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麒一溜烟儿似的自屏风后风风火火进来时，我正闲倚在红梨木的小几边。手中新呈的紫葡萄，皮剥了一半。盖因送来之前由小厨房冰镇着，尚有余凉与融化的薄薄一层白水汽，一颗颗看着可人极了——就如同此刻站在我眼前的儿子，尚是垂髫的年岁，对襟比甲兜风帽，一副精气十足的模样。春山一弯】
来——
【且掏了帕子将小子额间的汗水擦擦干净，一壁揽到身边儿坐下。丹指将剥好的葡萄肉，送入他嘴里】
这头一个颗，额娘都没来得及吃，就教你给捞了便宜去。

【“哎”了一声应下，起身抖了下袍角，自顾走去，挨到额娘边儿上，甫落座，一颗葡萄便递到自个儿面前，晶莹剔透，教人口中生津，自然不多待时，一低头将整个儿狼吞入喉。这方咽尽汁水，另一边听得额娘说起这头一颗便被自个儿吃了，顿觉有失孝顺，心里不免有些难为情，想了想，补救道】儿子也给额娘剥一个
【说着，伸手从瓷盘子上挑了颗大的揪下，一面剥，一面闲道】还是额娘这儿的东西好吃，比我那儿的好多了！八成是管事奴才欺我年幼，净弄些挑剩下的给我送去，对，我回头就去问——
【一语脱口，未留神兴起了些，手上用力跟着过猛，直捏的那颗葡萄涨开了皮，纵然其后小心翼翼，品相也远不及额娘剥的，捏着犹豫半晌，不愿收回又拿不出手，最终嘿嘿一笑】儿子剥得不好看

【眼见他肉团团的手去揪那葡萄】那是你肚子饿了——眼下除去大格格，王府就你这么个小阿哥，哪个奴才敢亏了你。阿玛不管，额娘可不答应。
【于这宝贝疙瘩蛋，我一点儿也不吝惜疼爱，谁让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呢。瞧出儿子眼里犹豫，索性先头一低，将他手里的葡萄捞入檀口中，不能再甜了——】
好不好看有甚么干系——好吃就成了，这颗顶儿甜。
【月前来旨，予他晋了爵，可那些个头衔落在我眼里，都不如小厨房新做的红烧肉教他吃得满嘴油光，来得让我心满意足，接来阿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又去跟那两只獒犬玩儿了？这满头大汗的。

哪个奴才敢亏了我，我就叫他好看！
【打记事起，除了弗清，府里没什么人能来跟自己玩，有时候闲得发慌，只得同奴才一块打发日子，久而久之，练出了一身整治奴才的本领，再跟他们玩便也不觉有什么不好之处。有了吃葡萄的先例，这回可是想着额娘了，之后就添了句】要是有奴才敢亏了额娘，额娘就来跟我说，我法子可多了，一准不饶！
【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胸脯，而后见额娘吃了自己手里的葡萄，说是顶甜，喜不自胜咧开嘴】真的？想不到我运气这么好，那么一选，就能给额娘挑着个顶甜的。我再给您挑一个！
【孩童心性，禁不得人夸，赶忙又在那一盘葡萄里看来看去，比方才看的还要仔细，生怕挑的不好，砸了自个儿招牌。后闻问话，辩答道】今儿可没跟它俩玩，我去跟暗达练布库了！上回二十八叔来——
【挑的专注，险些说走嘴，把拧耳朵弹脑蹦儿的事全抖搂了出来。手里一停，转了话头】二十八叔好厉害，我要练好了，跟他一样厉害，不！比他还厉害

是麽——那有你“罩着”额娘，额娘就在王府里横着走了。
【打趣一句，将儿子揽得更近些，我隐约从他挑葡萄的认真眉眼里，看出一星半点儿，来自大清睿王爷的执拗劲儿来】甫抬了爵位，省得要去刻苦用功了？敢情布库房的谙达，下手可没个轻重，练练就罢。这大热天儿，仔细中的暑气。
【我很是不忿，宫里的小皇子们需得有伴随着练武，京城的世家少爷们与宗室阿哥们，便皆通通受召去。从前是哥哥们，眼下是我还乳臭未干的儿子】好好好——你二十八叔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倒不见你这般崇拜你阿玛。

