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大学高级研究中心国学班 王颖
武汉大学化学与分子学院 韩聃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枉凝眉》。
这是《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听到的曲文,长久以来,大多数读者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阆苑仙葩”指黛玉,“美玉无瑕”指宝玉,《枉凝眉》也一直被作为吟咏宝黛生死之爱的绝唱,然而,倘若我们能够撇开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对曲文本身进行一次细致的推敲,便会发现事实未必如此。
周汝昌先生曾在《“金玉”之谜》 1 一文中表示过对传统说法的怀疑,他认为《红楼梦》中的“石”本以“瑕”为特色,脂批也特意指出“赤瑕宫神瑛侍者”之“赤瑕”是兼用“赤玉”和“玉小病也”两层含义,这样以“美玉无瑕”喻宝玉便说不通,而且前三支《红楼梦》曲的语调全是宝玉自白;《引子》是如此,《终身误》更加鲜明――“试遣愚衷”,“俺只念木石前盟”显然是宝玉自家口气,而《枉凝眉》曲后特以“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就暂以此释闷而已”作一顿挫,其后《恨无常》便转为了元春口吻,那么,一向自认“须眉浊物”甚至“浊玉”的宝玉突然自承“美玉无瑕,岂非明显的败笔?再者,“木石前盟”之“石”毕竟与“玉”不同,反对“金玉良姻”正是要否定“玉”――所以宝玉几次摔它砸它,由此种种,周汝昌先生推断《枉凝眉》非为“木石前盟”而设,实际是指与宝玉关系密切的两位女子,她们二人,一个宛如阆苑仙葩,一个宛如无瑕美玉。
行文至此,笔者大致赞成周先生的这个前提,然而,对于他接下来的论断“阆苑仙葩指史湘云,美玉无瑕指林黛玉”,笔者却持有不同的看法,经过对《枉凝眉》全文细致的考证和分析后,笔者斗胆提出新见解,认为“阆苑仙葩”指林黛玉,“美玉无瑕”则指妙玉。这二玉在书中一明一暗,一虚一实,与宝玉关系密切。所以《枉凝眉》实为黛、妙二玉合传,敬请红学界各位前辈批评指教。
首先,“阆苑仙葩”之“阆苑”典出《集仙录》:“西王母所居宫阙,在阆风之苑,有城千里,玉楼十二”,显然,“阆苑”为“阆风之苑”的缩写。李义山也曾有“十二层城阆苑西”之句,其次,《说文》中有“葩,华也”,可见“阆苑仙葩”之“仙葩”即仙花之意。再看《红楼梦》第一回中交代的黛玉前世绛珠仙草,生于“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虽然“西方”似与“西王母所居宫阙”有相近之处,且“阆苑”与“灵河岸上三生石畔”都似仙境,但我们仍不能立刻断言“阆苑仙葩”即“绛珠仙草”,因为“仙草”并不一定能生仙花。那么我们不妨暂时转换视角。唐人李绅的《海棠诗》中有句云“海边奇树生奇彩,知是仙山取得栽,琼蕊籍中闻阆苑,紫芝图上见蓬莱”,其后宋人沈立的《海棠百咏》中也有“忽认梁园妓,深疑阆苑仙”之句,而且唐人贾耽在其所著的《百花谱》中将海棠评为“花中神仙”。这样我们可以推测《枉凝眉》中的“阆苑仙葩”是指海棠花,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葩”字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仅仅出现过两次,除“阆苑仙葩”外,便是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中描写怡红院内西府海棠“丝垂翠缕,葩吐丹砂” 2 了,两相比照,不难发现这种推测是有根据的。
再来海棠与绛珠草的关系,虽然海棠并无绛珠之称,但王象晋在《群芳谱》中有“(花)色之美者,唯海棠,视之如浅绛”之句,而且许多咏棠诗都把海棠花苞比作“珠玑”,如“前日海棠犹未破,点点胭脂,染就珍珠颗”(宋、张材甫《蝶恋花》),“美人压酒红珠落,半笑新晴半含萼”(元·刘洗《赋欧园海棠和罗起初》) 3 ,所以把绛珠草看作海棠的化身也不失恰当。再者,“葩吐丹砂”的西府海棠是春海棠,属于木本,恰合“木石前盟”之“木”,但这似乎与“绛珠草”之“草”有了矛盾。然而我们不能忽视第三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中的白海棠,它是秋海棠,恰为草本,又与“绛珠草”之“草”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