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四年八月初九,对于大梁子民而言有两件值得庆贺的喜事。一是新帝登基,二是北境告捷。对于萧景琰而言,却是他一生避之不及的劫难。
北境雄兵班师凯旋,他高居城楼极目远望,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为首的将领跳下战马向代陛下迎接他们的蒙大统领行礼。
他微微探身、细细搜寻,抚住砖石的手渐渐收紧。
——那人不在——
他神色焦急,额上已沁出薄汗,正在悬心之时,但见一乘素轿缓缓行来。军中兵彪将悍,个个都是铁血男儿,纵然伤病也宁可协肩并行,断无乘轿之理。
一定是他!也只有他!
心恨城墙高七尺,阻我须臾见故人。
虽然只有百余级台阶,却如天河般遥长。他速步疾行、脚下生风,只消片刻便来到城门,惊了蒙挚,也惊了一众将领。大家急忙行叩拜之礼,口呼陛下万岁。
呼声震天,却入不了他的耳;人数众多,却入不了他的眼。
他紧紧盯着那一乘素轿,微风徐浮,掀起轿帘一角,他怔住,不敢贸然向前。
“……你,可安好……”
许久,
一片宁静。
他在等,
等那一声久违的回应。
“陛下!”
身后传来蒙挚略带颤抖的声音。
他退了两步,俯首看着跪在身侧的爱将。
“战英,你说,苏先生,他可安好?”
身经百战,纵只身入敌营也毫无惧色的男子,此刻唯有深深低头、戚戚不语。
其实他看得清楚,掀起的帘角下映着点点荧光的,
是冰棺。
大殿上,他仍是万人敬仰的新帝——梁王陛下
封赏有功将领,犒劳三军兵士,他做的娴熟;
庆功宴上,他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他谈笑依旧。
戚猛心宽不觉,只道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靖王殿下又回来了,豪情不减,畅快淋漓。趁着三分醉意,这员虎将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令本就忐忑不安的蒙挚和列战英再次感受到什么是心惊肉跳。
“陛下,您不知道,制胜之战是何等凶险,若不是苏先生筹谋得当,恐怕就没有这场酒宴了。”
只一瞬,笑容迅速凝结;
只一瞬,目光颓然萎靡;
是的,只一瞬,一瞬过后,一切如旧。
“此役能够顺利大捷,各位将军功不可没,一干人等皆有封赏。今日不谈劳苦,只把酒言欢,共叙君臣之意。来,”他兀自举杯,对众邀约,“请满饮此杯!”
空盏以示,无人看见那口酒他迟迟没有咽下,哽在喉间的又岂止一杯辛辣。
夜深月圆,清雪微寒
林氏祠堂,本就是那人归宿。
当年,他以林殊身份走,却以长苏之名归;
如今,他终是完成了林殊未完之事,马革裹尸,素来就是每个战士所能想到的最佳归宿。
一袭白衣江山覆,也不过是那人达成夙愿的手段罢了。
想到这儿,萧景琰淡淡笑了。
那人,还是一样的任性。
不管,
不顾,
留我一人,独自辛苦。
“先生曾说要助我登上至尊之位,如今践诺,为何不与我一贺?”
轻抚冰棺,那人眉目安然,仿若陷入沉眠,这世间再无可让他牵挂之事,
再无,
可让他惦念,
之人
“今日颁赏,先生居功至伟,应加宰辅之职,朕命你留在朝中,继续辅佐于朕,听命接旨。”
他抚馆之手轻轻颤抖,面有愠色。
“好,好……来人啊!”他急急而唤,门外蒙挚连忙带人赶入,
“打开!”
雷霆之怒
“陛下……”
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
“他胆敢抗旨!”
“陛下……”
“朕命你打开!!”
“陛下!小殊他……已经不在了……”
天地轰然坍塌
九五之尊,也不过踉跄几步,跌坐尘埃。
“为什么告诉我……他已经瞒了我那么久,骗了我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再做一次,权当,权当他逍遥江湖,远走他乡。我也好……”
一个人活下去。
“陛下……”蒙挚眼见面前的王者颓然如耄耋,眼中已无半点神采,心中一凛,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又或者,怎样的安慰也不足以平复他此刻的蚀骨伤痛。
正当这位手握五万禁军的大统领不知所措之时,上位者却先开了口。
“蒙卿……”
“臣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去替朕办一件事。”
“是!”
“另外,明天请言侯进宫。”
虽不明就里,但蒙挚隐隐觉得,恐有无法逆转的大事将要发生。
他俯身领命。
“臣遵旨!”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