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玄冥法道会
那是一处美丽的仙境，同样是山，同样是水，却一个青的几乎要垂落下漫山碧幽幽的琼液，又一个明晃晃的仿若饮净了灵山仙泉的妙泽，映照出世界的本真根我。
漫天满地的风吹，醉人旖旎的奇香，绝无仅有的美人。
雪色的肌肤，墨染的长发，柔软的歌喉，在这窒息般美丽的景色里，深深镌刻入一个冰冷沉默的人。
他的眼中，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但是却没有人的身影。
因为那个美人，被他悠悠地包裹在了心里，不敢轻易触碰。
美人轻轻一笑，一手执起白子，嗓音温润香醇，好似让听的人初初真正尝到了何为甜何为美的惊绽：“为何此番特意来寻？”
墨渊与他相对而坐，玄色衣衫一如他本人般的稳重冷漠，他淡淡执起黑子，静静回道：“玄冥请了我去他的法道会讲经，左右不过两三天时间，却着实无趣的很，便来你这里坐一坐。”
“你若是讲起经来，想必也是有趣。倒是你那小徒弟呢，怎生留他一个人在那里自饮独处？”
墨渊执棋的手一顿，定定盯着对面的人，片刻又低下头，认真下了一棋，简单解释道：“他近来很是伤情，我也不好老是圈着他，让他自己也去散散心，整理一番心情，也好。”
美人点点头，看了一眼棋局，突然叹道：“我竟是又输了，上神真是好棋艺，我自愧不如。”
墨渊也放下手，看了一眼盘上的棋局，了然点头，随即抬了一双深沉幽深的眸子，平静注视着明显显得有些寥寥乏味的晗光上仙身上，蓦地眉眼间绽开一抹微微的笑意，又半是兴然似是引诱地邀战道：“若是这一局赢我半子，我便陪你下界走一走，你说好是不好？”
那笑意简直太短暂了，美人抬头看去时，那笑容便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所以他只看见了墨渊上神眸深如水，唇畔微抿的冷清样子。
美人闻言思考了片刻，加上一句道：“何时走留，这一次合该轮到我说了算罢。”言罢略带志得意满地在棋盘上拈花般落落一点，眼前的残局便又瞬间恢复如初。
墨渊上了莲台，法道会的众多神仙都精神一震，他们都知道此位上神的尊崇地位，在现下的四海八荒之内，若想再找出第二位能够与其比肩而立的，固然已是十分不可能了。因而一瞧见这位平素并不热爱参加任何道会法会的墨渊上神突然应邀而至，出现在众位仙神的眼皮子底下，不由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地，想要在那战力之外的其它地方找找优越感，以求心里平衡。
那边墨渊将将上了台，这厢就立马站起来一位气度卓然、风姿潇洒的后辈小仙，道了声“不才鄙人，愿与墨渊上神论上一论。”
青丘白浅坐在一众仙神之间，神态颇有些得趣，觉得这位小仙姿容尚可，就是未免太过自傲了些，看这锋芒尽出的，早晚要栽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跟头。她口中啧啧有声，果然等了不消半盏茶的时间，那方才郎朗而立的年轻上仙灰头土脸地又坐下了，满面涨得通红，已然是要原地气炸的神态。
白浅噗地一声吐掉了口中的瓜子壳，不太道德地嘿嘿笑了一笑。
墨渊连与人论上三十三场，皆没有一人论得过他，一时四下安静得如坐了一堆锯嘴葫芦，一扫之前的浮躁骚乱的兴奋状态。约莫是被一顿教训的老实了。
白浅一见他师傅下了场，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就又想去玄冥后山去浪荡撒泼。
她还没迈出去脚，就被她师父一声叫了回来。白浅溜溜达达地跑到她师父跟前，怪模怪样地打了个揖，她师父也不跟她计较，只略略垂了眼，淡淡道：“这法道会也确实是太过乏味无趣，你若是觉得这里倦得很，就出去走走。等法道会结束，我再带你去别处转转。”
白浅道了声好，围着他师父讨好得锤了锤肩，以感谢他师父这一趟特意带她出来散心。
他师父无奈看了她一眼，在她肩上拍了一把，略带柔和地说道：“去吧。”
他话方一落下，对方立即化身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一下子蹿得老远。
墨渊最后一场道会讲完时，天色尚早，他那小十七一出去溜达，不到月明星稀是见不到人影的。他沉思片刻，手指轻拂，祭出了一把森然冷剑，剑身雪寒，剑气凛冽，顿时把一整个屋子都映照得宛如战场上的无边地狱。
这正是墨渊上神使的那把可斩苍生的轩辕剑，是个一等一的绝世名器。
他此时垂头看了那雪寒的剑身一眼，蓦地眉眼轻柔，如昙花猝现。他回身换了一件衣服，步履蹁跹地踏了出去。
凡间的街市总是带着热闹和香火气，好似什么也阻止不了它的永恒繁荣，渡过每一个美好的日夜，它如那岸边的悠悠春草，迎风一吹又是新生。
