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uble king
01
Ailey伸出手，一滴雨水滴落在掌心。
他抬起头，天空是祥和的灰色，云彩与天空融为一体，深深浅浅隐隐约约模糊了轮廓，连日光都在这深沉的柔软中沉沉睡去，脚边的水滩跳跃着涟漪。
Ailey喜欢雨，或者说，每一个上岸的人鱼都喜欢雨。水流淌过肌肤的感觉令他安心。如果不是正赶上小人国的祭天大典，如果不是要与小人国缔结友好关系，他才不会离开海洋。大海深爱着他，就像他深爱着大海一样。
雨突然停止了。Ailey意外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墨绿色的天空，同时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对于祭天大典来说，这真不是个好天气，不是吗？”
“请恕我不能认同。”与雨水的交流被迫中断，Ailey不爽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他回过头看向给他挡雨的人，赤色的眼眸登时一愣。
“国王陛下？”
“哦对了，人鱼是喜欢雨的吧。”
红发的王似乎对他惊讶的神情感到很满意，他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抖抖手里的芭蕉叶。Ailey头顶墨绿的天空一阵抖动，叶片上的水珠噼里啪啦掉下来落了Ailey一身。
02
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的国王啊！
Ailey一手托腮回想着那个雨天的见面，发出不知道第几次感慨。
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蒙蒙的水雾将远方的群山朦胧成一片水墨画。在一方水墨色天地之中，那浓墨重彩的赤红短发分外引人注目，他挥手，便下了一场只属于他的雨。
好吧，作为一条人鱼来说他还是挺喜欢雨滴洒落在身上的感觉的，但是这也不能掩盖他当时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的事实！
所以这种人到底怎么成为国王的啊！
Ailey趴在桌子上，又发出一声哀叹。
03
Ailey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真的很想在宫殿里安安静静待上一天。
虽然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就是了。
这样晴朗的天气正式策马扬鞭的好时节，这是祭天大典的最后一步，国王将深入小人国最辽阔的草原，带回盛开在草原中的金莲花以示尊敬隆重。而国王也会亲自挑选同去的人，被选中的大多是这个国家最地位高贵声名显赫的人，比如王太子、少数贵族子弟、立下赫赫战绩的功臣，也有过友好国家的使臣。被选中与国王同行，是这个国家最光荣的事之一。
国王抚摸着白马的鬃毛，与身边的大臣吩咐着相关事宜。他忽然住了口，感觉到什么一样回过头，正好与正看着他的Ailey四目相对。
国王的嘴角带起一个玩味的笑，牵着白马的缰绳走到Ailey面前。
“不知道Ailey王子的骑马技术如何呢？”
这是挑衅？
Ailey接过缰绳，对国王报以一笑：“跟上陛下应该不成问题。”
国王一愣，看了一眼白马，才说：“不习惯的话，你可以去看看别的马。”
“不用了，谢陛下。”Ailey拍了拍马脖子：“这匹就很好。”
国王盯着白马又看了一会，才转身离开：“那……好吧。”
04
Ailey说能跟得上国王，并不是在逞强。
这匹马实在是不错，脚程极快健步如飞，两人飞奔许久却不见半点疲惫的迹象，看见Ailey惊喜的神情，国王扬声大笑，笑声回荡过无垠的草原，一如他此时飘荡的红发一般张扬：“流云可是我的爱马，一般人就算想骑也骑不了，你可走运了，Ailey！”
Ailey想一定是风声太大，所以他才没听见国王本应在他名字后面加的王子二字。
“那就多谢陛下了。”
谁知道国王忽然一勒缰绳，回过头来一脸不悦：“当我称呼你的名字时，你也应该称呼我的名字才对吧，Ailey。哦……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是吧。”
