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须知】
（剩余名额8）
考核群号：壹肆贰玖陆叁柒叁捌

【目录】
1.第十三场：奉聿VS李灯
2.第二十三场：孟临渊VS林修
3.群戏。风波再起，剑指九洲
4.第二十场：水芜澜VS晏庄
5.白雪。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6.逍庄。万般羞千般辱

【壹】第十三场：奉聿VS李灯
—————————剑陵————————
时间：嘉平十九年三月
地点：三战战场
人物：折冲将军。李灯 青木宫主。奉聿
剧情：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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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宫主。奉聿
墨逍回至下令后，他衔领青木教众，与中王墨玄合为一股，径往此阵中路而去。三军待发前立斩花无缺的意气风发、太湖水战时青木宫的首战告捷，让奉聿愈发骄矜，见到九洲盟的人便奔前砍杀，弯刀在两手舞得尽是残影。在他看来，冲破此阵，简直犹如吹灰之易。
是而，随着中路军渐渐入阵时，他领青木弟子逐渐冲到了最前面，甚至超过了中王墨玄。而他们面对的此阵，有如弯弯新月。奉聿少年时，曾研读过墨逍借予他看的此阵型图册，他猜新月阵腹部必有阵眼压阵，便领兵另辟它路，朝着新月月尖而赴。奉聿心中对九洲盟鄙夷更深，暗暗嗤道，恁你九洲盟什么新月如眉，也夺不去明教的日月之辉！
他领军冲的愈来愈快，甚至于浓霭中，甩掉了陶然、江越等人。于奉聿来说，他并非是因邀功请赏，才冲锋陷阵。他冲在最前面，完全是想用三战战功证明，他奉聿，才是墨逍身边最得力的那把刀。
想到这里，他凭着满腔孤勇，攥刀向前直指，而青木教众誓死而随，青木宫旗子弟子们径直前冲，却不知，他已与墨玄所领教众拉开了距离。
仿佛是刹那之间，伴着远处红旗三摇，这些看似不堪一击的九洲弟子们，齐整有序地成排而动，车轮合围成新阵。而他，已然寻不见墨玄的半片衣角了。
奉聿是见过太多杀戮的人，所以他马上就镇定下来，振臂高吼：“别慌！合力朝左翼突击！”
可这阵像是怎么也走不完、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似的。奉聿自诩兵阵尚可，但麾下教众，托举直木铁钩横冲直撞，也如他这般乱头苍蝇，寻不到半点阵型破绽。
下一刻，车轮变转，臂系天狼军标识的人举长枪齐齐刺来，奉聿的眼睛几乎都看直了，他死死瞪着天狼军的人，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手下横死，也没有留意到红蓝旗交相指挥，更没有留意到阵型如何转换。他满心只剩下两个字——
“李灯！”
奉聿暴喝一声，抬手便将迎面而攻的一个九洲盟弟子，活活劈成两半。热血喷溅他满脸，他却仍是高喝，在阵中企图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李灯！你给老子滚出来！”
折冲将军。李灯
战起。
李灯驻守军阵最中心处指挥位，掌中牢握的六合长枪，枪间闪烁的寒芒映她艳丽的脸容，那初初展开的双十眉眼在这两年间褪了稚气、平添英气。猩红的披风，并她高举于顶的殷红小旗，随风翻卷。
这一刻，她在战争的最中央，心中对战术的频繁反复演练，致使她一时竟连紧张都顾不上。而掌心细密的薄汗悄泄出她的心思，又同时让她于手中长枪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她的心事，也随之不为人知。
来了!
随着大批圣门弟子攻进，那春秋十二楼间她最熟悉的徽记亦随之映入她的眼帘。掌中红旗掐着他们入阵时刻几乎是下意识地摇曳三次，她的心，亦随之突地一跳。
是青木宫。
熟悉这繁复徽记的并不只是她。一拥而上的天狼兵士，似乎在见到这印记的一瞬，将早已排演无数次的阵型拿出了超过往百倍的气势。变步势如出云龙，来得凶勇。她神色一暗，她等待两年的复仇，真正兑现时来得并不没有预计得那样畅快。
战局容不得李灯消化内心复杂的情绪，三百冤魂容不得她还心念那只如草芥的儿女私情。
眼见蓝旗五摇，她没有任何犹豫，掌中旗紧跟再摇，追咬出胜利的节奏。下方的修罗场，是沙盘上经她与未名七郎重重推演出极致精密的残酷。
像是老天给她的玩笑。她向下匆匆一瞥，却正捉到了那个他在熟悉不过的身影。她急错开的目光，是她如今即便站在高处也掩不去的慌乱。
奉聿，他来了。
那是她想见之人，是她不当见之人。
那是她的心上人，是她心上不当有之人。
青木宫主。奉聿
随红旗甫落，局势刹那变覆。四周原作围困之势的九洲盟军士，持刀枪剑戟转为对敌迎战。两方驻阵弟子，如水的漩涡般交汇一点，齐齐向中间涌来，九洲列兵阵型，也随之变幻。而青木旗弟子们，则看准时机，齐向九洲盟中央交岔处，砸往千斤铁钩巨木。
此乃青木宫破阵之无所不往的利器，尝数月勤勉演习，从未有败绩。教众们于巨木两侧端正列队，齐喊口号，众志成城，眼见着要在此阵中央，撕破一个缺口时。不知何方高人，醇厚内力击于巨木中心，伴着一道震地硕响，顷刻之间，巨木之下，遍地残尸，血与肉黏连，到处都是哀嚎声，太湖水畔仙境处，俨然已成为了人间的修罗场。
而奉聿，目下，纵他有通天之能，也仅余残兵败将可驱。他救罢这个弟子，便有下一个伤员倒下。就在他无力挽救败局、也遍寻不及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下一刻，风吹掠重重雾霭，一袭烈火般的红披风小将，手持六合长枪，就站在高处，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
是她。
下一刻烈火焚起，隔在他们之间，也灼烧着奉聿的眼睛。但从他看到李灯的那个瞬间起，视线便再也没有移开过。脚也好似钉在地上，半步也拔不起来。
熊熊火攻下，九洲盟弟子前仆后继，向仅余不多的青木教众截杀而来。奉聿突然像疯了一般，他手中的弯刀毫无章法，对迎头冲来的人便是乱砍乱杀，或是活活将人斜砍成两段，或是生生将人头削断。这样可称为泄愤的杀法，让飞溅的血浆，将他完完全全，染成了血人一般。他就这般疯狂地，踩着这些死尸，向着李灯的方向冲去。
他这般玩命的杀伐气焰，被一颗石子打中膝盖，被迫惯性跌跪而熄灭。数条铁索如掣电而出，从八方缠上他四肢。任他脖颈暴起青筋，也站立不起。奉聿后知后觉自己已被打中穴道时，前方四道长枪，已运力向他胸膛，齐齐刺来。
他的眼睛，依旧是看着李灯的。即便他身处的生死局势如何凶险，他依旧是看着李灯的。那目光太过复杂，伴他惯来噙在一边嘴角的讥笑，滔天火光之中，竟有了丝生死诀别。
折冲将军。李灯
杀了他!杀了他!
当奉聿挥舞着弯刀从远处劈划而来时，这是李灯心里一边一边警戒着自己的呐喊。
那是夺去你三百袍泽性命的人啊。李灯，杀了他。
她反复告诫着自己，勉力要排开脑海里的千般妄念。可当他们真正四目相对的一刻，她只觉魂魄出窍，一片空白。
奉聿的步伐只有那一瞬的停顿，紧跟的攻势只如阿鼻地狱逃出的疯魔。那柄妖刀抡动如飞，随之围攻向奉聿的是九州弟子更为疯狂的攻势。双拳难敌众手，奉聿突起的杀意终是终结于铁锁束缚之下。
李灯的眼泪在他跪倒的那一刻夺眶而出。
她听见自己喊道:“留下活口!”
