到来，一旦运气不好碰上了，没等他占领汾州，估计燕北军对就都死在黄河水里了，因此不能冒险。
二来，燕北军队缺乏训练的弱点还是非常危险。
第三则是，要南下攻占长安，必须想好万全之策，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地势，还要安排好进军路线和后勤调度路线，眼下士兵的整体作战能力还远远不够，所以不能操之过急。
火雷原平坦宽阔，非常适合练兵，所以燕洵还是决定在攻克并州后暂时休养生息，整顿军队，继续训练。他可不敢保证下一次也会有淄临山这样的地形来给他摆阵，也不敢保证元彻会再次犯傻主动带着五万人进攻他！

那位年轻的燕王纵马跃驰，身后的红帔衣与旌旗飘拂于骄阳下，火一般艳红……
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呢？

第三十九章 宴请
当燕洵回到红川的时候，下人向他禀报，楚乔已经带着秀丽军回了秀丽山下的小镇。他没有再问什么，像是一切早已在意料之中一样。他面对着空荡荡的鲛绡院，默然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去了笙歌居。
还没有走进院门，就听见那灵动悦耳的琴声自院里传出，脚步跟随着琴声缓缓前行，依稀听见微风吹落碎叶的声音，和着琴声的节拍，然后随风飘散。
穆宁珺正坐在院子里的腊梅树下抚琴，仍旧是白衣翩然，黑发如瀑，清丽无双的面容却又始终波澜不惊，带着出尘脱俗的气质。
而一旁，离潇正手握长剑，少年俊秀的身影随着琴声在院子里舞动，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一招一式，无不飘逸灵动，精妙绝伦。
整个院子里的场景，竟是那样地和谐、美好！
一曲罢，琴声戛然而止，离潇也随之停了下来。
“好！好！好！”燕洵笑意吟吟，一边拍手叫好，一边走到穆宁珺身前，双眸灿若星河，含笑看着她，赞道：“好琴艺，好剑法！“
穆宁珺优雅起身，谦和有礼地回道：“殿下谬赞了！”
“不谬不谬，若论起琴艺来，珺姐姐若称第二，这天底下没有人敢称第一！”离潇在一旁骄傲地说道。
燕洵看了一眼朗月清风的少年，笑道：“你姐姐的琴艺天下第一，那你的剑法呢？是不是也是你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呢？”
离潇嘿嘿笑道：“这个嘛！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至少目前，从我遇到的对手来看，我也只敢称天下第三！”
“哦？”燕洵唇角边的笑意更浓，带着一丝好奇的意味，问道：“那这第一、第二是哪两位呢？”
离潇脱口而出：“第一是长羽哥哥，第二是风哥哥！”
燕洵微微蹙眉，但仍带着笑意，“这风哥哥是不是楚风呢？”
离潇点了点头，随后脸上有些沮丧地说道：“可惜风哥哥太忙了，现在都没时间跟我一起练剑了。”
燕洵笑了笑，“离潇，你相不相信，你的风哥哥明天就会来找你了！”

离潇双眼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堂堂燕北之王，难道还会说谎骗你不成？”
“太好了！可以找风哥哥一较高下了！”离潇兴奋地大叫，脸上的笑容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穆宁珺提醒他道：“离潇，还不快谢过殿下？”在燕洵面前，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离潇刚要行礼谢燕洵，被燕洵拦住，然后看向穆宁珺，微微皱眉，略显无奈地问道：“穆姑娘，你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穆宁珺微微惊讶，没想到燕洵会这么问她，她只得轻声道：“殿下，这不是客气，只是应该有的礼数罢了！”
燕洵无奈，只好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穆姑娘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不过这些礼数以后你在我面前，能免则免吧！”
穆宁珺微笑点头，刚想说一句“谢过殿下”，但又很快意识到不妥，于是转而说道：“殿下这次来，是否有要事相商？”
燕洵淡淡一笑，“这次成功占领三个州地，还把元彻的军队都撵到了汾州。将士们都很兴奋，所以我打算在三天后举行庆功宴，我是专门来宴请姑娘的，至于请帖，等会儿会有人送到。”
穆宁珺愣了一下，微微讶异，笑道：“殿下，我一无职位二无军功，不太适合出席这样的宴会吧！”
燕洵皱着眉头说道：“谁说你没有军功的？从红川一战，到上次洗劫原州，这次对阵元彻，你都功不可没。而且这一次要不是你帮我细细分析了并州和淄临山的地形，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赢了元彻呢？”