Ailey心想这家伙果然不像个国王。
“Eric，我的名字。”国王认真地看着Ailey的眼睛：“听到没有，Ailey。”
Ailey觉得比起陪国王，自己更像是在哄孩子，他对上那双绯红的眼睛，叹了口气。
“好吧，Eric。”
04
天空万里无云，亮丽的蔚蓝在头顶大片地铺陈，明艳的碧绿在脚下无际地延展，地平线是蔚蓝与碧绿的分界，哒哒的马蹄声震颤了空气，马匹飞奔的风扬起赤红的发，那是跳动的火焰，燃烧进人鱼王子的双眼。
这景色有点太过美好，以至于Eric停下的时候，Ailey竟然一时没有反映过来。
“到了。”Eric勒住了缰绳。
“到哪……金莲花？”Ailey看着眼前碧绿的草地：“在这里？”
“对。”Eric翻身下马，走进草地里。绿草已经及腰，Ailey看着Eric一步步深入，忽然弯下腰去，显眼的红发就淹没在碧色的海中，竟然有一种他即将溺毙的错觉，心里一紧，三步两步跟了上去。
Ailey追上去的时候Eric已经直起腰来，手中捧着几星金黄。Ailey仔细一看，才看出那是几朵小花。小巧的体积无损它的精致，整朵花都是吸饱了阳光般的暖金色彩，浓郁的金色为花瓣平添几分庄重，花蕊丝丝仿佛在闪着光。Ailey的眼睛有些刺痛，他想，女神的花冠也应当是这样。
Eric将金莲花收起，转身向着两匹马返回。
Ailey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Eric！”他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试图追上前面的人：“我记得金莲花的寓意好像是……”他忽然发现这话好像不太适合在祭天大典这种场合说，连忙住嘴。
“孤寂之美。”Eric替Ailey补全了话，他停下脚步，直到听见后面的声音逐渐走近，才又抬起脚，脚步却若有若无地放缓了一些。
“很适合国王来摘取不是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Ailey看不见他的眼。
“王都是孤寂的。”
05
今日便是回人鱼国的日子。国王骑着爱马流云亲自将人鱼国的王子送出王城。
“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你的国家了，做好准备哦，Ailey。”小人国的国王陛下依然没个正形。
“谢谢……”在那双绯红眼眸的逼视下，Ailey聪明地改变了即将出口的敬称：“Eric。”
两手相握。
“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国王注视着王子。国王戴上了他的王冠，金黄而庄重，令王子想起那一天的金色花朵。
王子忽然明白了这一刻的含义。
绯红的眼眸对着绯红的眼眸。
现在的王看着未来的王。

06
年迈的国王看着已经成人的孩子，艰难地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他已老眼昏花到看不清儿子的相貌，那双绯红的眼睛却分外清晰。他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手的颤抖——事实上，他现在连伸出手都已经无比艰难。缓缓抬起的手刚伸出就被握住，粗糙的触感领了Ailey鼻子一酸。干枯、冰冷，覆满坚硬的老茧，宛如一截多年的枯木。
“父王……”
Ailey确信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那双早已浑浊的眼睛里又恢复了明亮。他有一双与Ailey很像的眼睛——或者说Ailey有一双和他很像的眼睛，那双绯色的眼睛忽然被点燃了，像即将熄灭的火种忽然复燃，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蔓延，烈火燎原，映照着他的脸都有了光彩，威严高贵的气质陡然上升。那一刻，他已不是那将行就木的衰迈老者。
——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王看着他的继承人，一字一顿。
“照顾好这个国家，Ailey，我知道你行。”
绯色的眼睛骤然熄灭，掌中干枯的手往下一沉，Ailey吻了吻那只冰冷的手，将他的双手交叠安详地放在胸前，他用颤抖的手摘下王的金冠，抱住那白发苍苍的头颅，哭得声嘶力竭。
照顾好这个国家，Ailey，我知道你行。
