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嗞嗞——”
稍微偏南一点的地方，一阵诡异的光亮在不高的空中乍现。阿尔泰尔的身体与蓝色粒子组成的屏障不和谐地分离，坠入脚下的草地中——
“噗通——”
有些湿润的软草扎入她的口腔和鼻腔，她能感受到伤口随着刚刚五体投地的一摔又在不停地流血。
“哈……哈……”阿尔泰尔急促地呼吸，但每次都呼得很浅。
许久不用的传送了，在杀掉崔尔之后就解放了。她尽量在与爱丽丝特莉娅的对战中不使用森罗万象，就是为了保留这点体力，以备不理想的发展。结果发展是不理想了，但也不理想过头了。
光是这次被刺伤带来的疼痛，就已经是最糟的了。
阿尔泰尔的传送本身就十分耗费体力，每次使用都累得身体要消散一样。然而现在她都无法判断自己飞往了哪个方向，传送了多远的距离。
……只是想要逃跑就已经费尽全力了，哪还有心思在意跑到了哪个荒郊野岭。
阿尔泰尔这样狼狈地想到，她现在双眼酸沉得发胀，若不是被爱丽丝特莉娅刺伤的伤口剧痛无比，她的意识也快被睡意与疲惫吞噬了。
“哈————哈————”
她尝试深呼吸，但每次深吸都会引来浑身里外的剧痛。
……果然被爱丽丝特莉娅本人所伤的伤口无法愈合，这下算是彻底验证了。
似乎流了不少血，体温也变得很低了。
……原来失血过多是这样的感觉吗……继续这样下去，这样的伤势应该很快就会拖死了吧。
……哈哈、这怎么看也不像大反派的死法啊，逊毙了。
她本想把这些自嘲的话自言自语说出来的，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在心里念给自己听。
……那这样算不算是那个笨蛋杀死的呢？也许这样自己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和这无声的葬礼比起来，也许阿尔泰尔更喜欢撼动人心的喧哗死亡？
爱丽丝特莉娅那笨蛋，结果到头来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寻死，没有意识到军服的公主想以“被爱丽丝特莉娅杀死”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有太多还未探知的御柱了，也存在太多的谜团了。阿尔泰尔没有去寻找这些御柱的时间，也不能肯定捣毁除了“爱丽丝特莉娅”以外的御柱能解放她的世界穿梭。毕竟在传记系的作品里，没有比主人公更重要的成分了。
她之前对爱丽丝特莉娅说的“三个月至五个月”、其实是一个完全不可依据的估测，因为她们并不能保证之后的干扰效率与之前相同，也不能保证干扰会顺利地进行下去。而这些“不确定”、与“杀死爱丽丝特莉娅”或“让作为最重要御柱的爱丽丝特莉娅将自己强制踢出”比起来，也许那个笨蛋骑士从一开始才是离开这个世界的核心。
“爱丽丝……爱丽丝……”
……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这个世界不是只会针对“阿尔泰尔”，而是在针对自己的同时无差别地威胁到爱丽丝特莉娅。
差点好几次杀掉自己的主人公，给她留下伤患——
——罪大恶极。
“可恶……可恶……可恶……”阿尔泰尔的牙齿埋在草地里打着颤，止不住地咒骂。
更可恨的是，这罪恶的根源、竟然是自己。
虽然那个笨蛋从未口头承认，但她对自己的剧烈感情——挂念、愤怒、甚至是爱，都会直接影响到世界的抑制力——爱丽丝特莉娅越是执着于“阿尔泰尔”这个外来物，御柱就越是会发狠地将自己排除——即便这狂暴的排斥感会杀死主人公。
——这样一想，真是矛盾又可恨，但她就是束手无策。
那个笨蛋骑士要是知道了这些，肯定会选择与自己患难与共，拼死保护自己，所以阿尔泰尔才一言不发。
——如果沉默能够阻止惨剧的上演，那她不惜成为残暴的恶魔。
她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同情，也不再奢望被温柔以待。
——她不想再看到心爱之人受伤了。

Chapter 38
不知何时，四周陷入了黑白。
其实并不只是枯燥的黑白，而是色彩消逝得太快，阿尔泰尔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些如来自星河的深蓝和绛紫、它们就被流动的黑白色方块给盖过了。
肢体的感觉十分模糊而淡泊，但阿尔泰尔仍知道自己正在坠落，与群星一起。坠落得更快，而布满了整个世界的星群又颤动着浮到头顶，。
阿尔泰尔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到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思考，但她却又能感触到一阵纯粹的不甘在胸腔躁动，没由来地窝火。
她感觉自己浑身像是燃着火，坠入漆黑的寂静，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阿尔泰尔缓缓地抬头，透过似乎是棱片一样的云层、她看到了碎裂的红色月亮。
“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她后知后觉地感慨。
——她出生的地方。
world Étude.
