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顾影，是天津卫最小的神婆，当然，我不会叫我自己是神婆，难听，所以总忽悠别人，叫我仙姑。仙姑神婆，本身就是一回事，讲几句“叫帮兵你要听言”赶仙鞭瞎霍霍几下，所有人都得信你有那么两下子。这几句唱词，从小听到大，张口就来。我娘说，我命格大气，将来铁定嫁个富贵人家当阔太太。阔太太又怎么了，我只想天天去吃洪盛园的大肘子。和我的郭二哥。
我从小就觉得长大我要嫁给郭二哥。因为我欠他一条命。这么说也不对，我见登瀛楼的掌柜追着我娘讨酒钱的时候模样又凶又狠，怎么欠着我郭二哥的，我心里还美滋滋的。我娘常说，郭得友那个臭小子，成天不干正事儿，没什么大出息，闺女儿你是不是傻。娘，我是傻，但是我都看得出，我郭二哥是超凡绝伦的人中龙凤。您说您一个老神婆，怎么就老眼昏花了呢？这时候我娘就要到处找赶仙鞭揍我，追着我到处跑，我就跟我娘置气，我也不是故意气她，因为我一跟我娘吵架，就有借口去找我郭二哥，跟他一起吃面吃肘子。肘子可真好吃。
要我说郭二哥有什么好，我也说不上，他水性好，大伙都叫他小河神。但是他不捞鱼不捞虾，专捞漂子。郭二哥总说，我练了这么多年的水性，就捕几个破鱼烂虾子。但是每回我嘴馋想吃贴饽饽炖小鱼儿的时候，只消唧唧歪歪叫两声郭二哥，他拿着小鱼篓就钻猛子下水了。郭伯伯说，细水长流，贴饽饽炖小鱼儿，还是少吃为妙。鱼苗苗都吃光了，河神要怪罪。
天津卫最近不太平，祭神大典那天，郭二哥从河里捞出来个死婴之后，总有接二连三的怪事发生，街坊领居都说，河妖作祟，怕是要出事。郭二哥带着丁卯查案，我也得去。我娘把门锁了，捶胸顿地的喊：顾影你不许去，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不许趟这浑水。我娘也是糊涂了，河神镇河妖，怎么少的了我这个神婆作法。趁我娘念经，脚底一划我就溜出去。老远就听着我娘念：顾影，你傻不傻！
案子越查越深，扯出二十年前魔古道的往事，郭二哥竟是魔古道苦苦寻找的圣童，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他当了这么多年河神，累了，想换个活法，或许当个圣童也不错。我跟他置气，骂他，他都不听我的，我拿着郭伯伯以前毒死水牛的药吓唬他，他也不上当，一气之下，我喝了那瓶毒药，两个眼血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娘坐在我床边，捶胸顿足：顾影，你说你傻不傻！郭二哥要当圣童，这世道也不甚有可看的了。瞎了也好。清净。
这天，消失许久的郭伯伯忽然回来了，他跟我说，你和郭得友那小子，都是我二十年前从魔古道救回来的孩子，那时候你是好的，那小子已经染上病了，我机缘巧合下配了药，才勉强捡回那小子一条命。但身子骨到底是虚透了，这也是这几年他连烟都闻不得的原因。小影，郭得友那小子是个什么狗屁圣童，你才是。你这眼睛，两天就好，那小子，又诓你呢。我心下一阵紧，郭二哥既不是圣童，那他跟那连化青一起，肯定有危险。我央着郭伯伯带我往那恶水之源去，我娘坐在龙王庙的门前，一边骂郭伯伯：郭淳你这个糟老头，还我的小影来。一边骂我：我的闺女儿，你傻不傻！
我摸着石壁和木桩，终于赶到那恶水之源，但我这不争气的眼睛，血糊糊什么也看不见，被已经感染病毒的肖三把我的心窝子里掏了出去，我终于躺进了郭二哥的怀里。连化青使诈，炸弹还是掉进了水里，郭二哥跳进去想捞炸弹，我脑子一热，也跟着跳了进去。
身上的血从胸前那个口子扑簌簌往外流。脑子里刷刷刷过了好多事儿。
郭二哥杀死的那个人贩子……
登瀛楼的女儿红、洪盛园的大肘子、三不管的那家包子铺……
龙王庙的佛头，妖里妖气的王美仁……
聚华大酒店的气泡水可真好喝。
我郭二哥总说，有便宜不占穷酸样，有白食不吃饿够呛。
我娘教我唱请神决“叫帮兵，你要听言，你拦住丝疆问国号，你手扶鞍桥问家园，仙姑我不住南来不住北……”
我娘总问我，闺女儿，你傻不傻。
娘，我不傻，这水中月是天上月，我眼前的郭二哥，便是我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