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对不起......”
未来蹙起了眉头。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
——生不了孩子。
伴随着令人极端不悦的情绪睁开眼睛，35岁的初音未来再一次的从噩梦中惊醒。
“......”
清醒之后她认识到，自己又失眠了。
她坐起身，将半个身躯的重量压在身后的枕头上。
第几次做这种噩梦了。
莫名的眉间痛，她用左手手指轻轻的揉了揉。
——一揉就好这一点还是和往常一样。
“唔......”
未来身旁传来女子的熟睡呼吸声。
她转过头，凝视着那人熟睡的侧脸。
——在失眠之人的身旁睡得这么香甜，真是嫉妒得让人想叫醒她。
未来伸出手，向着对方腋下准备施展骚扰，然而手在空中滞留片刻，还是收了回来。
——她昨晚好晚才回来，让她好好休息吧。
这样想的未来，蹑手蹑脚的翻身下床，随便找了件衣服披上，离开了卧室。她走到厨房，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三点五十。
——好像比上次多睡了半个小时。
打开柜门，翻出一盒速溶咖啡，摇摇晃晃的倒在杯子里。暖水壶里还有昨晚入睡前烧好的水，半温不热的倒进杯子里，随便用筷子搅拌两下，就这样抱着杯子走到了阳台。
轻轻推开阳台的木质移门，初夏夜晚的风仍偏冷，宛若冬风凛冽呼啸。未来拉过椅子，关上门，将自己封闭在半开放的小小阳台。
清冷的月浸透着宁静的夜，街灯的亮光映衬着模糊的街区，鸦默雀静的时分就连楼下商店也紧紧关着门。
手中的咖啡若有若无的传来似是而非的香气。
未来就这样看着树枝和树叶在风中摆动。
——天还不亮吗。

（一）
“今天会很忙吗？”
流歌咬下一口面包，被火烤过的苏黄色在口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会吧。我也不知道。”
“连有没有工作都不知道？”
未来轻轻摇了摇压滤器，确认没有滤渣后将冲泡好的一杯咖啡递给了流歌。
“唉，我有哪天不忙吗？”
流歌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大医院的医生就是不一样，我们这些小职工根本比不上。”
未来面带笑意的坐在流歌对面，伸手拿起面包，在上面涂抹着果酱。
“运气好的话能早点回来吧，”流歌一边咬着面包，一边看着桌子上的英文简报，“怎么了吗？”
“嗯，阳台的移门坏掉了。”
“又坏了？”
流歌抬起头，恰巧手中的面包吃到最后一口，于是未来就自然的将手中涂好果酱的面包递给了她。
“好像也没那么复杂，就是掉了几个螺丝的样子，”未来又拿起一片面包，“没找到几个螺丝，你要是回来的早顺便去商店买几个回来吧。”
未来微微笑着，全程没有和流歌对视过。
“好吧。”流歌翻了一页报纸，“噢，市里的孤儿院有孩子获奖了。”
“市里的孤儿院？”
“嗯，”流歌折了一下报纸，放在桌面上，右手拿起咖啡，“说起来我们医学院那边也有很多有资质的学生，似乎都是孤儿出身。”
“流歌。”
“嗯？”
未来低着头，手中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插着蔬菜。
“我不想领养孩子。”
流歌默然，只是喝着咖啡。
当面包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拍拍手上的残渣，一边站起身，一边紧紧衣领。
“那我准备走了。晚上能早点回来的话去买点那什么，螺丝。”
说着站起来，将报纸折好放在一旁，“对了，你最近要回去看伯父吗？”
“嗯.....不知道，妈说最近情况挺好的，”未来一笑，“暂时没预定要回去，怎么了吗？”
“没怎么，你要不回去的话，我就去把车子保养一下，最近用的太频繁了。”看见未来笑了，流歌也冲未来一笑。
“好，那你小心点。”
“我先走了。”
流歌拿起提包，走到玄关处换上小靴子，未来则坐在餐桌上继续早餐。
“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再拿点药吧。那我走了。”
没有下文，只有关上门的“咯噔”一声。
“嗯，谢谢你。”
未来脸上没有多少笑容。
如果说九年前的自己还不能理解语言背后的意思的话，那么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语言游戏的高手。
流歌下了车，对司机说了声谢谢后，走进了医院。
巡音流歌，浪速大学附属医院第一外科副教授，现年37岁。
“早安，巡音副教授。”
“早。”
流歌换上白大褂，整理好手中的病历，马不停蹄的走到了三楼楼间。这里已经站满了人，都在等待着早上的教授巡诊。
不多时，电梯门打开，伊武教授准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教授早安！”
“嗯，”伊武教授点点头，看了看一旁的流歌，“开始巡诊吧。”
“是！”
对第一外科历史上最年轻当上副教授的流歌而言，每日的查房既是让人安心的事情，又是让人不安的存在。
“啊，对了，流歌副教授。”
“是，伊武教授。”流歌即答。
“巡诊结束之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可是，”流歌想了想，“早上有一个胰头癌切除的手术......”