墨渊从远处走过来，大街上人群拥挤，他却优雅的像漫步在九天之巅。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人海，目光落在一处巷口，那里站着一位年轻男子，和一个正在苦恼的小孩子。
“嘘……你看，这个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小孩子只有人膝盖高，脸上青紫的一块，身量很瘦小，一张脸却圆润的可爱。他脑子不灵光，经常被一些高壮的同龄玩伴欺负，也不知道回家告诉大人。今天照旧被一群人堵在巷口，说要好好教训他，因为他兜里藏了几块糖，没有给他们老大分出来一些。都是些穷孩子，人也小，自然挺稀罕几块又甜又黏牙的便宜糖块。
小孩子被打习惯了，自动蹲下抱头准备挨一顿打，但嘴里仍然塞得慢慢的，全是那几个糖块，似是不肯给别人漏下一丝半点，十分有骨气的样子。
他料想中的拳头没落下来，倒是落下了一双手，随即一股比糖果比鲜花比任何东西都要轻柔温软的清甜香气袭到他鼻子边，他惊讶地抬头，就这样看到了一个人。
晗光上仙对他轻轻一笑，另一手捏起帕子在小孩子脸上擦拭了一下，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然后蹲下来，轻轻推着对方的小肩膀转了个方向，让他面朝另一个人。
墨渊脚步微顿，他似乎突然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仍然在小孩子略带害怕的眼神视线里，慢慢走近过去。
小孩子看到那个严肃冷漠的男人略微弯下身子，一块鲜艳可口的糖人就躺在了他的面前，竹签则握在那个男人手里。
小孩子眼里的光亮了一下，最后静静泯灭，他一回身，死死保住了晗光上仙的脖子，一字一顿道：“我要这个哥哥。”
墨渊上神的脸色冷冰冰地就黑了一瞬。
晗光上仙有些惊讶，还有些欢喜，他把小孩子从自己身上哄下来，淡笑道：“好啊，我们今天一起玩，先把糖人拿过来，要对哥哥说谢谢哦。”
小孩子羞窘了一瞬，最后蹭到墨渊面前，把糖人接在手里，噘着嘴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墨渊上神脑袋上的神经跳了一跳，最后轻轻点了点头，模样从始至终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小孩子一接过糖人，立马像眷恋归巢的小鸟一样，重新扑回到晗光上仙身边，紧紧握着小糖人，目光羞涩又期待地讨好道：“哥哥，你吃，很好吃。”
墨渊上神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可疑地僵了一僵，他凉薄的眼神慢悠悠地在小孩子身上兜了一圈，最后颇有些不悦地默默收回来。
晗光上仙一愣，细细看了他，他沉默了一下，突然粲然笑道：“没错，哥哥的确也很喜欢吃糖。”
他张口在小孩子递过来的糖人上迅速咬了一口，满眼醉生生的笑意。
小孩子原地站着没动，他的全身都热热的，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那里面缓缓转动着漫天银色星光，他听到一个轻柔温润的声音悄悄传进他耳朵里，优美得像最好的乐师在奏乐。
“以后谁在欺负你，你就不怕了。”
墨渊淡然静立，晗光上仙目送小孩子在母亲的臂弯里越走越远，小孩子的目光久久地静静落在他的身上，不哭也不闹。
墨渊在晗光上仙回身的一刻，突然上前了一步，他修长好看的手指里，正捏着一个完整的崭新糖人。
“给你。”墨渊上神面无表情道。
晗光上仙呆立了一刻，忽然指着糖人缓缓问道：“这个，不要钱吗？”
墨渊上神冰冷地表情蓦地僵硬了一瞬，半晌点点头：“多送了一个。”
晗光上仙默默拿在手里，随后两人无比默契地同时转身，莫名无言了好一会。
暮色渐退之时，满街亮起了各色各样的亮丽花灯，湖上摇曳，岸上花火，分外迷人。
等到夜色真正降临，岸边更是人声攒动，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里，人人手拿一盏祈愿天灯，点燃了灯火，诉说了祝愿，将天灯一一点亮升空，化作漫天星火，点缀了子夜无边的幽静，形成一条亘古永恒的美丽银河。
晗光上仙在一片亮丽的灯河里，缓缓抬起头遥望过去，他的眸光如璀璨星海潋灔，盛过了这一场万里灯河烂漫。
墨渊上神凝望着他，静静无言。
“晗光，可是你本名？”
晗光上仙愕然地望过去，不待他看清对方的神色，耳边又沉沉追来一问：“普天大陆于你，处处禁制，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纵然是你遇见的第一人，你又为何独走近了我，作为与这冰冷的世界唯一的牵绊。
墨渊上神默默在心里念出最后一句，微微抬眼，眸色在灯光深浅明灭的漫天灯火里，寂静幽深得仿若最无边冷暗的沉黑之夜。
