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站了。
火车缓缓进入格雷斯城南车站，稳稳地停靠在站台旁边，最后那几节燃烧的车厢不时在空气中爆发出哔剥燎烤的声响。站台上荷枪实弹的警员们透过破碎的窗玻璃清楚地看见每一节车厢里都灌注了混乱的血迹和尸体。
专案组的组长贾斯汀穿着黑色的警用防弹衣，一手持枪，另一手持着扩音喇叭，向火车里头喊话：“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是格雷斯警察。请立即放弃抵抗，举起双手，走出火车！”几个警员拿着防爆盾蹲在他的前面，漆黑的枪口越过盾牌，直指车厢。在他的身后，黑压压的特警们端着枪支，安静地等候命令。
卡修斯和布莱克押着威斯克，从车厢里走出来。一排排的枪口立即对准了他们。卡修斯大声喊道：“我们是赫尔卡雷霆守护局战神联盟调查组的警员！请不要开枪！”贾斯汀放下喇叭做了个挥手的动作，几个警察训练有素地跑上去，给威斯克铐上手铐，四支枪指着他的头，迅速地将他押出车站。卡修斯拽住布莱克，把他带到贾斯汀面前。
贾斯汀走到卡修斯身边，捏起拳头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卡修斯同志，好久不见啊。”贾斯汀是个清瘦修长的男人，三十多岁，浅金棕色的短发修剪得干净利落，隐约可见其间零星的白发。他的嘴唇上方蓄着一横鲁迅式的一字胡须，给人一种刚硬而又不失文雅的亲切感。
“好久不见，贾斯汀警官。这位是布莱克。布莱克·伯恩。”卡修斯冲贾斯汀敬了个礼，向他介绍身边的男人。其实布莱克和贾斯汀已经相识多年了。自从布莱克的父亲惨死之后，邪灵专案组负责人的位置空缺过相当长一段时间。贾斯汀主动接过了这一烫手山芋，自此走上了同邪灵势力浴血搏杀的不归路。所以布莱克也曾是贾斯汀不共戴天的死敌。
贾斯汀回头看向前任邪灵组织二当家，毫不迟疑地向他伸出右手：“您好，布莱克。我是爱德华·贾斯汀，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他初见战神联盟调查组的成员时，也是这般礼貌地用词遣句。
布莱克誓将威斯克捉拿归案，是职责和仇恨共同使然的结果。
贾斯汀要追捕布莱克，亦是职责和仇恨共同使然的结果。
把时间线往前推移四年，那个时候贾斯汀刚成为专案组的负责人不久，对扫黑缉毒的激情以及杰出的办案能力令他成为邪灵组织最大的敌人。
而布莱克已经是邪灵的二当家，当时正沉湎于失去全部家人的巨大悲痛之中，万念俱灰，恍惚度日。
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是赛尔国历205年9月20日。
在格雷斯市的九月份，夜晚的到来总是这样殷勤，就像一位来的过早而不受欢迎的客人。贾斯汀坐在轿车的副驾驶座，透过有色的挡风玻璃端详着在越来越深沉的黑暗里显得张牙舞爪的一排仓库。坐在驾驶座的雷蒙调整了一下衣领上的NONO对讲机，转头轻声同贾斯汀聊天：“你侄子今天来看你了，爱德华。”
“赛小息？什么时候？”贾斯汀颇感意外地问道。
“一小时前。我说你不在，他就走了。走的时候说等你回来商定个时间，他想请你我罗杰肖恩派特，还有伯恩一起吃顿饭。”雷蒙拨了拨头发，右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抹了一下眼睛。“……嗯，由于消息封锁，他不知道伯恩已经牺牲了。我当时没告诉他。这太残忍了。”
他所说的伯恩就是布莱克的父亲。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伯恩警官的尸体背后藏着一位失联的卧底。
“小息毕竟有知道的权利。”贾斯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念道，“我们回去以后就告诉他实情吧。”
“好吧。”雷蒙深深吐出一口气，把手揣进怀里取暖，回应道：“我明白其实你也接受不了这个……”
“组长！目标到位，请求行动！”NONO对讲机那边的单位的报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车里的两个人立刻紧张起来。
“行动开始。”贾斯汀向另外几辆车上的队友们发出命令，持枪下车。他带领着十二个警员安静而有序地从侧门进入仓库。根据线报，这片格雷斯城郊的大型废仓库是邪灵的一处制毒窝点，主要进行可卡因和海洛因的加工，武装力量很少。
