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迷于黑夜，它们给予我的吸引力，较之白日总是不可比拟的。】
【除却夜晚，你哪里还能瞧见这样斑斓的星月，这样璀璨的灯火，以及，那隐于城墙殿宇之中、细密而不可琢磨的心思。每到入夜时，这些叫人着迷的景致，才一点一点的展现在人们面前，可惜，并非所有的人都能领悟其中所存的故事。倒也无妨，我从来，也并不习惯与人分享。】
【我自披星戴月而归，甫一入殿，见得她难得的笑意。这实在有些太不寻常，这不寻常之中，还透着些鬼魅。】
【但我没有问，她既见了我，总要来答的。】

【我甚至开始期待下雪了，雪夜里的紫禁城，格外寂静，也更干净。】
【这时，贺主子踏月色而来，我行云流水的向她行了礼。如今已是嘉正六年，这一套动作我也做了六年，从当初的生硬刻板，变成现在的流畅自在。但是，我依旧是不爱行礼的，却唯独除了向她。】
【殿门大开，秋风灌进来，吹得烛火一时明晦，更显得屋内气氛阴森。我回首看着烛火，幽幽开口。】
烛泪很像人的眼泪。
【鲜红的眼泪。】

【我循她的目光看去，一簇殷红在燃烧着自己。烛火此刻显得无比雀跃，好似正完成着它光荣的使命，将白昼重又带给人间。——可它太愚蠢，它带来的并非真正的白昼，不过是残存于世的假象。】
【但那又如何呢，人们常常乐于活在假象之中，我又何须残忍的拆穿。】
我倒觉得，它比眼泪来的更有趣些。【我于旁落座，手一拂，惯常的将熏香点燃。】它无喜无悲，只自顾演绎着对生命的绽放，较之人间的悲离困苦，超然许多。

我想，在许多眼里，蜡烛一定是最甘于奉献的。它用燃尽自己的方式，给黑暗之中带去光明。贺主子评之为超然。然而，我一贯不爱讨论超然或庸俗，都是俗物，何必分出高低。我喜爱的是鲜血白骨，是寂静无声，是万里凋零的干净世界。
然而，眼前的红烛泣泪，到叫我想起一个故事。
“您可否见过，鲜红的眼泪？”
我想她能明白，我所说的不是七窍流血，而是真正的眼泪。

【鲜红的眼泪？】
【我大抵认为，世上的一切本就是无色无喜的，唯有当人们将情感交付于其，也便才有了色彩斑斓的故事。因而，她所述的鲜红，后头应也藏着一个，别具一格的故事。】
我不曾见过。【我想起了那些曾在我眼前流过泪的人们，可惜的是，在这其间我却从未体会过，任何关于怜悯的情感。】
你若有故事，我权且一听。

【我料想，除非将死之人，并不会有人能流下鲜红了眼泪。这样奇异的景象，只能在传说中出现，这确实很叫人遗憾。然而，能在传说中出现，便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此时，与她说起南城的传说。】
南城市井之间，传说忘川中有水鬼泣泪而成彼岸花，并染了一河鲜红。
【没有活人见过奈何桥与王川，而死后是否能看到这两处景致，也实在是个问题。因此，我倒想把传说中的奇异景象，搬来紫禁城。】
倘若这样的景象在金水河中，又会怎样？

【彼岸花，忘川水，水鬼泣泪，她口中所述的桩桩件件都太过奇异，奇异的让人甚至不愿以为，这是个足以叫人深信的故事。可这世界辽阔、梦境遥远，谁又能这样轻而易举的确信，这些鬼魅的故事，并非真实发生过。】
【毕竟，我们连更加无可思议的人心，都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那么，这水鬼，又因何而泣泪。【她既已成鬼魂，约莫较之人类便多了许多避开生死的理由，那么剩下的触动，大抵也只剩下旧情。】
她若往金水河中来，我倒想要问上一问。

我笃定地相信水鬼存在，甚至多次往浮碧亭查探，然而至今毫无所获。我并未想过水鬼为何泣泪，或许是因为思及生前故事，或许是因为望见旧友过奈何，也或许只是忘川风大。鬼魅之事，往往难以以常人思维猜测。我最爱的主子，想要问一问它们，我忽而一笑。
“那我便去捉一只水鬼来，由你来问。或许，它会有一段更精彩的故事。”
但凡她所提出，我一定会想法设法，为她实现。

【入宫以来，我一贯所言不多，我将一切言语都付诸行动。我并不习惯她做这样的开场白。我所希望的，是她毫无顾忌的嘱托。我既无法得到她一丝一毫的爱意，便希望能拥有她全然的信任。】
【我甚至不好奇她将会问什么，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如实作答。】
知无不言。

待你再长些年岁，你愿出宫吗。
【她是自那里而来，或许，终究也该归往那里而去。】
【至于我，我早已习惯且熟稔于宫中的生活，唯有在这里，我才成为了一个真实的我，我如沉浸于浩瀚大海之中的鱼，从未想过要回头。但当我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我也早已猜到了她给我的答案，只是——】
【有那么一瞬，我是希望她答允的。】

我并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许多年来，我从未想过出宫之事。南城那方小小的耿音宅，应该早已尘土遍布、野草疯长，但它门前锁的钥匙，却实实在在的在我手中。然而，我好像早已忘记了在宫外应如何生活，而且，我也再也找不到宫外生活了乐趣了。
因此，我已作出决定。
“宫外头不比这里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