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传出来消息，德贵妃殁了，图斯大人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就扛不住，德贵妃在潜邸十几载，入宫后掌六宫琐事，连连加封，没想到辉煌了十几年，一夜之间，一切都灰飞烟灭。在衙门熬着的时辰过的异常慢，怎么说也是夭夭的族人，不知得到消息的她，是否撑得住。）
（下衙快马加鞭回府。）福晋知道了？（下了马快步去棠梨煎雪，梁子汇报着情况：“上午消息就传进来了，嫡福晋在房中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我知道了，下去吧。（几句话的功夫，走到了棠梨煎雪门口，挥手屏退了下人，独自进入。）

-仿着古图，绘一幅寻常人家山水，怀锦欲言又止，蹙眉侧首看她，手中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探寻，心中疑惑，数十年的相伴，我大抵是懂她的，却不知何事惹她踟蹰不语，欲问询时候，聆起言语，掩不住的诧异，不信她会那这话儿同我玩笑，都说人有旦夕祸福，昼夜变幻之间，二姑姑同八姑姑，若花委地，阿玛病重沉珂，雪上加霜。狼毫之上的墨色滴在宣纸上，绽放黑色妖冶的花，仿得再好，终究是毁了。贝齿轻咬下唇，指尖哆嗦将毫笔放在笔洗中，葱指抽搐间，带翻了笔洗，白玉落地，连同水花，发出清脆的声音，绽放，瞬间凋零
-半晌无言，怀锦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吩咐人都出去侯着，蓦然瞥见案几上一卷心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来得太快，太突然，一时叫我手足无措，似乎只有做些什么，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旋身落座在案几前，抬手将跟前的宣纸铺好，簪花小楷的娟秀字体，一字一句将心经上的文字刻下，不知道写了多久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周遭一切充耳不闻，大抵只有这样，才能不再去想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进门时，夭夭在书桌前，像往常一样，安静祥和，波澜不惊，只是她不曾抬头看我一眼，手中的笔不停。缓步走过去，站在夭夭身侧，看着一笔一笔在宣纸上划过，一行行娟秀小楷，字工整而柔和，却不如以往稳定平和。书桌上一摞的宣纸，最上头的笔墨还未干，伸手握着夭夭停不下的笔，从她手中拿开放在一边，紧握着夭夭柔荑道。）不写了，陪爷说说话。

-指尖用力握住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叫我觉得，空落落的心被填满，手不停挥，用忙碌不停将满身凡尘疲惫掩盖，似乎只要不去触碰，就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倏然之间，手上的笔被人拿来，不经意间轻轻蹙眉，旋即抬头，正对上跟前人眼眸，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是他的动作太轻还是我太入神，微蹙的眉头舒展，手被他拉在手中，复起身，眼眸清澈，聆其言，似云淡风轻
：怎么这时候过来？
-掩不住声线颤抖，想当做那不过是一场大梦，梦醒之后，一切如常，却又清醒知道，所有的似幻却真，头一次希望自己不那么时刻清醒着，大抵不那么清醒，可以活在自个儿编织给自己的世外桃源，长醉不复醒
：你……也知道了？

（夭夭起身，面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可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听到了她心中的痛，握着的手不经意的加重了一分力，没有回答，拉着夭夭走到桌边落座。）梁子，布膳。
（想安慰夭夭，却不知从何开口，写章程、弹劾文、举荐文，多的是辞藻，衙门里、朝堂上，对辩巧舌如簧，没怕过谁，可真该说点什么的时候，话语却哽在喉间，措辞措了半天，没有丝毫的头绪。）知道——了点儿。

：所以，都是真的？
-大抵是我头一回，这般小心谨慎想要求证一个结果，从来性子桀骜，偏偏这一回，我想他告诉我是假的，却也清晰的晓得不过痴人说梦罢了，终究是无力的。被他拉到桌旁，就着绣敦坐下，双腿似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紧紧簇在一处的眉头，轻咬下唇，迟疑半晌
：虽然二姑姑很早就离开家往紫禁城里头去了，可她待我，一直是很好的，八姑姑入宫之前，也是日日一处的，很是疼我，还有我阿玛……
-早先失了额娘时候，阿玛同姑姑劝慰时候说不打紧，阿玛同姑姑在旁，熨帖失去额娘的痛，可如今呢，姑姑突如其来的离开，连带着阿玛也承受不了的打击，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阿玛年岁大了，大抵是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的，纵然明了，却不忍触碰那样鲜血淋漓的事实，想要装作不知道

（夭夭的问题，不知如何回答，大概我不说，她心里也有了答案。梁子和下人们匆匆布膳，麻利的伺候好，又识趣的纷纷退下。拉着凳子往夭夭跟前凑了凑，眉头皱着看着她的神色，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说着与亲人的过往，伸手搂夭夭肩膀入怀。）我知道，都知道。
（轻轻的抚着夭夭的后背想要平复她的心情，我知道这样做起不到多大的用处，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不能垮下。）