干净利落地解决掉看守的门卫，贾斯汀和行动小组的成员们顺利地潜入仓库，在黑暗中全然无畏地穿行。绕过一排排货架和杂乱码放的货箱，漆黑环境的深处透出昏暗的白炽灯光亮，如同夜空浩渺中裸露的一点星光。贾斯汀屏住呼吸，带领着大家悄无声息地逼向光源。
制药的桌台和仪器渐渐在视野里清晰了。贾斯汀抬手示意，身后的队员们即刻重整队形，四个装备有防爆盾的队员举着盾牌站在大家的前方。紧接着，警员们势如破竹地冲进制药间，黑洞洞的枪口突进房间里的空气，充斥在瓶罐间的化学气息立刻被浓郁而危险的火药味覆盖。
“不许动！我们是警察！”来自格雷斯警方威严的警告声明。
就好比啄木鸟捣开了害虫窝，房间里穿实验褂戴口罩的不法分子们惊慌失措地逃窜，但是荷枪实弹的警察们阻断了唯一的出路。几乎是必然的，制药间里的五个制毒分子都被制服了。贾斯汀环视这个房间，实验台上凌乱的坩埚烧瓶铁架台以及地上成箱堆放的毒品原料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注意。
“雷蒙你看，”贾斯汀指了指墙上嵌着的几面通风扇，稀疏的眉毛揉成一团，“制药间的通风扇全都关着。在我们来之前，他们绝对不是在进行毒品加工。”话音未落，他们进来时唯一的道路就被猛然落下的合金卷闸门隔断了。紧接着，地面上那一箱一箱他们以为是毒品原材料的东西炸裂开来，释放出浓郁而刺鼻的白烟。铺天盖地的白色气体迅速淹没了他们，就像清晨海面上吞噬船只的浓雾。贾斯汀知道不妙，捂住口鼻迅速冲到装着通风扇的墙边，抡起手枪的枪托拼命地砸。烟雾随着他的动作被不断挥开，又随即迅速填充上来。通风扇很显然是加固过的，他始终砸不开，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了，只剩下被淡化了的色块。“大家都到通风扇这里来！都过来咳咳咳……”他边砸边大声喊。
贾斯汀回头看去，雷蒙，卡帕佐，索恩……那些头戴警帽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在浓烟里挣扎着倒下了，而那些早就带着口罩的敌人很快地逼过来。贾斯汀靠着墙，抬起枪对他们不断射击。飞驰的子弹破开浓烟呼啸而过，胡乱地掠过敌人而向贾斯汀并不预期的方向飞去。他意识到有毒的白烟已经让自己完全失去方向概念了，手脚麻木发软，手枪也掉进了那片咄咄逼人的烟雾。贾斯汀挣扎着转身，抓住通风扇拼尽全力摇动。但这是徒劳的，除了双手被金属片割得皮开肉绽之外，贾斯汀最终还是倒在地上。那滚滚的白烟像浪花一样扑到他的身上，卷走他仅存的意识。
“他醒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贾斯汀已经睁开了眼睛，但他的意识仍然是模糊的。直到他感受到光线的明暗变化，以及手枪上膛的声音，便一下子从药物的后劲中惊醒过来了。
贾斯汀发现自己身下是一把金属靠背椅，他的双手都被铐在扶手上。而面对着他的，是他的十二名队友，以同样的方式被束缚在十二张椅子上。他们的眼睛都被黑色的布条蒙上了，但是仍然能从每人的动作看出来谁还是昏迷，谁已经醒来。他们已经被转移到另一个更宽阔的地方了，但周围的铁皮墙说明他们很显然还在这个仓库里。
越过那一排警员，灯光投射不到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立着两个挺拔的身影。贾斯汀一下子认出来，同时他的心脏也猛地掉进冰窟。那是他日思夜想的死对头们。
“做掉那十二个。”威斯克端详着贾斯汀的表情，悠闲地将上过膛的手枪递到身边的布莱克手里。“威斯克！不要杀他们！我才是带头的！！”贾斯汀歇斯底里地喊出声，拼命挣扎着，两只手腕被旧手铐磨出锈蚀一片。
“是。”布莱克接过手枪，对贾斯汀的吼叫充耳不闻。他走到最右边的警员身后，熟练而优雅地抬起枪对准那人的后脑勺，紧接着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子弹瞬间打穿了那个警察的头颅。随着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的前额喷涌而出，鲜活的生命变成了瘫在椅子上的尸体。