在对准奉聿的数杆枪尖即将洞穿他胸膛的一刹那，仇恨，屈辱，嘉平十九年的太湖，她都忘了。她只在想他那满身满面的血，是不是都是他的。她只想他活着。
可九州盟的弟子不这么想，报仇心切的天狼兵士不这么想。下方向她投来的道道目光充满困惑不解，她一眼看到的却是那双独一无二异色瞳孔里的嘲弄与不屑。
她当然知道，此刻她逆光而立，奉聿不该看见她脸上脆弱的神情。可是隔得那么远，她依旧觉得奉聿在嘲笑她的惺惺作态，那锐利的眼光扎得她疼。
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折辱，此刻当恨极了她。就让她披着虚伪，做个罪人吧。
李灯深吸一气，刚刚响彻阵中的一声号令让她的嗓音犹带声嘶之后的喑哑:
“留活口，诱圣门援军。”
“将余孽，一网打尽。”
那是奉聿…
杀了他，她做不到啊。

（接上）
青木宫主。奉聿
就在长枪即将贯穿他胸膛时，就在奉聿以为、自己会立即命丧当场时，那夺命的四把铁枪，顺令声而收。众人纳罕地齐看李灯，奉聿也在看她。滔天的火光下，她逆着火光而立，俯瞰他沦为阶下囚。有一小片阴影投在她的面庞上，他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那样一双单纯清澈的眼睛，究竟是居高临下的傲慢、还是久别重逢的感慨。
当李灯说出“留下活口”后，奉聿嘴角的嘲笑更深。他笑的是，自己曾多次深陷男女情爱、履履辜负墨逍的信任；笑的是，自己拥坐青木宫主后的自满乖张、固步自封；笑的是，自己活该，沦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可偏偏、两年前的每一字、每一语，都萦绕在耳边：
“就绑了你回去，让我玩弄几日。”
“…”
“我与西域蛮兽，从无相亲。”
“…”
“你一辈子也甩不开我了，这种感觉想想，还真美妙。”
“…”
“借住你处，受累记你一生，也算礼尚往来。”
“…”
“李灯，你留下吧。”
“好。”
李灯的一网打尽号令落下后，就在九洲盟弟子们称“是”的时候，她下首的包围圈中，发出了一串嘲讽的笑声。这笑声太过突兀，众人目光索去，是奉聿，他活脱脱一个血人，双膝触地，四肢被八条铁链紧锁，完全动弹不得，是一个卑贱到极点的俘虏。但他依旧在笑，似乎看待九洲盟才是俘虏一般。那样狂妄的笑声，愈发大声，大笑中伴着一道怒吼，他护体罡气运行，从体内扩出，竟能生生震断左手铁链。
而天狼军们也早有防备，将长枪灌注内力，充作棍棒，乱棍将他困在原地。但奉聿在那声怒吼后，似乎放弃了挣扎。他双眼慢慢归于平静，那是一种，可名为死寂的安静。
他平静地问：“李灯，之后呢，你是要斩我于三军前，还是要把我压回天狼，让我留下？”
折冲将军。李灯
奉聿那串突兀的长笑，仿佛将她带回了嘉平十七年。嘉平十七年那个烛火昏黄的房间里，他也曾这样如癫如狂地笑过。可是二人如今处境，早已千差万别。
嘉平十七年。
家世优渥的长安花府幺女，备受同门呵护的天狼小将，一帆风顺的一生，所有的沉疴跌宕都从这一年开始。
只因，她遇见了奉聿。
她志酬意满的首仗，被他宣判全军覆没，她的骄纵任性被一股脑地残忍折去。她该恨毒了他，可他最可恨之处，却在于偏偏要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又伸出一只手，援以她意料之外的脉脉温情。
在严冬待久了的心，要如何拒绝那簇热烈的火。纵然太靠近会被灼伤，纵然邀她烤火的人亲手缔造了这一整个冬天。
春秋十二楼的奇珍异草，他曾许诺有朝一日会陪她游遍。她到底没有等到那一天，可是那一夜的脱逃，一路穿梭来往，她到底算看尽了这碧瓦飞甍之间暗藏的步步杀机、心惊胆战。
他问，要如何处置他。
“你屠我三百袍泽时，可问过我半句？”
他们该两清了。她，该忘了。嘉平十七年的血色太湖，靖君楼中的恩怨情仇。她握着长枪的指节泛着白，在指挥台上不可抑地颤抖。
“带下去。”
数十天狼将士再度拥上，当中的奉聿只剩困兽负隅顽抗的凶狠。
正邪殊途，生死较量，本该如此。
她浇熄了那盆火，从此只剩她在这亘古严冬、千秋寂寥。
青木宫主。奉聿
就在李灯话音落下后，奉聿依旧是狂妄的大笑。他是该笑的。该笑这命运的颠倒捉弄，该笑这似曾相识的关押俘虏，该笑，这就是，自己曾为之疯狂过的爱人。他甘愿过冒险留她在靖君楼，甘愿过为了她而顶撞墨逍，这就是他曾深深爱过的人。欺骗了他的真心，玩弄了他的感情。到头来他用世间万般好，也换不回她的回头一顾。她利用了自己，绝情绝义地逃离了魔爪，养精蓄锐，等待今日为她的三百袍泽报仇；剩下他一个人受明教杖刑，卧床两月，铭记半生。
这便是他的可笑了，为了女人，一次次地让墨逍失望。为了莫名的自满，也在一次次地辜负墨逍的信任。如今，他跪在九洲盟弟子面前，他输掉了所有青木宫弟子，他甚至即将输掉这条命。这还是他吗，这还是，当年那个，在大漠中冉冉新升的杀手吗。这还是，当年那个，为墨逍所重用的奉聿吗。
他狼狈地低下了那颗骄傲的头颅，任由天狼众将上前，推攘着他，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一声自他喉底冒出的笑，慢慢逸散。
或许，他方才在阵中遍寻她，是为了再见一面的；或许，他方才冲锋陷阵杀过去，是为了说一句久别重逢的。但此刻，当年这些，所有不能释怀的回忆，全都被这灼灼烈火，焚烧殆尽了。
当奉聿再次抬头时，那双眼睛变得不同了。注视李灯的那抹复杂，消失的无影无踪，当这双异色的眼睛再次注视李灯时，只剩下了空洞、麻木，像是看待任何一个九洲盟弟子般：”莫说屠你三百袍泽，以你这般无能将军，三千、乃至三万天狼军我都屠得！你李灯不过是当年美色侍我欺我，才侥幸活到了今日！你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李灯。”奉聿的话音非常平静，非常稳，他的情绪一点点沉了下去，沉没在不为人知的肃杀皮囊下，是陈述的语气。但他眼底，满带恨意的凶光毕露，俨然是动了真怒：“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杀了你。你以后也该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他说完这话，眼底薄光乍起，俨然是已起了杀心。双手攥住左手臂的三条铁链，将要拖他下去的一个士兵脖颈缠住，转眼间便活活勒死。控制着奉聿的其他人，警铃大作，当即要挥出长枪再次控制住他，奉聿左手已重获自由，他便以左手铁链为武器，当即缠住那数把长枪，内力催动，竟能与他们相持不下。
还未待其他天狼军前来支援，一掌雄浑内力，已击破了火攻的结阵。火光后，终于出现了墨玄的身影。奉聿无有丝毫嬉皮笑脸的神色，对上墨玄的目光，同时一点头。而与此同时，此阵的西北方位，陶然也携兵力突破将来，两股兵力的汇合，着实让天狼军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他们便与圣门投入了下一场前赴后继的厮杀。
当墨玄冲至奉聿身边时，奉聿已徒手杀过四人，这四人面部都打得血肉模糊，甚至有些粘稠血液，已经粘在了奉聿的拳头上。他被解开右腿穴道后，拾起脚边弯刀，再也没有看李灯一样，而是与墨玄、陶然并肩，头也不回地要冲出阵去。
折冲将军。李灯
奉聿的一言一字，都敲打在她心中的最深处。
嘉平十七年，恍然如梦。
是，这就是冰冷的沙场。在这兵戈交错之中，他们冷眼相对，各自为战，殊死拼搏，方是他们该走上的路。
奉聿远比她醒得早，她并不该意外于此。可是于鼻腔眼眶里流窜的尖锐酸意，是，这太湖沿岸的风沙太大了吗？
墨玄陶然自两翼突闯入阵中，指挥台下一片的喧嚣混战。她再度扬旗，九洲弟子阵列再换，数百千的盾牌鳞列，长枪自缝隙穿出，严丝合缝的序列最大限度地发挥着当下每一人的无穷战意与实力。可是那是如今已位列君榜的墨玄，在绝对的实力眼前，再完美的阵型，也从来并非牢不可破。墨玄带着奉聿一路屠杀，几乎是踏在九洲弟子的尸体上闯出的军阵。那一个个面目全非的年轻躯体，就被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抽出灵魂。
李灯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却再不是为了奉聿。
她手中的长枪贯着十成的内力飞掷而下直冲奉聿，却稳稳的没入奉聿足后的松软泥土。
这是她最后一度的心软。正邪不两立，自此伊始。
结。

【贰】第二十三场：孟临渊VS林修
——————————剑陵————————
时间：嘉平十九年 三月
地点：三战战场
人物：未名五郎。林修 龙众。孟临渊
剧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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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众。孟临渊
战鼓杀伐，响遏行云。折戟沉尸，千里赤地。
这是最激烈的战场，一日风急云动，一局惊天杀伐，数人冲锋陷阵，以性命相搏；这也是最为惨烈的战场，血流成河，平野染赤，万骨同枯，化作一片人间修罗炼狱。
他周旋九州弟子之间，尽力保全圣门的兄弟，行指间的攻势还是凛冽如前，杀气不改，仍同先前一般，掌掌夺命，指指杀招，刃刃见血。但他出招间的内劲气力却已不比方才。他承谢睿一击，负了内伤，虽不至过重至死，但内里紊乱的气劲，却也叫他一时间痛苦难当。
但孟临渊脸上，却还是那般沉敛的神情，不露任何狰狞痛苦之色，那一双深眸，依然阒黑入墨，似能遮挡一切的痛处，他嘴角依旧是那般的坚冷，不露声色，不着痕迹。独他面上掩不去的苍白，一二显露着他此时的虚弱。
他深眸敛看当下战局，于数众当中，分明辨得了那正在被圣门高手围攻着的宋遗的身形。这位未名六郎的形容，他是见过的，第一眼便就印象深刻，此时绝不会认错。
这位未名六郎的声名，也可谓作是如雷贯耳，他虽未有亲身领教过宋遗之武，却也在二战擂台上，亲眼看到宋遗如何败退秦尧。此时的孟临渊，自不会择选同宋遗正面交锋，因诚无胜算，恐险象环生。但若是衬宋遗与旁人周旋之际，出其不意的偷袭一招，他还是势在必得的。
宋遗此时，正以后心对他这方，孟临渊深眸便锁看住宋遗后心的位置，右指暗暗蓄力，杀机如冰刃遽起般，极为薄锐的在眼睛里掠过，他足下已动，身形飞快，直向宋遗后心攻去。
未名六郎，任是哪般风标人物，名誉九州，今日只怕也要做他指下的亡魂一缕，长祭圣门英豪了。
未名五郎。林修
圣门与九州盟的决斗，宛如沙场交战般激烈着，一个个战圈看似厮杀成一片，而九州盟的阵营却是环环相扣，相辅相成，林修身在其中，素洁的衣衫上已有斑斑殷红色，鬓发也在乱斗中凌乱，并未一丝不苟着。他好似应该有些狼藉，可看上去却还是很静，静得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像在抚琴。对于林修这样的人来说，或许穿得残破不堪，蓬头垢面，也并不会让人觉得他狼狈，他就如他的名字那般，自有一段纤尘不染的风度在。
而后，独孤九重伤于明教天龙八部龙众的手下，虽不及肺腑，却也有几分垂危之险，谢副盟主将之交托于他。林修自然不会推辞，悄然退出了战圈，将独孤九扶下，服下了一丸伤药，以风神指的“卯令花朝”，连点独孤九三十六处穴道，以缓其伤势。独孤九惨败如纸的面容渐徐晕上几分血色，昭示着伤势轻了下来。可林修的脸色，却渐渐苍白了下来，宛若覆上了一层寒粉。在经了一番打斗后，真气本就消耗大半，此刻又以风神指相救独孤九，不觉气力大失。
“护好天罗君。”林修道罢，一拂轮椅便又进了战圈。