在这十分美丽美好的一刻，却有一股惊人的恐怖和冰冷，迅速凝结了这一方之地的尽数空气。
对方的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冷漠。
晗光上仙微微张口，他说了什么，但是那些只言片语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空气里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出口的所有话语，悉数冷冷掐去。
晗光上仙微微一动，淡淡笑望过去，无言地与他对立。
墨渊上神似有所感地一眼望进对方的眼眸，那缀点其中的无数美丽星光，在他的目光追寻下缓缓如水波晕开。他想揭开这层水润涟漪的阻挡，一把抓到里面躲藏的东西，但是……
墨渊上神蓦然伸出手，抚在晗光上仙神色落寞的如画容颜上，低沉耳语：“对不起。”
“是我太过心急了。我本应该更耐心一点的……但是至少我希望知道你真正名字的这一天，不会让我等得太久。”

第二章 若水之战在即
白浅跟随墨渊上神从玄冥的法道会上回来，听闻魔族二皇子大婚，鬼族连贺九天九夜，大紫明宫的琉璃灯如若河的流水，长绵不绝。
他的大师兄怕他难过，特意带了些酒水与他连日共饮，两人有说有笑，又咏又诵，又伙同其他几个师兄弟一起醉酒耍闹，甚是快活了数日。期间墨渊上神偶尔见到他们如此形态放浪，只负手静立了一会，略略点了点头，不见丝毫愠怒，竟是任意由他们闹去了。倒是震惊了好些个战战兢兢的师兄弟，背后连连称颂道，师父仁爱开明，颇有一番大家长的风范，于是自此后不仅只是敬佩师父，更是还要无比敬爱师父了。
晗光上仙不死心，又坐在凳子上开始念经一样重复，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却被他念了不下千遍。细细数来，该是每天起来，到晚上睡觉，都是要念上百十来遍的，若是还差了些数儿，大概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在念念不忘地念经。
如果这里有人，大概又能听到那一句让人听起来牙都要软倒了的老把式，乃是这几日晗光上仙有事无事便要来上一口的标配口头禅：
我的名字叫……（消音）
我的名字……叫（消音）
……我的名字叫……（消音）
晗光上仙（清脆好听）……哎呀，又失败了……
“唔，晗光，你是不是变笨了？你的名字是讲不出来的，你忘了吗？”
晗光上仙抬起头，微微叹口气道：“我知道……但是万一禁制突然变弱了，不就可以立刻发现了吗？而且总感觉每天在天道耳朵边念上一遍，他就会因为很烦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我了。”
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开始讲话了：“晗光！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我知道你笨，但自从你认识了那个黑不溜秋的什么上神之后，变得更傻了，你看看，你又在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你要是闲着没事，总得抽出些空来，给我好好浇一次水吧，你都没发现我的叶子都变皱了吧？”
晗光上仙听他发了一通振振有词的见解，见最后话题一拐，跑到了他的仪容受到了损坏，需要罪魁祸首把歪斜了的一副心思悉数端正，早日回归正途，早晚给他修剪浇水，细心呵护。
晗光上仙默默听完，果然立即起身，迈步出去时不由恍然叹道：“对啊，我的小花圃都好几天没去看了，希望他们不会对我生气。”
脆生生的声音怔怔“咦”了一声，眼睁睁的看见自己钦定的花匠突然脚不沾地地就从他面前飘走了，还是迫不及待地去照顾其它各种尚未开智的不知名繁花，不由震惊无比，而后大怒地吼了一声晗光上仙的名字，大有跳出花盆子，一路奔到晗光面前蹦到他鼻子上飞踢他一脚的趋势。
“为何这几日总是不见师父？”白浅懒懒拿着把扇子，抵在自己下巴上，抬起眼问昆仑墟人人喜爱钦佩的大师兄。
好脾气的大师兄奉上一笑，郎朗道：“我的好十七，折腾了这么许久，总该收收心了，你难道不知道现在魔族异动，天君下了道旨意知会师父，让他早作准备？”
“所以师父在闭关？”白浅追问道，她这么一问，是因为想起了自己师父先前为自己生生挡了三道天雷，重伤初愈，便又要和那鬼族擎苍一决胜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大师兄闻言摇摇头，睨了她一眼偷偷笑道：“现在倒是懂得体谅师父了，我看师父在你那里，纵是第二号也是排不上的了。”话音落毕，随即起身，果然躲过了敲下来的一击折扇，大师兄朗笑三声，在小十七肩上拍了两记，淡定道：“好了，不与你闹了，师父素来强大，对付一个鬼族擎苍，还不需要你这般为他忧愁。倒是你，要好好练法了，战场上可不会让你也这般好玩的。”
