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下一节方正的课，我按时到了。难得他认出了我，还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这节课你已经挂掉了，没必要再上了。我收起桌上的课本，然后走出教室。我在走廊上一直站到下课，看到天空的云越来越多，校园里的白玉兰开了，林荫大道上，有情侣手牵着手在走。我很自然地想起范波的手，十指修长，不像我的，肉嘟嘟的，还有小窝窝。他没有拉过我的手，但我觉得他的手应该不会太暖和。因为医生都那样，可能适度的凉意能让人更加清醒。方正后来的课我仍然接时到，不过不再进教室，就站在走廊上看风景。我请室友带上录音笔帮我录音。方正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我，但他视我如空气。有一次，我在校园里遇见他，我站定，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却连个眼神都没给我。同学劝我别和他较劲了，好好准备补考，我苦笑着点头。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我还是鼓起勇气去找了方正。他正在批改试卷，脸色很不好看。我涨红着脸，请他给我一点提示，我会在暑假里好好温习。他冷哼一声，你即使考个满分，也不会过的。你知道你的平时分是多少吗？我总共上了他三节课，没在课堂上回答过题，没参加随堂考，也没做过作业。我低下头，老师是不准备放过我吗？他冷声道，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我摇摇头，不，我不后悔，即使时光倒流，我也还是会逃老师的课。他冲我咆哮道，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我涩然地抬头迎视他，不能毕业。所以我会考虑提前退学，准备明年参加高考。他冷笑，你还真是任性。我说，不是，我只是没有办法了。他说，你既然这样清醒，又何必当初呢？我张了张嘴，选择了沉默。我要告诉他我很害怕吗？我怕会来不及，来不及珍惜一个人的好，来不及看到一个人眼中的笑，来不及……方正最终给了我一个答复——提前一个月到校。

七白天很长，太阳像镶在天空中，午觉醒来，都没挪动一点。甜宝报了个瑜伽班，说练习之后不仅身体柔软，还可以让人看上去很修长。我很懒，哪儿也不想去。每天逼着自己看BBC的原声纪录片，希望八月回校时，不会被方正太过嫌弃。我在街上遇见过一次范波的妈妈，只是彼此笑了笑。能说什么呢？范波离开已经七个月了。有人说这个世界是没有天堂的，如果所有人死后都去了天堂，那得有个多大的地方容纳这么多人呀。我觉得逝去的灵魂像烟，飘逝了，最多变成雨，又落回了大地。我是从甜宝的口中得知乔磊拿到了机器人大赛的金奖的。哎呀，你知道吗，重庆的夏天又湿又闷，非常难受，他在重庆还生病了。还好有他那位学姐在，半夜陪他去了医院，没有影响到比赛。甜宝挥着手，仿佛当时自己也在场似的。我问她乔磊回来了没有，甜宝一脸羡慕，没有，被日本一家公司邀请去研发中心参观了。上帝啊，是东京呀！他答应给我买礼物的。我说要买两份，还有你的。我笑道，你还得寸进尺呢！我从床下拖出行李箱，后天我就要回校了。甜宝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你是在生乔磊的气吗？是我主动给他打电话的，他没有给我打过来。他和那位学姐……我打断甜宝，你喜欢看玛丽苏情节吗？玛丽苏，是普通女孩的代名词，就是这样一个非常平凡的女孩，却被很多优异而又俊朗的男孩喜欢着。凭什么呢？她既没才又没貌，还没家世。是那些男孩的眼睛有问题吗？可仍有很多女孩都在做着这样的梦。甜宝低声道，你不是玛丽苏，我也不是。所以我生什么气呢？