——因为你将是这个国家的王。
——因为你已是这个国家的王。
07
水晶宫，这座如其名般精致美丽的建筑是为人鱼国国王驾临大地而建造的。而今天，新的王将在此接受各国朝贡。
当Ailey坐在王座上的时候，他仍感觉像是做梦，然而头顶的王冠却无比真实。沉甸甸的金冠压在头顶，沉重得像是责任。
Ailey想，戴着这样沉的王冠，还要随时扬起头颅，一定很累吧。
那是整个国家的重量。
Ailey注视着堂皇的宫殿，满朝的百官，来访的使臣。身着各色服饰的使者奉上件件奇珍异宝。Ailey早已不记得哪个国家奉上了什么，也不记得整个仪式是如何的冗长，他站起身来向各个国家的代表致谢演讲，但连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说了些什么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
这天他要在水晶宫住上一晚，作为一个爱民的王，他不会让喜爱海洋的臣民同他一起，因此他只是留下了必要的仆从和守卫。这些人虽然也不算少，但在如此高堂广厦之中，连每个人的脚步声都能激起回音。
Ailey凭栏而望，雕花的窗面对着苍茫的海。
他轻叹一声，手指划过金莲花瓣的纹理。这是小人国的朝贡，那个国家特有的金莲花的雕刻，纯金雕成，手感柔和，每一朵都栩栩如生。
他的手覆上双眸，心想：
那个人，的确很适合当一个国家的王。
08
雨下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声音，但是Ailey还是发觉了。他躺在华美的大床上，已经疲惫地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却还是微微扬了扬嘴角。
这场雨来得并不意外，为了国王陛下能安稳的度过陆地上的一晚，相关的大臣琢磨了很久，才敲定了这个雨夜。
啪。
……怎么好像又什么东西落在窗上的声音？
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吧。Ailey翻了个身，正想睡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不成段的吉光片羽。
——“下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你的国家了。”
——“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小人国奉上由黄金所制的我国特产金莲花九九八十一朵。”
——“那个人，的确很适合当一个国家的王。”
“卡普吕索女神啊……”Ailey急忙翻身下床打开窗户：“千万不要是……”
映入眼帘的是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脸。
“很久不见，王冠很适合你嘛，Ailey。”
Ailey觉得白天那个认为Eric是个称职的王的自己简直是白】【痴。
“你到底怎么上来的。”Ailey退后一步让Eric进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先不说这个窗子离地面有多远，这个窗子可是正对着海！”
“所以我从白天进贡的时候就溜进来藏起来了，在屋顶观察了很久才敢用鞭子拉住屋檐垂下来。”Eric甩了甩手里的九节鞭：“啊放心，你换衣服的时候我没看。”
Ailey觉得自己刚刚就应该把窗户狠狠摔到他脸上。
“不过真是没想到竟然会下雨，我还以为国王登基的日子应该挑一个好一点的天气呢。至少我登基那天就是，我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灿烂。”
“这个雨夜是专门选出来的。”Ailey扔了一条毛巾给他擦头发：“我喜欢雨。”
“哦对，你是人鱼嘛，我早该想到的。”Eric利落地擦干头发和身上：“不过我还是挺喜欢晴天的。”
“Eric！你是个国王！”Ailey扶额长叹：“注意一下你的行为！你的举动代表着一整个国家！我现在要是喊一声，你就会成为第一个在深更半夜到新任人鱼国国王寝宫趴窗的国王！要是我愿意，甚至可以把你说成想刺杀我的刺客！”
“你不会喊的。”Eric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斜着身子，一点没把自己当个外人：“唔，你会吗？”他看着Ailey歪了歪脑袋，挑衅一般眨了眨眼。
