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六个年头的初夏,绿色似薄如蝉翼笼罩出浓淡相宜的烟雾,草木繁茂郁郁葱葱有鸟雀自那树梢枝叶间探出头来,小小尖尖的喙啄一啄又张开了显出细细的舌头,啾啾地高声吟诗,忽而一展翅蹿离新绿的树枝一摇一摆地晃荡,掠过那黄琉璃瓦铺就的重檐庑殿顶主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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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浮光自云雾间投下,五彩翎羽的小鸟在屋顶的一条垂脊上跳着脚扑闪几下翅膀,突然被从屋檐下打来的弹丸惊了一惊,慌忙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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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怎么又没打中啊!”脆生生的童音清澈甘甜,小男孩约摸四五岁的样子,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揪住了帝王上等丝绸苏绣鎏金银纹打底的衮袍,圆嘟嘟的小脸扬起来嘟着嘴,忽闪忽闪的水灵灵亮晶晶的金葡萄般的眸子眨巴着睫毛,一脸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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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不好,不会用这弹弓。杭儿不要生气,朕让这些侍卫给你抓好不好?”说话的人好看得不像样,及脚踝的银发象牙般细腻顺滑的光泽在发尾拿黑金配饰的发带打了结,紧贴脖颈的高领边角包金能硌出淡淡的红痕,宽大的袍袖中探出玉石质感的五指白皙纤长而骨节分明,低了头指尖在男孩那包子般的脸上戳一戳,冷金辉煌烧灼烟火的瞳孔无波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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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远儿也要嘛~”拉长了奶声奶气的调子一个字一个字还咬不清楚,踉踉跄跄地从汉白玉石阶上蹒跚下来的小孩有一双琥珀般的眸子,一个约三四岁的女娃娃牵着他,揪着皇姐的新褂子颤巍巍地向那男人伸手,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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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都给,都给。”念着答了一声后,赵公明把手里的弹弓交到小男孩手里,踏着稀疏铺了的几块青石板,走到汉白玉石阶前,抱起那小孩往怀里揽了揽又放下,打发他们去院子里自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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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三还是老四?赵公明在冰凉凉的汉白玉台阶上坐下来,看着自己前方一步一颤扑向大儿子方向的小孩,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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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四,老五还不会走路呢。赵公明想起来了,突然觉得有点冷风过去,下意识地抬手扯住外袍的领口合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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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粉黛,佳丽三千,有皇后母仪天下,有贵妃醉酒陪月,有绝色巧目盼兮,自己又一生荣华富贵,如今亦是儿女绕膝尽情嬉戏,其乐融融,爱过一些人,恨过一些人,如果有必要,是不是就可以去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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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这样的念头不止一次浮出脑海中那沉寂许久的水面,赵公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常常冷若冰霜的脸上略微多了些活人的血色,抿起的唇角微微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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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已经过了,救他脱离苦海的人,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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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过去飒飒有声拂起树枝草叶,哗啦啦作响的茂密枝杈间绿叶漏下灿金的阳光,一抹墨色突兀地出现了碧绿掩映之间,墨紫色纤长光亮如锦缎,赵公明适时地一抬眼,看清那翠色之罅隙显露的穷尽碧落黄泉也记得鲜明的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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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带他脱离苦海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