：我不想吃，也吃不下
-看着桌子上摆放的珍馐百味，迟疑许久，还是摇了摇头，总是察觉有什么哽在喉头堵在心上，可到底是什么，反而是自个儿不敢去触碰探寻的
-他伸手穿过肩头，将我揽入怀中，靠在他怀中时候，仿佛寻到了温暖的依靠的模样，留在心上的血，氳在眼中的泪，一股脑的尽数宣泄了出来。泪水滑出眼眶，滑过脸庞，模糊了视线，沾着胭脂香粉的芬芳，滴在手背上，蹭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放任着自己的怯懦与无助，葱指紧紧抓住他手臂上衣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察觉还能握住什么
：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当初，玛法没有带了阿玛同姑姑们一道从科尔沁来京城，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样的道理从来都不缺少应证，如果当初时候撇下这份尊贵与荣耀，或许如今依旧可以在科尔沁草原上放牛牧羊，扬鞭策马

好，不吃。（夭夭靠在怀里，突然就哭了，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青芝哭过，知画哭过，琬儿哭过，湄儿哭过，唯独夭夭，一直以来遇到任何事都挺的直腰板，忍得住委屈。夭夭突然的放下了一直以来端着的架子，无力的瘫在我怀里无声的哭泣，胳膊被夭夭紧紧的抓着，仿佛我成了她最后的依靠。）
（紧紧搂着夭夭的身子，夭夭的叹息惋惜，想象着如果，摇头道。）没有如果，在你的如果里，没了我的位置，我觉着亏，亏大了。

-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牵动我情绪的事情，从前时候在博家因着年长的缘故，下头的弟弟妹妹不少，故而从来都是端着阿姊模样，纵然是有痛处，亦是氤氲在心里，不曾表现在面上，大抵是坚持了太久，一直以为的依靠轰然倒塌的时候，终于能清晰的看到了最痛的一面是什么模样，葱指收紧，隔着衣服，似乎要嵌进掌心的肉中
-从来没有过的失态模样，我知道当我回去时候，我依旧要做回那个云淡风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阿姊，要安慰担惊受怕的弟弟妹妹，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在他面前坦诚自己原来的模样，最软弱的一面显露无疑
：从京城到科尔沁，不过那么远，而一生那么长，有缘分的人，大抵总会遇见的
-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时候，大抵是我头一次，这样心甘情愿的被他抱着，甚至是贪恋他给我带来的那一点点的安稳与平静。头顶的声音似旷古的声响出来，划破了我心上最坚固的防
：换了身份，或许你会认得不一样的我

京城到科尔沁是不远，早遇见晚遇见，对你而言可能没什么差别，但对于我而言，晚几年遇见，我还是觉得亏。（笑着在夭夭额头落下一吻，想起几年前遇到夭夭，说起蒙古草原的时候，她眼眸中神采奕奕，一心向往，兴许在那个地方，能养出不一样的夭夭来，可能在马背上的她，笑的会更明亮。）这话我记得曾经说过，不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我喜欢的只是你，与其他无关。

：你就这么想早些遇见我？
-侧首间，抬眸往上，泪眼朦胧中渐渐看清楚他眉眼，他来时候，我一心都扑在佛经上头，似乎大慈大悲，就真能渡尽浩浩人生的一切苦厄，后来埋首沉浸在悲伤之中，却也不曾看他，只是放任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用滚烫的泪熨帖心中失去的凉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此，却往往叫人不寒而栗。眸子盈盈充斥着的泪水之后依旧清澈如初，轻轻阖上眼眸，将泪水泯去，放任之后，我依旧要做回博家的二小姐，依旧要照顾着晚晚让阿玛无忧，睁开眼眸时候，直视着他，前路茫茫，充满无数的未知，半晌移开眼眸，欲将转身时候，倏然间听他的话儿入耳，却是震惊，大抵因为我不曾想到他会在我失去很多时候，旧话重提。止了转身的动作，抬头看他，不再掩饰眸中情绪，迟疑半晌，眼中氤氲的泪水未干，唇角泛起弧度
：是说过的，我记得，从不曾忘

想，恨不得从你一出生就陪在你身边，不错过你人生中任何一个值得纪念的瞬间。（夭夭肩上的担子比我想象中的重，她是个重情重义重礼重孝的人，父辈的人一个个倒下，同辈中数她年岁大，撑的起事，如果图斯真的就此一蹶不振，夭夭大压力要比现在更重上一倍。）
（夭夭情绪有所好转，眼泪也有想止住的意思，拿出汗巾擦了夭夭脸上泪痕。）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天塌下来，我撑着，砸不着你。

：你……
-言语之间，刻满别样的情愫与霸道，一时叫我不知如何接口。曾经以为我们都一样，背负着家族的荣耀和责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延续着这样的荣耀与责任，心上的门深掩，自己不出去，旁人进不来，似乎觉得那是护住自己和旁人最好的方式，而今却总察觉不一样了。目光逡巡在他面上，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的只是他，撇开了身份和荣耀的桎梏，兴许我们也可以有别的
：从前的错过了，往后的不会再错过，命中注定该有你
-我的责任，源自我是家中的阿姊，他这番话里的责任，却只是因为我，拭去面颊残余下的泪痕，抬首间勾勒莞尔笑意，人非草木，怎会不动容。轻轻颔首点头，大抵在他苦心孤诣构造出来的安稳世道里，撇开博家素日带来的荣耀，我依旧可以只做我的夭夭
：我知道，对于从前曾赫赫过的博家，大抵如今我反而成了依靠，我原真是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样的依靠，可因为你在，我想，我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