甜宝坐下来，幽幽地叹息，我们四个最终还是散了。如果范波在，可能……可惜范波已经不在了。我没有让甜宝来送我，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夹在一群陌生人中上了车。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我们四个明明在同一座城市上学，却从来没有同行过，那是否就预示着现在的结局呢？到校以后，我很自觉地跟方正报到。他仍然一副唯我独尊的傲慢相，每天扔给我一堆听译作业，然后批改时，再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可我竟然神奇地忍受下来了。看来有时候，我对自己并不了解。九月初，我通过了方正严苛的补考，虽然他一脸的不情愿。我很真挚地向他道谢。这个学期，他继续执教我们班。他的专业水平很高，不然校方也不会花重金聘请他过来。他恶声恶气地让我朝同声翻译这方面努力，我连连点头，觉得听着像个笑话。不过我再想起乔磊考上Q大，笑话也可能会成真，那就努力看看吧！乔磊是在国庆长假后给我打来电话的，他没有提礼物，说话结结巴巴的。他说，对不起……我没有问他对不起什么，只是安慰他道，没关系！这不是客套，是真的没关系，我的内心很平静。他说，我以为自己已经很棒了，可对于你来说，范波还是最特别的。我突然泪盈于睫，不得不匆匆挂断电话。你在干吗？身后传来方正的问话，我只得拿一张布满泪水的脸面对他。他撇嘴，失恋了？我说不是，就是心情有点坏而已。真是年轻啊，为赋新词强说愁，却道天凉好个秋。把这首宋词翻译一下，晚上发我邮箱。他挥挥手，扬长而去。我擦干眼泪，仰起头。不知何时，树顶上的叶子已

经泛黄，天空中的云也变得高远，原来，秋意已然这么深。

楼主棒棒

《花嫁》

不知是季节好，还是日子好，这段时间婚礼扎堆地举行。我连着参加了两场，整个人陷入有点虚脱的状态。参加婚礼是一件很累的事。穿什么衣服去？不可以太靓，人家会以为你欲与新娘抢风光；穿得太一般，人家会觉得你不够尊重。什么时间去？去早了，像个傻子似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去晚了，要穿过一桌桌的人找自己的座位，一道道目光探究地注视着你，真正的如芒在背。算了又算，掐着点过去，婚礼开始，天哪，那哪是婚礼啊，音响开足了马力，全场咆哮，主持人就像身处人生路上某个有着绝对影响力的路口，使出洪荒之力煽情。你认识的那个平时非常普通的男生（女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被拉上舞台出演偶像剧的男（女）主角。坐在下面的你，手不自觉地攥成拳，生生替他们捏了一把汗。接着，新郎新娘的爸妈也被拉上去，各种忆苦思甜，各种未来畅想。然后是新郎、新娘各种发誓，还有各种承诺。掌声响起来了，歌唱起来了，微信开始抽奖，现场成了一场狂欢嘉年华。回家后，老公问酒店的菜好不好吃，我愣愣的，今晚上菜了吗？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老公蹙眉，好好说话，吼那么大声干嘛？擦汗，这不是还没恢复过来嘛！

我小的时候特爱参加婚礼。那时我还住在小镇上，外婆还没有过世。爸爸妈妈的兄弟姐妹众多，又是这个表亲那个表亲的。记忆里，一到冬天就有婚礼。那时的婚礼前后会持续三天。第一天好像是预热，会请某个可爱的小男孩陪新郎同床，叫压床。记得有一次，压床的男孩太小，还尿床了。

第二天是正日，要迎娶新娘。小镇河流纵横，迎娶新娘都是用船。船的舷窗上贴着各种剪纸，船头插着两面红旗，船舱门上贴着对联。礼品用被红纸裹着的箩筐装着，里面的鱼、肉、点心上也贴着“囍”字。新郎由要好的哥们儿陪着，分工很明确，一个负责沿路放爆竹，一个负责对付女方亲友的阻拦，一个负责替新郎挡酒，还有一个负责发红包和喜糖。好像还有其他人同行，反正只记得船上站满了人。下午的时候，船就回头了，我们几个小孩会跑很远去迎接，站在桥上又叫又跳的。不知是不是我记忆出了错，还是冬雨里迎娶更有喜庆的气氛。记忆中，关于新娘的画面总是有雨。伴娘撑着伞从船头跳到码头上，然后伸手给新娘。新娘低着头，长发漆黑如墨。那时，我们总会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其实以前也见过新娘，可那天怎么看都感觉像是笼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我们不由自主变得矜持、羞涩起来。晚上的酒席是最最热闹的，主角不是新郎和新娘，而是刚刚荣升为公公的新郎的父亲。导演是新郎的姑父和公公的朋友们，不知从哪里借来红色的公子长袍，还要戴一顶红色的纱帽，扛一把猪八戒用的耙子，脸上涂得像个唱京戏的小丑。一出场，就引发全场哄笑。我那时总以为演的是《西游记》，看得又蹦又跳的。妈妈在一旁瞪眼，说：消停一会儿吧，不然晚上肯定得尿床。

