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舒徐，和春潋滟。）
（幼时，总听人讲起那蛾眉懒画、粉面照花的伊人，却觉得妆事甚繁甚琐，故而惯不放在心上，每每稍作点饰且作罢。往日尚在江南故府，便早有府中人拿了此事埋汰嗔谑，惟道我宁肯教那晦涩磨人的经史文卷销去精魂、亦不愿费心妆奁；倘使长久如此，徒有一身傲骨清魄，怕是寻不到夫家的。）
（而今，入京业已近五载，历得诸事沉浮，更许订了姻事；便架不住旁人再嫌，只得往戴春林置备香粉一类。）
（敛裙过槛入，一时聆得女掌柜吐辞形色，知是维扬人士——文德氏正支久居江左，然有几房叔婶常在扬城，是以自己便也囫囵懂得稍许；遂易了吴腔旧调，并混几分江淮官口，漫漫同她聊着，久而竟犹忘采办事。）

戴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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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岁初，瑞蚨祥、金银楼、戴春林的几笔账目合该清检。是以，瑞蚨祥的嘱龄官、金银楼的遣春侬，前一阵儿购置的红麝香珠犹觉沁脾，戴春林这一笔，便由我经手整点）
（肇春霪雨霏霏谢幕，久涝后的佛槿缀金屑，枝叶婆娑，似烈焰生辉，掠其树杪，灼灼盛艴于抱厦厅的丹墀下，铺金叠翠，凄艳妩媚。少顷，小厮哈腰打拱相迎，指尖儿将翠梢一别，递予他赏赉，一壁徐行，一壁抿唇笑道）
上回同穆卢来瞧的红麝珠串儿，成色不俗，幸得你慧眼独具，替我留下一份儿。我这头儿不好慆慢了，来年还需仰你。
（越过游廊入厢庑，掌柜的舌灿莲花，正娓娓阔论。掖了掖乌鬓，迈槛与六椀菱花门擦肩过，罅隙间启声）冷不丁儿地造访，没打搅您二位罢？
（实则说扰，掌柜的不敢，眼前这位，定也不见得敢抻掇。北京人好假客气，接壤的片面辰光里，已将该坦言的、不该叙述的，尽与她二人说）
（缂丝幔子两厢拂去，蓦然摆出四方天地来，云霞履徐移的须臾，俱是尊荣养息的自矜）

妹妹，你还回吗

（常言道“他乡遇故知”；纵自己同那掌柜于“故知”一道犹且相去甚远，纵我桑梓所在原也非是维扬，可心底清浅的欢欣，却也到底难抑——由是，便甘以那萍逢、为至幸。）
（及聆耳畔旋漫鹂音，滞语稍愕，始觉与人阔谈过甚，倒教旁的主顾白白添了久待的烦绪。）
哪里，原是我叨扰耽搁掌柜在先，并着累及了姑娘才是——您先请罢。
（徐一折身，拢叠素袖递礼，亦未显卑亢。打量掌柜往她那处寒暄引荐，自个左右亦落得几下清闲，遂兀更向雕花镂缠的柜厢内去。辗转眉目间但见勾粉兑香的瓷罐儿溯着储格堆添得甚是满当，兼置香珠、串、并香扳指一类，其烨其盛，琳琅珍罕，只教目也不暇，也左右不辜了“冠绝”的名号——惟，令自己无端生了惭意，即于此等苏地两淮的珍物，竟并不深悉。）
姑娘，可否偏劳您——？
（适觑对首女子片刻搁了暇，缓移复顾，略略儿一扬声，欲询她翊助。）

累及？不至于。
（一来，她不曾置喙评骘，二来，纵扰我雅兴儿，不过须臾，这点子容人之量，我尚有的。）
（袖管下湘妃扇掩唇，笃悠悠绕过影壁询是）适才闻你二人口音不似京畿人士，可是江南、亦或两广？若如此，我倒要问一句掌柜的，可懂我们京畿的喜好和趣儿？
（未及她答，颏尖儿一扬致意缄声，亦拂帘入得更幽处，左掖菱花牖半敞，清风徐递。錾铜钩坠在窗帷下端儿，复分眸光，打眼观得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已成颓势了。）
（于胭脂黛粉、珠钗翠环的拣选，素来熟稔，是以她问，我便勾了个婉丽的笑）嗯？
（身后小厮近乎掂着脚跟儿，亦步亦趋，等闲弗敢言声。荔色缎绣的彩绦如飞鹄，尽是桂花油腻味的香，垂在肩侧摇荡似花叶蜷舒。）
（眸里慵慵沉沉的，颇有几分懒怠。若说她不知额黄唇脂，香珠蚌粉，“偏劳”她相熟的掌柜，岂不更妥？却也不诿卸，一壁捏纵了长颈的小斛瞧，一壁将余下的香粉倾入漆盒）
珍珠粉、玉容散或可一试。（两道青山婉婉，疏淡地笑）你不说寻甚麽，我只好荐两样我的心头好。
（自然，纵是价高且难得，也只是百种之一的心头好。）

本隶苏州府，不过于江北一带散居了世交旁眷，是以吴语并官话皆略懂一些。
可迁京业逾数载，此间多经化性移俗之变，苏地的老话儿，怕也只是囫囵说些，不至于尽忘罢了。
（依我常习，素不惯在人前披情露性，因而此番落辞清淡照旧，眉眼处纵砌了怅色，亦如冯虚幽缈，乍始即逝。）
姑娘若这样说，我倒要替那掌柜鸣辩几句。
一来，左右秉了戴春林的字号，料她断不敢懈怠的；二来，既长年在京做营生，招徕勋阀诸贵也惯了，即便偶致不当，却亦未至失了大体度去。
（随意睇那掌柜一眼，晏晏噙笑，转眸复逡赏对首女子，勾腕曲指，漫挟薰暖袖风，近荑轻阖唇畔。）
然则……如若风姿卓荦，自胜一流，又何必拘管旁人技。姑娘也横竖勿打趣她罢。
（再闻她末言，又道。）
倘我说，是为着那——姻事将近，备添妆奁的缘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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