阵法运转得风生水起，将圣门围困其中。林修一指点破明教弟子的气海穴，废尽人一身修为，那人无力挥舞刀斧，疲软如泥地在他面前倒下。林修收指，眉眼低垂时仍有举黑子弈春秋的雅人深致。可他如风拂云岫地一抬眸，眸中的碧湖镜水却陡然乱了一番。他目光随着一个身影疾风般而行，越过重重包围，正往云起而去，而云起，却正与一人缠斗，无暇分身。
千钧一发。
他自可以双手运轻功而前，可他坐在轮椅上，离云起距离甚远，他双手练出的绝对不足以支持他一去则阻挡此人，且返回轮椅。可林修双手一拍轮椅双把，整个人都御风而起，这一跃，既高且远，显然轻功十分不弱。可他双腿残疾，仿佛并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但是，林修双腿一定，却稳稳地站在宋遗与那偷袭而来的身影之前。
他站定，随即便出指，一出便是风神指中气势最大，力道最刚猛的一招——南吕观潮。他食指已指着孟临渊的心口，那一指，以钱塘怒潮为名，亦名有其实，指力自他指尖一端而出，却如滔天浊浪排山倒海而至，可这样铺天盖地的力道，却凝在指尖大小一点，急攻孟临渊的心口。
龙众。孟临渊
他几乎得手，他本能得手。
却因横空现于眼前之人而幻作泡影，终归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再无机会暗杀宋遗。孟临渊对上那样眼目，只觉似是碧湖清水，然他还未及辨明来人形容，便感受到来自那人强盛凛冽的指风，他忙的蕴内力于掌，罡气萦绕周身，直直的对向那一指来的冽冽攻势。
“噗——”
须臾刹那，孟临渊身形倒飞而出，涌上的鲜血自口中喷出，顺着下颚流向脖颈，流向战甲。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森冷的看向保全宋遗的那人。待他辨明形容，眉头又忍不住紧蹙了起来。
那身形颀长，气宇不凡的，分明是未名的五郎，未名的林修。可他也清楚的记得，二战擂台之上，这人分明残疾之身，身坐轮椅以应襄君，那样的场面，他至今历历在目。九州盟里潜伏数月，但凡闻人言语间谈及天纵英才的未名五郎，都会或多或少带些叹惋，他双腿残疾，孟临渊绝不会记错，但此刻他安然而立，孟临渊也绝不会看错。
是故，他惊异于竟有人能及他轻功身法，阻拦他对宋遗的一击，更惊异于阻拦他的，竟是缠绵轮椅已久的未名五郎。
但战场瞬息万变，险象环生，由不得他多作沉溺，自然也容不得他于此多做休憩停留，非战即死，无可避，无可退，无需避，无需退。孟临渊站起身来，右手揩去嘴角血迹，眼中一片暗黑凶凶。
林修擂台当日与襄君一战，他记忆深刻，彼时便惊异于林修指法的独绝，也亲眼领教过林修高深之武，照理来说，他与林修正面相对，几无胜算，可偏巧他方才从林修的指力中感觉到了一丝虚弱，否则，他负伤之身，又怎能挨得下林修方才的那一指；否则，他负伤之身，此时又怎能站立起身。
孟临渊运真气自丹田至肩臂，再至肘弯，下至四渎，三阳络，中渚等，使右手食指蕴力，直向林修而去，不过瞬息之间，右指已游走过前胸后背数处大穴，疾徐不测，虚实不测，但无论他得手与否，都是一攻即离，绝不留恋。
这招式想法与先前攻独孤九时如出一辙，他皆不求一击必得，无非就是转移林修的视线，分散林修的注意。但与先前不同的是，孟临渊此时不单单只将真气凝聚在食指上，更分散了大半至他的无名指之上。
待他绕至林修身后，便凝真气，自无名指的关冲穴中射出，攻势直逼林修心俞穴。而左手也早已蕴力其上，以食指点向林修背后厥阴俞穴。
未名五郎。林修
“南吕观潮”，他翻手潮起，敛指潮落。而孟临渊长身如被浪潮带起，摔往后去。但这一指，退了他，却没能重伤他。自然，孟临渊的武功修为都不弱，可他却还能单膝而跪，并不是摔落在地上。这本来是件很好解释的事情，林修的这一指很刚猛，孟临渊受下了，却还并没有那么弱。可林修却注目了这一点，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风神指，他适才是在云起的生死关头，急切生怒之下，全力使出的一招“南吕观潮”。江湖上，能在全无防备之下，生生受下他这一指而不死的，已然没有太多道得出的名讳。孟临渊不在其列，可他不但没有死，却还只是单膝跪在那里，蓄势待发着。林修洒脱的眉宇浮上几许严肃与认真。不得不说，这样突然的事实，也有几分挫败了林修对于自己风神指的自信。他即便是个很洒脱的男人，却也在这样的挫败感中，不怎么舒服。
这件事，同时也说明了一点。他的功力，在这一刻，实在损了很多。“卯令花朝”本就是用以救治垂危之人的招数，无药石相辅的情况下，林修若这般点出三十六指，必然身残近死。而当下，他虽有用以未名灵药，却到底也自损三百。同榜之间，差距往往不会大得有多离谱。可如今，林修却有些觉得不妙了。
他面上寒白着，宛如沉在冰潭中的冠玉。双眸犹如玖镜，照映着孟临渊的一举一动。他已起身，一起身便飞身而来，向他出手。他出指，点他胸前后背的穴道。指法，还从未有人，要以指法，来敌他的风神指。于是，林修在气力尚不至于感到虚弱的情况下，出手应对。他先悄然挪穴移位，毕竟气力有损，万一一时防守上动作慢了一步，人身死穴之多，不容他轻视。同时，他也出指，相比于孟临渊疾风般的猛攻，林修显得十分静，他手掌护在胸前，每当孟临渊的指头戳上来，他尾指，食指，拇指，都会应着不同的方位而一翘。
见识过风神指的人都知道。不能立在林修任何一根手指指着的地方。
他仅仅用一只手，便封住了孟临渊的攻势，即便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这并不是他的意图所在。林修向来是个静得下心的人，他目光将眼花缭乱的攻势看得如清风徐来，心中也就不乱。故而，当孟临渊当真绕到他身后时，他也并没有无措。那一指，点向厥阴俞穴本来的位置。可林修已将穴位挪开，他以几分真气护在背部，由得孟临渊戳下去，他虽觉有一点猛力一挫的痛。却尚可忍之。
他显然无事。林修长身一晃，也绕到了孟临渊身后。
而趁着孟临渊要顾向身后的刹那，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仿佛不曾挪移过位置。他出手，食指仍旧指向他心口，继而尾指翘向他手腕，拇指平行于食指指向他手臂。另一只手，施施然地向他下盘挥去一掌，柔的像远山的烟岫，却有断骨挫石的力道。此时此刻，左右上下，都已被他封住，孟临渊轻功再快，也快不过他弹指一挥的速度。

龙众。孟临渊
孟临渊攻势如风，身形如风，绕过林修身前背后，点其周身数处大穴；林修沉稳如水，轻描淡写的化去他所有攻招，封住了他所有的攻势。但孟临渊并不感觉到意外，这是年少便已扬名江湖的未名五郎，这是二战擂台上可与襄君相抗的林修。
林修化去他的攻势，孟临渊不感意外，令他意外的，是林修这轻描淡写的姿态，静水流深般的沉稳，灵敏自如的回击。但这也终归没能让他异了神色，变了眼神，孟临渊是静的，哪怕耳畔有喧天的杀伐声，哪怕眼前有绵密令人难暇的回击，他依然是如渊底般深寂的。
指戳林修背部，林修却无意料之中的心脉俱断，倒地而亡，反是飞速与他回击，不过弹指刹那，林修已从他身前，绕他身后，再复回身前。孟临渊本以为，林修会同他一般，攻人背部，故而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防御背部之上。
却不料，林修真正的意图，还是他胸前心口，林修的这招，出的刁钻至极，不与他留分毫的转圜，孟临渊自然是不敢怠慢的，罡气萦身，在林修指力未至的微毫，借以长风相送，人已暴退而出。
身形急退的同时，他抓来一九州弟子挡于身前，右掌先成爪姿，拂过他两臂手肘，令他手臂酸痛，全身消劲，再无力反抗，又瞬息换爪成掌，覆向那人背部，狠力将人向前一送，林修那雷霆一指，便击在了那九州弟子身上，登时，那人便委顿瘫软了下去，瞬息之间，再无生气。
徒留死前那一声穿云裂石的惨叫，萦绕在孟临渊的耳畔。这一声，来的尤为清晰，在这杀伐不断的战场上固然不足为奇，却还是叫孟临渊心头一沉，生出几分森寒之意。
若非他多年刀口舔血，对敌颇多，若非他得习佼佼轻功，身形如风，若非长风相送，助他暴退，想来他这时，便可参那九州弟子了。
孟临渊吐出一口气，在林修后招未至之前，先暗暗储力聚气于右手指尖。无间指，无形无间，指指可用，指指轮弹，指指不同。动若山河，落若沉雷，固然此时的孟临渊未曾全然参透，只可勘破右手指法精益，却也足以叫一路高手闻风丧胆了。
运力行曲泽，内关，劳宫等至中指中冲，足下甫动向林修侧逼近，中指有大开大阖之势，直向林修胸前膻中。分明他指力所及，却见林修依然安然而立，孟临渊心下那隐约的想法便化作笃定。他试探之下，落实了自己的想法。
林修会移穴！且是炉火纯青！他平素交手之人，罕有能同林修这般的移穴高手，倒是颇为难缠的对手了。
孟临渊左手从腰间掏出匕刃，向林修喉间送去，但他意非在此，那刃不过虚势，诱人视线，身形疾速向前，待得到了林修近前，错步向左一二，拇指蕴力，以石破天惊之势点向林修咽喉。
此时，匕刃同至。
未名五郎。林修
指力如风而出，清风徐来，何以避之。故而孟临渊退，他依恃着卓然轻功急退，退得比风还快，使得风神指的力，始终未落到他身体上。孟临渊退，林修便进，他左袖一撇，宽袖拂下一许林下风，上身未动，全然如飘身而前，他衣摆如云动，青丝挥墨，一双明澈且黑白分明的眸紧锁着孟临渊。他自少年起，便以轻功扬名，而多年残疾伴身，亦练出一套可以双手御之的轻功，而眼下他双腿已完好无伤，此刻以御起轻功来，境界已到了有些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有如仙人凌云而前，同时一手同时又点出了四指，是往其手肘，膝盖而去。与此同时，他已离急退得孟临渊，越来越近，也意味着，他指下的风，即刻就要吹拂到孟临渊的身上。
可偏是此时，又生了变。孟临渊边退边擒过一个九州盟弟子，将人往前送来。风神指随即便击到了这弟子的身上，虽未不偏不倚地打中穴道，却也在他这数指之下，血肉被穿透了一个指洞，当下摔倒眼前。林修目光并未流连枉死的九州弟子，而是立刻凝住了孟临渊。林修是君子，但并不是重“仁”字如命的活菩萨。在这样的关头，他绝不会被旁人的生死牵绊住心神，他从来都很清楚，江湖之上，生死轮回就在一招一刹之间。
这一片土壤上，并不少，也不多一条性命。
他注视着孟临渊一双深而冷的眸，在戾气忽而迸发的刹那，攻势已来。林修正欲迎击，可体内本来充沛的真气却是续力慢至，消耗得比想象中还快得多。以致于他发力慢了，手臂上几处乏了力的穴道一痛。好在是他早有预料地挪开了自己的穴位，故而慢了这一刹，膻中受下的一指，除了被戳下的痛意之外，显然无碍。
林修仍然长身如玉山而立，苍白的面容上并看不出他此刻的虚乏。他将这份虚弱掩饰得很好，但却并没有再抢攻先手。孟临渊亮了兵刃，寒光一闪，自他颈前划过。林修却步，看似十分轻描淡写的一步，却躲得有些千钧一发。林修忽然发现，这样是不行的，倘若他一位地守，便会让孟临渊发现异样，便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
正如，林修现下看出了孟临渊其实内伤在身，便决定趁此时机，了结了他的性命。
姑洗阳春！
他一指挥向一侧，土壤炸开一个微坑。正所谓，姑洗阳春，仿三月春风，岁近夏日，阳气大盛，万物大萌，去故就新！林修此刻刹那将那虚空的气力补足，在孟临渊的刀刃与匕首同时送上前时，他双腿分立，拧腰侧身，那匕首他咽喉前擦肩而过，林修相并两指同时御着“数九寒天”，霎时如冰封一般寒透，比掣电还快，夹住了那点往咽喉的一指时，甚而带起了寒风。而他一夹住这拇指，就仿佛连这拇指一道被冰封住了一般黏在了一起。
此刻，孟临渊前身便漏了个空门。而林修这一侧身，便离孟临渊这个空门，只有半臂之距。一个刹那间的空门，林修一掌宛如穿云透霭而出，拍向孟临渊胸口。可他夹着孟临渊拇指的手，却仿佛有泰山压顶般的力道。
龙众。孟临渊