伊武教授面有难色的犹豫了，“这样啊，那你手术完来找我吧。怎么样，你主刀没问题吗？”
流歌站直，脸上带着自傲的笑意。
“没有任何问题。”
“嗯，”伊武教授眼睛里满是赞许，“真可靠啊，不愧是你。”
“哪里。”

手术非常成功，历时两个小时二十分钟，流歌的手法干脆利落，再一次打破了这类手术的时间记录。然而即便如此，流歌依旧有着不满意的地方，因此哪怕大家都已经进行其他的工作安排了，流歌仍旧沉浸在办公室里，端详着患者的病历，思考着自己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流歌并没有在意是谁。
“差不多行了，手术都做完了。”
“嗯，知道了。”话这样说，流歌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患者成功唤醒，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倒是你，搞得那么严谨。”
“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副教授而你不是的原因所在。”流歌抬起手，在空中做着模拟手术动作，似乎动脉分离的步骤还可以更精细一些。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一早把伊武教授的话当耳边风了。”
流歌一愣，教授是说过手术之后去他办公室的，“差点忘了。”
看着慌忙整理病例的流歌，神威乐步讲师轻轻笑着。
“我估计八成是去美国交换的事情吧。里见教授这几天就要回来，之后那边的人员缺口，毫无疑问就是你顶上去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怎么就‘八成’了。”流歌说着，脸上却浮现了笑容。
神威讲师靠在桌子上，“我是什么人啊，你的同期生啊，哎，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你为了美国这个项目准备多久了。说到底，要不是你打算拿下这个项目而退出了教授竞选，现在第一外科一把手的位置——”
“乱七八糟的事情别乱说。”
随着流歌用力的将病例放在抽屉里，神威讲师突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他四下看看，还好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不过，要真是这事，我请你吃饭。”
流歌对神威一笑，“先走了。”
不过，是啊，自己是觊觎这个项目很久了。
流歌高中那年曾经突发急性弥漫性腹膜炎，当时为自己进行医治的就是里见教授，手术很成功。也是以此为契机使得流歌萌发了当医生的念头。后来得知里见教授去了美国，组建了美国的医疗团队，心中崇拜里见教授多年的流歌，也就自然有了跟随里见教授去美国那边的梦想。
算到现在，这个小小的梦想也快二十年了。
走到伊武教授门前，流歌轻轻敲门。
关于是不是“教授”职称，在流歌的梦想面前，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失礼了，伊武教授。”
伊武教授正坐在椅子上，查看电子病历，看着流歌进来，连忙站了起来。
“啊，辛苦了。坐吧。”
第一外科教授的身份等同于科室的第一人物，而浪速大学附属医院又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医院，所以伊武教授的办公室看上去大气得多，不仅有衣柜电视，甚至还配备有长条沙发、小酒桌这样的用具。
“不用了。”
“哎呀坐吧。”
伊武教授指了指沙发，“你刚做完那么大的手术，下面人都告诉我了，怎么，我们的天才，又打破记录了？”
“没有那么夸张了，”流歌坐在了沙发上，“其实还是有不足之处的。”
“我要是你，就会更加坦诚的，承认自己的成功。”
教授走到小酒桌前，拿出两个玻璃杯，取出一瓶鸡尾酒，斟入两个杯子。
“不过这手术要是我来做的话，有没有你这么快，还真是个问题，”教授笑着，将一个杯子递给流歌，“来一杯？”
流歌摆摆手：“不用了。”
“鸡尾酒而已，没多少酒精含量的。”
“真的不必了。”
“那好吧。嗯，上班时间喝酒毕竟不好嘛。”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流歌有些紧张，自己并没有责备教授的意思。
“哈哈哈，我理解的，你没有那个意思，”教授说着将流歌那杯的酒也倒入自己杯中，随后坐在了流歌对面的沙发上，“嗯，这酒不错。要不你下班了我送你一瓶？”
“呃......”
流歌看了看杯中的成色，然后又无言的看了看教授，随后，两个人同时笑出声来。
“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教授喝上一口，“行，那你一会拿走吧。”
“那我就厚颜无耻的拿下了。”流歌笑着。
“嗯。”
流歌停顿了一下，她在等教授的发话。然而教授并没有开口。
“那个，伊武教授。”
“嗯？”
“您叫我来......”
