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花朵.番外卷1】黎明之前
#1
看到希尔度.瑞克尔这个名字出现在阵亡名单上时,春天已经过了一半。
他对着报纸上那行铅字发了很久的呆,脑海闪过很多杂乱的片段,却没有一个抓得住模样。直至房间里突然响起准点报时的钟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鼓膜,仿佛将拖着灵魂下沉的桎梏震颤至断裂,才得以放松颈部的肌肉发出一声剧烈的喘息。
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肩膀的伤口传来的钝痛,他有些茫然地移开视线,看到自己不自觉握紧成拳的双手,——那是他握得太用力以至牵扯到了伤口周围的肌肉。
被拖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完全程,他缓慢而深刻地吁出一口气,手指冰凉,连关节都开始感到僵硬,掌心接触空气的瞬间就淌了一层冷汗。
他伸手摸了摸名单右上角的那行早已过期的发布时间,落在上面的日光将他指尖洇出的印记拓成阴影,那上面工整地印刷了三百三十八个名字,也许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还没来得及找到分享的听众,就在阴沉沉的硝烟中坠落成了句点。
他忽然久违地想起了远方的母亲和妹妹,想到也许会有一场小小的葬礼,有人会在那里将他这些年的岁月收缩成干巴巴的几句人生总结,也许是“这是短暂而光荣的一生”,又或者是“所有人都将铭记他的牺牲”,然后集体悼念。那挣脱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沉默着同他对视,他自嘲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到,那个墓碑的样子,上面是什么名字。
身后的窗户被咚咚咚地敲了几下,他回头被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绵绵一夜的小雨今日已经停了,太阳短暂地出来。窗前站着的姑娘逆着光,依稀能辨认出清澈的眉眼,眼梢微微弯着,声音隔着玻璃变了个调,“我忘记拿钥匙啦!能帮我开下门吗,艾克利普斯?”
艾克利普斯?那灵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噢,是了。他伸手抓它,那灵魂终于踩在了实地上。
他是艾克利普斯。
#2
受伤之后他很少去回忆之前的事情,那个名字好像已经被莲音缝合在那条狭长的伤口里,愈合之后只留下一条新鲜的粉色疤痕,不痛不痒盘桓在腰侧。
莲音在拆除他腹部的纱布后不再限制他的活动,她分享了很多她喜欢的角落和街道,但事实上除了斯利菲尔的药店,他最常去的还是她的秘密基地。
布兰加恩徘徊的雨季过去,望星桐的蓝色逐渐将山坡拓印成天空。
他坐在莲音常常倚着睡觉的那颗树下,眺望着天空之城绚丽的蓝色向西延伸,边境是这个异国小城张开的怀抱,好像只要纵身一跃便能追着洒落在城镇连绵屋脊的那一线日光落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直到日照逐渐西斜,遥远地传来钟声,栖息在楼顶的鸽子扑腾翅膀发出嘶鸣,成群结队地飞到另一边,声音交织着漾开在空气里。
他走下山坡,穿过小城的主街,集市东南面的角落依然热闹,最里面斯利菲尔药店小小的招牌浸在夕阳里。门角的铃铛响起,年轻的药剂师推门走出来。她站在门口和里面人交谈,听不见声音,但看见她露出的侧脸是个温柔的笑脸。接着她朝里面鞠躬,挥手,转过身,笔直对上他的视线,那笑意还没收敛,眼睛微微睁大之后变成两道弯月。
“艾克利普斯,你在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路上莲音的话比往常要多,她的眼睛在夕阳下看起来像某种名贵的宝石,声音带着迫不及待的雀跃,“大家都在挂灯笼,过几天就是庆典了。”
“庆典?”他看向路旁,商店门前陆续挂起了灯笼,广场的主街已经拉起了彩旗。那些复杂的战事不过是遥远的传说一般,电台里时好时坏的每日战况没能困扰布兰加恩太久,小城又逐渐进入到一种欢欣的氛围中。
“嗯。布兰加恩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就是今年的雨季太长,以往都会更早一点。”莲音开始皱着脸回想,路上偶尔会碰到打招呼的熟人,她一边问好,一边向艾克利普斯解释,数着庆典流程,“是祈求好运的仪式,大家都相信望星桐是带来幸福的花,所以花期刚到的时候许愿最灵的。大家在庆典上可以唱歌、也可以跳舞,我记得去年的篝火烧得很高……”
她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最后直白地向他发出邀请:“说是传统,但其实就是找个机会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艾克利普斯也一起来吧很热闹很好玩的!”
她的目光热烈,好像一把火轰得照进了黑暗的角落,那些沉寂的念头看到了前路变得蠢蠢欲动。
“好,一起去。”
他发现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