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鲜血，尖叫，哭喊，死亡。
少年抵达目的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惨烈的景象。
他半阖着眼，酒红色的长发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而晃动着。
“果然，杀戮与血的味道会使人疲倦呢~”他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听上去似乎分外愉悦。但是若是看向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表情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大人……”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挑挑眉，回头朝声源看了过去。
他看都没看，反手按动剑柄将后面想要偷袭的污秽刺穿，金色的五芒星骤然亮起，伴随着光点消散。然后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在那边的血污狼藉的地方寻找着那还存活着的人。
然后，他在他前方的废墟里看见了一个被断去右臂气息奄奄的阴阳师。
还活着么？他眨眨眼，朝那个阴阳师走去。
周围污秽不少，少年却视而不见。握剑的手轻松的一抬一落间，就会夺去几只污秽的性命。
无数光点在他周身消散殆尽，他有点不耐烦的晃了晃脑袋。
“好烦啊，这股血的味道。”
会让他想起一些讨厌的事情。
他啧了一声，蹲下来，看着那个阴阳师。
阴阳师只是张开嘴说话就会有血冒出来，腹部被撕裂开——他已经被伤到要害了。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而少年只是安静的等待他说完。
少年很少会有这样的耐心。
“朱雀……朱雀大人……请快些去……救……救……”
朱雀？
啊啊，是那个孩子么？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严肃认真的俊美面容。
少年似乎提起了些许兴趣，他弯着嘴角，问道：“呐，他在哪？”
阴阳师吃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指向了南边。
“我会去的，所以……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的手骤然落下，他猛地咳嗽起来，吐出来的血甚至溅到了少年的袍边，但是少年只是不以为然的笑笑。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少年问。
“佐野……清志……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少年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随后，他的呼吸开始慢慢微弱下来，直至彻底消失。
少年没有什么表情，连笑容也收了起来。片刻后，他将自己的剑插在了佐野的头顶，像是立了一块墓碑一般。
污秽开始躁动，试图冲上来撕裂他。
少年垂着头，没有动作。
在一只污秽来到他身前一米的地方时，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呵斥。
“滚开！”
强大的呪力充斥在整片区域，几乎是瞬间全灭了所有的污秽。少年闭上眼，平复着愤怒的心情。
两秒后，那股带着压迫感的呪力完全消失不见了。
他起身，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
“朱雀啊……”

二.
他盯着面前的几头【真蛇】，还有数不尽的普通污秽，没有丝毫畏惧。
这样下去，自己会死。他清楚的认知到这个事实之后，反而放开了所有顾虑。
即使是死，也绝不能让这些污秽威胁到人类世界。
鼻腔里充塞的血腥味没有淡去，反而愈发顽固地占据着他的知觉。
视线里一片血红。
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其他的感官也变得迟钝。只是能感觉到冷。寒气从伤口渗进来，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意识。
麻木的挥动着手里的剑，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的脚步越发踉跄，在用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击之后，便是气力竭尽的虚弱。引力变得不可抗拒地强大，将他拽向混沌的怀抱。
但他没有跌进大地的臂弯之中，也没有被污秽一拥而上的吞噬掉，而是倒入一个相对单薄的怀抱。有股很淡的带着血腥味的冷香侵入嗅觉，明明也是血的味道，却意外的不让他讨厌。
他试图睁开眼睛，血红的模糊视野里，那抹酒红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是……
他似乎想要叫那个人的名字，但是下一秒，他便失去了意识。那个名字，到底还是没能叫出口。
————————————————————
天马坐在椅子上，抱着犹冒热气的茶杯，时不时会啜上一口。但是即使他表现得再镇定，还是压不住他身上愈发浓重的烦躁气息。
在他对面的，是某个重伤昏睡的人。而那个人已经睡了已经整整两天了。
等待，那是天马最不擅长的事情。过长的等待会让他慢慢失去冷静，两天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的拇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杯沿，这种重复性动作是他极度暴躁的标志。
“啊啊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醒啊？嗯？”他猛地五指张开盖在杯口，撑着杯子站起来狠狠剜了一眼门口的男人。
有马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笑眯眯的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盒糯米丸子。
天马：“……”
在犹豫了一秒是继续发火解压还是先吃心爱的丸子之后，他果断的从有马手里夺过了袋子，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有马毫不意外的耸耸肩。
“士门的状态如何？”有马拉开一把椅子，问道。
“……没醒。”竹签上还插着一只丸子，他一边努力咀嚼着嘴里塞的满满的丸子，一边简洁但吐字模糊的回答。
“……”其实这个跟没答是一样的啊天马。
有马无奈的扶额：“其实你会接受照顾人的工作我还挺意外的。”
咽下，再塞一个。
“不想让他死掉而已，毕竟他也是十二天将之一，还是潜力派吧。”吃丸子的速度稍稍放慢，他瞥向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这家伙真是一点没变。”
那么轻易就能豁出自己的性命什么的……蠢透了。
“毕竟他很固执嘛。”有马笑笑，“有你在他身边我也能稍微放心些。”
“……我为什么要照顾他？”他可没耐心看着他。
“其他的天将都有任务，我也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只好让你帮忙了。”虽然也有想让他们相处融洽些的意思啦……毕竟从以前开始他们俩的关系就算不上太好。
或许是因为两人总是被别人拿来彼此比较的缘故吧。
“请恕我拒……”
“糯米丸子每天都送来，吃多少都行。”有马在天马拒绝的话说出口前先抛下一枚决定性的炸弹。
于是，天马沉默了。
当有马一本满足的离开病房后，天马才略后悔自己的不争气。
竟然被丸子收买了啊喂！

三.
