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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曾对这首清代小诗十分着迷,他的“阅读理解”能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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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曾对这首清代小诗十分着迷,他的“阅读理解”能得几分?
作者:符晓妍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9-04 21:56回复
    有趣的是,如我们现在对卡夫卡的简短文字着迷一般,卡夫卡本人也曾对一首“短小的中国诗”十分着迷,多次在信件中加以分析,我们不妨来看看他的解读是否“正确”。
    1912年11月24日,正在写作《变形记》的卡夫卡在给未婚妻菲莉丝的信中写道:
    “别再在晚上写信了,把夜里写的权利让给我吧……为了证明在任何地方(包括中国)夜间工作都是男人的事,我要从书籍中(在隔壁房间)去拿一本书来,为你抄录一首短小的中国诗。拿来了(我父亲同我的外甥制造了多么大的噪音!):它出自诗人袁子才之手,我这里找到一段对他的介绍:‘禀赋好,少年老成,官运亨通,多才多艺’……
    寒夜
    寒夜读书忘却眠,
    锦衾香尽炉无烟。
    美人含怒夺灯去,
    问郎知是几更天?
    这是一首值得回味的诗……”
    (叶廷芳《卡夫卡读本》,第253页)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9-04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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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之后的信件中,卡夫卡形容诗中的女性具有“坚定性”,她关心爱人的健康但又不想打扰他,于是安静地等待爱人放下书本,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才冒着损伤爱情的风险,强迫男子停止。对于诗中的男子,卡夫卡则认为他是个忧郁的学者,明明一心一意地爱着那个女子,却被学问的魅力攥住,无法好好地陪伴她。
      在德语译文中,“美人”写成了“美丽的女友”,而不是“美丽的妻子”。卡夫卡由此生发出去,表达了他对婚姻的不确定:“诗中的女友之所以显得不讲理,是因为她这回赢了,而她只想赢这一次,别无他求……一个妻子则永远有理,她所要求的不是一次胜利,而是她的存在,而这不是那个俯在书本上的男人能够给予她的。即使他只是整天整夜装模作样地看着书,而心里除了妻子外别的什么也不想,他爱她甚于一切,但偏偏是以他天生的无能爱着她;即便如此,也仍然无济于事。”(1913年1月21-22日)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9-04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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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对男女的悲欢之中,卡夫卡窥见了短暂的闺房之乐下阴郁的底色。这一次,女子虽然娇嗔地夺走了灯,获得了胜利,但归根结底只是“一次自我欺骗”,因为那男子不可能放弃书本中的世界,全心全意地和她过柴米油盐的日子。如果情人关系上升到婚姻,日复一日的摩擦碰撞会让那个中国学者益发难以承受,他向往亲密无间的关系,却无法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经营感情之中,因为他需要看书到深夜来满足自己精神上的需求,多么深沉真挚的爱情都不能让他放弃这一点。不能两全的无奈让他悲伤迷茫,只能再次投入书本的怀抱暂时躲避。
        这样细腻而矛盾的思虑,似乎已经不太符合我们对中国文人的印象了。而事实上,《寒夜》的作者袁子才,更是完全和忧郁纠结不沾边。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9-04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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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子才,也就是袁枚,现在流传最广的作品大概是收入了语文课本的《黄生借书说》。对于他的生平,卡夫卡所录的介绍并不准确,袁枚确实“禀赋好”,十二岁即中秀才,二十四岁受封翰林院庶吉士,但却算不上“官运亨通”:三年后他因满文不合格而外放知县,据说政绩斐然,却在三十三岁时就选择乞养辞官,之后只短暂出仕过一次。
          在性格方面,袁枚既不“少年老成”,也不郁郁寡欢,相反可以说是一个潇洒佻达,重视享乐,同时行动力很强的人。
          文学上,虽然催人泪下的《祭妹文》更为人所知,但袁枚其实颇多新奇诙谐之作,比如“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遣兴》之三),描写的是诗文未完成时,不愿给人观看的心理,措辞新鲜,活泼灵动;又如“贪官回首日,刺客暮年心”(《秋蚊》),写的是自己端坐蚊帐之中,使得帐外的蚊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形,风趣形象,令人忍俊不禁。当然,因为过分追求趣味,加上袁枚本人十分好色,他的许多作品也显得过于俚俗,格调不高,如蒋子潇所论“若删其浮艳纤俗之作,全集仅存十分之四”。