穆宁珺正要想方设法推辞，燕洵立即看出她的意图，于是抢先道：“再说了，穆姑娘琴艺高超，燕北这边基本没有古琴，更不要提弹琴的乐伎了。所以，穆姑娘就不要推辞了，借着机会让我燕北的子民开开眼界吧！”
穆宁珺心下一叹，她知道这次宴会是推辞不了的，只好答应道：“殿下盛情难却，我岂能辜负殿下一番心意。宁珺一定按时到场。”
燕洵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到时候我会告诉他们你是我从南梁请回来的谋士，他们自然不敢轻视了你。另外，这一次我宴请的人很多，夏州的崔元安，并州的卢渊，前不久给我们运粮的詹子瑜，他们也都会来。对了，那个詹子瑜也是南梁人，穆姑娘可曾认识？”
穆宁珺莞尔一笑，微微摇头，面色平静地说道：“不认识。但也是听过他的名头的，据说此人不仅掌管着南梁杀手组织往生营，还是南梁最大的漕帮帮主。殿下有了他的帮助，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

燕洵轻轻点头，“不错，他确实解决了我不少麻烦。所以这一次我特意请了他。”
“对了，殿下，”穆宁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我听说殿下把乌先生和羽姑娘如今已被卸职，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燕洵的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笑意渐无，飞快地扫了一眼穆宁珺身后的人，却并没有说话。
穆宁珺这才突然意识到离潇和离湘等人都还在院子里，虽然他们不一定会听到，但这件事情毕竟已经牵涉到了燕北的政事，于是她立刻低头回道：“是我逾矩了，宁珺刚才什么都没说。”
燕洵微微皱眉问道：“穆姑娘对这件事情有什么高见吗？”
穆宁珺抬头，“殿下要听吗？”
“去我的书房谈吧！”话音未落，燕洵已经转身向门外走去。
穆宁珺回头告诉离潇和离湘她有要事跟燕洵商量之后，便也随着燕洵的脚步匆匆离去。
箫城苑是整个王府最大的院子，刚刚走到门口，正欲踏进院门，穆宁珺就忽然停了一下，微微蹙眉，总觉得周围的味道有些不对劲儿！
燕洵回头见她愣在原地，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穆宁珺莞尔一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
“不要紧吧！”燕洵皱眉，心里稍稍一紧。
“没事的，殿下，我们走吧！”说完，穆宁珺就已经向前走去，燕洵扫视了周围一眼，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于是扭头向书房走去。
穆宁珺以为是自己太多疑了，而当她走进庭院里，扑鼻而来的便是阵阵幽香，如烟入喉，沁得心脾一阵清爽。
穆宁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花海，白如雪的兰花枝枝朵朵，丛丛簇簇，望不到边际，许多洁白的花蕾还未绽放，立在一层层的兰叶之中，像是高贵优雅的公主亭亭玉立，又像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霸气凛然！
穆宁珺微微一怔，被这满院的兰花惊到了，顿时停住了脚步，像是被兰花迷住了一般舍不得离去。
燕洵见她停在原地惊讶的表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出征一个月没回来，院子里的雪兰花竟然开了。
“殿下很喜欢兰花吗？”穆宁珺微笑着问道。

燕洵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痛，脸上的微笑更显得僵硬，声音低沉道：“是很喜欢。这些雪兰是前不久我的堂妹——嬛嬛郡主，听说我将要成婚了，特意从怀宋给我带回来的。只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脸上却依然笑着，只是那笑容里满是道不出的心酸苦涩，让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地心中一疼。
穆宁珺心里愧意暗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触碰了他内心最疼痛的伤口，更是因为那件事情是她间接地揭开的，她一度以为，他能够在那件事情发生后，立刻投身到战事当中，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出征，大概是放下了的！可事实上却是，他只是不习惯把所有的伤痛显露出来罢了……
毕竟，他如今是燕北的王，是十几万军队的主帅，是万千子民未来的希望，他若是倒下了，还有谁能够主持大局呢？
人们总会对站在权力巅峰的人仰慕不已，可是却并不知道，站在巅峰的他们，没有后退的路，一旦后退，堕入的就将是地狱！
“走，进书房谈吧！”燕洵收回目光，已经迅速转身去了书房。