鸬宫天马第一次见到斑鸠士门，是在朱雀的继承大典上。
之前只是听说有个年龄不大的家伙继承了朱雀的位子，但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并未真正见到。
不过，见到斑鸠士门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家伙一定跟自己合不来。
正义感强烈，认真过头又固执无比，是和他完全相反的性子。
但是不知为何，他却一直记得那天身着烈焰红衣的少年，神情肃穆的接过朱雀之名时的模样，那仿佛是会吞噬一切的熊熊火焰，在焚尽敌人的同时也会燃烧自己。
果然是合不来的性格啊。他想，却生不起任何讨厌的情绪。
他讨厌笨蛋，但是……他却不讨厌这种执着而努力的家伙。
天马站在病床前，低下头，几缕酒红长发垂落下来，挡住那张清秀的脸，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他慢慢的抬起手，然后放在了床上人的脖颈上，两指正好按在他的颈动脉上。
修得圆润的指甲有些用力的陷了下去，异色的双眸淡淡的扫向那张即使睡梦中依旧眉头紧蹙的脸。他睡得很沉，但是并不安稳。
看了两秒后，他似乎是发出了一声非常轻的叹息，伴随着这声叹息，天马放在他脖颈上的手也拿了起来，转而替他抚平了紧蹙的眉头。
天马的声音很低，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无奈。
“小鬼，你到底还想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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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很长很长的梦里醒来，四周冰凉，而前方黑暗。
有个人站在他面前。
面容模糊那个人张开了他的双手，那个欢迎的动作好似同他记忆中的某一幕有相似之处，曾经与他至亲的两个人仿佛也是这样的张开手臂，然后拥抱着他。他还记得那种温暖的触感。但是，很快的那些记忆就在一片黑暗中悄然陨落。
无数的不知名的怪物从黑暗里窜出，拼命撕咬着他的身体。他动弹不得，宛如凌迟般的痛楚席卷全身，他咬紧牙关，但仍有破碎的呻吟从口中溢出。
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了。
突然，在绝望的黑暗当中，有一道光照射进来，逆光里的金色轮廓并不耀眼，却在他眼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与此同时，一个算不上温和却十分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鬼，你到底还想睡多久？
那个人……是谁呢？他思考得非常慢，但是，还是从记忆深处找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
一瞬间黑暗褪去，他抬起头，一抹酒红色的发梢从眼前一扫而过。
那个人的名字是——
“天马……”
微弱的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从少年嘴里吐出，天马一怔，看见了那双始终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灰蓝色的瞳孔虽然还有些涣散，但是却在一点点的恢复光彩。
天马挑眉，习惯性的勾起唇角笑。
“哟，终于醒了啊。”
因为两天都没怎么休息的缘故，他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疲倦，有点低沉冷淡的感觉，却不会显得沙哑难听。
士门现在其实还是看不太清东西的，眼前模糊一片，隐约能看见有个身影站在他床边。
有股熟悉的混杂着鲜血味道的冷香侵入鼻息，慢慢的平复了他因为视力不便而有些不安躁动的心绪。
“……小鬼？”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晃，他猜测那是天马的手。
“……没事。”长时间的昏睡令他喉咙干渴，声音也嘶哑得很。似乎是看出了他想喝水的想法，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稍微扶起，杯沿触碰到嘴唇，清水甘甜的味道勾起了他迫切想要饮水的欲望。
喝完了整整一杯水，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好好说话了。
“你怎么在这？”他记得天马应该有任务处理吧？
“任务刚完成就来支援你啊，我可是花了很多功夫才把你带出来的，你都不打算感谢一下我吗？”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天马眯起眼睛，戏谑道。
“……好。”士门居然信了，还非常认真的点点头，“你想要什么？”
“……”
天马无语的看着那个看上去貌似什么都看不见却还用那种格外正直干净的目光“盯”住他的朱雀，莫名的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都分不清楚什么是玩笑的吗？
“……算了算了。”他无奈的摆摆手，“等你好了请我吃丸子吧。”
“……嗯。”虽然内心觉得对待救命恩人这样的回报实在太过简单，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伸了个懒腰，天马活动了一下脖颈，准备离开。
“既然你也醒了，那我就去让你家的人来照顾你吧。”
他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等……等等！”士门连忙叫住他，“请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受伤的事情。”
天马向外走的脚步一顿，侧过脑袋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士门苍白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声音却很轻缓。
“他们会担心的。”
担心……啊。
天马眸色一暗，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鸬宫家是没有这样和谐的气氛的，他们只会要求他成为最称职的家主，成为最强的天将。
没有人会担心他是否受伤。
没有人会挂念他是否难过。
他们只会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你要完成你的使命。
天马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些复杂的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以。”
他是高贵的鸬宫家主，他是强大的贵人天将，所以他不需要也不能有任何软弱的情绪。
他的使命，就是保护他们不受侵害——保护他的族人，保护他的伙伴。
直到很久之后，天马依旧记得斑鸠士门对他说我会保护你时那种深受震撼的感觉。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鸬宫天马有了如此强烈的想要占有某个人的欲望。

四.