“该死的，我不会。”新任的国王陛下忍不住爆了粗口，他觉得要不是Eric手里有武器，他可能真的会试图刺杀邻国的国王，至少也要在他脸上来一下。毕竟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感觉被人吃得死死的。
“先别急着下结论，Ailey。”Eric从座位上直起身来，失去笑意的眸深不见底：“因为等你听完我的话之后，也许就会叫人来抓我了。”他迅速瞟了一眼手中的九节鞭。
Ailey愣愣地看着他，他从没见过Eric露出这样的神情，那双眼眸中的赤色在雨夜的映衬下愈发浓郁，他微微眯起眼睛，绯色的眸蒙上一层阴影成了暗红，令Ailey想到战旗上古旧的血迹。
Eric张口，吐出一个词，声音轻得像是担心惊扰了窗外的雨。
“洛尔国。”
09
“哦，卡普吕索女神啊……”Ailey低下头，轻声祷告一句，才又抬起头来，直视着眼前之人的眼睛：“你明白你都说了些什么吗，Eric？”
眼前的人没有移开目光，绯红的眸出奇的平静，仿若地底的岩浆。
暗流汹涌。
“当然。那么你要怎么做呢，Ailey？”
Ailey站起来，转身走到窗边，看着那片海。雨丝落下荡起圈圈涟漪，潮水有规律地一起一伏。他没有关窗，外面的雨纷纷扬扬，落在他脸上。
“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半晌Ailey才开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与洛尔国的公主是朋友，因为你和洛尔国的皇后有恩怨，因为人鱼国小人国洛尔国三国接壤……”Eric扶着桌子站起来，他的手悄悄扫过桌面。他走到Ailey身后：“我想这么说，但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是你。”
他把手放在Ailey的手上，再缓缓拿开。他比Ailey高一点，说话时吐出的温热气息扫在Ailey耳背：“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认为，你一定会是个合格的王。”
Ailey看着手上的金莲花，双眸的刺痛感令他微微皱眉，伸出另一只手将它取下。
“你也一样。”
他再度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穹，往边上侧了侧，给Eric让出一块地方。
“Eric，你的国家也应该有测天的典官吧。”
“当然。”
“下一个雨夜我仍会在这里。”Ailey缓缓合上眼，又再度睁开，绯色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尤其亮眼：“那个时候，给你答案。”
10
“Ailey我怎么出去？”
“怎么来的怎么出去。”
“等等Ailey！你不会是让我跳下去吧！”
“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Ailey外面可是下着雨啊！”
“我喜欢雨。”
“但是我喜欢晴天啊！”

11
Eric抬头看着水晶宫，这剔透高大的塔状建筑在夜里不似白日的闪亮华丽，塔尖在漆黑的天幕中若隐若现，令人看不真切。
高不可攀。
Eric摇摇头甩掉这些胡思乱想，对着屋檐甩出九节鞭。
银光一闪而过，在空中拦截了九节鞭的轨迹，Eric急忙将九节鞭一甩，想要避开阻拦重新缠上檐角，那边银光如蛇般灵活舞动，两条鞭迅速纠缠在一起，Eric将九节鞭往后一拉，那边也拉紧了银鞭，电光石火间的交锋成了一场拔河比赛。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Ailey？”Eric对手握银鞭的人笑道，手上的力道却又加了几分。
反而是对面的人先收了手。Ailey面无表情地放下银鞭，背对着Eric转身离开，丝毫不担心会被偷袭，像是对他充满信心又像是胜券在握，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传入Eric耳中，简短的词句穿越了一片夜色。
“跟我来。”
Eric也放下九节鞭，意味不明地吹了一声口哨，跟了上去。
“这是训练场吗？”Eric环视四周空旷的场地：“很隆重嘛。”
