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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十七年春。
桃月初上就下了一场雨。
蜀郡汶水一个叫长茗小镇子上的一间茶坊幌帘挑出来,迎风斜扬着几个怀素“乃可迳来”。起初,风雨里这幌帘偶能抖一抖,也翻出“乃可迳来”后头的“程记”二字。再后来,这绵延的雨从桃月一直下到蒲月都没停,那幌帘也终日滞着积水,再扬不起来。
程记茶铺的老板娘肚子已经很大,那是她第七个孩子,她还没给他起名。她在想一定要一个好养命硬的名字,因为他前头的七个哥哥,都没保住性命。
她的担忧和希冀,就在这绵绵的霪雨里,同那黄河的河堤一起愈涨愈高。
后来,她还没生,黄河却决堤了。
蒲月二十五。
长茗镇大水堪退,六千镇民在天灾里只余了三十四人。哦不,是三十五人。程狩就在水灾后的残破的镇上祠堂里降生了。
如他娘亲所想,他的命,确实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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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淳十二年。
少年十三。
院子里三十口水缸尽干,蔑条筐里秃头的毛笔杆又摞了三层。
教习剑术的师父牙酸样皱眉:“近穷儒样,哪有习武人的潇洒。”
最后一笔怀素勾得飘逸:“皇城小娘子爱笔墨风流。”字尽翻腕笔又入筐,“师父你要是能写两笔,也许我现在有个师娘。”
“……”
宣黄都染墨色,管它花鸟鱼虫还是怀素逸少皆无处可落了。
院中竹茂,就障刀出鞘,刃锋做笔,柱圆竹身将那山河海渊横折转角尽纳。
教书先生捂着胸口受到惊吓:“文化人为甚要动刀子?”
身随步移,竹屑掉了显出入了三分的落款,笑一笑。
“为了帅。”
成都迁居皇城的日子也不算太差,但好日子这种东西你知它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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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淳十五年。
守孝三年满,人生漫长,终孤寡一人。
寒冬子夜有叩门声,流落的祖孙来求一口热汤。给他们煮了一锅放了姜片和胡椒的肉粥,还挪了一间空房,炭火多烧一炉。
老人是个大夫,可他的孙女却病得很重。程狩很喜欢那个眼睛黑亮的小姑娘,可是就算程狩给他买齐了需要的药石针砭,老人还是救不了她。
春分的时候,程狩院子后头的山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包。老人烧了纸钱,又看着那灰烬一点点的黯淡,然后问程狩想不想当个大夫。
程狩摇摇头:“我不怕死。”
老人:“医者不自医你很明白。”他给坟头插了一捧带根的小花,“若是救别人呢。”
正统十年。
程狩院子后头的山上,有两个坟包。
一个丛花烂漫,一个新草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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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十三年。
程狩把云厌台的一棵白桑给砍了,他在种换上杏树之前闲得无事数了数那外露的年轮。
二十九个圈。
他不免笑一笑,那倒是一棵与他同年出生的桑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