教授听到这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轻轻起身。
“里见教授要回来了。”
流歌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果然是这个事情吗。
“说是，美国那边就缺了一个人员名额，这次他回来就是想再带一个人过去。”
教授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背着手，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这个，”流歌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的情绪，“教授的意思是？”
“人员，已经定下来了。就从我们第一外科选一个。”
“这样......吗。”流歌脸上的笑容已经泛起，“只是，我觉得我还需要磨练一下才——”
“就让神威乐步讲师去，你看怎么样？”
“......诶？”
教授明显顾左右而言他，“虽然他的技术还差一点火候，不过我觉得已经合格了，就派他去吧。”
“不是，请等一下！”
流歌一时激动，径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呃，不是，那个，伊武教授。这件事情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吧......神威讲师英语水平尚未过关，他现在也并不具备——”
“——这是，院长的决定。”
教授转过身来，看着流歌。
“对不起，这已经是决定的事情了。”
仿佛向沉静的湖面里砸入一块巨大的陨石一般，纵使冷静如流歌，也已经控制不住湖面泛起层层波纹了。
“伊武贞藏教授，我，”流歌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这个项目我比较合适。”
“你，不行。”
教授看着流歌，摇了摇头。
“我怎么不行？是我技术不过关还是我语言能力为零？”
“你冷静一下，巡音副教授。我知道你也想去这个项目，关于这一点我也向院长申请过，只是......”
“只是什么？您......教授您真的明白吗？”流歌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被人狠狠的捅了一刀，而且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捅得自己浑身都痛却没有明显损伤，“我为了争这个项目我准备了真的很久很久了！现在在整个第一外科我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您凭什么不让我去！”
“巡音流歌副教授，注意你的言辞！”教授的表情变的冷漠，“我再重复一遍，不是我不让你去，是院长的决定。况且，美国那边也不同意你去啊。”
“......美国那边，也不同意？”流歌近乎愤怒的瞪着双眼，逐渐失控的神态就像夸张电影里被众人同仇敌忾的反派。
“那当然啊。”教授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表，轻轻擦拭着。
——流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块手表是神威家前段日子和卡西欧合作的新款式电波手表。
“——谁叫，你是个同性恋啊。”

辛苦学习十余年，兢兢业业工作十余年。
巡音流歌，从没有过这样的愤怒，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凄冷。
拿着自己的所谓“劣势”，来打破自己唯一的一个“优势”。教授，你——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这就是原因。”教授吹了吹手上不存在的细小灰尘，随后戴在了手上，“我很抱歉。”然后，冷漠的脸上，显现出来的是嘲讽的笑颜。
——以及，在这十年里流歌见了几乎无数次的，混杂着鄙夷、挖苦、戏弄、讽刺的、令人厌恶的眼神。
好像教授对面的不是第一外科的副教授，而是某种似人的怪物。
“伊武贞藏，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教授皱起了眉头，“还是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吧，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呵，真是，好一个为了我好，”流歌心里已经说不出什么滋味，道不明的情绪整的她快要疯掉，“你别忘了你的教授位子是怎么来的。是我，让给你的。你这种无能之辈也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
听闻此言，教授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哈哈，哦，是您‘让’给我的。是，巡音流歌是个外科天才，就应该拿下医学部长的位置。我这个小小的教授，能拿您怎么样呢？您有不开心，欢迎另处高就。”
看着流歌气急败坏，打算发火的瞬间，教授轻轻的补上了一句：
“不过，同性恋啊，啧啧啧，这么令人恶心，还有医院要吗？”
教授坐了下来，打开电脑，继续之前的工作。
“巡音副教授若是对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向上级反映。我记得美国人民对同性恋，好像也并不十分宽容。”
“你...！...”