“当然。”银鞭带起呼呼风声，每一击都攻势凌厉，Ailey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个不成文的词语，每一个词都伴随着一道劲风鞭笞着空气。
“我、想、揍你、已经、很久、了！”
九节鞭挥动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Eric整个罩了进去，任凭银鞭如何凌厉角度如何刁钻，都能将攻击一一化解而去。
银鞭与九节鞭在空中相击，发出金铁交击之声。Eric借着碰撞产生的冲击力退后一步，与Ailey拉开距离。Ailey一蹬地，向着Eric冲刺而去。
Eric一抖九节鞭，鞭头向着Ailey突刺而去，Ailey银鞭一撩将之打向空中，Eric当即变刺为抡，九节鞭向着Ailey当头劈了下去。Ailey却并未如Eric所想停下脚步挥鞭迎击，反而是躲都不躲，速度丝毫未减，就那么对着袭来的九节鞭迎了上去。
嘭。
九节鞭重重地打在Ailey的左肩上，发出沉重的声响，Ailey发出一声闷哼。Eric的九节鞭是精铜所制，打在左肩上，Ailey感觉整条左臂都已经废了。
然而Eric心里一紧。九节鞭的威力是逐节递增的，越靠近鞭尾威力越小，Ailey以硬挨一记为代价进入了九节鞭内圈的攻击范围，Eric急忙收鞭，Ailey却已经欺进身前。九节鞭的防御以缠为主，对Ailey的银鞭根本排不上用场。
只能这样了！
Eric一咬牙，侧身用力将鞭砸了下去，Ailey以银鞭挡在身前，手腕一抖，将九节鞭弹开。谁料九节鞭绕了两圈缠上了银鞭。似乎又要开始一场拔河比赛。
然而Eric在九节鞭刚缠上银鞭的一刻就松了手，一只手直接向着Ailey受重创的左肩探去，谁料Ailey好像早就在等这一刻一样，一把抓住Eric的手使劲往边上一扭，同时对着Eric的小腹就是一记膝顶，直接将Eric带倒在地。Eric的腿向着Ailey的腿扫去，Ailey向上跳起避开这一击，直接落在了Eric的背上，把他压得差点断气。Eric还没顺过气来，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
他最后听见的是Ailey夹杂着急促喘息却依然一字一顿的话。
“我说过，我想揍你已经很久了！”
12
Eric醒过来的时候手上戴着镣铐，粗大的铁链将他和墙连接在一起。棕发的王坐在正对自己的一张椅子上，将右手捂着左肩，缓缓转动脖颈。
“是不是感觉肩胛骨都像是开裂了一样？”
Ailey将视线投向被监禁的人，Eric仍然带着那欠揍的笑看着他，语气轻佻，仿佛这里不是囚室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Ailey缓缓站起，又缓缓走到Eric面前，他并没有低头，面无表情，连那双赤红的瞳中也没有一丝波动，绯色的眼眸俯视着曾经的王。
Eric却丝毫没有此时该有的反应，他扭头打量着这个囚室，身体的动作带动了锁链摇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身体的束缚也没有打扰了Eric的兴致，他颇有兴致地吹了声口哨：“我没想到国王的行宫里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这是从你上一次来过之后才开始建造的。”Ailey握住拴住Eric右手的锁链，从上往下捋着，却在触碰到Eric手腕的前一刻松了手：“专门为你建造的。”
“那还真是荣幸……”Eric还没说完就被捏住了下颏，Aliey是真的用上了劲，捏得他生疼。
“Eric，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的性格。”Ailey猛地抬起Eric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能不能有点自觉！”
“作为我的囚徒的自觉！”
绯红的眼眸对着绯红的眼眸。
曾经的王看着现在的王。
13
“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Ailey。”Eric终于敛起了不正经的神情，无比自信地说道。红眸上扬，本该是仰视的角度竟因他豪不示弱的视线生生显出几分平视的味道。