穆宁珺随他走进门时，无意间又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进门后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房中一盆雪兰的淡淡幽香。
她微微蹙眉，又很快用微笑压下心中的怀疑。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燕洵并没有发现她这细微的异常，也并没有如她那般敏感地发觉自己周围的一切发生了不同。
他背对着她，凝视着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字画，那是一幅很美很美的草原风景图，辽阔无边的茫茫绿野上，骏马奔腾，马上的男女一前一后，笑容温柔又幸福！
燕洵静静地看着那副墨画，缓缓说道：“穆姑娘，你知道我父亲当年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吗？”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一个历经了沧桑的老人，带着沉沉的厚重感。
穆宁珺淡淡回道：“功高震主，向来为上位者所不容。”
“功高震主？”燕洵突然冷笑一声，言语间中是说不出的凄凉，“曾经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回到燕北之后，却不这么想了。”他的声音很淡，可是却那样悲凉。

第四十章 危险暗藏
“在我的记忆里，燕北虽然比不上长安那样繁华，可是却是人间最美好的地方，这里没有勾心斗角的日子，没有阴谋诡计的存在，没有像阿楚那样曾经饱受苦难的奴隶。我的父亲承袭爵位以后，接受大同行会的意见，在燕北这块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给了每一个人能够得到的土地，牲畜，让他们依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安宁的日子。”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可也正是这样，逃到燕北的人越来越多，加入大同行会的人也越来越杂。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议，当争议不能和平解决的时候就只能用武力、用权力来解决。可是父亲没有这样做，他总以为大同的思想会渗入每一个人的血液，他总以为自己的仁明会让燕北越来越富庶，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燕北仍旧是一块贫瘠之地，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土地和财产开始争抢，开始厮杀。然而没有等父亲看清这一切的真相，他就已经为魏帝所不容了。功高震主固然是一方面，可最重要的是，他手中没有那样强大的权力来保护他自己，来完成他的梦想！”
穆宁珺安静地听着，默然不语。她理解燕洵的意思，在这个世界上，但凡涉入朝堂，没有权力，也就没有生存的资本。
“阿楚曾经跟我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所以她不希望我有太多杀戮。我知道她是对的，可是她并不知道，民心，是这个世界上最凉薄无情的东西。父亲生前为燕北的人做了那么多事，废除所有郡县的奴隶制，尽力让每一个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可是你看到了吗？当他遭难的时候，他的部下背叛了他。当他的尸首放在九幽台上时，他曾经的挚友，没有一个为他鸣冤！当他离世以后，他倾尽一生守护的百姓，没有一个人去给他上香，祭拜他的亡灵！”
燕洵声音颤抖，双拳紧握，悲愤早已溢于言表。
穆宁珺心中沉重，相比之下，她是不是应该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庆幸呢？虽然她的父亲已经亡故多年，可是却留下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人保护她，帮助她。
此时此刻，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和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一生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安稳过活。
良久，燕洵继续说道：“大同行会内部派系林立，腐败无能，他们明明没有治国理政的才能，却偏偏要把握燕北的军政大权，占据高位，利用我父亲对他们的信任，剥削百姓，在我父亲离开以后，更是变本加厉。他们想尽办法救我出来，其实只是想要利用燕王府的名义继续在燕北过他们的好日子罢了。”
