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尽管高范内心十分抗拒,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魏情的假设。
凌晨三点半,家属院七楼的楼顶,一个孤独的少年吹着夜风,发出一条短信:“我不想活了,生命失去了意义,我们就此别过。”
两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回信一如魏情往日的性冷淡语气:“你在哪?”
此时正值夜深,楼下没有人也没有车。高范回了短信,他双腿在半空中荡啊荡,全身上下写满了失意少年的愁苦气息,如果嘴里没有屎味的话。
不到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停在家属楼下,鸡窝头少女踩着拖鞋急匆匆往楼道冲去。高范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老式家属楼里没有电梯,高范不知怎的,开始数起数来。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在他即将要数到一百二十三的时候,天台的门突然被“哐”的一声撞开。
魏情穿着一件大衬衫,头发被风吹到眼前,她气都喘不匀,还凶巴巴地喊“范**,大半夜学人家自杀,***脑子有病啊!”
高范突然想笑,于是他仰面躺下来,眼前的世界整个倒转过来,看着气势凌人的姑娘越走越近。他说“我不想活了,从今天起,到我老了的时候,嘴里永远都是污水的味道,我不想这样。”
魏情冷哼一声说“你想多了,最多三天你的舌头就会到达污水处理厂,沉淀干燥脱水,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爽到飞起。”
“...你说啥?”高范一咕噜从地上坐起来,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这才注意到姑娘手上拿着一卷白纸。
魏情手腕用力一抖,就把白纸摊平在顶楼的地面上,这是一张很大的图纸,上面线条错综复杂。凑近看去才发现是城市的俯视图,每一栋房屋都是一个小小的方块,而部分街道被人仔细地用红笔勾勒出来。
“这是什么?”
“我去问了我水厂的叔叔,他说你的舌头应该还在蓄水池中暂时储存着,每周三会被污水厂处理,现在是周一,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魏情讲得很认真,天气有点凉,她用手紧了紧衬衫,一缕头发垂在眼前。
“这些线都是你画的?”
“是啊,一共有三个污水厂,再过两个小时整个净水管道就要开始运作了,虽然中间有中转点,我们的时间依然不多。”
“你出来怎么不多穿点?”
“我耽误时间万一你死了怎么办?”魏情正碎碎念,一抬头正好撞见高范亮晶晶的眼睛,她又别别扭扭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你呀。”高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用手背遮住眼睛,低低地笑出声音。
五
高范被魏情一路拉着坐上了去往蓄水池的出租车,这时候是凌晨四点半,天还没有亮起来。姑娘一晚上忙忙碌碌,终于能坐一会,她又累又困,所以靠着车窗睡着了。
夜里没多少车,司机开得很快,所以更显得颠簸。高范看姑娘脑袋在玻璃上一磕一磕, 心里拧巴了会儿,把魏情揽到自己的肩膀上靠着,他太紧张了,脊背直挺着一动都不敢动。
魏情其实被他一碰就醒过来了,可是她整个人也僵着一动不动。直到车到了目的地,两个人才腰酸背痛地走下来。
年轻人通常把这种小心翼翼的,麻烦别人又被麻烦的过程,叫做喜欢。
这里是城市最大的蓄水池,每周一在这里汇聚的污水,将从三个主管道,流向城市外的污水处理厂。
清晨六点,蓄水池开始运作,就像是城市地下的筋脉,有条不紊。
“你的舌头就在这个蓄水池里。”魏情表情严肃地蹲在水厂外的矮墙边。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舌头让我感觉恶心。”这是魏情小时候落下的后遗症,现在却成为了找舌头的重要依据。
“...虽然道理是对的,但你这么说就有点扎心了。”高范挤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在发现魏情没有看自己之后,没趣地瘪了瘪嘴。
蓄水池内部被高墙和铁门封住,他们只能等待舌头进入主管道之后开始追踪,好在这个过程并不需要等待太久。
抱膝蹲坐着的魏情突然感受到了什么,她像土拨鼠一样立起上半身,高范觉得好笑,也学着她的动作,却被狠狠瞪了一眼。
“反胃感轻了些,它应该是进了主管道。”魏情说,“我们该干活了。”
三条主管道正好呈三叉排布,按理说他们最多沿着水厂外围绕六十度,就可以找出舌头的去向。但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程,水厂很大,又没有代步工具,他们的时间有限,所以跑到最后,魏情的头发都被汗弄湿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高范这句话两三次到嘴边,终于问了出来。
那个时候,魏情一门心思都放在呕吐感上,所以很直接坦率地说“不然呢?看你下半辈子没舌头吗?我可做不出来。”
高范听到她这语气,就像是在讲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心里被触动,半天都没接上话。
“在这里!”约摸过了二十分钟,魏情干呕一声,她确定出这条主管道的编号,转头看了眼高范“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你吐之前老子还觉得有点喜欢你。”高范嘀嘀咕咕,没让姑娘听见。
魏情把图纸摊平在地面上,手指沿着红线移动,停在一家中转站上:“你的舌头下一站应该会在这里。”
“手还挺好看的,指甲也很干净。”高范心想。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魏情怒了,把图纸卷了卷敲在高范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