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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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记得在自己还小的时候,有七个哥哥。
童年的日子简单的像一道刺目的阳光,你眯着眼睛看,只看见一片白。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温暖而迟慢,像是棉鞋里边,羊毛绒子闪着幸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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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十二岁那年阳光正好,哥哥们时常带着自己在院子里嬉笑打闹,他们用木剑相互挥砍,做着他们童年时最喜欢的战争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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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她的每一次把哥哥们击倒在地时会忍不住咯咯笑,而这个时候,凯恩总是冷不防地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抱着他的长剑坐在靠在树旁,没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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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哥哥们看到凯恩时,都慌张地收起了木剑,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好。
除了瑞恩,那个吊儿郎当的二哥总是嘻嘻哈哈地对凯恩说:“哟,大哥,原来你还记得你有个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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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是世界上最会毁气氛的人。
十二岁的露娜撇了撇嘴,不高兴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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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露娜挺怕凯恩的。年幼的露娜眼里,大哥凯恩永远都不会加入他们的午后游戏,永远都是宴会时站在父亲身侧的那个,冷淡而优雅的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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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次宴会。
露娜记得,那是她更小的时候。哪一年她记不清,只记得那年凯恩从一个魔种手中救下了勇士之地边境的一户普通人家。父亲为此对凯恩大加赞赏,特地为他开了一场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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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热闹得很,魔道之地有头有脸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那个晚上,一百双金银的舞鞋踏起闪亮的尘埃,红毯上沾染着深色的葡萄酒印子。所有人放声大笑着,愉悦地谈论着那个叫凯恩的小少爷如何将长剑刺入那个魔种的胸膛,然后看着它深绿色的血液流淌在黑土地上。那个魔种有三米,啊不,是十米高,一米七不到的小少爷那时一定害怕极了,但是战士的意志战胜了恐惧,他手执利刃,在高大树木的庇护下沉着冷静地狩猎着,等到那个庞大而笨重的魔种经过那个黑暗森林时,哦天呐,我们的小英雄,他从树冠上奋力一跳,利剑刺进了它的眼睛里。魔种倒下了,小少爷赶忙切断了它脚后跟的肌腱,让它无法逃脱,最后那把充满荣誉的长剑,刺入魔种的胸膛,那魔种,淌着绿色的血,在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中,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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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猜想中臆造了一个未曾存在过凯恩小少爷的英勇形象,故事原来的剧本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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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人们不了解真相,可其实她自己也只是在真相之门的附近徘徊,偶尔往里头瞅一眼,就被里头的凯恩用一个噤声的手势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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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口中的凯恩是什么样子的,露娜毫不在乎。这个大哥既然不愿意让人了解他哪怕多一分一毫,那就由他去吧,反正人总不能一直孤独下去,等哪天这家伙终于厌倦了孑然一身,她会悄悄在他身后等着,等他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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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闷闷不乐地想着,月光清冷,空气微凉,她一路走,一路踢着小石头。
她突然停下,伸出了五指。月光穿过指隙,散在脸上。她眯起眼睛,轻轻叹气:“月光啊……你为什么这么冰冷?”抬头,月色笼罩着后院的秋千,镀着一层薄薄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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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四岁的时候,凯恩九岁。她的长兄抱着她坐在秋千上,左手扶着绳,右手轻轻地环着她。那时的凯恩会向她做鬼脸逗她,她咯咯地笑着,秋千一颤一颤的。凯恩的右手连忙抱紧了她,生怕她掉了下去。小露娜抓着凯恩的手臂,身子还是在不安分地动着。她从凯恩的臂弯下向上窜,故意用脑袋顶着凯恩的下吧,自顾自地咯咯笑着。
小坏蛋。
他说,带着无奈的笑,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然后她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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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仿佛是旅途中的风景,很美,但是一年中见不到几次。她怀念,她也不奢求每一个有月亮的夜晚都像那个夜晚一般美妙,只是求求你,上帝,请把那些景色还给我,请别让凯恩那家伙就这样偷偷离开了好吗?
“月光啊,我想念那些笑声与你同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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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那座城堡宴会将尽,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世界逐渐沉寂下来。远处回荡的笑闹声渐渐远去,露娜向前走着,踏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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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尾声,父亲把凯恩单独叫到后院里,而那时,露娜不小心经过那里,她不知道。等她发觉之后,她惊慌地躲在粗壮的树干背后,屏着呼吸偷偷瞟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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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我英勇过人的孩子。你以后必定会成为超越我的家族继承人。”她记得,父亲当时罕见地微笑着,拍了拍凯恩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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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还有许多不足,弟弟们和露娜也才识过人,请父亲不要过早下定论。”凯恩低着头,露娜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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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看见父亲浅浅的笑容消失了,然后他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家族的重任可比你想象中的沉重地多,凯恩。生离死别、爱恨情仇、苦难折磨,这些都是必须得经历的,而真正的经历可不是像你现在听着的这样事不关己,不痛不痒。你会受难,他们都会。但是我不认为,除了冷静又果断的你,他们还有谁能够在这一桩桩苦难中忍辱负重地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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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依旧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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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在树后面听着,摒着气。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而这一秒和一秒之间,似乎隔着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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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过了不知多少个永恒,她听见他说:“露娜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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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惊愕地望向凯恩和父亲的方向。她躲在粗壮的树干后,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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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见父亲笑了,那是一种沉重地笑声,有些沙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笃定你的小妹妹将来能超越你,但是像你认为的那样,我觉得我也是时候改变下思想,去关注一下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孩子们,特别是应该期待一下我小女儿的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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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的,父亲。”凯恩的声音冷静,那是一种极其笃定语气,仿佛在陈述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露娜会的,她会成为一个善良而强大的战士,她会比任何人都坚定地守护她的意志,无论她怎样受难,她也绝不会向苦难妥协。她会的,父亲,她会会超越我、甚至超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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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不知道凯恩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只知道凯恩那个晚上,眼睛终于没能隐藏那束过于锐利的锋芒。他看着父亲,不只是看着父亲,他像是对世界上所有人宣誓着一般,给露娜毫无防备地加上了这般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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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望来得猝不及防,九岁的孩子躲在树干后边,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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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从那时开始,露娜觉得自己的长兄是一个顶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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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她是窃喜着的,凯恩这样看重她,虽然不知道原因。她也想恃宠放旷啊,她尝试对冷冰冰的凯恩笑一下,她会不合时宜地从背后突然吓一下凯恩,她甚至会在饭桌上抢走凯恩餐盘里的虾球。
喂!笨蛋凯恩!对我笑一下啊,哪怕看我一眼也好啊!你不是很认可我吗?那为什么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意?
露娜在心中呐喊着,直勾勾地盯着凯恩,嚼着虾球。其他哥哥们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妹妹毫无征兆地耍着性子,不知该不该制止。
“露娜!够了!就算是面对你的哥哥,也不能这样失礼!”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低吼着责备露娜。
凯恩麻木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温怒的父亲,又瞥了一眼露娜。
嗯,她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流,滴在虾球上。她吸了吸鼻子,吃掉了碗里的虾球,又把凯恩碗里最后一块虾球吞下,自暴自弃地摔下筷子,站了起来大喊:“凯恩是大笨蛋!凯恩是世界上最坏的哥哥!连瑞恩都比凯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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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向父亲。露娜气急败坏,推开椅子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