“那乌先生......”穆宁珺有些疑惑，虽然她安排在燕北的人已经提供了很多情报给她，她也知道大同行会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看起来是一个一心为民、不图私利的政权，可是乌道崖的才能，她却还是欣赏和佩服的。

燕洵慢慢转身，看向穆宁珺，眼神中的冷意渐渐褪去，目光变得柔和却坚定，说道：“乌先生是大同最高的掌权者，但是他和我父亲一样，太过仁慈，所以才被大同那些小人的虚伪嘴脸给迷惑了。我很清楚他的才能，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大同注定要覆灭，他一个人是拯救不了的。如今魏帝病重，不出意外的话，元彻很可能是下一个皇帝。元彻和他的父亲不同，不会那么昏庸，所以乌先生和羽姑娘都希望我能与大魏谈和，偏安一隅，不要再兴战事，徒增杀戮。但这是不可能的，父亲当年就是偏安一隅，最终还不是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燕北与大魏，注定无法共存！”
穆宁珺心中微叹，却终究还是不忍心乌道崖这样的人才就这样死去，于是淡淡开口道：“殿下，就真的没办法说服乌先生吗？”
燕洵摇摇头，“他是个为了自己的信仰，甘愿牺牲性命的人，我用过很多办法，但他仍然不肯屈从与我。我只能把他和羽姑娘暂时关押起来，让他们自己考虑一段时间，如果还是不愿意，那就怪不得我了！”
穆宁珺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对乌道崖有几分惋惜，也有几分佩服。
“穆姑娘，换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燕洵看着她眼眸低垂，神色复杂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害怕，可他却辨不清，是在怕什么。
穆宁珺微微笑了笑，说道：“或许会，或许不会。我曾经有幸读过乌先生写的治世之论，对他的见解十分佩服。所以很希望此人能够为殿下所用，但是既然他如此固执，那也没有办法了。乌先生这样心慈手软的人，在官场上确实是是没办法生存的。就算殿下现在不除了他，将来也会有人要除掉他的。”
燕洵心里忽然就一点点地安定下来了，她说的话虽然不是他最想听的，但已经充分表明了对他的理解和支持！已经够了，已经足够了。他从来没有奢求过谁会理解他，如今，能够得到一个人的理解和支持，他已经很欣慰了！
尽管，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为了让他继续走下去帮她报仇才这样说的。
“殿下，算算时间，我也该回去了。”穆宁珺强压下心头的不适，这几天天气转暖，可是她的身体却仍旧不见好转，为此，离湘都不得不帮她多配了几服药，每天都必须分时段按时服用。
燕洵看着她慢慢变得苍白的脸色，一脸倦态的样子，知道她身体不好，于是点了点头道：“嗯，那你回去吧！若是有事，我会再去找你的。如今燕北局势已经稳定了，三个月之内也不会再兴战事，穆姑娘可以不用那么操劳的。”
燕洵心里明白，每一次她让人给他送去的情报，都非常详细和全面，那根本不是一条情报就能得出来的，还有他手中那些各个重要关塞的军事布防图，行军路线上重要的关隘，沿途的地形，以及可能出现的天气，她每一次都帮他做了最详尽的标注，更重要的是，与实际他所见到的，分毫不差。这些事情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却琐碎杂乱，极其耗费时间和精力，并不比他上战场要轻松多少。
穆宁珺微笑回应，“有劳殿下关心，那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刚走到门口，那股她觉得十分怪异的味道又飘进了她的鼻中，原本已经压下去的疑虑顿时又升了起来，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几天身体不好，闻错了味道，但是多年来的直觉还是让她不放心，只好再次转身问道：“殿下的院子是不是翻新过？”
燕洵抬头看她，眼神中流露出惊讶之意，皱眉道：“前不久过年的时候，好像每个王府里的院子都翻新过吧！怎么，穆姑娘那边，李总管没有安排吗？”
穆宁珺笑了笑，说道：“不是，李总管也派人去笙歌居了。只是那时我病着，离湘不希望有人打扰，就没有让他们给院子翻新。方才我进门的时候，觉得殿下这里用的朱漆的颜色很是好看，所以想斗胆向殿下讨要一点，我也想回去把院子好好地弄一下。”
燕洵闻言展颜一笑，眉宇间一片柔和，“那好办！等会儿我就让李总管给你送去！你如果需要下人帮忙，也尽管跟他提就是了！”
“那就多谢殿下了！宁珺告辞！”穆宁珺再次微笑着答谢，然后姗姗退下。
燕洵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无意识地上扬，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心里有一块地方忽然就变得很柔软，很温暖！
这茫茫人世间，这个凉薄无情的世界，终究还是有人明白他所有的苦衷的！

