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长节格外盛大，听说竟是昭德仪一手操办的。那位琅琊侯不易啊，我还听说，那位帮他偷渡小娘子的公主从还周殿搬去了浴堂殿。说到底，办事儿的可都是昭德仪。
默默感叹，正巧今日不值宿，便从百草堂取来一支老山参，叫人用朱锦裱的盒子装起来。进了麟德殿，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就叫它千年老山参——谁知道它是不是千年，万一有九百九十九年呢？反正我家百草堂不坑人，这东西补得很就对了。
“恭祝至尊万寿无疆。”

（与十三哥相谈良久，又回这万朝来贺的麟德殿坐着，歌舞升平，使臣往来。礼部忙了数月仅为了这一天，看样子倒很完满。尝着时新的果子，酒意且消了不少，十分惬意。）
（忽听见有人高唱寿词，抬目凝睇，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倒巧了，方才还记挂他。身后坐席未满，正好作势请他入座。）
苏将军，良久未见了。

殿内大多人都是熟脸，我正一边作揖行礼一边往自己的座位去。谁知道那位琅琊侯，信手一指便将我定在他身后的位置。我朝他拱手，在这座宫城里，该守的规矩自然不能少。
“琅琊侯。”
我和他应没什么交情，拿到帮了他，他倒上心了？四下瞧瞧无人注意，便过去稍坐片刻。
“臣来得晚了些，今日不当值，偷懒些——您已经喝了三巡了？”

（他这模样就是一派武人的派头，安然有礼，全然不是上一次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由好奇。）
今日父亲生辰，苏将军倒很有心。
（在自己的桌上满上两杯酒，斜身回头，自然地给他递上一杯。眉眼里没多少神色可供他猜测，只是填满了他的模样。）
三巡已过也要与苏将军喝一杯，谢你上一次的周旋。
（对，是要谢谢苏词，让我挣来与知意相处的那些时光。）

这一句称谢叫我扎了心——人都死了这么久，才来道谢？我笑意一凝，暗道有些麻烦。
“一点小事，不足挂齿。琅琊侯日后养好心情，可再与臣一同饮酒。”
送他一个诚意十足的微笑，以示友好。
“臣并非有意插手琅琊侯的私事，当日您若带那位小内监出宫，一旦当场事发，恐怕难以遮掩，故而臣才多事一回。咳，斯人已矣，琅琊侯还请忘却了吧。”

(我岂是揪着旧事不放的人，但揪着他，确实是因为他相帮于我这件事。倘若要怪罪，只能怪罪他多管闲事。不过他说的在理，当日若宫门前拆穿知意身份，便不是娘亲一句罢了便能遮掩的，不禁颔首，态度诚挚。)
就这一件事，足见苏将军先见之明，幸敬将军一杯。这件事，来日应当报答。
(报答儿二字在唇齿间十分明确——当然我想追究的并非此事，我不过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长节至，各国使臣皆来，千牛卫的任务这么重，苏将军也有空闲来此？

我没想到他还能跟我唱一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就这么被人盯上，果真是要怪我自己多管闲事。不禁露出三分痞笑，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臣何德何能……”
他要盯就盯吧，我无牵无挂有什么可盯？敛了方才的神情，哂然与他碰杯，愕然发现这酒不错，可惜不能多喝。
“已经轮番守着啦，臣眼下并不当值，才能凑个热闹。再过两个时辰，自然要回去。算一算，月余未回家了。”

(他神情中笑意一闪即逝，我看得清楚，确是当日在我府上与我说话的神色。不由揣摩，他眼下的严肃是装的，还是那不修边幅是装的。)
果然很辛苦，相比将军，真叫我惭愧。
(话说得颇为谦卑诚恳。说到苏府，一时起了兴意，侧头曲肘相倚，摆出一派闲适姿态，摇晃斛中美酒，与之闲聊。)
听将军口气，很是挂念家中么？我生在天家，也有娘亲父亲惦念，想必将军府上也有高堂挂念吧？

“是臣恋家。”我笑了笑，打算再喝一杯，“苏家二位高堂都是很内敛的人，还是我比较记挂他们——还有几个妹妹。”
说实话，长久不回家便很眷恋家中。可一旦在家中逗留久了，便又一心往外跑。人之矛盾莫过于此，不知是矛能破盾，还是盾能破矛。
我将目光放缓，望着正在起舞的翩跹舞女们。想起我与鲁国公相处时，他因被忽略而满心的委屈和无奈。
“琅琊侯深得陛下的眷顾，臣也很替您高兴，上一次陛下去您府上，亦是相谈甚欢。您还年少，将来定能成为国之栋梁。”

（一句恋家，还显得落落大方了。）
原来苏将军是铁骨柔情，也多谢你吉言。
（平淡的一句话终究结束了与他的对话。有些事，不是一句就能定下来的；而有些事，不过只是一句话罢了。微不可闻的轻叹，略微起身在他耳边道：）
我还是喜欢苏将军不在宫中的样子。
（坐回原位时，难得脸上带些笑意。虽然淡漠依旧，到底轮廓柔和了不少。若有机会，当见一见他苏将军的妹妹。）

哈！铁骨柔情。我低眉一笑，终究在听完他的私语而露出惯有的笑脸，只是转瞬即逝，也在他耳边道：
“臣倒很喜欢您淡漠的样子。”
说完起身，欠了欠身，风一般地离开，与十六卫中几位郎将凑成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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