          生活中,袁枚可谓“占尽韵事”。因为喜好园林,他辞官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经营随园,“平地开池沼,起楼台”,亲自栽种竹子、选购奇石文玩,将原本废弃的荒地变成了一时风头无两的游览胜地。他又是个好吃的老饕,遇到美食就有滋有味地记下来,就这样写成了《随园食单》。袁枚还健壮得惊人,六十四岁时形容自己“有时逸性发,跳跃如生獐”,到八十岁还能出游,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游山玩水。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9-04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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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着出色的经商头脑,他卖书鬻文,出租土地,赚得盆满钵满。因为他对于墓志铭之类的“用户定制文章”几乎来者不拒,还热衷于结交权贵,其人品经常受人诟病,比如钱钟书就鄙薄他“兼夸与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方式让他早早获得了“财务自由”,过得益发随心所欲。
            欲念之一,便是寻花问柳。袁枚一生姬妾众多,四十几岁时已“不止金陵十二”,六十多岁还要“横搜苦索”,寻找美女。显然,他的爱情观念,与卡夫卡想象中混合着怜惜和无奈的深情大相径庭,更多的是将女子当作玩物的猎艳癖好。对于袁枚,选纳可心少女,本质上与搜罗花鸟器具并无不同。
            因此,当他写下“美人含怒夺灯去”这样的句子时,想来也只是把此事当作红袖添香的变体来记述,不可能像卡夫卡解读的那样,暗含对婚姻、两性关系的思考。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9-04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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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卡夫卡在参加考试,那么他大概一个得分点都没踩到。但我们是否可以就此判定卡夫卡对《寒夜》的理解大错特错呢?当然不是。
              如果说,袁枚的这首诗如同一座精巧别致的小园,那卡夫卡则是发掘出了旖旎风情下幽深隐秘的地宫。
              而且这座地宫,属于卡夫卡,而不是袁枚。卡夫卡从《寒夜》出发,反复检视两性关系中隐藏的痛苦,直接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当时已和菲莉丝订婚,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让他不安,但究其源头,这样的视角与他几十年间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童年时家庭不睦所导致的创伤,父亲强硬健壮、自己从小弱势所带来的阴影,在奥匈帝国统治下作为讲德语的犹太人所感受到的孤独……这些塑造出了读到《寒夜》时的卡夫卡,让他从这个富于中式文人情调的片段中,看见了自己遥远却清晰的镜像。
              他谈论的那个“中国学者”,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与袁枚几乎毫不相干。
              这是卡夫卡作为读者的权利,也是任何人作为读者的权利。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9-04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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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本身,应该是一件没有门槛的事情。探究作者的意图并没有错,但一味追求所谓“正确”,那就是人为设限了,如同面对好山好水,非要规划出一条最佳路线,沿途景色虽然优美,但总少了探索之乐。充分了解作者生平、所处时代、文学风格之后,再开卷阅读,细细揣摩作者一字一句的用意,期间仿佛与作者神交,这样的读法自然会令读者受益匪浅。但对作者一知半解或者毫无了解,上手就读,坦然地以己度人,产生个人化的见解,也无可厚非。如卡夫卡这般,从那相隔一百多年的文字中感受到了那样真诚、幽微的共鸣,虽是借他人之酒浇自己之块垒,又有何妨。
                愿我们在阅读的时候,都能任性一点,摆脱并不存在的“标准答案”的禁锢。也愿那些参观书展的孩子们,不会只能在教辅书柜台前逡巡,而是可以自由地翻看“闲书”,感受属于自己的阅读乐趣。(作者系复旦大学奥地利中心办公室主任)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9-04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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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9-04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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