因为士门说不想留在医院，所以天马在思考了片刻后，把他带回了鸬宫家。
虽然把现任朱雀带回本家给族人们带来不小的震撼，但是天马本来就不是会看别人看法的类型。他把士门安置好后，就回房间去补眠了。
谁知，半夜的时候他却被一阵骚动吵醒了。
天马有点起床气，莫名被吵醒让他心情差到了极点。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口吻不怎么好的问身旁的下仆：“大半夜的在吵些什么？嗯？”
仆人恭敬地低下头，道：“回禀家主，是朱雀大人开始发高热，所以匆忙的请了医生来。”
“哈？”
发高热？那小子吗？
原本还有些睡意朦胧的他瞬间清醒了。
“是伤口发炎了吗？”他问。
“是的。”
天马静了一瞬，然后有点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我就知道不该任着那小子胡来！”
带着那家伙从医院出来真是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也来不及去想别的，天马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就匆匆赶去了士门所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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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门烧得厉害。
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原本苍白的脸色倒是因为发烧而显得红润了几分。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十分痛苦的样子。
天马瞥向一边急得满头大汗的医生，本来想问问情况的念头也打消了。
一看就知道不会怎么好。
他走上去，原本围在床边的几个人顿时让开了地方。天马看也没看他们，径直走到床边，微微弯下腰，把手放到了士门的额头上。
很烫。虽说他自己是体温偏低的，但是小鬼这温度明显不正常。
收回手，他转头，问那几名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退热？”
一时静默。
天马有些不悦，不由得提高了些许音量：“都哑巴了么？我在问你们话！”
一名医生连忙回道：“这还不能确定，朱雀大人的伤很严重，又贸然离开医院，这是伤口发炎导致的高热，一时间我们也只能用些退热的药物……”
都是废话。天马很快的下了定论。这些家伙根本不知道怎么让士门退热，这种不清不楚的解释只不过是怕他责罚他们罢了。
士门的高热状况恐怕跟污秽带来的阴气也脱不了干系。
压着怒气，他把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只自己一个人留下来。
天马先是用符清除了士门身上残留的阴气，然后借着屋子里的东西给他换了绷带。他的手法有些笨拙，毕竟是大家出身，他到底是不擅长这些。
不过，虽说阴气是消除了，但是士门依旧高热不退，而且伤口也裂开了，这样下去他仍是会有危险。
有马如果知道朱雀被他照顾成这样，恐怕他会被念到死吧？
想到那个场景，天马啧了一声，压低声音抱怨道：“你这麻烦的小鬼。”
“那还真是……抱歉了啊。”
天马刚刚一直在想事情，完全没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经醒来。
士门呼吸沉重，高热带来的不仅是百般的不适，还有愈发混沌的头脑。他甚至无法思考现在的情况，只记得他给天马添了许多的麻烦。
明明不想欠人情的，结果还是欠了他一个最大的人情。
“我现在……在发烧吗？”
“啊。而且如果再烧下去你大概就会死了。”天马语气没什么起伏，真的只是在叙述事实，完全没有顾忌到病人的感受。
“……有的时候你的这种直率还真的让人开心不起来啊。”
虽说是事实，但是起码考虑一下他的心情好吗？任谁知道自己可能会死都不会高兴的吧？
士门稍稍打起精神，吃力的撑起自己的身体半坐在床上。而天马没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思。
然后，天马在对方灰蓝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士门认真的看着他，声音坚定：“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所以，绝对不能死。”
天马那长长的，弯曲的睫毛不禁微微翼动。
这就是朱雀吗？拥有着涅槃重生般美丽而决然的信念。虽然力量还未达到，但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强大的内心。
“……狂妄的家伙。”他低低的笑起来，淡淡的笑意从瞳孔中氤氲开来。缓慢地，他伸出手来安抚地轻拍士门的头顶。仿佛对这个动作极度陌生，他的动作略微有些僵硬。
掌心的温度和跃动的脉搏向士门传达着他的生命，他的存在。
“没关系的，小鬼。”他的声音低而轻，温柔的口吻与平时大相径庭，“你不会死的。”
“以鸬宫家主，贵人天将的名义起誓，我会见证你今后的道路。”
我想看看你能够走得多远。
我想看看你能够走出怎样的路。
我会看着你。

五.
他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起身靠在床头，他用缠满绷带的手指重重的按在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些痛楚。
身体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滚烫难受，虽然头痛欲裂，但至少还可以思考。
他估测现在大抵是凌晨五点左右，天还未全亮，隐隐有光透过窗口。
他随意的朝窗边看去，然后，视线停住了。
是天马。
只着白色单衣的他就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椅子正对的窗口透进几缕阳光，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下垂着，其间不留一丝缝隙。他显然处于深沉的睡眠中，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
士门有点诧异。
他印象中的天马是随性得有些淡漠的人。每次十二神将集会时，他总是神情慵懒的坐在那儿，要么一言不发的擦拭自己的剑，要么就是买上十几盒丸子一直吃到散会。但是无论是有马还是其他的神将，他们对此有着奇妙的默契度，从来不会去制止天马的行为，即使是最注重礼仪的六合也不例外。
天马什么都不关心，对什么都不在意，他直率而果决，强大而高贵，看上去很难接近。但是士门始终记得，只要是有战斗或者是伴有风险的行动时，天马总是站在最前方——那种举动，就像是在守护着所有人一样。
看到他毫不设防的睡脸，士门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个人不过是大他几岁，只是平时强悍的气场令人不由自主的忽视了他的年龄。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那双紧闭的眼睛睁了开，眸中带着还未散去的倦意，但是眼神已经变得清明锐利。
他从椅子上站起，从旁边拿起一件外衣披上，表情早已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原本平静安和的气氛因为他的变化而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士门开始还不解为什么他突然醒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令他顿悟了对方的突然改变。
有人来了。
门被敲了两下，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家主，有事情需要您处理。”
天马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向了床上的士门。
他走过来，在士门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抵住了士门的额头。
他的体温不高，略凉的温度，似乎连头疼都有所减轻。但是这个距离也太……士门觉得整个脑袋都有点发热。
“嗯，貌似烧已经退了。”天马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姿势有什么不对的，自顾自的点点头，“想要什么就吩咐他们，我很快回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士门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喷到脸颊上温热的吐息，于是心跳莫名的漏了一拍。
……好像被当成孩子一样。
有点别扭的转过头去，士门没有回答。
天马也不在意，他撤回身子，想要把外衣穿上，却总是会被长发勾到扣子。
他皱眉，试图先把散乱开的长发扎好，只是动作生疏得很，几次都用力拉扯到了头发，士门看得都觉得自己的头皮疼。
“不要那么用力拽，要轻一点。”士门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天马看过来，眸子里带了些许的困惑。
士门叹口气，对着天马招招手。
“过来，我帮你梳头发。”
大概是也不想浪费时间的缘故，天马难得听话的走了过来，坐在床边。
士门下床，站在另一侧仔细梳理着被天马弄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手指因为被绷带缠着有些不灵活，但是他的动作娴熟，很快就扎起天马的头发，卷好黑色的缎带把绳结藏在内侧。
“好了。”
天马闻言，起身去镜子边，看了一眼镜中的身影。酒红色长发被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凌厉干练。
看着倒是比平时下仆弄得更顺眼啊。天马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垂着眼镜，唇角微翘。
“诶……你很擅长扎头发？”
“以前小夜留长头发的时候都是我给她扎头发的。”真·妹控·士门这样说着。
啊啊，都忘记了这家伙是个极度的妹控来着。
天马耸耸肩，没了困扰的头发，他很快穿好了衣服，然后打开了门。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他回过头，看着士门道：“你其实可以随意走动，不必一直待在房间里。”
“……嗯。”
看着那扇被重新管好的门，再看看地上刚才被天马拽掉的几根酒红发丝，士门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无奈感。
总觉得……见识到了和平时不同的天马啊。

六.