回到笙歌居，吃过午饭没多久，燕王府的李总管李福就带了几个拎着朱漆的下人来了。
“穆姑娘，这是殿下让我送过来的，你看看够不够？”李福满脸笑呵呵地说道。
穆宁珺点了点头，说道：“有劳李总管了。离湘赶紧给李总管和几位小大哥倒茶。李总管，几位大哥，辛苦了，你们请坐！”她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伸手，示意他们在庭院里的八仙桌旁坐下。
李福一惊，急忙拒绝道：“姑娘太客气了。我们这些下人哪里受得起？”
彼时，离湘已经给他们一一倒了茶水，穆宁珺看着几人惶恐的样子，笑道：“怎么？李总管是嫌弃我这儿的茶水比不上王府自己的吗？”
“不敢不敢！”李福急忙示意身后的下人也都坐下，穆宁珺见此，笑了笑，坐在了他们对面，含笑道：“上次你们来翻新院子，我病重就没有让你们进门，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就当给各位赔罪了！”
李福连忙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姑娘的身子要紧，姑娘若用得着我们，随时叫我们就可以了！”
穆宁珺微微抿了一口茶，笑容优雅，温婉可人，说道：“今天我去殿下那儿坐了会儿，发现他翻新后的院子还不错，我这人平日里也比较闲，读了些杂书。所以就很好奇，这么好的朱漆是哪里来的呢？”
李福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连忙回道：“回姑娘，这些朱漆是小和将军上次从怀宋带回来的。”
“原来如此，怀宋物产富饶，宫殿辉煌瑰丽，那里的朱漆确实是极好的。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几桶朱漆跟殿下那里的不太一样呢？”

第四十一章 猜想
李福愣了一下，连忙笑着回道：“姑娘，这次王府里用的朱漆殿下都特意吩咐过，每个院子用的都是一样的。绝对没有好坏之分。再说，殿下那儿的朱漆，已经都干了，跟现在这几桶新鲜的，自然有些差别。”
“说得也是！”穆宁珺边说边喝了一口茶，随后说道：“那今儿个就不麻烦各位了，明天我会让我的侍女去找你们来帮忙的！”
闻言，李福立即明白穆宁珺这是暗示让他们走了，于是起身行礼回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姑娘了！姑娘明天尽管遣人找我就是。”他一站起来，其余人也纷纷起身。
穆宁珺轻轻点头，微笑回应：“李总管费心了！诸位慢走！”
等李福等人徐徐退下，穆宁珺转身走近了那几桶朱漆，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蘸了一点，凑到鼻前仔细闻了闻味道。
她曾经身中剧毒，在驱毒的那一段时间，双目失明，因此那几年，在陆长羽的帮助下，她练就了极其敏锐的听觉和嗅觉。如今虽然双眼的视力恢复了，但听觉和嗅觉还是比常人更加灵敏。
这些新鲜朱漆的味道很浓烈，是非常纯正的漆味。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总觉得，这些朱漆跟燕洵的院子里用的朱漆是不一样的。因为燕洵院子里的朱漆，她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火油味。
“小姐，你不是最不喜欢油漆的味道吗？怎么还……”离湘看着她凝眉深思的模样，很是不理解她今天的举动。
穆宁珺微笑道：“离湘，你知道怀宋的朱漆为什么那么出名吗？”
离湘摇摇头，“小姐，你明知道我除了医术以外，其他的都知之甚少。”
穆宁珺看着桶里明艳如火的朱漆，说道：“怀宋的朱漆久负盛名，不仅仅是因为其明亮的颜色，上好的漆料，更是因为，怀宋的朱漆比其他地方产的，要更加阻燃，不会轻易着火。”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离湘仍然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但她也很清楚，穆宁珺今天这么做，并不是真的想要翻新这院子。
穆宁珺正要开口，离潇就兴奋地跑了进来：“珺姐姐，给！”
离湘定睛一看，居然是几块被染红了的石头。不由得更加疑惑。

穆宁珺接过他手中的那几块石头，看了看，又仔细地闻了闻，然后递给离湘，“你看看！”
离湘接过来使劲儿睁大眼看了看，然后又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惊讶地抬头问道：‘’小姐，这几块石头上面怎么有硫黄的味道呢？”
穆宁珺笑着点头，“你再仔细看一看，还有其他的吗？”
离湘点了点头，然后左看右看地端详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最后干脆用力地在地上敲下一小块碎屑来，她蹙眉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说道：“小姐，这石头里面好像混了硝石。”
