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听说，长況的三姐姐，从小就有个愿望，她说她想要做个采莲的姑娘。后来我问她，采啥？白莲花？她说是的，她此生，必须采一朵最仙最漂亮的白莲花。我觉得她脑子不好，最仙最漂亮的白莲花不就是我么。 ）
（ 然而相识一场，这个愿望还是要满足她的。是日，晴方昼，朗朗乾坤下，我准备同她泛舟金海湖 —— 诶？金海湖有莲么？ ）

【 这伞可真麻烦 —— 这是我重见天日之后，最长久的一个念头。这上面没有描花，也不是什么分水油纸伞，唯独伞柄是一折上等的老竹，足容我栖身。但这和聊斋里写得一点都不一样，骗子！ 】
【 我隔去了骄阳，同羡和一起到了金海湖。我轮不上寻她，但我的姐妹零落，魂儿也找不到；兄长忙于考核，自顾不暇；儿女么，我实在是走得太早了，唯恐他们不识得我。而羡和，她深知我生前是一个生无可恋的好人，如今也是条好魂，所以，便同她一起，圆我一个采莲的梦。 】
对！就哪儿！
【 我伸出手指向湖东一隅，却不慎出了纸伞的荫蔽，霎时先收了手。 】
哎呦！

【 见着她时，我是半点儿不怕的。这并不是强装镇定，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小就坚定一个信念，只有鬼神怕我，没有我怕鬼神。更何况，古今传说中，有点儿本事儿的都是执念未了的厉鬼，可这位 —— 活着的时候便盼着要死的，梦想还是采莲，可别是忘记了，这会儿特意走一遭。 】
旁人大抵当我失心疯了，你也舍得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 她也很会挑时间，来的时候就是光天化日，强无敌。 】姜姐呢，你也不带上她，采个菱啥的？

【 我一壁吹着臂上微灼之处，一壁又惊觉自己近来又白皙了不少，大概再有五百年，就可以光荣地修成一个白莲花仙了吧。混不在意她这厢念叨什么，生前与她虽也不算多恭敬，普通亲戚罢了，但总归碍于她的公主身份；如今可不同，我无所畏惧。 】
死了的还没说老，你着什么急？
【 待她问及猴儿 —— 我已然不记得我的姜妹全名儿叫什么的，只知道一个猴儿。悠悠叹了口气。 】
她的一个金雀儿钗不见了，我等不及她，就先溜了。
【 话罢，突然荒腔走板地，哼起了一个好像同猴儿一起听过的小调。 】

【 她撑伞，恰予我遮阳。舟浮水上，映得日光来，刺目得很。也怪我近来着实闲了些，祸害的人多了，觉着鬼也挺有趣的。如今看来，也就这样吧。 】
死了还怎么老？可不就芳华永驻，待你夫君老得白发斑斑将将咽气的时候，你也是这么一副二八芳华模样儿 —— 诶，你夫君死了没？
【 又听一句金雀儿钗，顿觉阴间生活极精彩，说不定还比我在这儿热闹多了。回头同长況商量下，挑个日子一块儿走吧。瞥她一眼，不经意道： 】什么金雀儿钗？你怀里那支吗？

（ 我虽是死了，但现今尤存神识。纵然不常往人间走动，也如生前一般靠家里烧来的纸钱过着还算富足的生活，除却容颜未老，同活人没什么区别 —— 比如我已经渐渐地忘却了以前的日子，什么槐荫、声遥，我下辈子也不想去了。 ）
大概还没有吧，我这是头番回来，只着急圆梦，还不曾惦记旁的。不过倒是听说我的儿子已经加官进爵，走上人生巅峰了？
（ 随她沿湖乘船，京中到底不如江南，不过凑合玩玩，体验一下生活也是可以的。 ）
是啊，就在那儿 —— 石桥南，掉我怀里了。碰瓷，我跟你讲，她就是碰瓷！

【 我看着波光粼粼，远处不知是水光还是花骨朵儿，不重要了，没有花能美得过我。曲腕支着脑袋，静听她说话，船儿摇摇晃晃过了桥洞，我觉得自己现在似是话本里，听奶奶讲故事的女孩。 】
哇，原是还没有啊？我还以为他是下去了也不敢见你呢。你的儿子……我没咋听说过，可能是同后娘家更亲吧？唉，和你们博尔君亲的子侄也就姓觉罗的了，譬如衡哥儿 —— 忘了他封了啥子王了，大抵别家，不太看得起你们。
【 话中蕴着笑，她哪怕在鬼门关刚出来，这讽刺之意怕也是能听懂的，这是博家阖府铭记在心的家训不是么。 】哎哟，你完了，等会儿她找半天，原是在你这儿。