这是属于她的世界——
一无所有的世界，只有自己和坠落的群星——
以及不断回响的歌声。

“呃——”
阿尔泰尔猛地睁开了眼，正撞上刺眼的阳光，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遮住这该死的光线，可她的左臂并没有回应她的指示，反而传回了她不敢想象的剧痛——
“痛——！”
她没忍住溢出嘴角的呻吟，肩窝的阵痛丝毫没有变轻的意思，她焦躁地捏住右拳，不停地甩头。
“别乱动啊、小白!”有谁突然拿着热毛巾盖在了脸上，那人的手轻轻用力按住阿尔泰尔的头，似乎是想这位伤员快点安分下来。
“呼——呼——呼——”
阿尔泰尔隔着毛巾粗重地呼吸，时不时还发出像是突然断气了的呜咽。那人拿开了毛巾，阿尔泰尔睁开湿润的眼睛，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直顺金发。
……菲尼克斯。
阿尔泰尔在心中默念她没有精力念出的名字。看着菲尼克斯担忧又凝重的眼神，阿尔泰尔尝试稳住自己的呼吸，减少会扯动伤口的挪动。
……所以自己无意识之间最终还是传送去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不得不说“实属奇缘”吗……？
“身体还感到哪里不适吗？”菲尼克斯轻轻拭去阿尔泰尔额上冒出的细汗，低声问。
……感觉糟透了。
“……水……”
阿尔泰尔颤抖着张嘴吐出她自己都辨认不出的沙哑音节，好在菲尼克斯很理解伤患的需求，麻利地转身倒了一碗温水，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入阿尔泰尔口中。
“手脚感觉冰吗？”
“嗯……”
“……失血太多了。”
“……余现在觉得……死了也许比较轻松。”
“不准这么说，小白你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现在也不能睡，你已经昏了两天了，要是随便睡过去再也醒不来怎么办。”
菲尼克斯小声地斥责，阿尔泰尔只好勉强撑着望向天花板的眼睛。
……奇迹吗……难得以为自己死定了呢。
“……”菲尼克斯放下碗勺，深吸着气环视周围。
手脚冰冷，腹部蕴痛，右半边身体已经疼得麻木了，头也很昏沉……啧……果然……她还是最讨厌疼痛了。
已经是身心上的极限了，没有余力去遵循菲尼克斯的忠告了。抱着不如昏睡过去的心态，阿尔泰尔尽力不露声色地阖上眼睛。
“卟、”
……阿尔泰尔本以为自己会被菲尼克斯想方设法叫醒或摇醒自己，但菲尼克斯仅仅只是握起了自己的左手，另一只手轻轻地覆上了额头。
……随她吧。
没太在意菲尼克斯的举动，因为她实在是太困了，巴不得立刻失去知觉。
“——”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出奇，甚至连近在耳边的菲尼克斯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但身体的感触还没有消失。
阿尔泰尔有些在意，最终还是睁开了眼，惊讶地发现温和的金光笼罩了她。
“……这是……”阿尔泰尔望向跪在床边的女孩儿，那双倒映着自己的蔚蓝眸子满是心痛与不忍。
“——”阿尔泰尔有些愣了，而且下意识地想逃避那样的眼神。
——是不想被那样的眼神看着吗？
不、不是——该死——那家伙——那家伙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在她即将杀死自己的时候——
不要——不要——
菲尼克斯见阿尔泰尔的神情突然惊慌起来，更坚定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疼痛——有没有减轻一些——？”
“！”阿尔泰尔皱起了眉，使劲地眨眼，意外地发现疼痛真如菲尼克斯所说有些许减轻、身体里也像是窜入了一股热流。
“这光……是……”
还没来得及问完，菲尼克斯便松了口气，薄薄地笑一下。
“别告诉别人哟。”
金发女孩儿轻声耳语，温暖地笑着。
“……”
“这是我小时候跟奶奶学到的……只不过那时我太贪玩、整天和村庄里的小子们一起扔石子、所以根本拿不出手。”
“……用于治疗的……圣魔法……”
“嗯，小白很聪明呢。”菲尼克斯的眼眸恢复了平静，却又添入一丝哀伤。“也许正是因为我只学了个半吊子，十几年前……‘黑月’发生的时候，我才没有和其他圣魔法的使用者一样异变成怪物吧。”
“……为什么不让他人知道呢？”菲尼克斯的治疗继续进行着，阿尔泰尔清晰地感到内脏的蕴痛已经消失大半，已经可以正常说话了。
“……因为教团的缘故吧。因为‘黑月’的时候发生异变的不止是圣魔法的使用者……温特威尔特……也是在那一天入侵这个世界的。”
“……”