——“那个医生是同性恋！我不要她做手术！”
——“凭什么同性恋也能当副教授！”
如鲠在喉，流歌突然说不出话。
过去见过太多同样的场景，流歌本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
流歌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行吧，如果这是结论，我无话可说。”
说罢离开，不想再待在这里。
曾经以为温暖待人的老学长，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副样貌。
“等一下。”
教授走到了流歌身旁，抬起手：“这个，给你。”
流歌看去，是适才提到的那瓶酒。
“大家还是一个科室的人，很多地方还需要你的帮忙。”
——真令人恶心。
流歌恨不能一口口水吐到教授那张虚伪油腻的笑脸上。
“......是。”
但是流歌，还是忍了。
不忍，又能怎么办呢。
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撞见了冒冒失失上前的神威乐步。
“啊，流歌！”
乐步慌慌忙忙的上来，脸上满是焦急惊慌。
“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真的、真的非常抱歉，我——”
“别你你你的，”流歌闭上眼，谢绝了这“老同学”的虚情假意，“恭喜你了。啊，你家的表真好看。”
“不是，流歌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流歌强行挤出一个笑脸，拍拍对方的肩膀。
“挺厉害了，现在。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流歌！”
“滚开。”
理都不想理，流歌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二）
一沓文稿一下子摔倒了自己的眼前。
“这他妈就是你改了一天一夜的文稿？”
未来抬起头，却被三木编辑一脸的怒火所中烧。
“哎，你自己看看，这玩意能登上去吗？啊？作为一个副编辑，我说，你最起码格式什么的给我搞清楚吧！”
三木编辑的语调愈发尖锐凄厉，导致这层楼所有的员工全部都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的寻找着暴风雨的中心地。
“格式，不对吗？”
未来一句弱弱的询问，却换来三木编辑更为暴风般的怒吼。
“你还有脸问我？！让你写的是什么？你写的是什么？前天我跟你说的那些更改要点你是不是跟着屁全放出去了？！”
“可是，上次您说的的确是议论文体裁啊，说是要刊登在副本的首页的......”
三木手叉腰，无奈地笑着叹气：“大姐，昨天编辑总会的结论报告您是不是没有过目？”
“结论报告？”
未来茫然，“我没有见过那种东西。”
三木摆摆手，“好好好，你没有见过，我把它吃了。那我现在问你，公告板上的通知，你是不是也没看？”
“嗯......我以为没有报告就是正常进行......”未来低着头，目光在自己略显凌乱的办公桌上游移，寻找着可能被自己遗忘放跑的会议报告。
“那行，我来为您老报告一下，”三木编辑拿出平板，手指滑动几下，“您过耳，‘本月不发行副本，所有文档一律以基本格式上传’，您现在知道了吗？”
未来低着头，心里一凛。
“对不起，那我改一下格式，然后......”
“格式？你以为你只有格式有问题？”三木拿起那沓文稿，在空中摇晃，“文法乱七八糟，语句顺序颠倒，这就是你当上副编辑之后，给的成果吗！！”
一沓文稿，就像雪花一样，从空中散下，落的到处都是。
“这玩意写的跟屎一样，还不如实习生的水准，你看看你这工作能干干不能干滚！”气急败坏的三木编辑将文稿扔到空中，“副编辑的人选满大街都是！”
未来离开座位，俯下身子，一张一张的拾起被扔乱的文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的纸张，有被泪水湿润晕开的痕迹。
“今天中午之前最后期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着三木编辑扶了扶眼镜，转身离开，“真是，这就是半月杂志社那边推荐过来的人物。什么垃圾。喂，你们停什么停！还不赶紧工作！等着被炒鱿鱼吗！”
在三木的又一声怒吼中，众人纷纷开始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安静的范围一下子被忙碌嘈杂的声音所充满，没有人在意那个被训斥的可怜虫。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未来低着头捡文稿的时候，有一双红色的高跟鞋闯入了她的视野。
“哟，这不是初音副编辑嘛。”
面前浓妆艳抹的漂亮女子低下身子，对着落魄的未来笑着。
“那个，柴琦小姐，”未来低着头，“真是不好意思，今天上午的工作得靠你去完成了。”
柴琦纯子，是未来这一组未来的助手，年轻漂亮，家里又很有钱。如果不是未来被原先的杂志社调过来的话，她应该是这一组的副编辑。
“哪里哪里，应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柴琦纯子笑着，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啊对了，这个是前天编辑让我给你的，忘记给你了，真是对不住呢，初音副编辑。”
纯子递给未来的，正是那个未来并没有找到的会议报告。
“那，副编辑加油，我会连您应该完成的内容一并完成的。借过。”
说罢，纯子又踩着高跟鞋径直离开，甚至不在乎般的踩在了未来的文稿上。
未来看了看被纯子踩到的文稿，沉默着扶了扶自己宽大的眼镜。
“明明穿运动鞋更舒服吧......”