“能确定吗？”穆宁珺没有丝毫惊讶，仍旧神色自若地问道。
离湘站起来十分肯定地说道：“确定，硝石、硫黄都可以入药，我跟随陆公子学了这么多年，这两样东西都认不出来，那岂不是坏了公子的名声？不过，这硝石跟药用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停了一下，好奇地问道：“离潇，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几块石头呀？”
“是珺姐姐让我去殿下的院子里的院墙上偷偷挖来的！”少年朗声回道。
离湘忍不住笑了，“怎么你说得像是做贼一样！”
离潇当即生气地反驳道：“哪有？都是珺姐姐让我不要被别人看到的嘛！”
“嘿，你这小子，还敢把事情往小姐身上推了！”
“本来就是嘛！”
“行了行了，”穆宁珺笑着打断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辩，“离湘，这件事情确实是我让他做的。”
“可是，殿下的院子里怎么会有这种涂了硫黄的石头呢？而且还是硝石！万一不小心着火了可就糟糕了！”
穆宁珺淡淡一笑，转而问道：“离潇，你是从院门口的墙上撬下来的吗？”
离潇摇摇头，“门口我怕被人发现，就从院子的大树边那堵墙上撬了几块。”
“你靠近箫城苑的时候，有没有闻到兰花香呢？”
“有啊！我才翻上院墙的时候就闻到了，可好闻了呢！可是，”离潇皱着眉头，“珺姐姐，这些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穆宁珺微笑道：“原本我只是有所怀疑，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能够确定心里的猜测了。兰花、硝石、硫黄、朱漆这几样东西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联系，但是你们仔细想想，这原本不容易着火的朱漆里面偏偏掺了火油，而硫黄、硝石都是非常容易着火的东西。这硫黄、火油若是多了，味道肯定是很刺鼻的！偏偏殿下的院子里又放了很多的雪兰花，兰花的香味自然就把这些味道给盖住了。你们觉得，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巧合的事情很多，可是为什么偏偏在燕洵的寝院里出现这样的巧合呢？还有，为什么李福拎过来的朱漆里面没有火油，燕洵的房间外所染的朱漆里面却有火油味呢？再加上箫城苑的院墙里的石料里面混了很多染了硫黄的硝石，而据她所知，先前燕洵曾经让人把他院子的院墙重新整修一下，并且也被人染上了明艳的朱漆。

原本糊里糊涂的离潇和离湘听了，均是大吃一惊，张大了嘴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离潇最先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高声说道：“难道珺姐姐的意思是……”
“嘘……”穆宁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隔墙有耳，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离潇、离湘两人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脸上的惊骇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离潇低头想了想，问道：“珺姐姐，我们要不要告诉殿下呢？”
穆宁珺缓缓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绝对不可以！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也拿不出具体的证据来，而且现在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若是说了，一来会打草惊蛇，二来也显得我们疑神疑鬼。”
“可是如果珺姐姐猜的都是对的，那殿下岂不是很危险？”
穆宁珺看着他着急的样子，说道：“所以呀，殿下的安全就要交给你来负责了！”
“交给我？”离潇不解，“可我是保护珺姐姐的呀！”
穆宁珺心中一暖，伸手轻轻地捋了捋少年略微凌乱的发丝，她这才发现，她的离潇已经长大了，已经长得跟她一样高了！多年前那个一受委屈就总是躲在她怀里哭泣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是一个剑术高超，意气风发，扬言要时时刻刻保护她的少年了！
她温柔一笑，说道：“离潇，姐姐的意思是，你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去帮姐姐留意箫城苑那边的动静。包括院子周围的情况，有哪些人进出，殿下当晚有没有回府，这些情况都记下来，然后回来告诉姐姐，可不可以呢？”