“供奉先神的教团有很多，他们大多有不同的教义，但他们在圣魔法上、难得统一地认定废除圣魔法是先神降下的制裁，使用圣魔法即忤逆神的意志……我以前所知的……和我一样会一点圣魔法的‘黑月幸存者’……他们的能力暴露之后没过几天就彻底消失了。”
菲尼克斯的头低了下去，阿尔泰尔还是看清了她眼角的莹光。
“很难受吧。”阿尔泰尔突然说道。
“诶、”
“——”阿尔泰尔叹了口气，随后缓缓张口：“菲尼克斯你不是经常自愿照顾军伤吗，可惜在这个灾难的时代许多骑士已经忘却本该铭记的荣耀了，更何况那些士兵。”
“……诶、我没有诋毁军人的意思……”
“可他们守不住秘密，轻易使用圣魔法会给你自己带来厄运，所以你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许多本可以拯救的战士在你面前死去——而且、比自己优秀的治疗者变成怪物，而业余的你幸存了下来，你会觉得本末倒置吧。”
“……果然瞒不过小白你啊……”
阿尔泰尔叹了一口气，“你藏于心中的想法，余还是知道的。”
……
“很可耻吧……明明有办法挽救他们的……却只因……”
“你一点都不自私哦，菲尼克斯。”
阿尔泰尔打断了陷入自责的治疗师，口气渐带威严：“也许你以为你是为了明哲保身才选择雪藏你的能力。但实际上推动着你这么做的，是你想要拯救更多人的欲望。至于幸存，你应该看待你自己为‘希望’，而不是残存下来的诅咒。”
菲尼克斯呆呆地望着这个明明躺在床里几乎不能动弹的女孩儿，却感觉自己正在穹光之下聆听代言者的教诲。
“余不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自私。相反，只有无私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阿尔泰尔这样补充道，语气坚毅而骄傲。
“……”金发女孩儿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菲尼克斯赶紧抬手用衣袖擦掉眼泪，擦着擦着渐渐笑了出来。
“……谢谢你、小白。”
明明才认识不久、也没见几面……这孩子……
——也许她心底也有这样的觉悟、才能产生这样的共鸣、并赋予自己向前一步的力量的吧。
“我再帮你治疗几个时辰吧，那样你应该可以下床走动了。”
看见菲尼克斯舒展开的神情，阿尔泰尔挤出一个舒心的微笑。“反而在这到处都是伏笔的作品里，你也许会成为‘振兴圣魔法’这段故事情节的引子呢~小凤凰~”
“……小白你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哼哼~”
涅槃重生，那不就是“凤凰”的意义吗？

“汪！汪汪——！”
“哎呀我的天老爷，差点没吓死我！”
不止菲尼克斯，连阿尔泰尔都被突然扑进门的一只金毛犬给吓得抖了一下。
“你这小东西！看招——！”菲尼克斯、突然蹲下开始给与她腰齐高的“小东西”挠脖子，“小东西”一边哈哈地呼气，一边摇着尾巴直勾勾地望向坐在榻上绑满绷带的生面孔。
“这、、、、、、这是什么生物——”阿尔泰尔有点想立刻跳窗跑掉，可残忍的现实告诉她现在她只能坐起，还不具备移动的能力。
“哈哈、是这孩子找到你的哟！大半夜地突然开始乱叫，我和邻居们被吵起来只能将就着跟它跑了，结果没想到竟然发现了小白你。不得不说多亏了这孩子——喂喂！不准爬上床！”
“呜哼哼哼、”
“咿呀——！”
“艾莉森！不准爬上床！你会吓到小白的！”
“……艾莉森……？爱丽丝？？？”
刚刚是被吓到快要少十年承认力的表情，现在阿尔泰尔是一脸匪夷所思。
“啊哈哈、被你发现了。诶嘿，艾莉森有尊贵、和善意思哟。别告诉殿下哦。”
“…………一点都不。”
“诶？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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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9
一天后，罗曼斯城区。
“殿下、原来你在这里啊——”
“……唔、”
爱丽丝特莉娅·菲布拉里缓缓挪开覆住双眼的手掌，睁眼便看见了不成型的街区，与卸下了盔甲组队搜寻着任何生还者和粮食的骑士们。
不知何时，她已经适应了罗曼斯这满目疮痍的景象，还有干焦的空气。对于她来说，这只不过是经常发生在《绯色的爱丽丝特莉娅》这个世界里众多惨剧的一部分，只不过这次地点是罗曼斯而已。
这种事情过去也发生过许多，每有一座城池、一个村落不幸沦灭时，这样的残酷景象总是会如鞭打一样警醒着她有关自己的使命，悲痛与愤怒终究会化作她的力量，她会更拼命地战斗，只为了这样的惨剧不再发生——
以前的话、如果是在她去到那个神代之地之前的话，她肯定会这样想吧，顺从着自己“牵线木偶”的角色。