“我知道人鱼国与洛尔国的利害关系。你们两国的关系一向亲密。你父王在位的时候，甚至一度想与洛尔国联姻。就连现在你能在地面上逗留那么久，也是接受了那位女巫皇后的赠礼。”
“那不是赠礼。”Aliey的红眸眯起，在墙上的烛光闪闪烁烁，在他眸中投下恍惚的阴影：“那是交易。”
“但是你知道洛尔国现在的情势，自从那位皇后听政以来，洛尔国就变了一番模样。那些强硬到蛮不讲理的手段和扩张已经引起了多国的不满。现在国际情势是如何严峻你我心知肚明，我甚至不能保证不会发生战争。”Eric没有理会Ailey的辩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人鱼国不可能与洛尔国为敌。”Ailey长长地叹了口气，道。
“光靠人鱼国和洛尔国是不可能胜利的。”Eric轻声说道，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你需要我，Ailey。”
“你不可能帮助洛尔国的。”Ailey冷静地看着他。
“但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人鱼国呢？为了我亲爱的Ailey。”Eric故意拉长了声音，却没有看见那双红瞳里有丝毫波动，无趣地撇撇嘴：“但是小人国可以不参战不是吗？甚至还能在人鱼国战乱或战败之后接纳一下难民。”
“那如果我在这里把你杀掉怎么样？有了小人国的领土，人鱼国可以壮大不少。”
“那么我的重臣会在我的密诏中看到“攻打人鱼国”这样的字迹。我觉得那应该不会是你想要的结果。”
“那么如果我将你打成重伤驱逐出境，你的臣民们应该就不会认这样一个蒙辱之人作国王了吧。”
“你可以试试，不过我的臣民们也许会把我的伤当作他们的国王孤军深入敌国国王寝宫仍能生还的荣誉勋章呢？”
良久的沉默，只有墙上的烛光摇晃着，明明灭灭。然后哗啦一声打破了这沉默。
Eric抬头看着自己的九节鞭，此时它正在Ailey手里，棕发的王握住九节鞭，甩了两下熟悉手感。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Eric偏过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镣铐，又看看Ailey手里的九节鞭：“虽然我是无所谓，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或许用你的银鞭会更好。”
Ailey握住九节鞭，高高举起，又狠狠抡下。
金铁交击发出响亮的铛铛两声，两条铁链应声而断，Eric用自由的双手捂住了嗡嗡作响的耳朵，感觉手腕上断掉的镣铐仍在震颤。
Eric接过Ailey手中的九节鞭，站起身来整整衣服。Ailey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雷雨大作，一道闪电照亮了他转回来的脸。
“啊对了，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小人国就是这次攻打洛尔国的盟军的先锋队？”
Eric轻巧地挥鞭扫开银鞭的抡打，借着冲击力往后一跳，消失在雨幕中。留下最后一句话是从未有过的深沉和凝重。
“那么，战场上再见，Ailey。”
Ailey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缓缓走到门前，回过身银鞭一扫，带起劲风熄灭了烛火，一切沉没在黑暗中。
“战场上再见。”
14
Ailey低着头，两只手肘撑着桌面，两手掩盖住合上的双眸。
他在忏悔。
那时候他还不是国王，身为王子却并没有一个国家未来的统治者的觉悟，对王子的概念只是尊贵的地位华丽的衣食和与某位公主的美好恋情，事实上那位公主也的确出现了。洛尔国的公主有着与外貌相称的无垢心灵，而她的继母则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女巫，虽然这位女巫以阴险邪恶著称，但对当时的他来说，只是意味着脱离人鱼对水的依赖，上岸与那美丽的公主开始一段美丽的爱情。
年轻气盛的中二少年难免会把自己当作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英雄不是吗？
所以他站在了女巫面前，蓝发的女巫手捧水晶球，笑容神秘而张扬。
“放心吧，我是很仁慈的。”
