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鑫笑着弯下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块百姓难得见到的奶糖给每个孩子分了一颗。
“不急,都有。”
张玉浩看在眼里,忍不住弯起嘴角。
待孩子这么亲和,定是个温柔的人。
这边卢鑫已经走进了茶楼,往当间儿一站,折扇当醒木往桌沿上一敲,张口就开始讲。
张玉浩听了半点钟,茶喝了有两三杯,不得不承认,确实说得好。节奏不紧不慢,故事也新奇的很,连半大的孩子,垂暮的老人,时尚的姑娘都听得聚精会神,足以证明这卢少爷的水平不一般。
讲了半天,卢鑫也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由站变坐,手上还抓了一把不知道哪个姑娘递的蜜饯,一边讲一边吃的津津有味,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像极了城中贵族千金爱养在家中逗乐的仓鼠。
卢鑫吃得津津有味,张玉浩看得津津有味。
讲得好不好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说书先生可爱得紧。
“诶,现在我给小朋友们讲两个故事吧。”
正活儿差不多结束了,卢鑫开始讲俏皮话了。张玉浩大概一听,是个孩子们爱听的神话英雄的故事。
“…这位大英雄就使了个燕子三抄水,左脚蹬左脚背,右脚蹬右脚背…”
“这蹬不上。”
这时候看客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张玉浩见人不像之前那么多,也不怕扰了大家兴致,笑着接了一句。
“这位您是来砸场的啊?”卢鑫转头看见张玉浩,一抬折扇指了指他,戏谑道。
这一下两人算是说上话了,看客散尽后张玉浩自己溜达到卢鑫身边,做了个揖。
“卢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几天前才去听过戏,转头就不记得了?”
卢鑫说了半天,这会儿正喝茶呢,听张玉浩这么说,一抬眉,细细看了他两眼。
“哦,你是赵云?”
张玉浩噗嗤一乐,“我不是赵云,我是张玉浩。”
“玉浩?”卢鑫重复了一遍,又说道,“我小字海乐,不嫌弃就这么叫吧。”
“哟,我哪敢嫌弃您呐。”张玉浩佯作惧怕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到时一分不减。
卢鑫眼一横,“谁刚说蹬不上的?”
“那确实是蹬不上。”张玉浩绷不住笑,露出了两个酒窝。
卢鑫一咂嘴,抬起左脚拿脚尖在张玉浩左脚尖轻轻点了一下。
“喏,这不是蹬上了。”
算是说不过他了,张玉浩摇摇头,没想到这卢少爷竟是这么个幼稚好相处的性子。再一转眼看见卢鑫搁在桌子上的折扇,顺手拿来把玩。
“喜欢?”卢鑫见张玉浩爱不释手的模样问道。
“向来就爱折扇,这一柄的材质是上乘的,自然喜欢。”
听了张玉浩的回答,卢鑫一挥手说:“那你拿去吧,当见面礼。”
所以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是以张玉浩新买的蓝布鞋被卢鑫踩上个小泥印儿又收了他一柄白玉骨扇结束的。
后来张玉浩有事没事就常来听卢鑫说书,卢鑫也有事儿没事儿就听张玉浩的戏,两人也算相熟了,也就了解了许多彼此的私房事。譬如张玉浩年幼时因着长相玉雪可爱差点被送去学旦角儿,譬如卢鑫的衣柜最下层常年备着各种各样的糖,譬如张玉浩字画都是一绝,譬如卢鑫的嗓子比他那学歌舞的大姐还亮一些。
每次卢鑫说书都会特意给张玉浩带一块从英格兰带回来的糖,有时是太妃糖,有时是酒心巧克力。而张玉浩若是见卢鑫在台下,唱完戏定是要去说上两句话。有时遇上饭点,卢鑫还会给他带些饭菜。
时间一久,有些事儿两个人都能感觉到。
张玉浩从不给别人但和卢鑫见面时从不缺席的温柔又流连的眼神,卢鑫过分白皙以至于轻易就能看出变红了的脸颊和耳朵尖儿。
若是没有生在这错误的年代,本一直这般悠闲自在下去的。
千不愿万不愿,仗还是打起来了。
炮火离上海远,城里还是夜夜歌舞升平,舞厅里从不缺阔少爷交际花,清梓轩也还是像往常一样日进斗金。
张玉浩是一介布衣,这种事更是影响不到他。但卢家身为上海城中的名家大户,长女还是总督府的大少奶奶,卢鑫这个独子,自然顶着很大的压力。
现下形势危急,总督一家站在蒋这一派,小妹的夫家目前态度不明,而卢家也到了该站队的时候了。
“玉浩啊,这场仗,你是怎么看的。”
卢鑫现在不说书了,总是和张玉浩在茶楼找个边角随意坐坐,聊上两句。
“我就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张玉浩为人保守,端起茶杯呷了口茶。
“恩, 你说过的话到我这里为止,不作数的。”
听到卢鑫的回答,张玉浩放下茶杯说:“依我看,老百姓都想过安宁的日子,打日本人就算了,那中国人打中国人算怎么回事啊。”
没有很快回应他,卢鑫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蒋委员长这场仗,注定是要败的。”
张玉浩闻言也沉默下来,这卢少爷大局当前,倒一点都没有那幼稚的模样。
“我们卢家…现在进退两难,多半会跟总督府倒向一边,玉浩啊,说不准我哪回就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听着卢鑫玩笑话般的说辞,张玉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将手伸进口袋摸索了一会儿把什么东西攥在了手心。
那是他早就准备好却一直没有送出的东西。
“海乐。”
两人说了会儿话后,卢鑫起身要走,张玉浩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住了他。
“初识的时候,你送了我一柄折扇。现在…”
张玉浩将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手一翻,亮在了卢鑫面前。
是一块羊脂玉雕的玉佩,花纹是腾天祥云,小篆镌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你愿意接我的玉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