孟临渊拇指毫不犹豫的向林修咽喉戳去，那本应是穿云裂石迅如疾风的速度，那本应是石破天惊，如风雨大至的攻势，却还是被林修的两根手指阻隔了去，林修出招很快，很准，很稳，点尘不惊的安静，却令他满溢杀气的拇指再无法前进分毫。那气力压在孟临渊指上，令他生出颇为不适的感觉，不得不运气相抵。
那漠寒之气，自林修两指传来，令他感受了个真切，也令得他眼里越发的狠冷了起来。他身已负伤，林修同样好不到哪儿去，林修以攻为守，手出杀招，他自然没有退避不战的道理。
固然，林修眼中的杀气不似他这般凛凛然而出，但林修手下攻招的杀气却令他感受的真真切切，他无需避，他无可避，非战即死，非死即残。他唯有放手一搏，速战速决。无间指静则有道，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
他素来深谙于此，动可如江河汹涌，静可如山岳泰然，当下，便将九渊心法催发到了极致，罡气护体，拂得他鬓发都向两侧而去。他挥左掌对上林修手掌，阻隔林修拍向他胸口的攻招，以内劲拼内劲，以气力拼气力，以硬对硬。
掌力相对，不留余力，空手进招，去无余势。破釜沉舟的一掌，无有犹疑的一掌，毫无保留的一掌。只因他心中明白，同林修拼斗，消耗的太多太快，多拖无益，变数难测，唯有速战速决。
他左掌对上林修的手掌，右手也未有停歇，林修紧紧掣住他的右手拇指，孟临渊也没有要硬生生抽出来的心思，同时五指蕴力，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分别以不同的气势顺次点向林修的咽喉。
疾徐不定，扑滞迅猛不定，指指轮弹，每一指攻后都极快的收回，林修擒住他拇指的那两指，此时若是松开，转而去防其他手指，他便自然会用空下来的拇指再攻一记林修的咽喉。
与此同时，孟临渊抬腿弯膝，直欲攻向林修的腹部。
未名五郎。林修
风神指中，威力最强的，其道最刚猛的，当属“南吕观潮”。可最耗真气的，却是林修几乎从来不用的“数九寒天”。而此时此刻，林修却在气力虚乏之时，用出了这么一招，是为以最快的速度，了结孟临渊。他原本的设想是，以孟的拇指制住他整条手臂，如摁人头颅在俎上一般，以一掌震碎他整副肋骨，使他命绝于此。可林修到底也有未想到的。此时此刻，他有好胜的争心，因为那一指“南吕观潮”的失手，故而，便有此一失。
亡命之徒，有何不敢。他这样逼孟临渊，果然他便放手一搏。林修拍向他身的掌，被一掌抵住，虽没有震回，却以内力抵抗着，渐成僵持之势。而此时此刻的林修，最耗不起的，便是真气与精力。他已然感到，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将有败阵之象，而此时此刻的他，已然没有能力，再使出一招，“姑洗阳春”了。
林修脸色终于开始又白了起来，他本已苍白的有些寒色，可此时此刻，却透出了一种，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力将枯竭之色。孟临渊被他制住的手指，从数九寒天中仿佛活了起来，林修知道，是他的指力开始虚弱了。孟临渊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尾指，都发出了攻击。林修向后挪了一步，往后退了一步，便随即有了应对之法。
只见他整个人忽然跃起，轻轻地一跃，宛如二两棉花随风起。他一个空翻到了孟临渊身后，中途也松开了孟临渊的拇指。林修施施然地落地，双靴踏在泥土上， 不留痕迹。他闷着胸膛几分臆痛，手摁上了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双目却锁着孟临渊。他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透支此刻他虚乏的内力。
会有的，总会有的。
林修几乎又要挥出一指姑洗阳春。倏忽，一列七人洛书门的未名弟子持剑挡到他面前。
“五郎，以雅君令你先去一旁调息。”为首一人转首与他道。随即，七把宝剑齐动，列阵挡住了孟临渊。林修释然了一口气，虽不甘，却还是作罢。他深看了孟临渊一眼，似要人铭记住什么一般。继而，在七柄剑光纵横辉映的屏障之后，挥袖而离。
自然，已不需要那把，相伴多年的轮椅了
结。

【肆】第二十场：水芜澜VS晏庄
——————————剑陵————————
时间：嘉平十九年 三月
地点：三战战场
人物：召南谷主。水芜澜 乾达婆。晏庄
剧情：战
————————————————————
乾达婆。晏庄
自军阵中拼杀出来，她与陶然、杨疏等人，再度被这鬼神莫测的阵型冲散。她顶着肩胛与左臂的伤口，待闯至此处时已是满手满面的鲜血，混着她的，亦有九州弟子的。
她未想到，那个她一心相护的男子，竟绝情如斯。她心中只觉有满腔满腹的悲愤，在源源不息地，支撑她在这三战圣门的修罗场，负隅顽抗。
眼前又是四个召南弟子冲来，她没有丝毫犹豫，直面迎上，为干涸的血液粘合在脸颊的碎发，在她疾步带出的风声中脱开面颊，又随她翻手连叩二人太阳穴时，垂落颌边。为重击大穴的二人当即倒地，她甚至未顾惜那两人死活，足尖攒力腾起，先闪西位弟子疾攻之刃，再五趾扣地塌腰，蹬上东位弟子腹部。晏庄位形再换，凌空仆步，再攒上西位来人胸口。
召南谷主。水芜澜
阵中变换莫测，大阵已动，早已准备多时，只等这一刻圣门落网，此前种种恩怨，一一清付。
芜澜举剑格挡，震开当先几人，合虚剑锋刃渗着寒光，泛着腥甜的光，她横剑一招划开，那被她震开的几人脚步还未停稳，脖颈出已然是一片血光，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芜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转而已经匿在了如水的眸光之中，换上一副坚毅之色。她曾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医者仁心，她曾信奉此道，救人于危难。她也曾为救人之道，放弃手中的剑，然而此刻，她手掌合虚，剑指群魔，眉眼中流露的几分杀气，几乎早已让人遗忘了她曾经的样子，清芷曾说她如今越发的沉静，不苟言笑。归燕却说她依旧让人厌恶。曾经天真纯粹的少女，变作如今威严果决，然而面对更多的风言风语，面对风雨飘摇中的召南，她依旧执起剑，披荆斩棘。
一连数声惨叫，尸横一片，芜澜一身胜雪的白衣，此时早已血迹斑斑，几滴血溅入她眼眸，她不适的半眯了眼，突然睁眸，一抹寒光闪过，她背着身，合虚在手中翻转，自左肋旁穿过，向身后一刺，一声入骨的碎裂声响起，芜澜左手化掌向身后猛的一拍，同时拔出合虚，那人肩上中掌瞬时倒飞数丈，跌落泥泞，血流不止。
芜澜动作不停，再未予那人一顾，立时飞身而起，接住一位重伤弟子，将人扶向一旁，命人照顾。而她将目光停留在前，落在那矫健女子身上。血腥气浓郁弥漫，芜澜只瞧一眼，便察觉出那女子有伤在身，她举剑一指，却未抢先出手。
“你有伤在身，不是我的对手，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束手就擒，我还能保你们一命。”
乾达婆。晏庄
那污上斑驳血迹的白衣，属于这生死交替、污浊不堪的战场，却丝毫未夺去眼前女子不染烟尘的卓然仙姿。
这是，召南谷主水芜澜，名列风华榜上的九洲第一美人。此刻她横剑睥睨，白袂飞扬，护佑着她身后的弟子。可是，那柄寒芒正盛的合虚，却不能让晏庄退却半步。
她面色依旧是寒如古月的清冷，眼窝深陷的墨眸衔带着仿佛亘古不化的冰霜。
“承让了。”
与这敲冰戛玉的一声一同动的，是晏庄的右腿。她气纳脚底，抢攻鹤行一步。内扣的左脚掌骤然移步换形，错到水芜澜左侧，肘下进捶，右肘攻取乌兰天枢穴。
她左臂为伤所限，激怒之下愈发清醒的思路专注于步法变幻。这是甚于她全健时刻的莫测诡步，是真正的六十四手，叶底藏花。
召南谷主。水芜澜
芜澜并未真的觉得她一句话，这些人便真的会束手就擒，然而让她惊异的，却是晏庄神情中的平静，她见过圣门肮脏的谩骂，也有放肆纵情的嘲笑，她可以将那些都当做困兽犹斗的不甘，嗤之以鼻。
然而晏庄的神情，却让她目光一滞，这个女子，未有太多花哨的言语，正如她表现的那般，动作却是相反的雷厉风行。
芜澜暗自低叹，眼中那一瞬间的不忍沉入心底，她扬起合虚，迎向晏庄的攻势，她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这一战，她所有的软弱和心软都要抛弃，她是召南的谷主，是合虚剑主。
晏庄身法灵动，变化莫测，芜澜一眼看去，竟未看穿她身法变化，然而她并未过多思考，虽一时无法看穿，但不论步伐再莫测难辨，总是一个目的。芜澜沉心静气，内息向外扩散，将晏庄一举一动纳入眼中，只待她近身出招那一刻，
芜澜左脚向后一撇，身形半转避开她第一击，一声撞击声蓦然响起，晏庄右肘正打在合虚之上，芜澜拧过剑锋，用剑身承下这一击，左掌突然运劲，一掌拍向晏庄右肩，手中剑光随之一涨，身形一动，一剑刺出，原是平平无奇的剑招，却似携有破冰之力，直击晏庄膻中，中庭，几处大穴。
她剑法算不得快，却绵密无绝，将晏庄笼罩在她剑势之下，欲令她无路可退，逐渐击破。
乾达婆。晏庄
合虚，剑陵志八大名剑。
它被握在水芜澜的手里，比划的招数看来皆是朴素无华，可是那当中的无穷剑意，直逼向她周身几处大穴，那当中的周严布置，绝无愧于这柄八大名剑的绝世之名。
可是此刻怒极悲极的晏庄，其满心有无穷的战意，所有的理智皆付诸这场缠斗之中，其反应速度，绝非寻常高手所比。她侧身避让芜澜攻击之时，并未因这来势汹汹的攻势而退让畏怯，却是把握芜澜进攻时下盘的空隙，绕背横扫其一双踝骨，再延上踢其膝骨、环跳。
她与芜澜交锋之时，身旁却又一召南弟子自晏庄背后袭来，剑锋直指晏庄心脏要害。她攻势未断，却在那男子剑锋距她不过一寸时，骤然伸掌捏住来人天灵盖骨，借力两腿腾空，横剪芜澜颈后。那弟子当即毙命，晏庄受伤的左臂运力，也不禁闷哼一声。
召南谷主。水芜澜
芜澜见晏庄有伤在身，本不欲痛下杀手，只见她伤口血仍在渗透衣衫，不觉拧紧了眉，她本欲虚晃一剑，意攻她左肩，在如此明显的破绽之下，任谁都会抢攻她伤处以求制敌，却见晏庄身形诡异无比，芜澜一剑未实，她人已经转向别处，背后一阵劲风，水芜澜眸色一动，未向后看上一眼。身形忽然向前窜出，合虚在手腕上一转，背身一击，横斩而过，他凌空拧过身，足蹬上她膝盖，运劲一压，将她跳起姿势压回，借力向后一撤，弹出她攻击范围。一声惨乎响起，芜澜神情一怔，一股利芒溢满眼中，她握紧合虚，剑法忽然迅捷无比，她突然欺近晏庄身侧，直指她心口一寸，剑光到时，却偏开三寸，身形一矮，扫她双足。合虚自下而上，斩向她腹部，胸口，咽喉。
“我念你伤重，还想饶你一命，但你冥顽不灵，还伤我弟子，莫怪我无情。”
“你看看你身后，倘若你放弃抵抗，我只杀你一人，若你负隅顽抗，你这些同门，都要为你陪葬。”
二人激战正酣，四周小战却已接近尾声，召南弟子有备而来，晏庄的人随她一路拼杀早已精疲力竭，如今更是死的死，伤的伤，召南弟子以呈包围之势将晏庄团团围住，每人剑下几乎都指着一个圣门弟子，有还未死的，剑已悬在头顶，只等水芜澜一声令下，立时可取人性命。

（接上）
乾达婆。晏庄
那名召南弟子溢了她满掌的血气，让晏庄周身的杀戮之气愈甚，至于芜澜忽然暴起的迅猛剑光，她只右足侧落一步趟泥，移开重心，便在剑锋距她不过三厘的微末距离，将将避过。
全心投入于战斗的晏庄，时机把握亦是甚于平日的精准。她瞅准芜澜中段空虚之际正欲抢攻，却为她落下的那一句生生滞下步子，气劲回收双掌护心架出守势。
这是她二人酣战许久以来的片刻停顿，她自看破祁煊以来，恨极了九洲的虚伪君子做派，她崇尚的武学，使她在遭遇内力上有悬殊的水芜澜时，也要正面迎上较出高下，使她在面对偷袭而来的召南弟子时，也毫不保留地直出杀招。可是当弟子们纷纷为人所擒，她自认无权左右他们生死。
可她还未及回头，便听见身后哈孜大声地用胡语喊道:
“乾达婆不要顾虑!长生天在上，我明教不出俘虏!”