未来抱着饭盒，打开厕所一个别间的门，锁上后坐在了坐便椅上。
“呼。”
将眼镜卸下，放在一旁。
自己都35的人了，会被年轻女孩嘲笑也是理所应当。
仰着头，看着明亮晃眼的灯光。
——况且，与自己曾经见过的欺凌，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嗯，加油。”
为自己做着孩子般稚气的打气，未来拍拍脸颊，准备进食。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喂。”
电话那边是令人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但所传达的内容却不让人感到舒适。
“嗯，嗯，我知道的，妈妈。”
老家位于四国本岛的初音家，病重在床的父亲由母亲一人照顾。
“和她没关系，我尽量不会打扰到她，没事。”
父亲的病情虽然有些严重，但并不是流歌所处的第一外科所擅长的领域。退一步来讲，未来也不想那样过分的去打扰流歌。
“这样......嗯，不，不，最近我可能没有时间......我知道的，妈我一直都知道。”
未来抱着电话，刻意的减小了声线。
“好，你要多少。......十五万日元啊，果然医生还是建议手术吗？”
医疗费对于一般社员身份的未来来说确实是吃不消的。
“我自己来，妈，我可以的，别去打扰流歌。十五万我尽量吧，你照顾好爸爸。”
对于流歌来说十五万日元可能算不上什么吧。未来低着头，心里稍微的辛酸了一下，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向流歌开口。从前这样，现在这样，未来也这样。
“好。嗯，我没事的，都挺顺利的。过几天没事了我回去看你，好，再说。”
嘟嘟的忙音成了未来生存的唯一法则。
说不定，到了中年的大家都是这样的。赚钱，花钱。简单的循环，却能营造出复杂到极限的生活环境。
未来收起电话，打开饭盒。盒子里装着的是简单的菜式，基本上是早上剩下的生菜与面包，加了点昨夜的夜宵。做饭费心，况且未来最近的胃口也不是很好。不过，给流歌的午饭倒是精心准备的，那家伙平时也不太记得照顾自己，午饭再不好好吃身体会垮掉的。
嚼着几片已经凉透的菜叶子，未来说不出什么滋味。
和流歌相处很久了。虽然最初是所谓的彼此相爱，但现如今，不如说更像同居的关系。她提供住处，自己负责家务。有时候想想，生活还真的是无聊又单纯。
——“你要不想做的话没必要勉强的，我可以找家政工。”
——“不用，这样就挺好。”
未来不想欠流歌什么。
毕竟九年前，已经承受了人家很大的恩惠。
感情这个东西，还真是说不出来的朴实无华。
吃不下饭的未来收起了盒子，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灯光。
“哼~~”
鼻子轻轻地哼着旋律，双手在双腿上轻快的弹奏起来。仿佛双腿上有着键盘一样，能演奏出美妙的音乐。果然只有这个能让未来感到放松。
闭上眼，回忆起学习钢琴的这二十多年。
想着想着，未来竟靠着马桶盖子，轻轻打盹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惊醒未来的源头所在。
“真是的，凭什么她还能在那个位置上坐着！”
不如说未来本身睡眠就很浅，能在厕所里小憩一会也是求之不得。
“别生气啦，纯子，人家是外面调过来的，总得给个面子。”
“搞什么啊，一天天没精打采的那个样子，要死不活的，三十多岁的老太婆，又丑又糟心，浑身臭的也不喷香水，真是受不了凭什么她是我这组的上司？”
倒也不是不想出去，只是未来觉得如果现在出去可能会很尴尬。
“也是，纯子你那么厉害，总有一天会是总编辑吧？”
“开玩笑，这家破公司能值几个钱？我也真是瞎了眼选了这家公司！”
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挑三拣四的。
未来闻了闻自己的衣服，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臭不可闻吧。姑且每天也在洗澡，只是喷洒香水这个习惯几年前就没有了。
“不过纯子你看见了吗，今天早上她那个狼狈样。哈哈，真是令人发笑。”
“噗嗤，佳子你的这个主意太绝了~”
“整了她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有被开除，难不成她和总编辑睡过了？”
“睡个屁，她是个同性恋，怎么可能有那种能力。”
“哇不会吧，还是个死同性恋？呜哇真恶心。”
未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甲盖。
忘了有多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
“恶心吧？每天看着她想起她和另一个女的在一起我就恶心得反胃。”
“真的，她是不是心里有啥疾病啊，简直太恶心啦，不行我快吐了。”
“对吧，恶心！展览会为什么不让这种人去展览一下！”
“别吧，这样太损我们国家的形象了。真心疼你，还是她的助手。”
“真的，佳子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那是，我先出去了。你加油。”
“嗯！”
未来靠着隔间的挡板，心里有一股风恬浪静的愁云惨雾，不作可想也无他可想。
至少，比起当面泼脏水来要好得多吧。
“真是的，谁跟你是朋友，自作多情的女人。”
听着高跟鞋“哒哒”的远去声，未来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推开门，将餐盒收进小包，伸了一个懒腰。