看着少年沉思着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又说柔柔笑道：“你放心，姐姐这边不会有事的。你云姐姐这几天养伤，不适合做这件事情。所以只能让你代劳了！这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离潇不是很想像天机楼那些哥哥姐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地捉弄别人吗？”
离潇双眼亮晶晶地，想了想，“好，我答应，不过，我觉得这样是不行的。珺姐姐能不能让殿下的侍卫也帮帮忙呢？”
穆宁珺面上一喜，“离潇果然长大了，考虑得很全面。我会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安排的。”
离潇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然后直说肚子很饿，便跑去厨房找离湘了。
穆宁珺注视着那几桶朱漆，只觉得心里的冷意不断蔓延。
按照常理，朱漆里面掺了火油，味道就更加浓烈刺鼻。雪兰花没有开的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了怪异的味道，也只会觉得是刚刚翻新的院子染了朱漆后的原因，而雪兰花开了以后，就遮盖住了里面硫黄和火油的味道，这一切，如果说不是有人有意为之，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
并且，不仅仅是房子的外面有朱漆，就连院墙上也染了朱漆，并且那些用于加固院墙的石料，里面竟然还混了硝石。
这样一来，就算没有人故意点火，只要一不小心打碎了灯或者是点着了别的什么东西，院子里面就会燃起熊熊大火，蔓延得极快，而院墙也会迅速着火，形成一道火墙，外面的人想要去救火，就越发困难了！
这些细节，若是常人肯定难以发现，连燕洵都没有发觉这些异常。但是却逃不过对于经历过重重磨难的穆宁珺的眼睛。
只是，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这样狠毒的心机和手段，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这一切还只是她的猜测，她还不敢确定。毕竟她自己也没有十足把握保证这朱漆里掺了的一定是火油，她也不敢保证整个院墙里都有硝石和硫黄，万一那真的只是碰巧了呢？
所以现在，她只能静观其变，并不敢跟燕洵说这件事情。再者，她也是害怕打草惊蛇，既然有人能够堂而皇之地在燕王府的朱漆里掺杂别的东西，那么王府里也一定是有内应的，若是那些人发觉燕洵有所防备了，也说不定会提前下手，或者换一种谋杀方式。

第四十二章 庆功宴
翌日，穆宁珺让离湘去请李福找人帮她修整一些院子。笙歌居顿时多了些嘈杂吵闹的声音，原本离湘还担心会吵到穆宁珺，可是她看起来仍旧浅笑安然，静静地描着丹青，练着书法，悠闲自得地看书，好像并没有因此而扰乱了自己的生活。
离潇日日去箫城苑外窥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穆宁珺还是放心不下，让楚云告诉周晋，以王府守卫松懈为由，加派了一些人手。
宴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由于这一次庆功宴请的人很多，因此燕洵将其安排在了红川城里最大的酒楼——落日楼。
落日山下落日楼，登高望远畅九州！
落日楼倒不是因为处在落日山下得名，而是因为站在这座酒楼的最高处，可以欣赏到落日山落日熔金、暮云四壁的绝妙风景。
“燕北第一军主帅余将军到！……”
“副帅冯将军到！……”
“飞骑营主将陆将军到！……”
…………
宴会还未开始，酒楼里就已经是一片热闹喧哗，宾客盈门。
能够得到燕王殿下的青睐，将宴会定于此处，那是何等地荣幸！而且燕北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从前掌控着燕北的大同行会，如今已不复存在。经历了两次战役，不管是军心、民心，都是站在燕洵这边的。因此，这一次的宴会，但凡受到邀请的，没有谁敢不来，当然也没有谁不愿意来。
不过，还是有一个人除外的！
自从发生冰湖一事之后，燕洵就以“战事繁忙、于时不合”为由，对外宣布暂时取消了他与楚乔的婚礼。虽然众人都对真相心知肚明，但也是没有人敢大肆宣扬的。
这一次的宴会，燕洵想了很久，还是让人给楚乔送去了一张请帖，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他名义上的燕北王妃，不请她，一来面子上说不过去，二来，他也存着那么一丝幻想，希望楚乔想通了一切，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当然，幻想终究是幻想，当楚乔看都不看就让人丢了请柬的消息传到燕洵耳里的时候，他知道，她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边的！许是意料之中，燕洵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早已被他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玉佩，那上面的血迹已经被他磨去，但仍有一些渗进纹理，点点殷红反而更显得玉佩妖娆艳丽。