墨渊在房中打坐，他修道许久，从未像今天一样神思不属，无法安静。
他踏在一条黑色的河水里面，湖面上隐隐透着些许亮光，一路延伸到遥远的彼岸。
伴生光明，伴生阴暗。他略一思索，抬步往前走去，这一边是无尽的黑暗，那么道路尽头，定是与之相对而立的永恒光明。
墨渊的脚底触到柔软松弛的地面时，周边的黑水尽数消退，眼前的场景立刻明亮柔暖起来，迎面吹过的微风带来几缕花香，适宜的温度软软地烤酥着他的身体，让他心神倦怠，生不起丝毫警戒防备之心。
他抬脚一直往前走，径直经过葱葱树木，潺潺流水，最后忽然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满地鲜花铺就的盛丽花海，靡靡花香泛滥幽远，如遇绝世无双的极美之境。
千朵万朵穷尽变幻，芝芝雅雅间灼灼糜艳，却挡不住万华之中，一株皑皑独立的尊贵，冠绝累世的芳华，羡煞了千朝暮暮的倾城美色。
墨渊上神衣袍翻飞间，落至那极盛的一株之处，负手而立，凝望良久，薄唇冷寒，轻吐出声：“初见你时，便是这幅样子……此番之后的你，终是再难有今日的坦荡。”
这栩栩如生的梦境，倒是令人欢喜又觉得珍惜。
待再去看时，那昔日遗然垂立、逼人清艳的花中之王，万芳之主，已然高居寒潭深泉，寂静清幽了数万年。
寒千潭如若说它是一处极好的仙境，乃是真正的当之无愧。墨渊上神远渡大荒，来到此处清幽之境，只为座下十七弟子寻无量石海珍果，助其修行。几度寻觅无终，终入梦中臻境碧水寒千潭。
潭涧之主，名为晗光。
清山深涧，碧水煌煌，露水沾衣，墨发瀑漾，莹莹眸光，淡绿薄裳，一手持觥，玉唇轻扬。
“有幸初见。”
我第一次遇见你，就识得你是在那无边花海，静静沉睡的盛灔王花。

第四章 折颜上神
东海之东，是为折颜上神的十里桃花林。
人间芳菲三月，花团锦簇，却敌不过这花开十里，灼灼其华。
折颜喜花下醉酒，玉杯煮茶，天下优雅品趣，他尽熟烂于心。
自玄冥法道会结束，已然许久没有人再施然造访过这十里桃花林了。
折颜负手起身，步履潇洒地迈步出去。
十里芬芳花海齐齐摇动，迤逦缤纷落英款款而下，濯濯清风凝聚成万股清流，卷入滚滚花海，在漫天瑰丽中，潆绕缠绵着一人，成为一副举世妖娆的潋滟绝丽画面。
折颜远望过去，一袭雪白刺目的莹莹白衣之中，一颗通体玄黑的墨玉晶石，静静流淌在半空，体表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明亮暴烈的墨色光芒，紧密温柔地缠附依绕在白衣之人四周全身。
折颜目光带上诧异，惊愕地看着晶石带着人徐徐落下。
刺亮明烈的墨玉晶石迅速黯淡，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片虚薄光影里，显现出一个人的玄色身影来。
折颜微怔，有些惊疑地念出这个人的名字。
“墨渊？”
只见墨渊一身冰冷，怀抱着一人，眸光森然冰寒，抬眼沉默地睨视过去，下一秒身形倏然破裂消散。
折颜深深皱起眉头，在那一袭白衣之人冷冷坠落地面的最后一刻，飞身而去，伸展双臂扣在了怀里。
皓德君六万三千零八十二年秋，鬼族之乱毕，父神嫡子墨渊偕同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双双归隐，杳无音迹。
晗光上仙在无边噩梦之中怵然惊醒，眸中堕泪，嘶厉悲唤，“墨渊！”
满室寂静，窗外十里花香烂漫，桃枝绿叶簌簌相击，如刹那时光定格，永世安好。
若远离忧与欢，则无悲亦无喜。
折颜远远走过来，步子迈得不疾不徐，好似就算九重天上破上一个大洞，他都能依然闲庭信步地施施然走过去，满面悠然笑容的赞叹天地造物的精妙变化。
他走近床前，略撩衣摆，微微俯下身，将另一手端着的汤药递到一个人的眼前，眸光笑微微地，一动一静都是昕雅好看。
折颜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不会轻易生气，自然也不会因为在一个人那里受到冷遇，就回头在熬药的小炉子里多加几味苦丁。
晗光上仙冷漠的眸光终于从窗外扭转回来，静静盯着面前微微飘散出热气的药汤，不发一语，也没有伸手接过去。
折颜心里可惜得啧了一声，面上则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汤药顺手放在床边的格架上，惯例地伸出一手去探对方的脉象。
折颜今日许是大意了，等到他发现对方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在他靠近之后随之变得有些微微发抖时，心里迅速大叫反悔，但已是为时已晚。