“你不会失去大海对人鱼的眷顾，但你将获得在陆地上生存的能力。去吧，你已经脱离了水的束缚。”
女巫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帽檐低垂遮住她的半张脸，Ailey看不见她的眼睛。
“作为交换，我要你的眼睛。”
陷入爱情的无知少年难免会做一些傻事不是吗？
哪怕有一些可能会毁掉他的一整个人生。
他闭上眼睛，任凭女巫对自己施下法术。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仍能看到手捧水晶球的女巫，迎着他疑惑的眼神，女巫抬起高傲的下巴，他看见女巫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和得逞的笑意。
“从今以后，以你之眼，见我所见。”
15
女巫手一松，水晶球打了个粉碎。
Ailey觉得女巫似乎很讨厌用水晶球施法。
“放心，你打飞机看A片看美女啪啪啪的时候我会暂时断开连接的。”
“这种事情不需要说出来！”

16
故事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发展。
那位公主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一个拥有长鼻子的木偶人。他是木头却有着比人类更不朽的心，他海洋般深蓝的眼中寄宿着海洋一般深沉浩大的温柔。他爱她，显而易见。
所以他祝福他们，理所当然。
如今他与那位公主依然是好友，已经可以围着圆桌坐在一起，靠着炉火喝着咖啡笑谈当年的年少轻狂。
然而总有一些事不可挽回，总有一些错误无法弥补。
17
许多年后，Ailey才明白女巫的条件意味着什么。
他所作出的决策，他所过目的公文，女巫都会看到。他作为一国之君才能触及的国家机密，其实并没有什么机密可言。所以人鱼国不可能与洛尔国为敌，因为这个国家的存亡，只需要那位参与政务的女巫皇后的一句话。
这简直不像个国家。
Ailey将脸深深地埋进颤抖的双手中。
但是一切都将结束了。
水晶宫的檐角上，永不凋谢的金莲花正在开放。
18
不久之后，针对洛尔国的战争正式打响。不过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洛尔国早已对小人国严加防备，却被人鱼国打了个措手不及。洛尔国对人鱼国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再加上小人国的夹击和其他国家的强力援助，人鱼国军队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直逼洛尔国首都。
身披红衣的王将一条银鞭舞得虎虎生风，大有以一当千的气势，银鞭一扫呼啦啦放到一片，却还是漏了指向背后的刀光。
九节鞭一抖，Ailey身后的士兵刚刚举起武器就被九节鞭头的利刃捅了个透心凉。
士兵的尸体倒下，手拿九节鞭的王笑容一如往常。
“果然在战场再见了啊，Ailey。”
Ailey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是啊，说好了的，要在战场上再见，Eric。”
绯红的眼眸对着绯红的眼眸。
王看着王。
19
任何法术都有其弱点，幸运的是，Ailey找到了。
那就是小人国特有的金莲花。
在第一次见到金莲花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感应。而Eric送来的八十一朵金莲花雕刻更让他惊喜——并不需要真正的花，只要是金莲花形状的东西，都能起到作用。而更让他惊喜的是，在他得到金莲花雕刻的那一天，Eric到了水晶宫。
那一天，他对Eric吐露心声。
他何尝不知道洛尔国已命不久矣，他又何尝愿意让人鱼国陪葬，Eric给了他这个机会，那天他们计划了一出戏，向那位皇后透露一些虚假信息：小人国是攻打洛尔国的先锋队。人鱼国不会与洛尔国为敌。
之后Ailey派人将八十一朵金莲花雕塑镶嵌在水晶宫的檐角，水晶宫成了不受监控的一方世外桃源。
万事俱备。
“这样皇后的法术就永久失效了。当然，你要是把它当结婚戒指我也不介意。”Eric将金莲花形状的戒指戴到Ailey的无名指上。
“先不说结婚要举行婚礼结婚之前要先订婚这些事，至少得先开始交往吧。”Ailey看着手上的戒指，在Eric给他戴上的时候他看见对方无名指上也戴着同样的一枚。他想自己是不是被Eric传染了，在战争中竟然在想这个。