天马在两个小时之后回来了。
他似乎还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就先来了他这儿，他脸上的杀伐戾气还没完全散去，不用想也知道他去做了什么。
“任务？”士门简洁的询问。
“啊。挺麻烦的。”天马看上去并不打算详细解释任务的内容，于是敷衍的一笔带过了。
士门也没有追根寻底的习惯，他看着对方脱下外套——黑色的衣服上被洇红了一大片，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士门的眼神晦暗不明。
战斗即意味着死亡，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件事。但是……他还没成熟到能对生命的消逝依旧抱有漠然的态度。
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
天马坐上椅子，小腿搭在另一条大腿上，双手交叉支在膝盖处，下巴搭在上面，随意的姿态透着一股慵懒的味道。
他瞥了眼表情明显暗淡下来的士门，眯起了眼睛。
“对于那些已经消散的生命，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悼念与伤感，而是应该背负着那些生命继续前行。没有停下的理由，也必须走下去。”他的声音清冷，不带任何犹豫，却是掺杂了些许安抚的意味。
他们身为阴阳师，就注定要战斗。
但是死者需要的不是毫无意义的告慰，而是胜利的号角。
只有吹响这号角，才能让天上的人真正的得以安息。
他经历的，所看到的还是太少。他们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踏着尸骨与鲜血走过来的，而总有一天，士门自己也会走上这条路。
士门短怔，他看着那个人坐在窗边，和早晨极其相似的一幕再次重现，原本寡淡的光线也逐渐变得金黄充盈满了整个房间，少年的轮廓被光线一点一点的变得模糊，也更加柔和。
他的话是事实。天马从不会说谎——或许也是不屑于说谎。
士门的唇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
虽说也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不过，天马这是在安慰他么？
也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我还没有那么脆弱。”他低声道，“从我成为阴阳师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觉悟。我不会回头，也不会停止步伐，直到达成目的前，我都不会停下。”
他会为那些生命而感慨，但不代表他会因为那些生命而迟疑。
“我是十二天将的朱雀，至死都是。”他说。
天马弯弯眼睛笑得开怀。
最初对朱雀感兴趣的，不就是他的那份纯粹的信念么？
仿佛连之前累积的疲惫都消失了几分，天马倒是也有力气开玩笑了。
“区区一个鸟丸也这么嚣张啊，分明还只是个小鬼。”
……这个喜欢给人起绰号的恶趣味真是一点都没改。
士门很不擅长应付这种话，于是只好沉默着不发一言。看到他这副样子，天马对此感到愉快之极，笑得肩膀发抖。
“啊，对了，别忘记你可还欠着我一顿丸子呢。”
“……我没忘。”更何况，这个人情可不是一顿丸子还的清的啊。
士门不禁叹了口气。
过了几分钟，天马重新靠在椅背上，刚刚还笑着的脸现在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看上去很累。
“你不去休息么。”
天马收敛了唇畔的笑容，一抹不耐从面上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双指并拢按住额角，口吻不怎么好：“一会还有会议，如果缺席的话那帮家伙会唠叨个不停。”
士门微微歪着头，听到他有些抱怨的话，不禁由衷的觉得天马真的是一点也没变。极其讨厌这些繁琐的东西，倒不如说……是讨厌拘束。但是……天马始终都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
士门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掌看了许久，然后用力握紧。
他也有……必须要抓住的东西。
绝对，不能放手的东西。

七.
“收拾一下，出门。”
天马进来的时候，士门正在看书，听到天马的话，他翻书的动作不禁停了一下。
被带回鸬宫家是第五天，士门再次被天马那完全无法预测的想法所击败。
他试图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说……为什么出门？”
“你伤也没大碍了吧，跟我出门！”天马的样子看上去比平时更加糟糕。
虽然大多时候他都是一副笑着的样子，但是通过几天来的相处，士门已经知道，天马越笑代表着心情越差，而在他面前，更是连用笑敷衍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是因为讨厌自己的缘故吧？士门有这么猜想过。
想去还欠着天马一个人情，士门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合上手里的书，开始收拾东西。
天马自始至终，只是抱着手倚在门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
两人的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色，一上街，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天马没有穿平时的黑色制服，而是换上一身清爽的休闲装，酒红色长发披泻下来，显得有些慵倦，但由于他身上充斥着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女孩子们完全不敢接近他，只好把目标转向了他身边的士门。
士门不大习惯的拽了拽衣服，表情微妙。他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连帽衫，按他的年纪来说，这也不算什么，重点是……衣服的帽子上连着两只长长的白色兔耳——很萌很可爱的那种。
他有点尴尬。
这是什么？
天马在脑海中想象着士门成为某位相貌端庄美丽的女性的恋人的场景。
不知为何，这想象一点也不有趣。
不如说，令他感到微妙的不悦。想到这里，眼前他被女人包围的景象也让他不爽了。
明明是自己叫这家伙出来的，他居然在这里泡妹子？！
明明还只是个小鬼！
“喂鸟丸，我叫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泡妹子的！”
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士门闻言看去，天马眼睛里满满都是“我很不高兴”的意味。
士门有点不解。
他纵使不喜欢搭讪这种事，但是他还是非常礼貌的一一回绝了女孩们的要求。不过……天马这是怎么了？
天马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火大，是因为看不惯这家伙这么受欢迎？他不知道。
但他一向是顺从自己的想法的。于是，他走进女孩们的包围圈，微微踮起脚，用力扣上士门衣服上的帽子，长长的兔耳垂下来，完全遮住了那张俊秀的脸。
不等士门开口，天马就开始拽着士门离开了这里。
当然，用跑的。
————————————————————
一直跑到南商业街，天马才停了下来，士门也得以放下帽子。
这种程度的跑步并不会令两人感到疲惫，只是士门不明白天马为什么要突然逃走。
把那些女孩晾在那里，他也感到了些许愧疚。
天马无视掉士门询问的目光，他鼻子动了动，有股甜香的味道。
啊，找到了。
是一家甜品店。
眼睛极难察觉的亮了一下，随即，他不由自主的弯起嘴角，仿佛刚刚的不愉快全部消失了。
“哟，鸟丸，请你吃东西。”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明显的愉悦。
顺着天马的视线望去，在看见甜品店三个字的时候，士门了然的点头。
天马不仅钟爱丸子，还喜欢甜食——这是其他天将都知道的事。
不知是不是想要发泄刚刚的那些情绪，天马点了很多，整张桌子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甜点，而某个人正以堪称恐怖的速度扫荡着每一个碟子。
士门拿起一块蛋糕，咬了一口浓郁的奶油味道缠绕于舌尖，只是一口他就放下了。
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
他看向桌子上如飓风过境般迅速减少的食物，一时默然。
“……天马，你会不会肚子痛。”
整整一桌子的甜品，现在只剩下几个小蛋糕和一碟泡芙。
会不会太夸张？
“完全不会。”边说边把一个泡芙扔进嘴里，然后抬手招呼服务员。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再给我三份。”他认真的对服务员说。
士门：“……”
为什么天马看上去很瘦却这么能吃？
士门心情很复杂。

八.