本来安安静静、反应冷淡的人，却突然目光凛冽，毫不留情地反手将那只探过来靠近他的手冷冷地打回去。
那力度应是很大，折颜面色僵硬了一瞬，缓缓将通红的手背背在身后，顿了一刻，才语带干涩幽幽道：“我虽然不想打击你，但还是要说一下，那块石头，已经变得和一般的普通石头别无二致。而且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对你这块没什么特色的小石头并没有丝毫的侵占之意……我历来对这样的小玩意从不感兴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折颜上神无比辛苦地解释了一番，换来了晗光上仙无波无澜的淡淡一瞥，折颜缓缓浅（僵）笑（笑）了一下，只有他自己知道，跟这个人打起交道来到底有多么让人感到力不从心般的抓挠和艰难。
折颜给晗光上仙看过脉象，觉得他很是虚弱，法力总是处于透支的状态，但是并没有找到是哪里的原因，所以便只能尝试着找些温和的方子摸索着调和一下，目前看来，不仅收效甚微，而且病人看起来似乎也毫不配合，一时觉得很是有些头疼。
晗光见折颜上神脸色不太明朗地走了出去，冰冷神色才稍微软化下来些。他伸出两指，从袖子里轻轻摸出来一个物事，放在眼前下细细看了一会，才微微一笑，叹道：“你这么久不说话，却原来是修为境界忽然提高了。你自己只当是不过大睡一觉，却这边叫我好生担心许久。”
黄仔君仰天躺着，自然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他已经陷入了沉眠，不知道何时才会突然苏醒。
晗光上仙蓦然有些寂寥苦涩，他眸光微阖，将黄仔君重新放回袖袋里，耳边突然跳出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晗光！”。
晗光侧头转向明亮的窗台，那里正洋洋洒洒地躺了一堆粉白柔软的桃花瓣，被微风轻轻一送，就一个个跳起到空中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愉快地叫着晗光的名字。
“我打听到了，你说的那个上神不在若水河，他回昆仑墟了。”一个跳着邀功道。
“不对不对，你说错了，他不是回昆仑墟，而是和一个叫司音的昆仑墟弟子双双归隐了~”另一个把先前那个往旁边一搡，纠正道。
“晗光，你身体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和我们玩一玩？”后一个瞪大了眼睛，一脸打滚求抱抱的欢喜憨态，期盼地看着那位墨发铺衣的温柔上仙。
晗光上仙点点头，唇边一点轻笑，眼波明亮，晃晃生光，“很快。”
上仙清浅眸光掠过青瓷杯的药碗，默默抬手端过来，一口喝了下去，果然是比上次还要苦。
折颜上神正悠闲倚坐看书，却忽然侧身打了个大而响亮的喷嚏，待换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后，薄而微冷的嘴角一弯，心情甚好地眯起眼睛，将书闲闲翻过一页。
若水之滨，血色铺染，宏烈灭杀之意中，天地变色，鬼仙峥嵘。
晗光在漫天涛华暗光里，清晰地听到耳边盘旋回绕着一句极冷极静的低沉之语：“你只需记得这个人，他叫折颜。”
晗光拼命地睁大眼睛，他想看看这个人，只是还不待他紧紧抓住对方冷漠的衣袖，这个极没有重量的怀抱就哄然四散。他满心惊怒，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冷酷的人，不容置疑地冰冷扫开他，一掌将他推地远远的，干干净净，最好不过于，就此消失于这人眼前。对方的神色晦暗不明，就像他看不清若水之底数万仙族的容貌何一，因为这位自负冷傲的墨渊上神，除了他自己，再也不希望第二个人走进碧水寒千潭！
晗光蓦然惊醒，窗外洒进来一片皎洁安静的月光，映得他眸光冰凉如水，晃晃生晶。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眉间蓦然柔碎一地悲沉星光，他缓缓启声，几句零星碎语，在凄艳优美的丽色薄唇里缠绕两圈，飘散到空气里。
“想不到……找你……”
折颜负手而立，眉心微皱，目光落在那抹淡淡白衣身影，执着不已地走出十里桃林。他眸色沉寂，陷入怔忪……
“你去哪里？”折颜面带微怒，抬手捉住那人。他知道晗光因为未知的原因，一直不愿走出十里桃林。而他今日走出去……
晗光侧颜望过去，他的眸光一直很冷。折颜从未见过他温柔笑过，但也从未因为受此冷遇而真正生气过，因为墨渊之死……因为多加照看，心生怜惜……也因为……
晗光等了这么久，并不是不想走出十里桃林，而是不能。墨渊一死，他就再没有多少时间，可以逗留在碧水寒千潭之外。唯一能够抵抗天道禁制的办法，就是如那日墨渊若水之河上的一番话语：
寻另一个人，互生牵绊。惟此，才能削弱无上禁制。