她回望的顷刻，便见与她一同杀入阵中的六名弟子毫不犹豫地撞上召南弟子的刃口，哈孜的热血泼上她面颊，犹带余温。她不再是轻易会被鲜血击破理智的人，数个同门弟子的死亡，只让她在这生死关头蜕变得更为清醒。
她孑然一人，一身孤勇，所携不过两掌双拳，也誓要一往无前、辟开一条生路。
她禁不住以汉话重复了哈孜临死前的最后一言:
“长生天在上，我明教不出俘虏!”
她骤然塌腰，脚尖擦地而出，几欲是与水芜澜贴面而上。晏庄的腿在目睹哈孜等人的死后愈发迅捷，脚尖攒了十成力气，先攻水芜澜踝骨乱其守势，再膝撞其丹田，顺势高扫冲其面门。
召南谷主。水芜澜
芜澜缓缓抬手，只待她一声落下，这六人性命，便要尽归黄泉，而她面色平静，没有悲天悯人，亦无杀戮狰狞。她说着放人生路的话语，却是用另一人的生命作为代价。说到底，这些人生死，包括她自己，也不过是九州与圣门中或轻或重的一笔。
她从不轻**命，却也知她应该做些什么。芜澜见晏庄慢了手下的动作，知她心中已生忧虑。事实而论，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她只要留有破绽，不需以命相换，他便可将人一网打尽。
然而她是水芜澜，并非是扶归燕，她愿意去等，等她的决定，只因这或许，可少些人命。
但她未料到的，那几个圣门之人，竟然突然高唱胡语，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然后那一众人，竟然齐齐饮剑自刎，不止芜澜一怔，所有的召南弟子也一同怔住，那几个剑上染血的弟子，更是茫然混沌，看着已无生气的尸首，一时无法回神。
芜澜是最先回神的，她无声低叹一声，看着满地尸首，虽是至敌至仇，却仍存三分敬佩，只是她今日，又要多伤几条性命了。
迎面劲风忽至，芜澜倒退后仰，然而她身形方动，迎面而来的面容却突然消失，余光一瞬闪过，人影已至她身下，芜澜向后退撤，纵身越起，凌空倒翻一剑刺下，剑锋划过晏庄双臂之间，她凌空身形再一转，如风车一般直插入地，剑气向外一震，拧剑拔出地面，尘土飞扬中，一掌已悄然而至，芜澜见时，那掌已离她半寸有余，她甚而已看到那掌心上的纹路，芜澜心中暗惊，晏庄的功夫本就灵动莫测，然而她之前还能分辨方位判断攻击，而此刻，她虽能知，却已经有些跟不上她的速度。
芜澜暗道不好，她凝着那迎面一掌，脚步连连后撤，同时低喝一声“退！”
众弟子纷纷散开，而她也在那掌心触及的瞬间一拧身形，错开攻击，合虚迎面一挡，防她后手攻击。
身后忽然想起脚步声，人数分辨不清，但已轻功和脚步声判断，应该是召南的援军，芜澜回看晏庄，她此时因怨怒功力增强，若冒然让弟子围攻，恐多伤性命，于是当下决定，先拖上一拖，她有伤在身，应坚持不了多时，等她力竭，再擒不迟。
乾达婆。晏庄
晏庄的功夫向来不同寻常女子轻矫，可眼下爆发的速度，与对八卦走步的新番体悟，却让她当下的攻势只如疾风劲扫。
她绕水芜澜而动，身形变幻之快至于在芜澜眼前驻留下四方残影共动，而至于听声、观形、感气等辨位技巧，芜澜亦是施用无能。
水芜澜此下，几乎是迫于本能的召动合虚防守，而那些不至于周身大穴的攻击，晏庄悉数受下。那身紧紧包裹她躯体的玄衣，此刻在合虚之下屡屡洇血，墨色被浸染得愈发黯淡得触目惊心。
可她不退。
她，绝不退却。
这是晏庄最擅长的打法，也是最残忍、最极致的打法。这极致的攻击之下，她每一式都绕水芜澜面门，心口，膻中，气海三处展开。而她也以此极致的攻势，全然放弃了周身的防守，饮饱了血的合虚，看来银光灿盛更甚以往。
终于，她比上水芜澜娇面的一掌将其逼退。而趁她以合虚向面门格挡的空当，她一掌错开，灌着她余下的气劲稳稳印上水芜澜前胸。
她残剩的内力，不足以使这一掌夺去芜澜性命，却足以使她从这召南的包围之下，突出重围。
闻听不远处九洲援军脚步，晏庄未有任何恋战，她提气拔身而起。这番苦战之下，她赢得并不轻松，至于此刻更已是强弩之末。支撑她的，唯有心中无尽的战意与熊熊的圣火。
使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召南谷主。水芜澜
晏庄的攻势一波快过一波，放弃防守后的强硬打法，合虚招招饮血，逐渐的，连水芜澜都感觉到了晏庄那股无形压力，哀兵之悲，更胜过许多士气高昂，或许正如那一句话所说，硬的怕不要命的，芜澜此刻是真的感觉到了。
他面门格挡落空，晏庄刁钻的一掌从剑下钻入，印向她胸口，芜澜极速后退，然而却快不过晏庄，她瞬间放弃闪避，内功运转周身，稳稳接下这一掌，内力激荡之下，晏庄包含悲愤之力的一击她竟有些抵御不住，身形向后急退，连连数步，方才站定，一口鲜血溢出嘴角，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弟子赶忙上前扶住她，芜澜摆手示意没事，再看晏庄，早已向相反方向逃离，人影已没在火光中。几名弟子持剑欲追，芜澜伸手一拦，摇摇头，咳出几口淤血。
“别追，你们此刻追过去胜不了她，盯住她离去方向，向周围堂主传讯，在路上…截住她…咳。”
语毕芜澜已盘膝而坐，闭目不言，这一掌虽然凶狠，但她内力护体也未伤击根本，只是心口仍被这一击震伤，她需调戏数刻，平复内息，平抑胸口疼痛。
结。

【伍】白雪。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
—————————剑陵————————
时间：嘉平十九年三月
地点：三战战场
人物：剑仙。墨白 圣门仲君。姬回雪
剧情：战
————————————————————
朝后。姬回雪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太湖倒影青山，风光明静。而明教的数列走舸，两侧女墙各二十余桨划水如飞，将山温水软的倒影打得稀稀疏疏，令人无暇思及山水，唯有比那快桨更快的思绪。姬回雪立在船首，遥望着还未入眸的对岸。
她的拳头在袖中攥着，拇指已在指背上摁下了一个白透了的印子。桨遏飞流，走舸如飞，当那岸线映到回雪眼眸中的时候，却有熊熊燃在水面上的火。九州盟，是又想切断圣门的退路，又想阻止十二楼的救援。直至这一刻，回雪也不相信，百战不殆的明教，会折损在九州那帮人手里。
“仲君，上不去了，那里烧起来了。”
“传我的命，全速前进，支援靖君。”回雪未理那明教弟子的话，只是沉冷着神光下令。她眸中燃着那一片火，火势汹汹，在太湖之上蔓延着，她冷哼了一声，自语嘲讽道：“真以为，是三国赤壁吗。”思及早上那沿江飘下的战书，回雪怒气更盛，两袖为真气盈风，而她双眸中的杀气毕露，随挥出的一掌而倾泻，在数十丈外便掀起太湖一把巨浪，将火势吞没。太湖之上，风起云涌，走舸因湖面巨大波动而摇，冲速稍缓。回雪却已等不及靠岸，若非亲眼所见，她不信圣门会败。
而在那混乱得战圈中，她看见了墨逍。
他的肩，赫然已被一箭穿过。
是谁射的箭！回雪顾不得想，顾不得三思，她一挥袖，御风跃离走舸，踏着满湖残木上岸，墨衣猎猎，举步随风，她两掌运起十足的功力，袖满戾风，足踏怒焰，姬回雪双目锁着墨逍，长身已向战圈疾飞而去。
剑仙。墨白
云舒，风疾，河山苍茫，两岸殷红。
墨白立在天地之间，苍穹之下。长身古直，白衣临风，持一柄木剑无锋。老僧入定，眸光驰远。眼底纵是尸横遍野，杀戮遍起，也纳不入一寸，一分。
墨白一生，杀人无数。有九洲的豪侠。圣门的妖魔。大漠的刀客。中原的剑侠。历数天命五十春秋，也不如今日战火纷飞里，哀嚎悲泣，死伤之众。两盟交锋，已有三度七年。每一回，都是这般伤亡惨重的吗？墨白并不关心。
他重握起剑。立在这战圈之外。只有一个目的。只有一个目标。
其它人的生死。他管不到。也无暇管。甚至于作为剑仙墨白，以剑为生的男人。他竟然不希望他这一生，再挥起剑来。他立在湖岸，风乱拂发，握剑的手稳而无颤，一如过往的五十年里，稳似磐石。只是这剑连鞘也没有，可笑的，就好比孩提舞弄的玩具。连知桐知梧手中的剑，也是利刃。
耳廓浪散纷飞，桨荡舸行，已然过早荡来，传声入心。墨白依然神情淡漠，唯是眸底，不知觉间，浮上了一许淡光。也许连他于此刻须臾里，也不知，承夜华这一诺，拦截回雪，是否应该。如若陷战圈内的，是鹿尘。他……墨白神绪无转，很快清涤安宁。
他不该想那么多是是非非。也不该想那么多感情纠葛。那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他出剑的威力。
终于。回雪到了。她墨袍翻飞，袖袍拟绘是山河日月的色泽沉淀。她神色生怒，凤眸威赫八极，以长虹经天之速，掠疾向战圈。墨白眉峰未动，面色苍淡，每一条皱纹，都如他的剑一般，书写过往的沧桑故事，无起无伏，无动无澜。天下间，能令墨白神情有颤的，已无多少。
墨白身形一动，御风而起，轻功不在回雪之下，自已是当世绝顶的速度。瞬息，一步伫顿，黑眸凝上，墨白已立在了回雪身前。
“回去。”墨白道，神色竟然有些许的温柔之意，眸底宽蔼，亦染着不曾有的煦温。她是，回雪。他的姬回雪。他的剑，绝不愿横指于她一寸。
朝后。姬回雪
回去。