等到两个人出甜品店的门，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士门拿着一个香草冰淇淋，有点心不在焉的舔舐着，而身边的天马却已经在咬着第二个冰淇淋的脆筒了。
一直在走神的士门没注意到身旁的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知道听到天马的声音才发觉原本并肩前行的人已经远远落在了后面。
“……蒽？”
天马蹲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走近一看，发现那是一只小猫。看上去不太大，是只很漂亮的小黑猫。天马的手指被猫咪含在嘴里，卖力的吮吸着。然后猫咪歪着头看他，天马也眉眼柔和的用另外一只手摸摸小猫的头顶。
……总觉得，这一幕还挺温馨的。士门想。
“你很喜欢猫？”士门放轻了语气，走到他身边。
天马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舒服的眯起眼睛，显然是与天马很亲近。
“啊，还好。”把随身携带的小饼干掰成小块，天马把饼干放在手心里，任小猫舔食，“这种小东西还蛮有趣的。”
士门也蹲下来，轻轻顺了顺小猫的毛。
“但是我没有在鸬宫家看见猫。”
倒不如说是……除了人类以外，几乎看不见任何有着生的气息的生物。
天马的手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喂食。
“我不能养动物。”
不能，而非不想。士门注意到天马的措词，但没有开口干涉，而是安静的听他说下去。
“我的呪力太强，再加上与污秽战斗，身上会沾染阴气，这种脆弱的小家伙，在我身边待久了是会死的。”
身为最强者……天马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吧。
如果不是生为阴阳师，天马可能只是一个平凡的学生，养着可爱的动物，吃着喜欢的食物，过着想要的生活。
而不是像这样，远离着自己所有的喜好。
但是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只能前进。
士门不会说任何安慰的话语。这是天马自己选择的路，不容任何人置疑。怀疑，就代表着否定了天马选择的人生。
那才是最大的侮辱。
“好了，去别处逛逛吧。”一整块饼干喂完，天马起身拍掉手上的残渣，笑容如常的这样对士门说。
“蒽，好。”士门眸光闪了闪，很快变得深不见底。
就如同天马对他说的那样，他也会见证天马所走的道路。
他们不知何时就会死去，也许是今天，也许是下一秒，但是只要还活着，就没有理由停滞不前。
士门闭了闭眼，再睁开，灰蓝瞳眸里始终印着那抹酒红的身影。
士门此时还没有意识到，悸动的种子已在心底悄然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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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帅哥，现在满3000元则可以抽奖一次哟！要不要来试试看？”
走到一家杂货店门口，店员笑容满面的推销着。
士门看了看在一边发呆神游的天马，竟真的点点头，进去店里买了一顶大大的毛绒猫耳帽，然后径直走到天马面前，扣在了还没回神的天马脑袋上。
“……喂！这什么东西！？”被过大的帽子遮住视线的天马愤怒的抬起头，却意外的在对面冷漠少年的眼中发现了一抹狡黠的笑意。
士门拽了下自己的兔耳朵帽子，道：“这是‘回礼’。”
天马：“……”这个讨厌的鸟丸！
虽然恼怒，天马却没有把帽子拿下来，反而小心翼翼的把它扶正，为了不让它掉下来。
抽奖环节——
士门看也不看，直接从小箱子里掏出小气球，干脆利落的捏爆，一张小纸条飘然落在手心，上面用红色的粗笔写着：三等奖。
“恭喜！您获得了本店的三等奖——超大毛绒兔子一只！”店员惊喜的喊道。
士门：“……”
天马：“……”
看着店员艰难的从店里抱出那只足足有半人高的纯白大兔子，士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在用余光瞥到天马幸灾乐祸的表情后，他毫不犹豫的把兔子扔了过去。
让兔子砸了个正着，天马下意识的接过兔子，整个人都被这颇有重量的兔子砸得一懵。
“……哈？”天马一记眼刀杀过去对面：“为什么要我拿！”
士门忽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天马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打算把兔子拎走，结果，他在看了他十几秒后，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你拿着。”
……该死的你难道是复读机吗！
愤愤不平的抱着兔子，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士门突然说要离开一下，天马也没在意，兀自找了个长椅坐下，把兔子放在上面，两手终于得以空闲。
他捏了捏酸痛的肩膀，暗自腹诽着那个不知道去哪了的**。
天马放松了身体，双手搭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随意的姿态透着一股慵懒的味道。
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悠闲地看过天空了？
似乎是从祸野的污秽数量骤然增加后就在没有过了吧。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纯白大兔子，笑了笑，闭上了眼。
也是多年来不曾如同今天一般放纵任性了。
头上的猫耳帽子还未摘下，一阵风带走了暖意，他不由得用手摸了摸柔软暖和的帽子。
只有这一天……就让他再这样任性一回吧。
“天马。”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于是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呼吸紊乱、扶着膝盖不住喘息的士门。
“你去做什么了弄成这样……”衣服完全湿透了。他是跑了十几条街吗？（作：你真相了……）
士门没说话，只是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盒子，上面绑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和那天士门给他绑头发时一样的蝴蝶结。

士门的声音有些嘶哑，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剧烈奔跑导致的。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天马彻底愣住了。
“生日快乐，天马。”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非常。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鸬宫天马说‘生日快乐’。
天马从未想过能从这个向来和他不怎么对头的家伙口中收到生日祝福，但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自己的生日。
“你是如何……”如何知道这个的？
“刚刚，我去问了天后……”
十二天将的天后会细心的记住所有人的生日，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因为她是一位优雅而心思细腻的女性，所以天马对她也是少有的尊重。
士门的呼吸已经慢慢的稳下来，他直起身子，说：“我觉得你今天不大对劲，就想问问天后今天是不是你的生日……结果真的是。”
意外的很敏锐啊……这家伙。
天马靠在兔子身上，嘴角弯起。
面前洒下一片阴影。他抬头，看到一双眼睛，睫毛低俯，灰蓝色的，干净，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
蓝色的小盒子递到眼前。
“这个，是礼物。”
士门本以为天马会挑剔一下这个礼物盒，但他没有。天马在看了一会这个蓝色的礼物盒之后，伸手接了过来。
“可以拆么？”
士门点头。
拽住丝带的一头，轻轻一拉，蝴蝶结整个散开。他动作很慢的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白色的，有着淡金色花纹的发带。
“你的头发束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士门说。
天马知道这不是奉承，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所以才会买发带。