【 甫上了船，便紧先寻了一处悠闲倚下。伞柄闲闲搭在肩头，又收了收脚，让绣鞋全没在阴影之下。桥东翻过石桥，自南向北，我转眸望去，未见得一个同我一般撑伞的身影 —— 大抵是猴儿还没找过来吧。 】
衡哥儿？我不晓得、是谁家的？ —— 那能怎么办呢，要我说还得怪长游，两淮走了一遭，没搜刮多少民脂民膏，如今位极人臣，博尔君照样没什么富贵。嗨呀，忘了你还活着，多嘴多嘴！
【 话虽这般说，面上却是笑吟吟的，反正跟我没什么太大关系了。 】
嗳，我还说呢，你哪日得空了，带几个能打的，把我搬回博尔君府得了，省得我还得两头跑。 —— 今晚我就把那钗往什么仪王府扔，她自己家，寻得到的。

【 日复一日得过且过，世间再繁华也不过京都一处，瞧得差不多了，也就不顶在意寿命。瞧见了白莲，让书成摘了，随手把玩，在指间翻弄着。 】
衡哥儿是颐苓的儿子啊，你妹妹如今是宫里头的贵妃了。也该是二伯的错，两淮那么富庶的地方，即便不挣个泼天富贵回来，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这可没什么不能说，我反正不住博府，我可是 ——
【 公主啊你这个庶民！掰折了一片莲花瓣，听她说要搬回去，深觉可行。 】
你倒是有想法，这话儿不给你哥哥带，偏要我德昭公主为你出这个头。能打的倒是有，就怕啊 —— 人家舍不得你呢。【 挑眉，又应： 】可千万别，我哥哥也走了这么久了，如今哪儿还有什么仪王府。哦，许是我哪个侄子住着吧，记不大清了。

颐苓啊！
（ 我装作什么都记得的样子，煞有介事地一点头。不过不管怎么说，宫里头的贵妃娘娘还是很厉害的。船行到处，见丛生荷莲，伸手去够，却捞了个空，有些急，还有些气。于是气沉丹田，再试一次，这次总算成了，但这莲下怕是还生着藕，单拽着茎，都能觉察到水下浮动的淤泥。叹了口气，伸指去掐，一并断下包着鲜嫩莲子的蓬来，甩到舱中。 ）
来，别客气。（ 摆了摆手。 ）好了你别说了，我心都在滴血。 —— 啊？也是。那就丢到博府长岁去，大抵还空着。

咳，让我来猜猜，你走了以后的故事。大抵是这人都没了，只留了个灵位，每每望见那个心如刀绞啊，可不就得天天年年月月都惦记着你，我若说要去将你带回来，说不定人家会跟我拼命的。哟，深情，着实深情 ——
【 语毕，依稀记得深情是谁的字号来着？也罢，不重要了。眼波转往她那处，她从前这桩事儿是极有趣的，如今和她重逢，不但要提起，还得屡屡提起，才对得起这情深义重啊。 】
不若你给我吧，也好试一试，你回去以后这钗会变成什么样儿。【 —— 若还是金的，不就发财了。 】

（ 我有些犯愁，绞尽脑汁未想出什么话来反唇相讥 —— 从前她是公主，我们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我还是比较怂的，但是现在，我不过是一条魂罢了，根本不带怕的。 ）
深情还不知道在哪儿寻她的钗呢！生时出不得京，现下倒是很有可能就在苏杭。（ 稍一顿。 ）你小心我拿锯子来了哦！
（ 话罢一笑，自己伸手去剥莲蓬。 ）
你拿去也成，反正你嫁来时猴儿都跑了，她可能也找不到公主府去。

【 別的不怕，锯子倒真是很怕了。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决定将这事儿揭过不提。反正回不去的是她，改日我走了，那可是安安静静待皇陵的，不方，对，一点儿不方。 】
生时出不得京，眼下在苏杭啊……嗯，也好。
【 其实我，不也就是个生时出不了京的人。听她这么说了，竟然觉得还有些盼头。 】你可别是脑子真坏了？我是她弟妹的时候，她也还是我嫂子，我俩还成天一道吃海鲜呢，说不定她等会儿就来了。

（ 从前常羡慕阿玛和几个叔伯能出京游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反正他们没给我这样操作，这让我有点生气。不过现在往事已矣，气也消了大半，反正每年中元就能跑出来转转，什么三山五岳、洞庭江南的，都不在话下了。 ）
（ 我听她这么一说，先一怔。 ）啥？
（ 又仔细一回想，好像也是。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摆了摆手。 ）随便了，我大概是另一半的灵魂太忙了些，这边的事都不大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