“哐”地一声，玉佩掉落在地，摔成了两半，燕洵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鹰军主帅楚将军到！……”
“燕北总军……”
门口宣礼的小厮在念到穆宁珺递上的请柬时，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惊诧地抬头看着眼前柔弱而清美非凡的女子，他的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宁珺温婉一笑，提醒他道：“这位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连忙惊慌地赔笑回道：“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军师大人竟然……”
“竟然是一位女子？”穆宁珺接过他的话，盈盈一笑。
那人连连点头，看见她的容貌时就已经有些呆愣，此时再听到她的声音，更是觉得悦耳动听，恍如仙音！
“这位大哥了，后面还有很多人，就不耽误您了！您也不必念了。楚风，我们走吧！”
没等宣礼卫反应过来，穆宁珺就已经和楚风一同走进了大门。那人的目光顺着她的身影而去，竟然是看呆了！
“哎，我说你愣着干嘛呢？”
“就是！一个姑娘而已，至于吗？”
“快点快点，要是进去晚了，拿你是问！”
门前的人流骚动起来，纷纷催促着。宣礼的人连忙回过神来，接过帖子继续念道：“并州刺史卢大人到……”
穆宁珺带着离湘、离潇坐下，由于燕洵给穆宁珺的职位是燕北总军军师，所以他们的位置是最靠近主座的，楚风如今是一军之长，飞鹰军更是燕北军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他的品级自然也是高的，因此坐到了穆宁珺的旁边。
待酒楼大厅里的众人纷纷落座，众人正谈笑风生地说话时，只听得宣礼卫的声音格外地拔高：“燕王殿下到……”
大厅里的人齐齐起身行礼，声音洪亮如钟。
“臣等参见燕王殿下！”
燕洵墨发玉冠，蟒袍玉带，丰神俊朗的面容上，英气逼人的五官棱角分明，鬓若刀裁，眉如剑削，在人群的簇拥下，一步一步雍容华贵地走上玉阶的主座，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诸位平身！”
“谢殿下！”
随着声音的齐齐落下，大厅里的人也一一落座！
燕洵虽然没有公开称帝，但是如今身边的人都已经懂得会了以帝王之礼相待。毕竟，他们追随他，不也是为了助他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吗？

燕洵扫视一眼，对一旁的风珉问道：“都到齐了吗？”
“殿下，方才宣礼卫说，除了……其他的都到齐了。”这中间省略的几个字，燕洵自然是知道的，但也没有过多在意，目光转向厅内，朗朗笑道：“既然都到齐了，那这庆功宴就开始吧！”
此言一出，厅堂内的氛围也稍稍轻松了下来，各色美味佳肴一一呈上，菜香诱人，酒香清冽。
“诸位，此次大捷，攻城略地，大挫魏军士气！全是在殿下的带领之下才得以成功，让我们敬我们燕北的天子一杯！”
程鸢从席列中站起，其余人纷纷起身。
“天佑燕北，得殿下之统领，实乃燕北之大幸！”
“殿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我等相信，我们燕北的铁骑，不日就可踏平长安，诛杀魏帝，一报血仇！”
一时间，溢美之词、豪言壮语不绝于耳，接连在厅堂内响起。
燕洵看着他们，举起手中玉杯，淡淡笑道：“有诸位将领、各位大人的帮助，也是我燕洵的荣幸，是我燕氏一脉的荣幸！燕洵定将不辱众望，誓破大魏！”
“臣等愿意誓死追随殿下！”
洪如钟音，响遏行云的声音随着酒杯高举而响起，众人俱是一饮而尽。
穆宁珺不能喝酒，因此只是以茶代酒，拢手举杯，微微抿了一口！然后随其他人一起坐下，她微微抬头扫视一眼，席座之间除了她，也是有其他女子的，只是很少，羽姑娘已经被关押，其他的也就只是一些将领、州官的女眷和侍女，此外还有燕洵唯一的堂妹——燕红缳。
觥筹交错间，忽然有人起身问道：“我说陈老板，宴席之上岂能少了歌舞！怎么不见你安排呀？”说话人正是夏州刺史崔元安，投靠燕洵之后，燕洵仍旧将夏州政务交与他处理。
落日楼老板起身回话，“这位大人稍等，歌舞一会儿就到！”
而燕洵笑着开口说道：“诸位，我麾下有一名琴艺超群之人。既然歌舞还没来，那本王就请我的军师先为各位抚琴一曲，给大家助兴！你们觉得如何？”说完，燕洵目光转向穆宁珺，她也刚好抬头看他，眉眼含笑，温婉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