晗光粲然一笑，笑那人愚钝，笑那人狂傲，若是事事如此容易，那么自己数万年困囚碧水寒千潭，未免太过可笑。
折颜怔然看向那抹极致清滟濯丽的笑靥，喃喃道：“你……”
晗光轻轻挣脱，眸光清澈地看了一眼折颜上神，淡然转身。
折颜僵在原地，蓦然觉出一股空凉的冰冷，造访了他历来冷清寂寥的心境。他的风流浪荡，薄情寡性，一息之间，猝然冷却，森森冰冻着他。
我抓不住他，便只能望着他一步步离去……吗。
晗光脸色苍白地行过许多地方，这番出来十里桃林，终究还是太过勉强了些。他望了一眼自己越发虚薄轻淡的身影，抓紧了墨玉玄晶，凝聚仙力，更快地找寻起来。
那块墨玉玄晶，是由墨渊残魂化成，晗光在里面源源不断地凝入自己的纯真仙力，便会使它成为一个桥梁，连通自己和墨渊四散的神魂之间的感应。
昆仑墟是龙骨之上顶出来的一座仙山，墨渊上神携晗光上仙遍游八荒四海、共看月明星稀时，曾远远按下云头，摇摇指着下方淡淡道：“我时常待在此处，此处名唤昆仑墟”。
昆仑墟已不复往日盛况，门殿紧闭，满眼凄清。墨渊坐下十七弟子，已然只剩十六个，如今个个聚于大殿，脸色惨淡。
晗光绕殿而行，踏遍了仙府，手中的墨玉晶石已然沉寂无光，落落暗淡。晗光沿路而回，不得已只能往大荒更深处的无烟冷清之地探寻，寻了数日，终于在一处孤僻府洞寻得墨渊上神于若水一战，生祭东皇钟时魂魄散于无形的神魂碎片。
晗光上仙瑶立于这仙府福洞，神态濯濯冰冷，化作唇间一抹刺然讽笑，“你觉得我必然找不到你，我却偏生来到你眼前，让你亲眼看看。你这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傲然自负，若水河上你轻飘飘言一句后悔，便要我远远走开，把我撇得干干净净，你这九万年高高在上，事事如意，可笑今时之后，且不想想，我却为何还要让你如意？”
他一口气吐出这些尖刻恨语，眸中光芒冷亮，燃烧着一股极怒极怨的炽火焚焰。他冷冰冰地对着这空荡府洞，状似发疯般力斥着一个毫不存在之人，言语之间尽是凄然冷怒，若是让第二人瞧见此番光景，一定觉得他神志不清，满身病态。
晗光上仙满含怨怒地斥责出这一番话后，一室的寂静蔓延开来。这处府洞已然死寂冷清了数万年岁月，除了奇花异草，不生丝毫生命，更别说此时人气鼎盛地跳出来一个人，要与他说话了。
晗光上仙静立了片刻，忽然神色一变，漫天银色星光转动的眼睛蓦然合上，冰透至极的肌肤上忽然留下两行清泪，经过灔色的唇角，一路蜿蜒而下，直直坠落跌碎在地面上。
墨渊，你只叫我走开，却唯独留下了你的十七弟子，留下了整个昆仑墟……等着你。
黄仔君跳到晗光的手上，打着哈欠歪着头问道：“晗光，我最后一眼看见那位上神时，他只轻声说了一句‘等我’，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晗光？
落落伤神的晗光上仙，蓦地倾然倒下，墨长的发铺泄在雪亮的衣衫上，勾勒出一副凄然欲碎的风骨，雪色的面容冷寂冰寒，和那无边灔色唇瓣相称，犹如冷风里折断了满身的冰清傲骨，毅然决绝。
平地里蓦然响起一声叹息，在晗光上仙身影消失为虚幻的最后一瞬牢牢抓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海之东、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我特特走这一趟，总算是没有让我以失望而终。”折颜上神神态温柔，伸出一手将晗光上仙面容上遮掩的墨色长发一一撩开，指尖轻触冰透肌肤，折颜微微一震，随即触电一般收回手，转而将上仙搂在怀里，眸中纷然涌起数不清的繁深亮芒，随后收紧手臂，将他一把拥入怀中，转身踏步离去。
这处寂静无声的洞府，在经过短暂光华亮丽过后，终是归于孤寂长久。
折颜行若流水的步子蓦然一顿，似有所思地回身看了这萧萧瑟瑟地空旷府洞一眼，略生迟疑，但也不过犹豫了一瞬，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折损他步履中潇洒翩然的气度，一径不曾生出丝毫停顿地远远行出去。
冷暗无光的洞府内，却突然映出一个人的玄深身影，冷肃的面庞沉溺在深沉的黑暗里，只有一双熠熠生光的冷漠眸光，高傲冰冷地睨视着洞中一切。
这个人的面色透出反常的奇异，目光极冷又极灼烫，好似坚硬冰冷的身躯里，正灼灼燃烧着一股火热，不甘暴躁地汹涌叫嚣着。

幽幽十里桃林处，糜色荼染芳华中，纵生一条濯清流水，蜿蜿蜒蜒，曲折而过，朵朵桃花烂漫下，坐着一位墨发雪衣的清丽绝灔之人。他的衣摆和袖尾都细心地绣上了一层层一重重的碧色繁花，他如一株嫩青修竹挺挺秀立，动静之间，衣衫上的如画图案便如淡绿水波晕开滚滚涟漪，叠叠雍雍，煞是迤逦好看。
这处至臻至美之境，突然走来一个面色微冷、透出淡淡不悦的高大男子，他远远走来，衣衫翻飞间，不染丝毫纤尘，这位正是众仙心目中卓尔不绝、风流闲雅的折颜上神。