“不要……”贾斯汀怔怔地看着那红色蔓延到地上，一路爬到他的脚下。布莱克没有回头，顺次从那一排警员的身后走过。随着他的步伐，那些甚至没来得及再好好看一眼世界的警员们被一个一个一个地击穿了头部。腥浓的锈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贾斯汀眼睁睁地看着布莱克像刽子手一样冷漠而利落地屠杀他的队友们。伴随着滴答喷溅的声音，浓稠的血浆如同红地毯一般在地面上铺展开来。
“不要杀他们……”贾斯汀的双眼也被染得猩红，视野里的一切又一次被折得歪歪扭扭。“威斯克，你提条件吧，不要杀他们……”贾斯汀喘着粗气说道。
“贾斯汀警官，”威斯克拉过一把靠背椅坐下，斜靠着背后蓬松的靠枕翘起二郎腿，往嘴里塞了根烟，“我所做的一切没有要胁迫你的意思——布莱克你别停——更没有打算羞辱你。所以你就坐着，看完就行了。”他顺手拎过旁边桌上摆着的从贾斯汀身上搜出来的NONO对讲机，摆弄起来。
布莱克来到倒数第四个人的身后，他像之前那样动作流畅地往警员的后脑勺上崩了一枪。谁知道这个人猛地大幅度偏了一下脑袋，子弹便擦着他的脑侧划过去了，还顺带打掉那个人的一只耳朵。
“啊——！！！！！”警员被剧痛逼得暴喊，束缚着他的手铐被剧烈的挣扎撞击出巨响。布莱克眼疾手快地抵着他的脑壳又补了一枪，金属敲击的声音立刻被血液泼洒落地的水声取代了。布莱克瞄了一眼地上那只耳朵，它静静地浮在汪洋血海里，如同一叶扁舟。
贾斯汀分明感受到布莱克危险的情绪。只是多开了一枪，他的表情却变得森冷而抑郁。“布莱克，求求你……”贾斯汀的眼角滑下没有知觉的眼泪，哽咽着哀求已经准备动手杀下一个警员的男人。布莱克仍然只是履行威斯克的命令，没有停顿地接着开枪。两个警员又成为了他的枪下亡魂。然后，他走到最左边的人身后。
第十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人，是雷蒙。
雷蒙已经清醒了，他抬起头，可以看见他的下唇已经被咬出一圈带血的牙印。隔着一层蒙眼的黑布，雷蒙沉默地凝望贾斯汀声音的来向。布莱克已经把枪口抵在他的后脑勺了，那像烙铁一样滚烫的枪口。“布莱克，求求你不要……”贾斯汀崩溃地垂下头，不忍再看。
随着布莱克第十三次扣扳机，枪口里喷吐出来的不是炽热的子弹，而是手枪空膛的撞击声。
没有子弹了。
威斯克给了布莱克足够杀死十二个人的子弹。只是他在同一个人身上多开了一枪。
贾斯汀以为希望降临了，抬头看向对方，还未出声，却被飞溅的鲜血喷涂了满脸。布莱克迅速地将插进雷蒙颈部血管里的刺刀拔出来，这么做使得一股血流在旁边的墙上扫了一道，像是歪歪扭扭的鞭痕。雷蒙歪在椅子上，张大嘴，抽搐着，尽力呼吸着。他的颈动脉和气管被刀子生生割断，大股大股的血液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从恐怖的伤口里喷射出来，很快就红了小半面墙。
“爱德华、不要……记住……”这是雷蒙从冒血的嘴里吐出来的最后几个字。他其实已经把这句话说完整了，只是话语尽头的几个词被翻滚着模糊气音的血浆粘稠地淹没了。
威斯克看着第十二个人的灵魂渐渐从那一道手法漂亮的刀口里抽离，再看向布莱克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赞赏。他站起来，踩过那一汪血水，来到贾斯汀警官的面前。贾斯汀呆若木鸡地看着威斯克将一张桌子拖过来放在他的前方，然后摆上NONO对讲机对准他。他只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分崩离析，连他所听到的话语都只剩下没有语法的词汇。
他听到威斯克说：“……对讲机……十五分钟……求救。”
威斯克说的是，他已经把对讲机设置好十五分钟后自动开机，那个时候贾斯汀就可以向外求救。
“杀了我。”贾斯汀没有抬头，只是哑着嗓子要求道。
“队友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
“我也想，”威斯克平和地笑笑，神情中不带任何嘲讽，更没有胜者主宰局面时的得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认真。“可是迪恩不同意。”
威斯克身后，布莱克用手背偷偷抹了一下眼睛。他的左半张脸立即带上了鲜艳的红色，好像斑驳的血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