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叶问穿着周清泉的衣服回到家,迎接他的自然是妻子永成的冷眼。重重的把茶杯放在桌上,永成转身去摆弄桌上的花草。叶问自知理亏,也不敢辩解。几天后周清泉派人送来了洗净晾干的衣服,永成含笑接下,转身就扔进了垃圾桶。
与妻子的冷战照例在床上温情的结束。妻子是爱自己的,叶问知道,他也疼妻子。
只是,心满意足的睡去后,叶问梦里却出现了那天拉琴的那个人。
梦中那个人站的远远的,眼睛明亮亮的,眼神里全是笑意。他身边似乎还有好些人,他就那样站在那些人身后,对着他们露出温暖的笑容。
梦醒后叶问努力回忆梦中人的轮廓,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也是,本来就没看清楚,梦里也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像罢了。
不是没想过打听那人的身份下落,只是有意无意之间向周清泉提起,那人早就忘的一干二净。马上找下人来问,只知道是那天唱曲儿的人病了,叫来顶替的。找唱曲儿的人问问?可唱曲儿的人现在回老家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老家在哪儿?得问他戏班的人。据说是人伢子从新疆卖过来的。
叶问怅然若失,自己买了把胡琴学拉着,好容易成了调儿,却终究呀呀喳喳的突兀刺耳,更增烦绪。永成从他身边走过,一见又在摆弄胡琴,转身就教育儿子:“阿准啊,将来要好好念书。世家子弟,打打杀杀的就够没出息了,学那些卖艺的玩意儿就更让人笑话!”
叶问放下琴,拿起帽子笑道:“永成,今天李钊生日,几个朋友聚一聚。”
李钊自从当了督察,小院换大院,出入越来越气派,交结的人也越来越高级。可见了叶问,还是恭恭敬敬的叫声师父。尽管叶问从没答应要教他一招半式,他却是一相情愿的叫了好些年。这两年坊间关于李钊的传闻,叶问不是没听过。可是敛财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他过生日还不忘了请几个昔日老友一聚,叶问觉得他这朋友就还可以交。
叶问刚进屋李钊就站起身了,又咋呼又嚷嚷:“师父!还以为你不来了!大伙儿都等着罚你酒呢!”
叶问一看,武痴林,沙胆源,周清泉,都摆出一副要罚酒的姿态,鼓着嘴望着自己。周清泉的儿子周光耀站了起来,羞怯怯的叫了声:“问叔。”
接下来是觥筹交错一如往昔,各人讲着有趣的见闻。叶问听着听着却有些走神,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李钊往他碗里夹了根麻将凤尾,一边说道:“师父,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走进一人,叫了声:“李督察!”
众人望向那人,都不认识。又转眼看着李钊。李钊放下筷子,颇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明天到局子里说去。今天可是家宴!贾老三你怎么随便放人进来?”一边狠狠瞪了一脸无奈站在旁边的贾老三一眼。
“李督察,艾尼的病再拖上两天,怕就没治了!”那人声音有些发抖,却抿着唇,直望着李钊。
满桌的人忽然安静了,李钊也有些不自在。武痴林拉了拉叶问的袖子:“问哥,李钊准是又干缺德事儿了,跑不了他的。”
叶问却是呆呆的没有注意。
从那人推门进来,叶问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甚至都没怎么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他就是那天在周清泉家见到的琴师,确定无疑。
他那双眼睛,竟然跟叶问梦里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里现在没有丝毫笑意。闪烁的,是愤怒的光芒,还夹杂着一丝卑微和不甘混合的痛苦。
叶问忽然觉得心脏有些抽痛。
“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吧。”他想都没想这话就出口了。
李钊正准备发作,听了叶问这话,愕然望着他。座中几束惊讶的目光也一并望过来。
叶问却不在意,只注意到那琴师给了自己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有些紧张,转向李钊却是一副师长的模样:“李钊,人命关天。你平时胡闹也罢了,真要闹出人命,你问问在座的几位朋友答不答应?”
李钊犹豫着,那琴师开口说道:“李督察平日对我们多有关照。今日既是来斗胆求个人情,也是来给李督察贺寿的。”说着走上前,递上一封贺贴,又默默退下,看着李钊的表情。
李钊打开一瞧,叫下人收了,摆手道:“我知道了。明儿就叫人去魏师长府上。”
那琴师犹豫着,终于又开口:“多谢李督察。还望李督察放在心上,艾尼的病,实在是拖不得了。”
李钊不耐烦:“行了行了。说了明天去还要怎么样。一个唱戏的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叶问忍不住,沉声道:“李钊,你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应当好好的去办。说那些干什么?”又对那琴师说道,“这位…这位先生您放心,他既然答应了,必定会办到。这事包在我身上如何?”
那琴师抱拳一辑:“在下龙杨班陈楚生,多谢您侠义之心。”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叶问却发现他似乎有些躲避自己的目光。
“如此则拜托李督察了,大恩不敢忘!”
叶问发现他迟疑了一下,似乎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往这边看,转身告辞。
众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找不到该说的话。只有周清泉的目光,幽幽的望过来。
叶问却没有留心。他只遗憾那句“在下叶问,曾有幸聆听先生一曲雅奏”,终究没机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