第三天，是新娘的认亲日，长辈们给新娘红包，新娘回赠长辈们礼物。我拽着妈妈的衣角，喊新娘“嫂嫂”。新娘蹲下来刮刮我的鼻子，递给我一大包喜糖，笑着说：再过几年就该吃你的喜糖了。多年以后，我也结婚了，日子定在春天。春天里风大，幸好阳光不错。因为两家的距离太远，差不多午饭一吃完就出发了。不知是什么风俗，说过一座桥就要放一次鞭炮。可能是对于路况估计不足，桥又太多，鞭炮在半路上就放完了。好不容易在路边看到一家小店，老公下车去买鞭炮，我看到他的头发被风忽地一下吹成了鸟窝状。而下一秒，贴在车前的大红“囍”字随着风擦着老公的后背飞上了天。老公闻声回过头去，下意识地

跳起来想去抓，却没成功，回头朝我“呵呵”地傻笑。到达酒店时天差不多全黑了，不知是谁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声地对我说：晚上可能有几个朋友会闹婚礼，我知道你不太能开玩笑，但今晚一定要撑住。我很勇敢地点点头。进大厅时，我四下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二师兄的耙子。还好，今晚至少不会上演《西游记》了。

《窗外何人》

阿杰：早晨告别时，你站在车边，我看着你，你勉强对我挤出一个笑。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对我说，我也是。你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掌心画了个圈，我点头。好，我给你写信。那条路真窄，车又多，好不容易挤上国道，我已经找不到你的车了，一时间有股说不出的怅然。昨天Z绕了很远的路来接我，让我在高速公路的出口等。我以为可以走到高速公路的路边去，结果被交警叫住，狠狠训斥了一通，责问我知不知道那样很危险。我听着，眼眶就红了。不是委屈，其实自从听到L的消息，眼泪不经意间就会流下来。我与Z好像自毕业后就没见过，据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据说他娶了一位大美女，据说他受了不少苦。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从长相和谈吐上都能感觉得到。车里还有两位同学，我们不约而同都选择了黑色的外套。这些年，虽然总有这样那样的同学聚会，但不是他忙就是你忙，很难聚齐。这一次，我们班总算是聚齐了。不管人在哪儿，不管路途如何遥远，不管工作如何忙碌，我们都丢下一切来了。阿杰，可是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路上我们的话都很少，在服务区吃饭时，彼此也是沉默着。L走了，因为疾病。消息来得太突然，也来得太错

愕，我们都还来不及消化。第一次同学聚会，好像就是L组织的。那一次我有事没去。班主任还把另一位女生认成是我，明明年纪不大，怎么就记忆模糊了呢？那时的我们还有些许天真，都以为人生很漫长，关于将来，可以慢慢描绘。原来人生是因人而异的，有人漫长如山路，有人缥缈如烟火。L的人生是一曲短歌，前奏很悠扬，结尾太仓促，仓促得让我们无法承受。我想他自己应该也很不满意。他是个严苛的人，可命运的安排却是如此无奈。下了高速公路，我们直接去了殡仪馆，L的灵堂设在那儿。已经有不少同学到了，Z对我说，好像都不知该怎么打招呼了。明明许久未见，可是却笑不出来。我从台阶上下来时，两条腿都是软的。阿杰你说你的腿也软，软得你都开不了车了，只能搭别人的车过来。阿杰，我看到你在哭。你其实并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微笑的。你曾出过一次严重的车祸，在家卧床长达半年，你告诉我时，语气里满是揶揄。

可这次不一样，不止因为L是我们的同学，不止因为他与你同一间寝室，不止因为你们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不止因为……是的，这是天人永隔，是再也不可能相逢、无法联系的别离。我们一个个走进灵堂，以大礼跪拜L。如果他灵魂有知，必然会汗颜吧！L的妻子在一旁说，上一次的同学聚会，L已经不能下床了，那天他一直在床上刷微信，心中无限感慨，有说不尽的遗憾。这一夜，我们都没有睡。L从发病到过世，前后只有八个月。我们谁也没有见过L病中的样子，只因他拒绝探视。在告别仪式上，我们终于见到他了，他瘦弱得像个孩子，想必病中受了很多很多的苦。阿杰你说，他是想给我们留下一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