嗯！
【重重一点头，既是表示对额娘所言的赞同，也是表示自己一言既出的承诺。寻摸半晌，总算挑的出一个，搁在手里左看右看，就它了！剥开递去】我看这个好，额娘您吃
【递了过去，顺手从盘子里又拿了一颗放在自己嘴里，自个儿就没那么讲究了，带着籽儿囫囵吞下，罢了将皮一吐。】不打紧，谙达说了，练功夫就要耐得住，冷了热了不能叫苦，也只有从这些苦里练出来的才是真功夫。您看我——壮实些没！
【说着伸直了手臂给人看，边道】二十八叔嘛，我打不过他，将来是要打得过的
【直提到阿玛，一连串儿的问题全冒出来了，俩脚空悬在沿儿边，仰脸问道】我总见不着阿玛，听奴才说，眼下是京察，阿玛忙于朝政。额娘，什么是京察？阿玛会来陪您吗？会去陪大额娘和姨娘们吗？

别光顾着给额娘剥，你也吃——
【伸手在他下巴，将葡萄皮拢了。再听儿子一本正经地念着。一旁的阿桃也露了笑意，当忍俊不禁，却佯装出副认真的模样，捏了捏他的小胳膊。我是个敬业的额娘，自然不能消了他的兴致。】嗯，是结实了些。
【阿玛不曾入仕，故而我们的童年里，大抵从没有找不到他的时辰。可惜小子冠了爱新觉罗的姓，如何能随时随地都跟在自个儿阿玛屁股后头？】
京察——就像上书房的师傅考校皇子阿哥课业一般。不过，是你皇玛法来考校官员的，可他们既然当了官儿，当然就不是练练字儿与骑射就可以的。这朝中官员众多，你阿玛身为皇玛法的儿子，忙于朝事很是正常。等他忙完了，就可以回府来了。
【天晓得，我这般“懂事”地与儿子念，而夜深人静之时，也总不由当起小“怨妇”来，于是便允他、也允自己一个安慰般】那也不打紧，额娘带你出府去玩儿——珠赫勒府或京郊，总不教你憋坏了。

【还伸着胳膊亮相，无意瞥见额娘跟前儿的阿桃面露笑意，怕她是笑自个儿，没好气的说道】桃姑姑，你笑什么！谙达都说我有长进了
【这厢说完，那边儿就听着得到了额娘的认同，当场自负的朝着阿桃一扬眉头做了个鬼脸，便不再理会。而后关乎额娘的话概是似懂非懂，总归懂了最后一句，忙完就可以回来了，可一年四时，登府的人络绎不绝，阿玛何时才算是忙完了？大口嚼着葡萄粒，吐词也有些含糊不清】我知道，不能打搅阿玛干正事，有额娘跟我玩也一样
【难得额娘提议要领自己出府，这想玩的地方就太多了，思虑再三，慎之又慎，最终打定主意】我想去找临舒姑母，她府上尽是好东西，咱们府上没有，从别的姑姑那儿也没见过

那不成——
【下意识开了口，半点儿犹疑都不带。谁让我与他的亲姑姑，初识于市井，两人之间你喜欢甚么颜色的衣裳，我喜欢吃甚么——甚至月信的日子，都彼此不能再熟悉。故而我也很清楚明白，我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额娘。而在公主有小少爷或是小格格之前，我是断然不想教搏麒跟着她还没长大的姑姑，一同胡闹的，毕竟曾教那些新奇的点子骇过不少回的先例，从不曾忘】临舒姑母近日去京郊阆风观了，恐不在府内。
【便择了个好由头，院儿里那两只犬已然够受，只琢磨回头与她商量，将那些个东西都偷摸着藏起来，省得让小子弄回王府。我不好收拾，她又舍不得。】
【与伺候的嬷嬷下了些吩咐，又与儿子叙了些许话，同用晚膳后教人领他回去，一晚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