——好像有点肚子痛。
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
“加油，未来，加油。”
冷水洗把脸，拍拍自己的脸颊，未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开了厕所。

（三）
“不回来了？”
“嗯，有点情况，可能比较复杂，”电话那头传来的流歌的声音，伴随着相当程度上嘈杂的杂音，“晚饭就别管我了。”
“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未在走在路上，双手抱着电话，这样能听的更清楚点。
“晚上......”流歌犹豫着，听上去似乎真的有什么麻烦事，“算了，来不及的话我就在休息室凑活一晚上。明晚回去，你把自己照顾好。”
“那也行，你也照顾好自己。就这样。嗯。”
挂掉电话之后，未来在商店街的入口处犹豫了起来。
——那我晚上还要做饭吗。
回到家，未来脱下鞋子，打开微波炉，将便利店买回来的速食咖喱放进去，打开开关，随后将包扔在沙发上，自己也跟着躺倒在了沙发上面。
“呼。”
长出一口气，最近的日子真的有些累人啊。
未来偏了偏脑袋，看着墙上的挂钟，下午五点半。平日里自己回来的时间差不多是五点整，半个小时的料理时间足够。不过今天流歌也不回来，自己也就不想做饭了，在外面随心的逛了一番，也没看见什么好的东西，简简单单的一份速食咖喱比什么都强。
简单方便还不用收拾卫生。
“对了。”
还有几件衣服没洗。未来扳着手指头，开始思考晚上还有些什么任务。首先是洗衣服，然后床单被褥也是时候换一下了；换下来的床品扔进洗衣机，自己趁这个时候把地面打扫一下，差不多就这样吧。
回家还要做家务什么的，二十年前的自己肯定想不到吧。未来笑着，就像是在嘲笑着曾经自己的童真幼稚一样，别说二十年前，就是十年前自己也想不到这一出吧。十年前的自己还——
想到这里，未来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了。
十年前的自己......吗。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未来摇了摇头，不行，不能想了。再想下去今晚又要失眠了。
未来起身，去拿自己的咖喱。
十年前的事情已经成为了未来一生的噩梦，她永远也不想回想起来。未来走到微波炉前，发现里面的食物还没有完全热透，于是就站在旁边看着。
不，说是噩梦也未免了些吧。未来低垂着眉毛，毕竟要是没有那件事，自己也不可能和流歌在一起。但自己也确确实实，有了所谓的心结了。总之，最起码算是个人生的分水岭吧。
——先天性子宫畸形而不能生孩子这件事情，对任何女性来说都是灾难吧。
“叮！”
未来拿出咖喱，趁热吃了。

数不清第几杯了。
“说真的你一句话不说我也很为难啊。”
流歌没去管她，径自又满上一杯，畅饮般灌入喉中。
“你孩子没问题吗？”
她对面的女子点了点头：“姑且是有孩子她爸在，没多大问题。倒是你——”
“我能有什么问题。”
流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看着第二瓶威士忌就要见底了。

“你生活那么幸福，能理解我啥。”
“那你叫我出来干什么。”女子一脸担忧，看着流歌又一次的一饮而尽，“慢点喝。喂我说，你叫我出来我可就抛下家庭过来了啊，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太不够朋友了。”
“要真是朋友，就去帮我再要一瓶吧。”流歌举起空空如也的威士忌酒瓶，脸上带着微醺的潮红。
女子按下了流歌的手，面色沉重：“流歌，你跟姐说实话，是不是未来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你没看我刚才还在跟她通电话。”
“流歌！”
“美可！”流歌情绪上来了，“真的，和她没关系。所以，今天也好明天也罢，我希望你一句话都不要告诉她。”
听到这里，美可变的更担心了：“你不会真的跟她吵架了吧......你好歹也是学医的，还是人家的前辈，她身体不太好你要让着——”
“我没跟她吵架。”流歌有些烦闷，又一次打断了美可。她看着空荡荡的酒瓶就对着服务员大喊，“再来两瓶！”
“真的没和她吵架？”美可的眼睛里透露着不信任。
流歌沉闷着摇摇头：“没有。没吵过架。我俩......哼，就算是我想吵，恐怕她也不会跟我吵。”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凑活过吧。”流歌叹口气，和未来近几年的相处越来越奇怪了，未来就像一团棉花，为人处世柔软灵活的不行，却又条条框框分别得极其清楚，仿佛不是情侣，是合租的朋友。
“我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服务员又送来了两瓶威士忌，流歌二话没说先打开了一瓶。

“听到你这话，就知道你们老夫老妻的生活有多么自在了，”美可表情缓和了不少，也跟着倒了半杯酒，“那么，就你自己的问题了。噗嗤，你能有多大事，第一外科的天才医生，今天报纸还在报道你又刷新了胰头癌手术的时间。”
“一台烂手术而已，还大肆报道，****。”
“哟，巡音医生又在说笑了。”
流歌向右看去，西装革履的一位中年男子正拿着酒杯向自己缓缓接近。
“大天才说话就是不一样啊，我们搞内科的想上手术台都没有机会，”男子讥讽的笑着，看向美可的时候有了一份顾虑，“这位是——”
