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吃完午饭,黄少天跟着郑轩去各组逛了一圈儿。
郑轩是想晚点上班偷会儿懒,黄少天则纯粹是凑热闹。最后一站逛到木器组,黄少天拿了张便签纸写上那只爵的名字,投入桌子正中央的小樟木箱子里。
这是木器组组长喻文州的一个小创意,大家开始新的工作时,可以自觉把工作内容投进来,完成后再自己取出,算是自我监督。他们的工作是缺乏监督机制的,现在有了这么个简陋的形式,完成取出时倒生出些久违的成就感,于是黄少天的便条就成了这儿的常客。
“又有新的啦?够积极的啊。”郑轩看到说。
“这次是老冯给派的任务,我倒是想继续修那柄剑来着。”黄少天摊手。
长桌那头有人看到他,招呼了一声:“哟,黄少,最近来得不多啊,干啥去了?”木器组工作室离青铜组最近,又人多热闹,黄少天之前老喜欢往这儿跑,这个月有叶修陪聊,走动得少了。
“嘿嘿,发现个厉害的文物,忙着修呢。”黄少天笑得有点儿心虚,“上班时间到了,我走了啊!”
倾注在那些老古董身上的时间,总显得步履匆匆。
六月初,黄少天家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然后红墙里边儿的枇杷熟了,落下来,黄澄澄的趴在地上。他捡了许多,捡不完,也吃不完,拎着到处分,在每一组的院落里塞满朗朗笑声。剩下的枇杷趴在地上腐烂着,有些等来了鸟雀们的眷顾,有些没有,但到底归于泥土,不曾怨怼,统统化为来年的愿景了。再后来栀子花终于也衰谢下去,白色的花朵蜷曲萎顿,馥郁的香气却久未弥散。
爵在一个月后交了上去,老冯对黄少天的高效赞不绝口。
却邪一天天褪去斑斑锈迹,出人意表的珍稀之处在黄少天耐心的剥琢中显山露水。而他的神情是一天比一天凝重了。
这大概……真的是一件重量级的文物。
叶修未能遣散随他突围的兵士,在清平城毫无悬念地被攻破之后,嘉世一溃千里,士兵们失去了故土,盲目的信仰着斗神之名,坚信却邪剑锋所指便是光明前路。叶修无奈,适逢落魄皇族后裔陈果相请,此人是苏沐橙旧识,知人善用,真诚相待,叶修便率部助他建国安邦。如此一来,和黄少天的接触就渐渐少了许多。
但气氛一点不改,偶有一次黄少天严肃问他现在有什么困难,他只是提了一句"士兵们仍视我为嘉世斗神,实在麻烦",被果断吐槽。
却邪消失得很突然。
时值八月,蝉声四起,却邪的修复工作进入收尾阶段。
黄少天在某天早上正常来上班的时候,被告知它已经被历史研究院带走了。
他愕然道:"可是修复还没有完成啊!"
"有位教授执意立即接手研究,说不用等完全修复好。"工作人员回道,对他明显有些激动的语气有些奇怪。这本是修复师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虽然提前接收的情况不太多,但黄少天一个老资格,青铜组的当家人,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见过。
黄少天沉默。
他不是不知道他们终究会回归各自原本的生活:
不再没事儿就对着一柄剑絮絮叨叨,不再需要注意三下节律的敲击声,不再下意识的觉得青铜组这空荡荡的修复室其实还有一个人。
黄少天知道却邪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所有的文物修好后都要上交,更何况,在发现它并非一件普通的文物后,他更加确信这一点,它不仅会离开……还会离他很远。
它会在灯光柔和,温湿度适宜的玻璃橱窗里,迎来无数一知半解但绝对叹服的目光,一波又一波,无休无止,将它奉为至宝,捧上神坛。
他想过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叶修怎么办。他不会有再机会突然冒出一句"却邪,它的名字"把人吓一跳,也不会再有人像自己这样,天天守着却邪和他说话。
也许,他会觉得清净许多也说不定呢。黄少天咧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在工作人员诧异的目光里,抬起右手拍向自己的额头。
瞎操心啥啊。黄少天扶着额,脸被手臂挡住。这算什么呢?他们萍水相逢,本就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算什么呢?
"黄少?"
"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点不爽这样被人截胡了嘛!"黄少天猛抬头,笑声清朗。
年轻的工作人员却被他微红的眼圈震了一震,不知如何搭话。
黄少天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窘态,随口叫道:"喔对了!冤有头债有主,那个来截胡的教授叫什么来着?"
工作人员愣愣答道:
“陶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