真的是……很傻。
他把发带从小盒子里拿出来，伸到士门面前。
“替我绑上。”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样说道。
士门没多想，只当他是喜欢这个礼物，拿过发带就替天马绑好了头发。
天马摸着束起的头发，沉默着。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气氛瞬间冷落下来。
士门正在思考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听见了天马的声音。
轻缓，温和，沉静。
“谢谢了……士门。”
他不禁一怔。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天马叫他的名字。
心脏莫名的漏了一拍。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是他直觉很危险。
“喂，鸟丸，回去了。”
等他回神，天马已经抱着兔子走出了一段路，正回头唤他。
士门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至少现在……就先这样吧。】士门握住了拳头，抿紧了唇。

九.
为什么自己要来这里？
士门不解的盯着自己的手掌，然后抬头看了看，面前是鸬宫家的大门。
他摇摇头，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这里待过几天的缘故，鸬宫族人倒是对他还算亲切，但他总觉得那些笑容里掺杂着些不明的意味。
“朱雀大人，家主正在休息，您有什么事吗？”
一位老人问道。
“啊……其实也没什么事……”他有点尴尬，毕竟自己的确没什么事情要找天马的，只是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就走到这里了。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弯了弯腰，做出了带路的姿态。
“我带您去家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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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时候，天马的睡眠其实非常浅，尤其是在警戒状态下，别说是有人进了房间，就是一只蚊子飞过他都会从沉睡中迅速醒来。于是士门刚一回神对上的就是不知何时睁开眼直直望着他的人，那双异色眸中哪里有一点初醒时的惺忪，清醒得近乎犀利。
不过一晃而过，待士门眨眨眼再看去，天马的睫毛已是落了下来，他慢慢撑起身，表情还有些懒散。
“怎么来这了，有事？”
天马的呆毛悠悠的晃动了一下，也只有这头略显凌乱的长发才能看得出他之前是在睡觉。
“……”他能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吗？
“嘛，算了。”天马倒是自己略过了这个话题。他伸了个懒腰，从衣架上拿起一件翠绿色的和服。他并没有避讳士门在旁，反而相当自然的叫对方过来帮忙。
天马很适合穿和服。
士门看着正在整理衣袖的天马，不由得这样想道 。
翠绿色的和服上印着几朵睡莲，本是素雅的样式倒是更加显出了天马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士门顺便的替天马理好了长发，动作熟稔自然。
“正好，有马正在召集天将，你和我一起去。”
发梢扫过脸颊，天马轻轻的把头发拂开，漫不经心的道。
“嗯。”既然要召集十二天将，也就代表着……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么？
士门抿唇，表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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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和往常一样，先去了趟丸子店，抱着十几盒的丸子不紧不慢的朝目的地走。中途士门想帮忙，却被果断驳回。
“不用，我可以自己拿。”
士门默。
其实……我不吃丸子的所以天马你不必用那种护食的眼神盯着我啊……
士门张了张嘴，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还是吞了回去。
如果起到反效果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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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最后到的。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天马随性惯了，迟到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一向严谨的士门也跟着迟到……这就不对劲了。
更何况，平日的死对头居然同行而来，这本来就不同寻常。
“哟，你们俩居然在一起了，谁让人意外啊。”向来不拘小节的五百藏鸣海大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词问题。
在一起什么的……这很容易被误会的吧。士门皱眉。其实要是之前的话他并不会在意这种细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和天马一起上街，并且产生那种奇怪感觉之后，他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不过，虽是这么想着，士门倒也没有反感之类的情绪，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小误会”，反而是让他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放松了几分。
而天马，他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心上，只是专心与手中的丸子战斗。
有马拍了拍手，总算是让众人安静下来。
他清清嗓子，笑眯眯的样子总会让人想起某种以狡诈出名的动物。
“最近祸野的污秽数量增多，高级的“蛇”和“真蛇”也在不断增加，婆娑罗应该已经有所行动了。”他转了转眼，望向了一旁看上去毫不在意的天马：“天马，鸬宫家负责的上级战场，近日情况如何？”
咽下嘴里的东西，天马淡淡道：“十几头“真蛇”已被我消灭，“蛇”也处理了大半，我族正在清扫战场。”他顿了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还有，两天前，我遇见了婆娑罗，但并未交手。”
士门交叉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身体有一瞬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僵硬。
“已经回出现在战场上了啊……从今天起，你们必须时刻保证两人或三人一起行动，今后，恐怕局势会变得更加严峻了……”
众人点头，示意明白。
会议结束后，士门本想先离开，却意外的被天马叫住。
“鸟丸，你有想要的人吗？”天马叼着丸子的竹签，直接过头的问话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了解对方意思的他摇了摇头。
“没有。”
其他人都是有固定的搭档或者要好的人的……他原就是不打算和别人一起。
“和我一起行动怎么样？那几个都有伴了，我也不想单独行动被有马念……你怎么看。”
这和之前不同，一起行动意味着结成搭档……他还没有弄清楚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是源自什么，贸然的再和天马接触恐怕……
“好。”
等等……他在说什么？！
士门有些惊讶的用手背抵住了嘴，似乎难以想象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
天马也没管他那副仿佛被鬼上身的样子，咬下竹签上最后一个丸子，然后准确无误的把竹签扔到了盒子里，扣好盒盖。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一会和我去查看一下战场的情况。”
“……”
望着天马渐行渐远的背影，士门依旧懊恼着自己刚才的行为。
为什么……会答应了呢？
明明是打算谨慎考虑的……
为什么自己无法拒绝天马的要求？
他不知道。

十.