清淡简单的两个字，拦在了她身前。她是姬回雪，世上本没有谁能威慑住她的步伐，可她的步伐却偏偏在这两个字后，怒焰收戾气散地停了下来，她两道宽袖也静静地垂了下来，已不再驭着那冠世无匹的内功了。回雪以为，这世上绝没有人能拦得住她去救墨逍，她几乎怀着神挡杀神的心情，可她同样没有想到，墨白会拿着剑，出现在她面前。
回雪瞠着惊愕的眼神望向墨白，徐徐地，犹豫地，不可置信地自他面上挪移了下去，赫然可见的，是他一身白衣，手中握着一把无锋无刃的木剑。姬回雪当然不会轻视这样一把木剑，她如何不知，即便是一柄木剑，在墨白的手里，也会有轩辕神剑也无匹的威力。回雪没有惧怕他的剑，墨白的剑也没有动，可这剑，却仿佛已然对着回雪的心口，狠狠戳了进去。若非如此，她为什么会心口这样痛，就和被撕碎了一般。
“让开。”回雪的语气沉冷，并没有抬眸去看墨白，“不然我第一个杀你。”
她这样说，语气却少了她素日一令既下的决绝，和挥斥武林的霸气。仿佛是回雪也觉察出了这份不同，她目光在墨白的木剑上止了一止，咬牙忿然道：“一把木剑，你也敢拦我的路？”
回雪终于抬眸，一双列着红丝的眸，瞪着墨白看似和蔼温和的双眸。她这一生，从小到大，见墨白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她一声也狂妄至极，也唯独只尊敬他一人，视他如父。在她从前最潦倒，最无助的时候，都是凭着小时候对墨白的记忆，想着他终会来救她而撑下去的。
所以，她万万没想到，墨白拿着剑，拦在了她的面前。
她锁着墨白的双眼，仿佛要从中寻出答案来，可就像从前千万次一般，看不出任何。回雪忽然想，或许她从来都只是墨白应下故友的一个承诺，仅此而已。她来不及抒情，来不及自哀，她余光中可见的，是墨逍愈近劣势，生死即在一线。
回雪抬步，绕开了墨白，直往墨逍的方向而去，她心中向明尊祈求着。大叔，不要再拦她！
剑仙。墨白
回雪别开了眉眼。墨白睨眸，瞳仁水波不兴地宁静。太不像是一个杀气横秋，剑折妖魔的正道剑仙。他望着姬回雪。望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眸光倏忽一敛，如过去罕少可数的次数里一般，敛藏了道说隐晦的神绪。他望见了姬回雪眼尾，细微疏浅的一折横纹。
她嫁为人妇。她生儿育女。她名震江湖。她权倾天下。这些茶寮酒肆，江湖传闻冗多的话语，墨白听的太多。帝后大婚之上，他是主婚者。目睹着她大红罗裙，嫁予东华为妻的。十年是沧海桑田，二十年，三十年，原来固执己见的，还是墨白他一个罢。
原来剑门阔别，那少女明容，早在沧海横流里，长大了。
回雪望向了墨白。墨白却又别开了眼。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相错。他们这一生，走过太多曲折横绕的弯路。或是他在回雪身后。或是回雪走到了他之前。兜兜转转，从不在一条路上，携手同行。他们生命的轨迹，也是如此的相错相误，如此的，不可理喻。
墨白神情如水。一江太湖碧波三万顷，怎敌他神容清澈微毫。他是个诚于剑，诚于心的人。所以，他不敢望向姬回雪。他阻截着姬回雪。势在必行。
可要他如何出剑。如何对她，横加一指。
回雪气息萦绕于侧，已然须臾，就是赴往战场之中，营向墨逍。墨白眸光低垂，手中的剑，依然也是低垂。万物黯淡，湖水清平，战火也融此寂沉，死伤哀鸣。
‘咔’。脆声一折，木剑断裂分二，震于墨白掌心。他的人，又立在回雪前路。又阻住了她的去路。只是这一刻，他手里，已然无剑。两柄断木各执于侧。墨白黑眸一抬，脱手释剑，掌中再无一物，白衣再无一荡。笔直如剑，人也如剑，神容，也如剑。苍白，淡漠，执着，诚然已有了必败无疑的情。
“回去。”墨白道。抬眸，凝着姬回雪的眼眸。
剑断了。墨白不再是剑仙。墨白不再是能阻她去路的人。如果姬回雪想杀他，也只是一掌的须臾。他不会躲，但他要拦。无论是谁，他撼动不了墨白的心。
沈安的话语，依稀充盈耳廓。墨逍狼子野心，对回雪另有图谋。墨白如何能，眼见回雪陷耽情爱，一错难返。直至他成为一具冷尸之前，这世上，谁都伤害不了姬回雪。人剑早已合一，登峰造极，为她而指江湖，义无反顾。
朝后。姬回雪
她目光决然地错开墨白，迎向那风起云涌的战圈，此刻，俨然有一个轻而易举便能闯入的缺口。她心里眼里，满是此刻竟然中了一箭，一身血色狼藉的墨逍，耳畔依稀是墨启临走前的话，他们要带墨逍回去。她相信墨逍的武功和智谋，可是这一回，他不但已受了一身的伤，在他不远处而立的，是独孤庄，是杨慕，是谢睿，是小逍遥，非地即君的高手。她必须冲进去帮她，她还要替他报仇，他身上流的血，姬回雪要从独孤庄身上讨回来。
木断屑飞，墨白自断了他手中这一柄剑，不知缘何，回雪无暇去想，她要立刻冲到墨逍的身边去。可她本应势无可挡的步伐才向前踏出了一步，却又如被巨浪遏住的飞舟一般，生生止住。可这一回，回雪周身的气焰却没有说消就消，她坚定了自己非救墨逍不可的执着，更因墨逍伤势更重，而无端汹涌萦绕的杀气，如太山一般镇在她方圆之内，掠起她墨袍猎猎，鬓发如飞。回雪没有抬眸，宽袖下的手掌，又已攥成了拳，用力之大，使她手臂都微颤着，只是藏在那充盈这真气罡风的宽袖中，并看不出。
她无疑是动怒了，这怒，因明教被设伏惨败而起，因墨逍身中一箭可能随时垂危而起；也因，拦他的人，是墨白，竟然是墨白。她自小唤一句大叔的人，她无论何时何地，都会以声明回护的人。回雪向来知道，对于墨白来说，她大概从来都有些一厢情愿的意味，无论是昔日在剑门，期望着他回来接他，还是初来明教时，盼望着他提着一柄剑来救她。但是，墨白向来无动于衷着，他将她送离剑门后，音讯全无，就像是将一样故人的旧物，交托到了谁手中，便不再与他相关了一般。
好，这都不重要了。
回雪怒不可遏的时候，便如是想着，如是将她那十余年抱怨般的猜测，都翻了出来。如此想来，墨白如今既身在未名洲，为九州盟倒戈拦她，也就顺理成章。甚至连怨责都不必，他从来都不是她的大叔！不是她的真正的亲人！所以才会拦着她！明知她要去救自己所爱的人！明知道如果墨逍在她面前有所闪失，她会痛苦！会难受！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从来不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她如是想着，一双满载戾气红丝密布的眼眸中，迸出了一刹的杀意。于是她挥袖，出掌，拍向墨白的胸口。仿佛正向她所说的，他拦她，她便第一个杀了他！她是天榜上有名的高手，她的出手，便如天意般定人生死。
而她愤怒之下，拂向墨白的这一掌，却是否还会那般，沛莫能御？

剑仙。墨白
如果这轰往胸膛的一掌，是姬回雪沛然莫之能御，撼绝天地的实力。墨白，已然是三战场中，又一个孤魂野鬼。
可是。他们都是不忍的。他们，都是做不到的。
墨白倒下了。他的膝弯，第一度触碰上大地的冰凉土壤。太湖之潮顷叠，泥泞也湿濡，他的白衣，脏了，污了。赤黄暗晦的泥中，溢着几缕赫然可见的殷红。
天下间，也唯有姬回雪，能伤墨白如此了。
墨白垂眸，古井无波的沉寂，一如岁月穿横，羲和驭日的时景里，一般默然安逸，无声无息。这个男人，已经太习惯缄口索漠，长年寂寥了。几度春秋，又是几度人世浮沉，青青子衿。他从来都习惯着缄默至极，做着熙攘红尘里，专注于剑，专注于心的人。
剑道至极，仁道无双。以他的境界，却还有着放不下，舍不得。
墨白不敢凝望姬回雪戾色杀戮的眸眼。想必他已伤透了她的心。为了他的自私。他那，无所言喻，不知所谓的执着。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他不配握剑了。所以，他再不配姬回雪称他一句：大叔了。胸臆间的内伤，涣发着体肤麻木地钝痛。胸臆之中，还有着墨白的心，如针刺，如剑劈，如深渊已坠，如万劫不复。
眸色倏忽清亮了一瞬。神色里，有了墨白的微毫愕然。也不过，就是须臾瞬息里，他明白了一些，始终逃避的，始终自欺的事实。神绪很快无有变换，为他敛藏的，如初淡漠。
她恨自己了吗。墨白这样问。喉腔一甜，又涌出鲜血横流，污湿了襟前洁白的一片。
心动，妄动。这般简单的道理，他还是勘不破。难怪，剑道弃他。回雪，也将弃他。墨白抬眸，嘴角即便噙了血液，也无妨碍那神容之上，一丝一毫的庄严肃穆，高洁淡漠。他不该是这三战战场的一员，甚至，不再该是这江湖中的一人。但江湖里有她，他就注定，一身为之束缚，肝脑涂地。
“回去吧。”墨白虽然单膝跪立，身躯却还笔直挺拔，如剑如竹，势无寸厘愿退。他不出掌，静静的，一如释开回雪小手，铁门阖闭，留给她的最后一眼。
墨白没有变。二十四年来。他心依然，始终不渝。是也，他是剑仙，是天下第一剑。他的品格，他的精神，与他的剑一般，已然不止是锋锐利器。剑道至高，不过如此。
他与回雪间。无需多言。纵然，她再挥一掌，狠出杀手，再无转圜。墨白也始终唯这一句，回去。
他们间。点到为止。很多话，藏在心里，就已经足够了。如此生死关头，临死之际，他能顿悟明晰，也是不枉抱憾，上苍悯然。死在她手中，亦是，死得其所了。
朝后。姬回雪
