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溯洄,时在水中止
赤练有时候也在想她要是一直叫红莲该多好。
一
她本是不爱沾酒的。
不过有一个人喜欢。
喜欢喝,还喜欢喝醉。
喝醉了,就好说一些醉话。
她有时也会暗自叹息,幸亏是自己,如果是别人听了去,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知道他心里难受,便从不在喝酒上阻拦他什么。
醒着,他有他的风风雨雨;醉下,就由她陪着;这样就很好,好到她什么都不去想。
二
他的世界很大。
他说:我想出去走走。
她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但又不甘心他就这样走了,亲自为他戴上自己做的项链,再三叮嘱他不能拿去换了酒。
那句我等你回来,却一直没能说出口。
一个人守在宫里,竟无处可去。
她才明白他就是他驯养的一只野物。
有一天他要走了,就把她送回到森林里,说你回去吧,明年我再来找你。她看着森林这个自己应该叫做家的地方,再熟悉也没有了她曾经无法无天的归属感。
尽管如此,她还是要做她森林里不知天下有老虎狮子的王。
三
又是一年花开。
每天都有花开,每天都有花败。
此时的绽放,在花季却成了徒劳。
没人会记得哪一片花瓣来自哪一朵花,哪一朵花来自哪一侧枝丫。
灿烂的花上,是澄明清澈的天空,灿烂的花下,是她探身嗅花。
她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轻唤,转身,半嗔半笑。
你才想起你有个妹妹的。
四
她对那天的记忆只剩下彤云密布的天空和赤练上蜿蜒曲折的血丝。
臂上可怖的伤口已经愈合,记忆里教她赤练的师傅也不再有温度。
名字成了一个符号。
杀人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杀人。
缓缓的抱膝滑坐树下。
坐着,时间里的一切都落在灰色的尘埃里,韩宫前所未有地大了起来。
空阔的沉寂下,一缕风,碰落这个花季最后一星残瓣。
腮边两行冰冷的泪痕,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五
她抗拒一场雨,固执地撑了一把伞,等风来。
韩非城头劝她。
回去吧。
她动也不动。
别等了,回去吧。
她依旧坐着,肩头微微颤动,双目放空,努力让自己不去听。
他想像从前一样地摸摸她的头,可是做不到了。
回去吧红莲,我已经死了。
他没有。她抬高了声音。
红莲你别这样。
他声音干涩。
我偏要。
韩非听清她声音下一丝松动的恐惧。
她比他更懂勉强改变不了什么,可是她偏要这样,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六
赤练有时候也会路过那片大火燃过的地方。
偶尔看一会儿,有时也不看。
就像路过无数条异国的河一般,她路过故国的河,
甚至她以为自己忘了。
怎么样,很累吗?
他手里握着常用的酒壶,坐下。
看向她的目光还是懒懒散散的惆怅。
她支起一只胳膊撑着侧颈,微微偏头看他。
好像又是她叫红莲的时候。
哥,我见到了一个公主。
韩非轻笑,水里?
不,燕国的公主。
比你漂亮?
她看见韩非冲她挑了挑眉,一如小时逗她的口气。
谁和你说这个了,她斟了一杯酒灌下,如解了泥封的酒,那些渐渐堆满的碎片,他们聊起那年的花和人,她很仔细地聊着,将过往一点点回忆起,不过,还是我比较幸福,酒壶在她的自言自语里浅下去,眼角泛起醉意,至少,至少我还有个哥哥······
眼睛有点犯困,他的眼里还是浮着愁意的笑。
伏倒在石桌上,她想她大概是喝醉了。
傻姑娘。
恍惚里,有人真的如此呼她。
梦醒总是茫然。
肩上披一条软毯,她不想动,恐惊扰了这一刻温暖。
麟儿?她不抬眼的问。
身边窜过几丝凉意。
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波纹,是她忘了,麟儿此时大抵入了机关城。
收起软毯,她不想想得太明白。
头也不回的,抛下酒具离开。
任由风收走毯上最后一丝温暖。
暴露在寒风里的双臂不自觉一颤。
幸是早放下了,不然再过一阵,只得更寒。
七
韩非颈间竟戴回了那日她送的项链。
她隐隐有了什么预感,却什么也不想说。
还是小孩子气。他说。
赤练也罢,红莲也是,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她还是她,以为很多事情装作不知道就可以不知道,装作不明白就可以不明白。
别人的温暖到底是别人的,靠得越近只会让自己在别人离开以后,更冷。
他明明离她那么近,抬指可触的缝隙,却又那么远,隔着一片谁也踏不出去的汪洋;这就是给自己五腑六脏灌下的一服毒药,饮的久了,痛苦,不饮,痛苦。
哥。
她一切声嘶力竭的呼喊都化作一声叹息。
还是他小时最不能拒绝的。
我真想把什么都忘了。
她满目蓄尽一生的泪水,一声一顿,眼角的潮水摇摇欲坠。
你舍不得的。
他拥她入怀。
衣襟似乎是湿透了。
哥。
嗯。
哥。
我在。
哥。
温度尽失。
还是没说出口的离别。
我是真的舍不得忘了你。
八
韩宫
赤练还是赤练,红莲还是红莲。
韩非还是韩非。
红莲还在那里站着,一声轻笑便应下她失声唤出的哥。
他是我哥哥。
红莲很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