“起音美可。”美可简单的自我介绍。
“啊，失敬失敬，酒厂的大老板，巡音医生还真的是人脉广泛呢。”
流歌咂嘴：“啧，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点告诉我，木村医生。”
木村医生笑笑，也不坐下，就这样站在流歌和美可的沙发面前：“医院里可是已经传开了，巡音医生没有被选择上去美国的事情。都在说，是不是被里见教授抛弃了，什么的。”
听到这个消息，美可吃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是来嘲讽我的，吗？”流歌右手在桌面上颇显急速的敲打着。
“不过是没被选上项目而已，又没有被赶出医院，何必在这里借酒消愁。”
“你——”流歌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来这里落井下石的。
“你在这里一杯一杯的威士忌，周围来往的常客大部分都是医院的医生教授，”木村左右看着，“就算没事，也得被说出点事情来吧？”
流歌一愣，敲桌子的手也安静了下来。
“谁还没经历过什么波折，你好歹也是天才医生，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行吗？”木村医生的笑容看上去变得十分厌恶，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扔在了桌子上，“你也是代表第一外科的医生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啊。那么，告辞了。”
木村医生看了看美可，“改日再拜访，先走了。”
“嗯，请便。”美可也客气的行礼。流歌这孩子出身不错，又有哥哥照顾，从小就十分的娇生惯养、反复无常，所以看到还有人愿意来批评指责流歌，美可还是挺欣慰的。
“呼。”
“流歌？”
流歌拿起桌子上的名片，上面是一家深夜KTV的会员卡片。
“他说得对，我得换个地方。”流歌起身，看了一眼美可，“你愿意陪我来吗？”
“行吧，我也很久没有喝醉过了。”
“哼，反正我请客对吧？随你喝吧。”
听到木村医生的言语，美可瞬间明白了流歌的现状。
里见教授是流歌最为崇敬的医学前辈，为了跟随他的脚步流歌付出了多少努力美可清清楚楚。如果突然发生了什么导致流歌不能这样做的话，那对于流歌的打击有多么的大，美可还是能猜到的。
——再怎么说，也是流歌的嫂子。

“五万，七万......”
吃了一半的咖喱被胡乱地扔在餐桌上，搭在晾衣架上的衣服还湿哒哒的滴着水。
“八万，八万五......”
未来在床上整理着自己的银行卡，一边一张一张的核对，一边在家计薄上做着记录。
父亲那边的手术要少说十五万起步，自己在这边的生活也需要定额。每天的食材、家庭用具的维修等等，都需要钱。因为住在流歌买的房子里，住宿费和水电费不用操心，所以家计相关的钱就应该由自己来付。所以这样一算的话，每日的支出节约一点的话每天的支出在八千日元左右，再存下五万日元应急，那么还剩下的钱有......
“十二万......嗯？”
未来从钱包里翻出一张邮政银行的银行卡。
“...银行？啊。”
这张是流歌的工资卡来着。流歌一早就把这张卡给自己了，说是如果缺钱的时候可以直接刷。
看着这张卡，想起九年前刚和流歌在一起的日子。
未来轻轻的笑了。
——“拿去刷吧，密码你的生日后六位，帅吧？”
真是的，就喜欢在这种地方装腔作势。
虽然未来一次都没有花，但是未来没有拒绝留下这张卡。可能因为这样才像情侣吧。未来用指尖摩挲着卡背面流歌的签名，记得唯一一次刷这个卡，是在那次约会的时候。
......有多久没有约会了？
“唉。”
自从父亲病重，可能快一年了。未来叹口气，表情又恢复凝重。过着这种忙乱的小日子，什么热情都能磨没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想办法，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去麻烦流歌，这是未来给自己下的底线。
——因为毕竟不是夫妻。
未来拿着卡，走到衣柜旁，拉开衣柜里面的小抽屉，这里放着很多二人的资产。外科医生的工资，想必很高吧。想到这里，未来还是蛮沮丧的，毕竟收入差距相当明显。
流歌的经济很混乱，花钱上大手大脚，所以大部分都是由未来打理的，因此事实上就算未来用了她的钱流歌也无从查觉。不过流歌也不傻，未来早在二人确立关系的时候，就把很多事情说清楚了。
“谢谢。”
未来放下那张卡片，刚准备合上抽屉，却发现一封奇怪的信件。
“嗯？”
看上去还挺像回事的。未来拿起信件，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看了，因为本身就没有装在什么密闭的信封里。
“里见教授？”
上面写的是医学部长对流歌申请的回复，原来流歌退出教授竞选是为了去美国啊。未来转头看了一眼流歌的小书桌，上面摆满了里见教授的著作，也是，流歌那么推崇里见教授，如果她能去的话自己当然也会非常支持。
该不会今晚回不来，就是因为里见教授的项目吧？
合上信件，未来瞥了一眼自己的卡包，心里算了一下账。
——等流歌明天回来，做顿丰盛的晚餐，算是提前庆祝一下吧。

（四）
“状况怎么样了？”
流歌右手拿着笔，左手拿着记录单。
“还好吧。”
随旁的护士拉上了窗帘，在在收拾这个小小的隔间。
“您不是一夜没睡吗？”
流歌停了停笔尖，又看了一眼适才护士站拿来的病历。
“又不是第一次彻夜不眠了，算不上什么。”
“可是您连早间巡诊都没有参加......”