这一掌，携着姬回雪的狂风掀巨浪的怒意，却没有她霸绝山河的力量，但是，同样出乎意料地拍到了墨白的胸膛。他没有躲，一分一毫也没有避开，就结结实实地受下了，当这一掌，到了墨白避无可避的时候，回雪一双怒气滔天的凤眸中，忽而透出了极度不可置信地惊诧，她疾收这一掌的力道，不顾后果地要收这一掌的力道。然而，却还是余了五成的力，已重重拍在墨白胸口。在墨白屈膝而倒时，回雪耳畔似是炸开了一声巨响，仿佛身处空旷的大殿里一般。那厮杀，那呐喊，都在石墙之外，她听得到自己的倏忽一止，又快了起来的心跳声，也听到了墨白的心跳声。
她掌上的力道，如云雾般散去，回雪双目仍惊异地瞠着，仍然不相信，自己打了墨白一掌。回雪的呼吸声，有几不可闻地微颤，直至，余光中晕开了一片红色，墨白呕出了一口鲜血，将他惯来素白的衣衫，顷刻染红。
“大叔！”
她的声音，比她全副思绪更快地喊了出来。引得明教弟子纷纷旁顾，她却矮下了身，黑袍如匀开了一片墨般铺开。她忙得扶住墨白的双臂，又手足无措地用袖子去擦拭他染红下颌的血色。她双眸中裂着血丝，更因蓄上了一层氤氲，而红成了一片，有些宛如走火入魔了的可怖。回雪知道自己的下手多重，虽然不至于拼尽全力，却也必然已使墨白重伤。他为什么拦她！为什么又折剑！为什么又要生受下这一掌！谁让他来的，为什么要来！九州盟和圣门的纷争，从来就与他无关。
难道不是吗？
回雪以质问的眼神，蹙眉深凝着墨白的双眼，想要得到答案。她没有问出口，墨白也不会说。他依旧沉静着，重复着这句话。他又说，回去吧。到底是什么，非要让墨白，宁愿死在她掌下，也非拦她不可。
难道，又是为了，那个白衣的未名女人？
她扶着墨白双臂的手，不觉拧皱了了他的衣袖。此时此刻，她或许该听他的，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他不再逼她。可回雪目光错开墨白抬首，墨逍仍在阵中，那能令她闯入的缺口，九州盟正极力将之封闭。墨逍等不起，谁也等不起！
“我怀了他的孩子。”回雪深呼吸了一口气，抑住了几乎难以呼吸的心痛感，艰难地向墨白道出，“我爱他，我真的要去救他。”她紧紧咬牙着道。
她红着的眼仍然凝着墨白双眸，那末了一字道落，满蓄水色的眸中，几乎要淌出泪，却只是盘桓着。
剑仙。墨白
回雪的掌心很暖。那无法企及地温热，覆贴墨白薄衣素白一许，似震簌了他衣裳下的肌肤，倏地怔硬僵直。黑眸随之凝眄她焦急的神容，那眸中不掩有虚的雾色，殷红，骇然。令得墨白心神一震，与她的凤眸宏丽凝对，不自觉地沉入那一潭漩涡深佞凝，以他的索漠苍凉，平静如一，无声相迎。
袖管徐徐褶皱的纹理，已然被得回雪一释。墨白还未探及执握的素指，剧烈一颤。他眸中凝着不可思议地神光，深深探望着，回雪的神容。他望睇着回雪，那一变一凝，那一起一伏，操控着他胸腔之内那一颗早就终年淡漠的心。他简直，不敢置信。不敢置信着，唇瓣微微颤簌。
习武者。习剑者。最忌心神不宁，起伏跌宕。
这一日，墨白仿佛犯了他一生都不会重演的错误。他的情绪，就如潮浪起伏，不断由姬回雪的话语冲刺着，挤压着，澎湃涌流，方寸大乱。连涌溢的血流，都再度徐徐淌出了唇角边沿。
她，怀了墨逍的孩子。她说，她爱他。
为什么。是要在这一刻，这一刻说呢。他，不想听。不想知道。
墨白的素指轻轻抬起，本朝着回雪的眼尾方向，倏忽一转，摩挲拂上她的发顶，如过去太多次的稔熟，习惯地安抚过，她的乌发墨丝。他冷硬削薄的唇角，轻而易举地，扯出一抹澹然神绪。
“去吧。”他，放手了。这是命数，这是天定。非人力可阻。纵是冠绝天地的力量，墨白也敢无声抵抗。可她这一句情深意重的薄薄几字，却让墨白的气竭力衰，再无憾然。
墨白扶着厚土，掌中蓄着微薄的力，缓缓，立直了如古剑般无折笔直的身。眸光凝远，是太湖山色，日月战火。是九洲剑鸣，高举义旗。这一切，与他，又何干呢。这一切，与他，从来该是无关的。江湖里，墨白这一个普通的名讳。早就该烟消云散了。
是时候。回未名了。
辉色拓出墨白天命之年，依然古直若松的背影。他一步步走着，一步步穿横人潮，静谧沉眸，薄唇惨淡。明明，是一个受了伤的男人。却还是可以隐忍不发，却还是可以孤傲如神。人潮汹涌里，墨白是一个异类，他就那样缓慢又缓慢的行走着，仿佛，这只是一条太湖至未名洲，微不足道的小径。
这确实，也就是一条路而已。他没有回头，一路前行，再无回首。他怕回首，那一滴泪，就将灼烧他的躯壳灵魂，万劫不复。
可是，他又如何回未名洲。如何回到小尘的身边。或许，这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沈夜华。不该来。不该，再出现于彼此的生命之中。
姬回雪眼眶之中未淌落的一滴清泪，终于在月色渐升，罩笼墨白踽踽独行长影的时景，没入了他襟端血色，徐徐化开，无声湮落。墨白的眼眸，清亮无垢，终从死寂荒芜中苏醒。
但愿。回雪能救到。她的所爱。但愿，回雪，能幸福。
结。

【陆】逍庄。万般羞千般辱
—————————剑陵————————
时间：嘉平十九年三月
地点：断崖
人物：九洲盟主。独孤庄 圣门靖君。墨逍
剧情：反正，就未遂
————————————————————
圣门靖君。墨逍
郁树漫在硝烟尘壤的掩映之中，白雾狭长，视野斑驳。墨逍靴履踏上几片泥泞坑洼的小径，却是猛一打滑的几立不住了身。他掌心贴往一侧参天巍峨的古树，血色与污色混淆一处，盖于他手背及上。玄甲近胸膛处，也因一箭穿裂，干凅黑紫血迹。
掌心一角华裳衣袂，于汗水渲出氤氲深色，而他蓝眸凝转睨回。便将手心撤离树干，蜷拢相握，攥出几条青筋狰狞。蓝眸的倦怠徐徐，也烟消云散于一瞬息。他立直了身，下颔昂扬，敛纳天色浓翳的狂澜将至，是视死如归，也是一如既往。
其实墨逍神容，不可谓不狼狈。如今水潭映出的模样，确也是他生平少有的狼狈。他向来有这样的本领，立于险境，陷于险境，不折一分顾盼自雄，目中无人的狂傲。这份狂傲，也足以将他置于数番九死一生的境地了。
墨逍低眸，那华裳书的一行字，也糊的看不清楚。他一路前行，树影渐稀，人影也终是浮入了眸底。一团烈焰熊熊，也就顷刻腾燃。
那绑缚于前的两人，正是秋水与朝歌。她们脖颈之上，各悬一把长剑，剑刃所指，便是墨逍的死门命脉。他沉了眸色，面庞血污为之一拂，掌中华裳则为之举于身前，睨向独孤庄
“我已在此。放了她们。”眸光之落是秋水颈上零星血丝，则双拳攥得咯咯作响，怒而喝道“独孤庄！要什么条件你开就是。无论是两盟的战场，还是现在，我墨逍奉陪到底。少拿女人当挡箭牌！”
洛阳王。独孤庄
风萧瑟，苍天之下，雄伟身姿手握重剑，踏出一步，袍袖飞舞遮盖天地，这一刻乾坤仿若倒转，所有人眼中只有这一道霸气身影。
“哈哈——”
仰首对天，大笑响彻四周，耳中传来那从前不可一世墨逍怒极的话语，心中仿佛无比畅快，当年春秋十二楼擂台上，与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几年里被魔门所笼罩的阴霾如今一扫而散，这狂放的大笑就是对他话语最好的嘲讽。
“真的随我开？那好，扔掉剑，爬过来”
饶有兴致的随口道，顺便一甩手中重剑，剑刃横面险险碰着秋水一侧面庞，剑尖则顶在朝歌脸蛋上，一道细细血流在剑尖处缓缓流下，同时不忘对墨逍道
“快爬，不然她们俩的安全，我可无法保证”
看着墨逍那狼狈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女儿，再想起九州盟这些年被魔门势大欺压，作为江湖正道，居然被一派邪门歪道压制，这一口恶气，今日就要他墨逍，好好尝一尝，爬过来，快爬过来，他在拖延时间，就算杨慕早已吩咐过莫要多言，直接让他以命换命，但到了如今仍是忍不住，想要好好的羞辱这位魔门靖君，让他在天下江湖中丢尽脸面，在羞愧而死。
“我的耐心有限，墨-逍”
圣门靖君。墨逍
墨逍一身澎湃内力已满蕴蓄势，长发由之飞舞，蓝眸凝的山雨欲来杀气，利扫独孤庄一众，是水滴石穿的须臾弹指，便可掠步蹑起斗一场血战的气焰。但他可以吗？他不但不能轻举妄动，甚还要听那肆意猖狂的笑声穿荡耳廓，刺击着胸膛之下的傲然。牙关紧阖的窸窣起声，神容俊逸也如一丸浓酽沉潭的浑浊难辨。
他如何不知，眼前的九洲盟主，是何等志得意满，是何等吐气扬眉。曾几何时，圣尊楼上，那挥斥千军，万箭直指独孤庄脖颈，顷刻能破的人，是他。也不过就是风水轮流转，将那畴昔的种种全数奉还罢了。这一场仗，他败的彻底。败的狼狈不堪，已是项羽自刎乌江前的颓丧无起。败一场，与败千场，没有区别。
纵是墨逍如斯抚慰自我般的宽述一番胸襟，也于独孤庄随即之语的冲击下，消殆去了九霄云外。这他妈胁持女人的鼠辈，也敢辱他墨逍？大不了拼的一场两败俱伤而已！但，这到底，也只是激切使然下的一个瞬间。独孤庄剑划秋水，朝歌秀靥淌血的霎那，墨逍的孤傲，显得已是尘埃风中的轻描淡写，难堪一较。
他会下跪吗。他会像猪狗**，丧家之犬的膝行爬向吗？墨逍三十四年的平生，跪过圣火明尊，跪过三代教主，跪过朝后回雪，那是他的心悦诚服，那是他的肝脑涂地。这世间妄想他屈弯双膝，膜拜低首的，也不乏众数。便忆是嘉平十一年，远囚荒漠鬼狱的半载春秋。他的双足断过，他的双膝折过，他的脚趾为人根根掰裂，但却从未有过下跪，从未有过屈服。他是墨逍，是将尊严置于性命之上的男人。天下之间，还有什么人，能迫使他跪行爬向？这几乎就是一个无需思虑可得出的答案。