他的直觉一向准确。
但是……这种沉沉的压在心底，不知实体是什么的预感令他非常不安。
他到底……怎么了？
“不专心可是会死的，鸟丸。”思绪被拽回现实，他看见的第一个画面是面前亮起的五芒星，然后是在飘散开的光点之后，天马那张有些不耐烦的脸。
他环视四周，浓重的天幕，空气中隐隐飘散着血腥味，大雨将至，埋葬土地。
这里是战场。
他们的战场。
“刚刚走神很严重啊鸟丸，在想什么？”天马站在原地双手拄着刀，眼前忽然一阵恍惚，他不得不眯起异色双瞳盯住士门，“你的表情很奇怪。”
一如既往的直接呢。
士门稳住心神，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在弄清楚之前……还是尽量减少和天马的接触吧。
希望那些不好的预感一个都不准……
然而当他抬头时，却是眼前滑过大片的血色。士门瞳孔猛地一缩，仿佛又闻到了弥漫在这个战场浓烈的散不开的腥味，充斥着血红的场景再次扰乱了他紧绷的神经。
天马捂着被划出一道细长伤口的脖颈，警惕的望向已经退出数百米之外的敌人。
那是一个有着淡紫色的发，金色眼睛的黑肤少年，他嘴角还挂着兴奋的笑，透出隐约的戾气。
士门看着远处的婆娑罗，冰冷的杀意铺天盖地。
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明明受伤对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此刻，他却愤怒到无以复加。
无形的杀意甚至能穿透百米的距离，神威不禁收敛了笑容，进入了备战状态。
天马的视野已经变得模糊，他用力的摇了摇脑袋，那种眩晕感并没有减弱半分。如果不是这种状态，他不可能会被偷袭甚至受伤。
眼里划过一丝凉意，他在记忆中快速的搜寻着原因，最终定格在离开鸬宫家时的场景。
那时……有个婢女打扮的家伙，给了他一杯茶水……现在想来，那个女人的表情也未免太惊慌了。
啧，还是一时大意了么？
神智也渐渐的开始不清晰了，他半跪在地上，勉强握住插在地面上的刀。
“喂，鸟丸，我们先撤退，我有点……”他转过头，想对在身后的士门说话，但是在回头的刹那，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发现士门灰蓝的瞳孔里血红弥漫，眼睛里汹涌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杀意。
发生了什么？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士门出了什么事？
“怎么这么一副表情……算了，先撤退，我状况不大好，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天马再次摇头，指甲微微陷入皮肉，他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片刻的清醒。
对面的婆娑罗不知道为何一直没有动手，但这也是他想要的。他受了伤，士门也不正常，他们目前的这个情况和污秽对上绝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天马握住刀柄，想让自己起身，却不想被人一把攥住了上臂，轻轻松松的就被拽了起来。
因为对方用力过大，他甚至在起身后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回去。
“你干什么！？”
被暗算再加上受了不该受的伤，他已经很火大了，而士门这种莫名其妙的样子更是平白让他的怒火又向上窜了一截。
士门却像是没有看见他恼怒的样子一般，径自的从衣服里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捂住了他受伤的脖颈，然后丝毫不理会他问话的用手帕包扎起来。
不对劲。这家伙不对劲。
虽然此时天马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是本能的察觉到了士门的异常，这种异常不是出自于敌人的控制，而是他自身出了什么问题才对——
但他已经无暇去思考对方出了什么问题这种事了，沉重感再一次席卷整个身体，他慢慢的闭上眼睛，他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士门那双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眼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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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啊，那个就是我们的下任家主吗？”
“还是个小孩子啊……”
“好强的呪力，一定会成为这次战役中很大的战力吧……”
“神乐，我的孩子，不要跟那个人离得太近……他是‘怪物’，会杀掉你的！”
长长的白色梅花的和服衣摆顺着椅子铺了下来，酒红发色的年幼孩子安静的望着窗外，仿佛并未听见那些话语。
但是男孩却轻轻地攥紧了放在双膝上的手掌，又微微的分开。很细微的动作，不易察觉。
男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外面巨大的古木，精致的小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要孤独的战斗，孤独的死去。
毫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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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脱浸没自身的黑暗，天马逐渐醒转过来。
天花板。身下柔软的床铺。浅色的窗帘映衬着淡紫色的天空，在傍晚的微风中飘荡——这里是他的房间。尝试着活动身体，还有些不受控制，但相比之前已是好了太多。
脖子上的伤口被人细心的处理过，除了微微的刺痛感，再没有其他的不适。
他默默地盘算着该怎么收拾这次害他受伤的罪魁祸首，不经意的一转头，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鸟丸？”他有些诧异的叫出那人的名字，“你怎么在这。”
“……送你回来。”如同砂纸磨过纸面一般嘶哑的声音，他有一秒竟是没听出来这是他认识的那人的声音。
“你的声音……算了。”本想问问他是不是又生病了，但是却又觉得这么问有点奇怪，天马索性作罢。
“话说我昏倒之后那个婆娑罗怎么样了？你战斗了？”
“……”士门用那种非常怪异的目光看着他，天马眉毛一挑，正想开口说话，却见到士门从椅子上站起，朝他走来。
冰凉的手指按在了他的脖子上，正好是他伤口的位置，他不禁蹙眉。
“这里，如果再深一点就会划破动脉……你就会很危险。如果比划破动脉还深，你就会死……”他的手指慢慢的下移，“如此强大的你，也会死。”
一把拍开士门的手，他有些不悦的瞪着对方，“你什么意思？不过是我一时大意，你现在是在嘲讽我吗……”他突然噤声，因为眼前突然放大的脸。
士门用手扣住他的后脑，他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他的，两人距离近到近乎暧昧。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天马，告诉我，这种躁动不安的感觉是什么？”
他看上去很痛苦。
……可是他又没经历过，天知道这鸟丸的心事啊！
真想就着这姿势给他一头槌。
……但自己也会很痛。
“大概是青春期的烦恼吧。”他吐槽道，“鸟丸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
士门：“……”
总觉得刚刚就要呼之欲出的东西一秒就被天马打回原形了。
他叹口气，向后一撤，离开了天马。
“也许真的是吧。你的伤怎么样，医生说你本就有些贫血，这次又失血过多，需要静养。”把话题转回到正道上，士门按了按额角，“我也该回去了。”
天马一直注视着士门离开，直到门关起的那一刻，他才皱着眉头摸了摸胸口。
刚刚……那家伙靠过来的时候，这里有一瞬的心悸。
难道自己心脏出问题了？
……还是找时间去问问医生吧。
【妾身都为这俩人觉得捉急-.-】

十一.