“我以为我们一直在交往啊。”Eric歪歪脑袋，理所当然地说。
……该死，他好像是对的。
两个人背靠着背，两条鞭舞成两条夺命的蛇。
会胜利的。
他们从来没有那么确信。
20
在攻破首都的前一夜，皇后倒在了皇宫城墙上。
那一夜，城门打开，没有敌军，也没有陷阱。打到首都的是小人国和人鱼国的军队——防止皇后在最后关头说出任何不利于人鱼国的消息。Eric可以信任，当然。
Ailey登上城墙，皇后就站立于城墙之上。尽管成了皇后，他仍戴着那深色的女巫帽，与她的衣裙一般颜色。
皇后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看到他手上的金莲花戒指的时候就释然了。
“找到给你戴上这戒指的人了啊。”皇后惨然一笑，高傲的深蓝眼睛透露着孤寂：“让寓意孤寂之美的花为你缔结爱的誓言，不讽刺吗？”
——王都是孤寂的。
Ailey忽然想起有人似乎说过那么一句话。
——但是我们的孤寂，有彼此分担。
Ailey没来得及回答。
那标致挺拔的身躯在他眼前倒下，宽大的女巫帽落在一旁，蓝色的发随着倒下的轨迹划出弧线，随风披散开来，如同阴天时阴霾密布的天空。然后蓝色的长发铺在地上，微风路过，拂起两三根发丝微微颤动，渐渐涣散的深蓝眼睛映着鱼肚白的天边。Ailey听见了她最后的呢喃。
“Aurora……”
身后有人搭住了自己的双肩，Ailey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然后是公主提着裙裾小跑上前，有着好看蓝色眼睛的木偶人紧随其后。
“Ailey？”
“Eric，”Ailey往后躺下去，将身上的重量交付给对方，他将头枕在Eric的肩膀上，保持仰头的姿势：“刚刚我听见皇后说……”
阳光将周边的云闪耀成白金颜色，初生的太阳燃烧了云霞，燎原般的点亮了天边。一道光刺破了云层与黑夜倾泻而下，然后是两道、三道……千丝万缕的光冲刷尽夜色，云开雾散，天气晴明。
“Aurora……”Ailey轻声说。
“曙光。”Eric同样看着天边。
“天气不错。”Ailey把头往下放了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Eric怀里。
“你不是喜欢雨吗？”Eric也动了动肩膀，让Ailey枕得更舒服些。
“但是你喜欢晴天。”Ailey的回答让Eric不禁勾起嘴角。
“要是累就睡吧，实在不行我也能把你背回去。”Eric想用手盖住Ailey的眼睛。
Ailey抓住Eric的手，仰起头，绯红的眼睛闪烁着欣喜。
“下雨了。”
这是一场少见的太阳雨，每一滴雨水都闪烁着太阳的光辉，宛如天堂的圣水。它们落在疲惫的战士身上，为他们洗去烟尘；他们落在饱受摧残的大地上，孕育着新的生命，滋润着种子萌芽。嫩芽的幼叶被洗得青翠而生机勃勃，下一个春天将有鲜花铺满地。Ailey透过晶莹的雨幕看去，他看见人鱼国的将士们正在雨中欢呼，享受着上天的恩赐与战争胜利的喜悦；他看见美丽的公主在恋人的怀中哭泣，木偶人的眼中是一片温柔的海。有着坚强心灵的少女将会戴上王冠，他们知道那是绝不轻松的份量，但他们也相信那拥有温柔眼神的木偶少年。
在破晓的天光下，在胜利的城墙上，在神明祝福的太阳雨中，他们看着彼此。
绯红的眼眸对着绯红的眼眸。
恋人看着恋人。
21
那雨持续了一整日，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那天晚上两人回到了水晶宫，听着外面雨滴落在窗上、滴落在屋檐上、檐角的金莲花上、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Eric轻轻将手盖在怀中人儿紧闭的眼眸上，侧耳静听，觉得似乎听到了植物拔节的声音。
那场雨持续了一整晚，彻夜未停。
——fin——

打call！！！！
玉尘！！！玉尘啊！！！！

哇超棒_(:з」∠)_这两！超级甜！

好棒啊！顶一个

即使想大声说我的眼睛是绿色的
但还是打Call！！！！！

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好棒啊

天啦这文笔……简直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