墨逍的双拳缓缓张开，那指节晃地颤了几下，又随之根根蜷拢合一。他的双膝，也就是于此同时，贴覆了那泥泞湿濡的地面。墨逍的面色，已然于污血淤色间神情无辨。他低首，那唇瓣紧抿中，也与周身的颤然同在。他的敌人，无比享受这一幕墨逍的煎熬。墨逍呢？于一番胸腔剧烈搏跳的斗争之下，他猛然抬起了眸，睨往朝歌与秋水。唇角微扯，也不知是抽搐的难抑，或自哂的冷嘲。
他这样做，依然是无济于事的。不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雾色迷蒙的时景，他与朝歌对弈，笑是武林中人，多顾兄弟同门之情，一方被掳作挟，则就束手无策的窝囊摆布。感同身受的眼下，墨逍却不能任独孤庄的剑锋刺入他知己与亲人的胸膛。长身终是于缄默与扑天席地而来的嘲弄中，一寸一厘，毫无知觉的麻木膝行。天晓得，那宽掌中的每寸皮肉，凝着多少血，多少恨。而他能做什么？他只能像条狗一样的爬着，听着，看着，最后与秋水朝歌，同亡于敌人无情冷蔑的剑下。
也许旁人这刻奋身搏杀，人质遭殃，终会宽慰饶恕自我的人性之失。但墨逍不能。他是墨逍。所以，他绝不能原谅自己。他的天性高傲，是如此卑微的碾落尘埃，沧海一粟。
洛阳王。独孤庄
冷风之中似乎酝酿着一股悲情，江湖上的大魔头下跪了，这是何等爆炸性的头条，回去可以找人加工加工故事情节，放到江湖上让人茶余饭后品评论足，当然不能说胁迫女人，只说墨逍罪大恶极，像条狗一样的爬，嘴角不由弧度更深，收剑，抬手抚摸着长长的胡须，欣赏着墨逍这一刻的姿态，这一刻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这样的表情可惜不能记录下来，可惜了，可惜了，他今天难逃一死。
“这就对了，早这么做，还用老夫动手吗？”
主动上前，大步，一个瞬间，一脚重重踩在墨逍头上，力劲之大，让人头颅深深压入土地之内，幸亏是墨逍，一般人早就脑袋开花，死的不能再死了。
“你动一下，她们俩就要没命了，墨逍，你敢动吗？”
说着，一剑刺向他的胳膊，想要捅出一个血窟窿，嘴里还是不停的问着他
“你敢动吗？你动一下啊，快动一下，动阿”
手臂间用力，显而易见并不打算只桶他一剑，不能让他轻易死，先让他满身窟窿，流干躯体内的血。呿，还是太便宜他了阿，圣门靖君墨逍，好好享受这一刻吧
圣门靖君。墨逍
墨逍阖闭双眸。他的长睫似因屈辱而颤簌着，唇舌之中，牙关也早已溢满了血。泥泞湿润地气息，涣起脑海中久不曾忆的暗狱腐臭。那是不见天日的苍凉荒芜，那是日日夜夜的绝望哀鸣。却不及这刻的侮辱羞极。尤其，还有朝歌与秋水的旁观瞩目。她们见证着率军出征时，他豪情天纵的万丈意气。她们也见证着独孤庄踩下他的头颅，他如牲畜**的任人宰割。
剑冰冷锋锐的尖刃迫着外衫，渴望穿破薄衣直抵他胸腔，以热血灌洗独孤庄两战俱败，颜面尽失的饮恨。墨逍不言不动，泥土淌入唇间，酸涩欲呕的滋味，引起心头最深的厌恶羞愤。而墨逍也还是不言不动，他咽落了这口血泥交合的水，指尖贴着脊地的泥坡，几乎是独孤庄豢养的一条家犬，那般听话。
窸窣声中，利刃划破了衣衫，左臂肌肉紧绷，鲜血也渲着衣衫，染透他匍匐紧贴的这片土地。他自己的血，他自己的伤，正无孔不入的沁满每一分呼吸之间。
墨逍依然是，不言，不动。风已石化了这座躯壳。他的皮囊，他的身体，无思无觉的妥协了。他的灵魂，他的骄傲，理所当然的屈从了。这正是他所表现出的，这也正是，独孤庄期待的，热爱的，急需以此餍足那拙劣思欲的表现。难道，这就是结局了吗？他墨逍的结局，不是死在明尊圣火的光辉焚烧下，而要于这荒无人烟的野地，羞辱殆尽，无名冤死？
他深切的知道。独孤庄杀了他后，朝歌与秋水，无人能幸免于难。他必须要拖延时间，忍受这所有的折磨。
“你要我死，不过是成王败寇。我认这个命。”墨逍低声道，蓝眸徐徐流转着暗光，神绪颇冷“在你动手之前，我们可以谈笔交易。我用夜帝令，靖君印，换她们的命。”此言落罢，墨逍抬手将眼睑覆的脏泥拂却，他肘弯用力将长身转过，脖颈正抵着独孤庄的剑尖。蓝眸睨望，神容冷峻无俦，也是绸缪算绝的精光浮动。
“能把秋水与朝歌掳往此处，你的人在明教居位不轻。你大可编排一出墨逍与独孤庄比武惨败，临终将夜帝令，靖君印，交付此人之手。既扬了你仁义美名，也可掌握明教大半势力。若你怕她们走漏今日之事，我也可令她们起誓，有生之年，绝不再于江湖中露面。”墨逍道，向秋水朝歌望去，继而凝回，与独孤庄对视。

洛阳王。独孤庄
纵然身为九州盟盟主，独孤庄庄主，江湖人称洛阳王，看似位高权重，却也从未能如此彻底的羞辱一个人，羞辱当今武林之中最大的魔头，这换做是谁，大概都会觉得是一件无比快意的事情，何况与他父子有辱女杀女之仇？狼狈的样子，比狗都不如，可怜之人真是必有让人可恨之事，这句话是谁的？如今想来，却是很有道理，看着墨逍在地上趴着，血污布满全身，样子凄惨，仿佛经历了人间十八大酷刑，但却未出声，刚想在继续捅两个血窟窿，看看他的坚强能到什么时候，痛苦到底能到什么时候击溃他，这一刻却听到他说话了，出声了，但不是最想要的为自己求饶，而是还在想着那两个女人。
眯眸一瞬，一手轻抚长须，猛然抬头，看着他，静静听完，直到他最后一句结束，才说道
“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想着她们？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就快没命了，墨逍”
靖君印和夜帝令吗，的确让人心动，之前怎么忘了这两个东西，听他为自己设计的计划，不禁大笑
“哈哈哈，好计划，多谢靖君为老夫谋划，不错，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话毕一剑刺穿另一条右臂，鲜血继续飞溅，仿佛从未停止，血珠翻滚，又一次染红了大地，让墨逍似乎沉侵在血海之中。
“交出夜帝令与靖君印吧，墨逍”
圣门靖君。墨逍
剑锋再度穿破臂膀，痛意真正贯彻来临，墨逍阖眸，尚未从方才羞辱中抽出理智来的他，隐忍似并握住两手。墨逍聚拢着内息，腕处不断扩展着以免因独孤庄这两剑而使得臂膀废于眼下这险地。
显然，他并不想死。他并不甘愿死。直到这一刻，独孤庄依然不被墨逍视为能夺他性命的人。哪怕他，朝歌，秋水，性命钳制于独孤庄旦夕喜怒的掌握。
独孤庄不会因喜怒情绪而杀了他。因为独孤庄实在是个弱点太多的人。权利，地位，贪妄，仇恨，执着。哪一点，都足够被击溃斗垮。都足以成为墨逍这刻周旋不死的理由盘踞。换做是慕容，慕容必然会选择一条与墨逍截然相反的路。墨逍是个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男人。独孤庄无止尽的羞辱在前，他也不知，是何种力量支撑自己还匍匐寸土之地的挣扎着，抗拒着。
“我说了。你要杀，我墨逍的命就在这里等你取。”眸光朝向，竟折了点点温柔颜色，转瞬刚冷重聚，凌厉如刀锋锐扫“靖君印，唯我知藏于何处。至于夜帝令，就在朝歌手中。”墨逍说道，自然是先以夜帝令作为这一许交易盘算的筹码与甜头。未了，自然是独孤庄人马逐步近了朝歌身侧，墨逍骤然出声冷冷道“你的人，最好规矩点。我并不担保公冶洲主会乖乖听话。”
一句一句，一言一言，风啸的始终烈而阴冷。仿佛败局已定，也仿佛生机有望。墨逍阖眸，沉气凝住心神守一，脊背轻作颤簌。而以将后援将至这一步棋抛诸脑后了。他等不起，独孤庄，也不容他等得起。他交不出夜帝令，也不会给。这分散心神的伎俩，也就是博弈须臾间！
墨逍抬眸，口中蓦地便吐出一道银光锐利，直奔独孤庄手腕穴道而去。长身掠出，不负他轻功天下第一美名之速，瞬息夺得近朝歌之身二人兵刃，将秋水朝歌脚腕粗绳斩断，再往绑缚手腕处使力挥下之际，见秋水眸中警惕大起，登即双眉蹙作一处，挥刃便朝后迎向。而不过旦夕，身后也又传出一声阴冷的笑
“墨逍，不想她们死，放下你的武器！”自然，也就是这相差弹指的片刻，又有了新的刀剑钳制秋水朝歌。墨逍阖眸，手中的剑，也就是一瞬落地。今日，他败的彻底。
洛阳王。独孤庄
风云突变，这种似乎毫无悬念的胁迫，与羞辱中，独孤庄这样的枭雄也难免会放松警惕，认为已胜券在握。望着墨逍身上流着的鲜血，眼中是满意的笑意，嘴角也不由上挑，仔细聆听着他的话语，但墨逍又岂是轻易认输的人？独孤庄若是平时，恐怕不会忽略这一点，正因为眼前，可以肆无忌惮的胁迫，羞辱，虐待墨逍，才又会忽略这一点，墨逍不是被拔了毛的鸡，而是狼，就算被拔掉了利齿，依然有利爪，在等待机会，撕裂对手。一道银光突发而来，不禁后退，险之又险，剑斜身侧，堪堪格挡别向他方。但我带来的都是独孤山庄的死士，又岂是一般江湖人物可比？反应过来之刻，一步上千，挥手，让他们退下，一脚踢向墨逍膝盖，让他倒在地上，继续跟狗一样趴着，直接一脚踩上去，屈膝抵着手臂，脸上有一丝恼怒，但随即被淡然所取代，仿佛看透了一切，不能再给他机会，一边说话，一边举剑，就要把他一剑分尸，但就在这时候，身后杀气异军突起，被人袭击的瞬间，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他
小白龙。
结。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