打开门的瞬间，红绪有点意外。
站在门外的，是那位年轻的十二天将。
红发少年的视线飘忽不定，看上去有些拘谨，与平日冷静的模样截然相反。
“斑鸠先生？为什么不进来。”她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目的“你……有事找我？”
少年缓慢的点了下头，随即又用力的点了两下，表示肯定。
“这样啊……”
红绪向后瞥了一眼，在看见里面的辘轳，嘴角轻勾，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为了避免被人听到，他们特意去了个清净的地方。
红绪坐在石阶上，看着下方的士门，挑了下眉毛。
他这种样子她倒是……头一回见到。
少年蹲在地上，一只手放在后脖颈处，五指用力抠住皮肤，似乎是在缓解自己的情绪。他半垂着头，灰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不安与焦虑。
“我……有些奇怪。”
他像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说下去。
“……开始担心一个人，会因为对方而失去平时的冷静，会一直想着对方的事，有时还会突然心跳加速，心绪不宁……化野，这是什么原因？”
红绪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这个情况……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从惊讶中平复下来。然后她起身向下走了两步，停在士门面前。
“士门，”她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不是以往那种带着尊敬的口吻，而是用了那种轻而缓的平和语气。
她一字一句的对他说：“这叫喜欢。”
士门身体一僵，他缓缓的抬起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震惊。
“喜……欢？”
怎么可能！他……喜欢天马？
他用尽力气才阻止从心底里涌现出的颤抖蔓延全身。
明明是不想接受的答案，那么……这种感觉又是什么？
——她是正确的。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
“不要怀疑你自己。”红绪突然的提高了音量，打断了士门的思绪，“这对你喜欢的人来说也是不尊重的。”
“如果你会时常想起她，担心她，并且想要和她在一起，那就不要犹豫，幸福这种东西可不会站在原地等你。”
那是一段十分冗长的沉默。
在红绪说完那些话之后，士门就没再说话，而是把头埋了下去，保持着那个蹲着的姿势停了很久，久到红绪甚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动了。
他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那个沉着冷静的少年天将。他礼貌的与红绪道别，然后转身离开。
红绪没有阻拦，而是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紧皱的眉头最终松了开来。
虽然不知道他喜欢的是谁……但是能被他喜欢上的话，就一定会幸福的。
因为……那个不善表达的家伙，可是比任何人都重视和珍惜自己喜欢的人啊。

————————————————————
天马又做噩梦了。
已经持续好几天了，梦里的内容无一例外的全部在醒来的那一刻忘了个一干二净，只记得梦醒时分冰凉的手脚和全身的颤抖。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早已经遗忘的很多事最近也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血淋淋的放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看。
“……这个样子可不行。”他喃喃着，坐在床上蜷缩起膝盖，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在黑暗中一直等到早上。
拜噩梦所赐，天马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差，集合会议的时候还被有马特意提了一下，被他敷衍过去了。
但是这件事不解决不行。他开始试图去回想自己的噩梦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在鸟丸说完那些话，而他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开始做的噩梦吧？
如果源头是那时候的感觉……那他必须去找一次士门。
他有预感，只有士门能解决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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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还没等他去找士门，后者却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只是，态度似乎有点偏差。
“你在干什么？”天马黑着脸问道。
如果认真去看，你会发现他是被人强制的用手臂圈在了角落，也正因如此，他的口气和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这种姿势最让他讨厌。
而士门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清寂如沙。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从那时起，我就是喜欢你的才对。怪我明白太晚，却也庆幸还不算晚。
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
那双蓝瞳好似与世隔绝般纯净又坚定，一瞬间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不曾有过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精神。
喜欢……？他在说什么？
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女人吗？
刹那间头疼得厉害，指甲深深刻入掌心的肉里，鲜血细细地从伤口处渗出。
——不可原谅。
在认知到这件事【其实是误解……】后，天马毫不犹豫的给了对方一记肘击，猝不及防的士门被打得一个踉跄，不得不后撤了几步。
“斑鸠士门，你到底想干什么？”天马站在那里，一张干净漂亮的脸，虽然苍白，但是眉骨明显，被路边昏黄的灯光打出阴影，冷清地像是峭壁上的花。
天马那一下非常的用力，士门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但是表情还是那样的坚定。
“我说……我喜欢你。”
压下怒意，天马继续说：“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
“听着，如果你再跟我开这样恶劣的玩笑，就杀了你。”
天马看上去很认真，但是他说话的人比他还要认真。
“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喜欢你。所以想要保护你。”
他的话没有任何的修饰，完全是他内心所想，正因为天马知道，所以才难以置信。
他眼中带着疑惑，带着茫然，甚至还带着迟疑，带着挣扎，只是很快这些情绪彼此倾轧撕扯，最后皆全数隐没下去，消失殆尽。
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双眼一闭，再睁开已经又是那个十二天将的最强者。
“让我想一想。”
士门望着天马离去的身影，各种纷杂的情绪在眼中倏忽闪烁，最终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