折颜将那人从水里携上来，握住他冰凉的手腕，目光落在他赤裸犹带水珠的双脚上，不由脸色突变，微怒道：“你身子才将将好了两天，便敢大着胆子下去踏水吗？”
被训斥的人只轻轻仰着头看着他，目光里既单纯又无辜，他疑惑地观察着这个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有些怔怔发愣，似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何总是这么变化反复。
折颜蓦地窒了一下，他抿紧嘴唇，目光凉凉又逼仄地锁紧了眼前的这幅面容，片刻后眉心一紧，化作唇间一声轻叹。他径直捉住对方的手，将他扣紧在怀里，微微凑近，附耳低吟道：“这是最后一次，别再挑战我的耐心了……”
折颜神色晦暗不明，就着此时略略俯身的姿态，沉默地抬起一手，将指间轻捻着的一朵夭夭桃花，万分轻柔地别在了对方墨染的发间。
半月前，折颜上神将苍白虚弱如山间薄雪的晗光上仙从大荒深处寻回来，不过半天光景，便见得他法力尽散，神魂不稳，一度昏沉不醒。折颜不得其因，更无法着手医治，只能每日输送纯厚仙力与他，细心配些调药温养，本以为方方止住了那魂魄离体之势，却不料晗光上仙几度于昏迷中呕出凄艳血色来，眉间苦痛难忍，竟是显得病态更加疾重。
折颜头痛数日，手忙脚乱，百般纠结后，却是看到一丝将将好转迹象。
今日距晗光上仙醒转不过两日，只是他这般醒过来，却不识得任何一人，法力尽去，懵懂无辜得像天地间初开的一朵水丽芙蓉，干净幽美，可爱又可怜。
折颜将他放倒在竹床上，伸手去抓他的脚。那只脚却猛然回缩，被主人指使着躲在身后。
折颜淡淡瞥了他一眼，收回手，似乎显出些慵懒娴散来，下一秒，却突然倾身靠近，一掌撑在被褥上，自上而下缓缓锁定着他，笑沉沉道：“是在玩捉迷藏？”
对方却赫然有些吓了一跳，闪电般把自己藏起来的脚伸出来，指着它脆生生道：“凉。”
折颜看着那双雪足泛着白玉的冷芒，眸色一深，哑声冷冰冰道：“受着。”
晗光动了动耳朵，足上一热，却原来是折颜将手掌贴过来，源源不断的运出仙力，熨烫着他那片寒透入骨、无甚血色的肌肤。
“折颜……”
折颜抬起头，见到对方巴巴地凑过来，连门也不敲，略略朝外看了一眼天色，放下书问道：“为什么还不睡？”
他背起双手，微微侧过身子，把眼神飘飘忽忽地落过来，解释道：“我那个床上，有虫子。”
折颜不由皱起眉头，虫子？他淡淡看了对方一眼，建议道：“那就把窗户关上。”
他话音刚落，对方就猛然瞪大眼睛，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带他过去瞧瞧，那大虫子到底有多么多，多么可怕似的，末了还大声强调一句：“不是外面，是屋子里有的。”
折颜默默忍耐了一会儿，片刻无可奈何道：“那我们换一下房间，以后你睡我这里罢。”
折颜正要起身收拾一下，对方却又凑过来，有些不高兴地喏喏道：“我不喜欢别人睡我房间。”
……
折颜默了一会儿，心里想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里的所有房间，应该都是我的。
他看着对方光明正大胡说八道的样子，不由记起，他自己也是极不喜欢别人睡他床的，但是实际上他恍恍惚惚地就答了一声，好。等回过神来时，才恍然惊醒。
折颜有时候心里会无端发冷，也许是近日里天气太过反常，他一贯白日风流惯了，突然遇到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便有些受不住。
今日却正是那个折颜极为不喜的天气。入夜后，天边就聚集了层层乌云，一路翻搅腾跃，蔓延到十里桃林，便黑压压的罩下来，暗自兴奋激动地酝酿着一场惊人的狂风暴雨。
折颜浅浅合目，他今晚，注定睡不安稳。
晗光溺在一波玄寒冰水里，倍感压抑又无望，姣姣水渊紧密绞缠，卷着他无声奔往死灭之地，冷暗玄间，将他湮没在一片无烟孤底，永世困囚。
安静一片的黑暗里，折颜倏然睁开眼睛。晗光自是越睡越冷，混沌中摸了一条软被盖在自己身上，折颜心有所感，神态未变，却是不作理会。他静静躺着，不消片刻，那只手又伸过来，落在他着身的薄薄里衣上，又要一把揭去，终是忍无可忍，缓缓坐直身体，垂目悠悠凉凉地看过去。
四下一片昏暗，只有他目光扫过时，眸光里炽烈燃烧起来的微冷光亮。
折颜以为捉住对方暗戳戳的调皮后，床上的人定然会满目生光，星波摇曳地笑看着他，翘起的唇角显出抹娇憨和得意。只是他的手指还未待落过去，就迟疑地停了下来。
折颜细细凝视，没错，这个床上侧身窝成一团的人，正梦魇着呢。
他本身是个极好的医生，目光所及之下，自然瞧过不少的人间惨态。他也不是那梵天菩萨，大慈大悲，苦渡众生。他这个人，外表温雅无害，实则内心冰冷寡情，若是遇到个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也会抬抬眼皮子，施施然帮上一把，且大多数时候帮的，都是天上的一众论得上资排得上历的仙神之辈。