“嗯。”
流歌干脆地回答，反而让站在她身后的小研究员谨慎起来。
“我听说——”
“有功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流歌合上记录单，用笔杆敲了敲桌子，“不如多做些事情。你是为了什么进我的组的？”
研究员立刻立正：“是，我是为了学习巡音副教授精湛的技术才来到这组的！”
流歌笑笑，眼旁的黑眼圈被宽大的眼镜遮住：“行了，去叫27床的病人来吧。”
“是！”
小研究员迅速的动作，惹得一旁的护士都笑了起来。
“您的实习生很照顾您呢。”
“哪里，他不过是为了论文通过。”流歌伸个懒腰，语气略显轻松，毕竟这个研究员的手术水平她还是相当认可的。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小研究员带着27床的病人及其家属来了。
患者是一名男性，名叫佐佐木，初步认证是喉部的食管癌，恶性，陪同的家属是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的妻子在看见流歌的时候，眼神里飘过一丝不信任。
“请坐。”
流歌请两位坐下，他的儿子站在一旁，没有坐下。
“医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面对佐佐木妻子的问题，流歌轻轻地嗯了一声。
“正如之前向您二位报道过的那样，是癌症。”
“啊......”
妻子在听见流歌确切的回答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握紧了丈夫的手。他的儿子看上去坚定的多，似乎早已有预料了。
“不过请不必担心，目前还在可控范围，”流歌打开后面的灯，将X线片放在上面，“您请看，目前癌细胞主要还是聚在这里，没有扩散，只要手术成功的话，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果然......还是要手术吗？”
流歌点点头：“我认为手术还是最好的方式。”
“可是......”佐佐木妻子面露难色，“之前去过的医院说可以使用药物治疗的......而且做手术也会有一大笔花费，也会有危险......”
“患者现在的情况，不推荐使用药物治疗。”流歌没有打算废话。
“可是......”
佐佐木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手紧握着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流歌心里有些痒痒的。本来就心情不好，这患者还在这里犹豫来犹豫去的，明明住院都一个多礼拜了。
“夫人，我了解您的心情。手术虽然会伴随一定的风险，但我们会尽量将它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流歌沉着气，即使已经很疲惫了，“这次手术由我负责主刀，请相信我。”
佐佐木还是有所犹豫：“一定要开刀不可吗？”
“啧，”流歌皱了皱眉头，拿下来了X线片，“这样吧，我跟您直说。要想活命，只能动手术，不能再拖了。万一拖到扩散了就为时已晚了。”
佐佐木表情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您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为时已晚了？我家主人还很健康，就是吞咽有些困难而已，突然就说什么癌啊、手术啊什么的，这叫人怎么接受啊？”
“如果您不相信我的判断，您大可以找其他医院。”
流歌一时情绪上来，说了几句原先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事实上，自己现在对于在医院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恶心的反胃了。
“您这什么意思？”佐佐木似乎火起来了，“怎么还要强买强卖吗？就算要动手术我也绝对不会找你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个同性恋！”
——！
一旁的护士和研究员都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圆场。而流歌不过是撇开视线，沉默着。
“同性恋还敢主刀！万一你有个什么疾病，那什么艾滋，不就是你们传染的吗！”夫人越说越气愤，“什么血液传播，你要是给我们传染上了可怎么办？现在还一直逼着我们做手术，你什么态度啊！”
流歌突然站起身，看着面前怒发冲冠的佐佐木夫人。
“怎么了吗？”
“不，”流歌鞠了一躬，“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会请别的医生来。您多保重。”
说罢，转身出了会谈室，没再管身后那叫佐佐木的患者。
“巡音副教授！”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追了出来，流歌回头：“我没事。你去问问看B组和A组还有没有空余，把这个患者转过去吧。然后，帮我安抚一下他们，麻烦你了。”
看着流歌越走越远的脚步，研究员也不知道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