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喝完接着喝
启蛰

（曾几何时，犹不会饮酒，亦不喜饮酒。）
（时值肃秋，琼轮清皭，却到底孤悬。自个夙婴旧疾，原也该遵医忌酒，起先还避着些，可愈往后则愈加不顾——喝便喝了，并没有什么缘由，与其称之酒瘾，倒不如说是为了醉心。倘使一个人心中存了执妄，药石之类大约并不能缓释；惟有酒，几巡浑饮下去，醉便醉了。醉了，也好。）
（乞巧那日，曾在逍遥醉喝了不少秋露白。可那并非自己第一次饮酒。第一次饮酒，仿佛在一个人的屋里，瓯壶俱碎，满目支离——酒水很烈，而我并不知道，那酒的名字。）
（眼下正于蛰园孑然自饮，邀月对举，满斟一盏烧刀子下去，唇齿间只馀了徒然的辛辣。而眼底，却依旧清醒。）

开了，缓缓弧

（笙歌散后，月斜人静。得昭兮相邀，过府一叙，饮了些酒，因着不痛快，一时贪杯，至如今便有些迷蒙。与她别后，故作镇定的出了院门，让她莫送，借了凉风拂来的一丝清明，推开将来扶的下人，学古人喝一句）去！
（无人再敢前来，便独自一人，两袖松风，颠颠倒倒几番，沿着回廊，踏下凉如水的青阶，眼前花雾朦胧，我疑心是月神布下的鲛纱，故意教我寻不到院门，只得在空庭里打转。）
（醉眼朦胧，隐隐约约，月溶溶，秋千影。循着那道影，寻了过去，至近，却未见秋千，暗忖大抵真是明月隔墙送过来的。吐出胸中浊气，此时才注意到近处佳人独酌，踮了步子过去，笑盈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为第四人，姑娘可介意？

有何……不可?
（将欲阖袖，勾了满盅来饮，乍闻近处隐递了一阵盈盈笑意。略略一怔，仍是偏首回视那人。月色朗润，云息时掩，晦明互烨间，交织盘结，投了稀疏莫测的一剪倩影，恍置幻中。）
（逮她愈近，凝过那人眉目，朱唇漫提，笑替斟过一盏，却并未满酌。柔荑虚持，徒以二指勾带玉樽，舒臂予出，只堪堪将酒往她息下一兜，又旋作回撤，似诫似嗔。）
姑娘可须仔细了。
（复以另臂轻抬，掩袖唇畔，如拭残浆。倏而竖一指于前，吐辞俏谑，有些虚游。）
这烧刀子，很烈的。

（花影重绰，对月独酌，端的是风致意趣，泰然笑一句）姑娘真妙人也。
（人言酒不醉人人自醉，与昭兮对饮时，并无他语，光看她端鼻媚靥，皓齿朱唇，我见犹怜，更忆及昔年时光，小楼听春雨，湖畔寻落花。自添迷醉，却不见得真醉，一口口酒，没浇到心头。半醉的人，未嗅酒香便讨着来喝，何况佳人捧着金盏坐于眼前。）
（拂袖入座，玉臂半支着颐，星河天光，一映入眸，偏首笑）
让我尝尝是怎么个烈法儿？赛得过三九的狂风，还是三伏的日头？
（朱唇一勾，又欺身过去，微一叹）抑或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人？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原先垂首凝着杯底，甫聆她言，俏靥转锋，亟亟携了一抹清嗤；眼下笑愈深，偏偏掷语怅淡不惊。）
他们皆这么说。（稍稍顿句，倏尔又疾抬凤目，灼灼含戾。）——然，姑娘可信?
（觑她蓦地欺身抵近，初若闪避未及。臻首忽低，一时成困，但陷四下幽仄涨腻，闺香缠息。眸色一沉，且横腕将止于前，回盏怀中，似笑非笑，迎仰着那女子的一双秋水，道。）
怕是太少了些。
（拧身朝石桌上递腕，勾过壶儿，复把半盏斟满。朱唇绽笑，仍是将沁凉的杯沿溯过佳人的唇，半滴未予；惟就着低仰之势，即刻折腰后倾，广袖一着虚晃向她，擦身避过。）
我本是第一回献酒予人，自须吝惜些
——不如，姑娘来取？倘能取得了——便算我请。

我的天……为什么我弧了这么久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甫见她，是初夏新莲，亭亭净植，待欺身过去，对上春山之下翦水秋瞳，中沉狷介清戾，蓦地一惊，继而又笑，原非芰荷之辈，却是簇孤标傲岸的刺玫。一语添来，越音至尾，旋作轻扬，同身又抵进了些，直入腻滑香颈边，幽香入鼻，心驰神往。）
（欲饮甘醇，又欲欺香，一时徘徊不决。踟蹰间，金杯酒满，月盈其中，却未入喉中，堪堪擦过唇边。黛山一挑，眸藏笑意，藕臂作势去勾那酒杯，一瞬，皓腕一转，直勾那鬓边香发。目微阖，唇却弯）
温柔乡中，富贵华年都算不得什么，何况区区一杯酒来。
（乌发至近，鼻尖萦香，倏而眼儿一抬，杏眸里清清朗朗是疏淡笑意。）

（不防教人缠拢了一绺青丝去，持盏未及回辙，遂牵陷进一股逆势挑谑之中，当即柔躯半委其怀。花容微微易色，却也到底逞着几分醺意，直把玉臂疾援，倏而攀勾她颀颈香肩，以稳身形。）
（端的想起，当初在启蛰并一人相遇，他所使的，亦是这般挑指拨发之法——此刻，月色溶溶，无由触了心底薄怅，醉意逆冲，登时一阵娇嗽缠绵喉嗓。吁带片刻，携了轻倦犹俏的话音，道。）
你可瞧见了？这酒很烈——我不唬人的。
（朱唇飘沥出几息陈醅的残烈，颔附她耳畔，诫而又笑。胸胁翕伏微颤，只任由那女子凑身近前。转而折腕，复又拈回觥筹，且怡然泰然，候在彼樱口贝齿间，愈迷蒙了些许兴致，悉皆彰落秋瞳。）
来……
（樽影稍倾，琼浆绵溢，扬润泼染她唇色，更显艳谲。俄顷，楚腰陡一懈，亦掼带佳人拈发势，鬓散簪堕——是以，玄瀑翳展委地，掠我眉眼，覆敛嚣世乱尘。）

（碧落皎皎，河汉迢迢，冷轮银光中可闻寒虫泣露。）
（为金风，作玉露，相逢间，既是肃秋桂魄皎轮的冷凛，玉颊抵近，鼻尖呼吸交错，蓦地又有了暮春时融融泄泄的缱绻。睇她深刻眉眼，无端心底一软，身又酥了一半。）
我瞧见了，但我不惧。
（丹唇逐笑，既骄且狂。由来不为生计烦忧，罗绮金玉不入眼底，桂殿琼楼也未放心上，无忧无惧，大约正是这混混沌沌一生的写照。）
（杯盏俄倾，酒液入喉，一线燥热徐徐攀上，在心中搅缠，连带得眉心也痛。或归咎于酒意上头，或责备是今夜月色很美，翻卮酒尽后，一口清醇抵在唇里。乌发倾泻，恰遮掩斗牛星光，玉镜光射，万里照彻，唯独这花苑一处，叫墨瀑遮挡，是月魄珠光流照不到的地方。）
（这将尽的一口酒，须你我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