折颜事到如今，才猛然发觉，若是你觉得一个人满身可爱可怜的时候，那也就会变得一心大慈大悲了。
那副冷清秀丽的风骨，如一株含凉吐露的冰花，皎皎迤逦着，腰身被风雨冷冷弯折，清灔的面容寒透至极。你瞧他安静地无声无息，竟好似了然间没了呼吸。
折颜心里蓦然一痛，那雪色冰冷的面容，合着唇边灔灔的一点惊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可怜可爱的晗光上仙，他再是想要伸手抓住，却已然没有了更多的时间。
折颜略略垂目，掩盖了他满眼纷繁苦痛的情热眸光，轻轻起身，静静走出去。
有南极仙翁曾送上神一枚火寒珠，功效神奇，可谓珍宝。折颜将它找了出来，再回到晗光身边时，却见他坐直了身体，神态冰凉如水，怔怔望着他。
折颜眸光微微一动，淡淡走进，略微俯低身子，沉沉瞧着他，吐气低声道：“想是你冷的厉害，便替你寻了一颗珠子，握着它后，便勿需这般受冷了。”
晗光愣愣看过去，那人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一颗火红色的玉珠，光芒闪动。
他看了一会，又抬眼去看那个满脸温柔笑意的人，听他悠悠扬扬飘到自己耳朵里的低醇话语，蓦地恍惚了一下，只道：这人又是要变脸了。于是双目一合，又躺了回去。
折颜叹了一声，皱眉将那个不理会自己的人又一把从床上抓回来，抓到怀里，他的眉眼更温柔了，像一抹化开的寒冰，他压低自己微冷的薄唇，倾然逼近对方白玉一般漂亮美好的耳朵，沉沉吐进自己每一声的醇香笑意：“可是在跟我生气？”
晗光蓦然睁开眼睛，他实在分不清，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会突然变冷了脸色。
折颜满心欢喜地抱着他，叠着他冰凉的双手，握着莹莹生光的火寒珠。
这一夜，即使窗外再怎么淅淅沥沥，狂号不止，但已然是十分美好。
晗光……
折颜站在十里桃林、幽丽落英之下，垂目陷入沉思。他记得，晗光惊梦中吐露出的一语。
寒千潭，他却从未听说过此地。但是晗光看起来，倒是很反感这个地方，时常感到莫名的压迫和恐惧。
折颜自从大荒深处带回晗光后，就在十里桃林布下了一层仙障，他也仔细辨别过整个桃林里的气息，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出现过的迹象，所以那些猜测和疑虑也不得不无疾而终，暂时放下。
晗光近来温软了很多，他不再经常惊梦入魇，且越来越喜爱黏着折颜。折颜瞧着他，倒觉得他纯真美丽得不像话。对方的一举一动，不需要任何修饰，已然干净雪亮得像是在他的心田里催生了一池姣姣春水，摇动着漫天绝丽清荷，悠然间含香吐露绽放。
“折颜。”
晗光站在竹楼上，与树下的折颜遥遥相对。
折颜静静站着，他慢慢放缓了呼吸，柔柔一笑，群芳嫉妒，“晗光，到我这里来。”
上神负手而立，灿烂的金色光点在他的身上跳跃云集，他一身飘逸气度，眉目间温暖明亮，仰头看去时，便温柔专情得如一汪幽秘深海。
晗光却歪了歪脑袋，他的眸子里醉生生地盛满了星光荡漾，辰海摇曳，灔丽的唇瓣清冷含香，俯身朝掌间轻轻一吹，无数纷繁花雨簌簌而落，沉醉了时光。
折颜只看见他莹透雪亮的指尖轻扬曼舞，就有悠悠十里浮光涌动，漫天慵懒花开缱绻。
他眯起眼睛，字字吐笑：“十里芬芳花颜，为你倾刻折杀。”
晗光笑微微地看着他，转身就要走出竹楼。折颜却猛然飞身跃起，翩若矫龙般踏在了青绿的栏杆上，一把携他入怀，在漫天花雨之中徐徐而落。
折颜沉沉热烈地锁紧了他，微冷如水的眸光静静流淌在雪白清灔的面容上，他微勾薄唇，嗓音暗哑，淡淡威压：“为何送我这一句话？”
晗光细细看着他，忽然伸出一指轻轻点在他垂落下来的发丝间，微启红唇，幽香尽露，轻吐出声道：“折……颜”。
折颜胸中蓦然受到一击，他的压抑热烈，情不自禁，他的期待占有，反常温柔，顷刻间绞密缠满了他的心脏。他只听到一声优美轻吟，却仿佛闻到了极乐仙府奏乐，他紧紧抓住那悠然一指，死死攥住。
这一指并没有落在他的发间，而是直直撞向了他倏然绽放的心海芳田。
他想要一口吞噬掉……
折颜将他一把抵在烂漫桃花繁绕的秀丽树干上，牢牢锁着他，倾身压迫在他微冷冰润的红唇间。他一生当中，从未有过此刻这般的清醒，无比清楚明白地渴求贪恋着，一个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稀世臻宝。
怎奈情难自禁……折颜心里冷热炽烈交替，他闭上眼睛，俯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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