而这一次，她已经对发生的一切毫无实感。也许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世界的真相，而是因为前几日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的身心面临崩溃，现在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疲惫和麻木。
“啊、有什么新的报告吗。”爱丽丝特莉娅从她稍作休憩的石垣上站起来，稍微打起精神正视着前来汇报的骑士，虽然她打心底里知道自己会听到的只有坏消息。
“是——”骑士抬手擦了擦自己沾满灰尘的脸，打开了手中的卷轴，“北区谢赫里庄园里发现了十具遗体，尸体被严重烧毁，已经无法凭借特征确认身份了，但经过核对，可以确认为是当日缺席议会的谢赫里家族的成员。”
“……又是被烧焦的尸体吗。”
“是的殿下。应该是长时间与极高温直接接触，才导致了几乎彻底碳化的结果。”
“……”爱丽丝特莉娅皱紧了眉头，没有回应。
“搜寻的斥候队也于今晨回信报告了，称距王都两百公里内没有发现任何潜在威胁。之前的、奇异黑服白发的女性也没有发现。”
“……”果然是传送的能力恢复了吗，那这样依靠斥候搜索应该也无济于事吗……
爱丽丝特莉娅抬头望向骑士长，命令道：“保险起见，再让斥候队们扩大搜索范围，待距王都三百公里仍无威胁之后再讲幸存者们从地下城转移到地面上来。避难所的建造也要加快。”
“Yes, my Lord!”骑士长的目光继续顺着卷轴向下。“之前有提到的，地下城食物紧缺的问题，从赛斯至此的运输队已经平安到达，这样应该可以解决一段时间的饥荒了吧。”
“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爱丽丝特莉娅这样说着，但她的脸色却如白纸一样既惨白又毫无生气。
“……殿下也稍微吃点东西吧。属下虽然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十分悲痛，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好。”爱丽丝特莉娅轻声答应，她突然也感到一阵眩晕，扶着额站立几秒之后她又缓缓坐了回去。
“还有、关于通缉令的事情……”骑士长收起了卷轴，有些迟缓地开口：“临时元老会已经命令将通缉令发往全国各地了。”
“……什么、我不是说了再缓一些时日吗——”
骑士长说着，递过一份样品。爱丽丝特莉娅瞪着双眼接过，通缉令上赫然映着爱丽丝特莉娅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军服，和那张一直纠缠着她思绪的面容。纸上特意花了对比强烈的颜色点出了“漆黑恶魔”的眼睛和白发黑服的显眼特征。一想到这样的通缉令已经由首都开始向全国散播，爱丽丝特莉娅就气得咬牙切齿。
“这是临时元老会的决定，国王陛下也赞成通过了。说这是为了国民安全以及人心稳定而执行的大义，必须尽快找到‘漆黑的恶魔’。”
“那这个‘不论生死’又是什么意思？”爱丽丝特莉娅讲那张废纸揉成团，气愤地丢到一边。“临时元老会再三无视我的谏言，我强调过很多次了，那家伙的危险程度就算窥见永劫都无法比拟，散播这种无意义的东西只能徒劳地增加伤亡，还会牵扯进更多的民众。”
“他们对此的回应是……‘不论生死’之前的‘眼见报告为优先’。”骑士长小声地回应，用着他自己都不信服的语气。
“荒唐至极……”爱丽丝特莉娅接连叹气，又时不时焦躁地忘向空中。骑士长鞠躬之后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便带回了两个面包和一碗熬得很烂的黑豆汤。
爱丽丝特莉娅伸出右手接过食物，将铁碗都置于膝盖上，以着对于她来说缓慢至极的速度小口咬着面包。毕竟她现在手伤未愈，除了四处巡查、听更多坏消息以外就只有等待。
“——”
产自赛斯的面包比其他地区的更为香软，而且有一股甘甜的风味在里面。爱丽丝特莉娅缓缓地咬着，渐渐咬得越发狠起来。
——“明明连刀叉都拿不起来，还要去训练？”
——“啰、啰嗦。”
——“如果骑士殿下你这样不爱护自己的话余也是很困扰的。张嘴，啊——”
——“你、你……啊…………嗯、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赛斯的面包很香甜呢，这样的余也不讨厌。对于骑士殿下来说也是很怀念的味道吧？”
——“……多亏了你……谢谢……”
——“哼哼，以后也还需要骑士殿下多加努力啊。所以，以后你再被逮住偷偷训练的话，就没人喂你吃面包了。”
——“……狡猾。”
“————”
眼泪不自主地掉了下来，浸湿了裤子，爱丽丝特莉娅望着手上已经被咬到只剩最后一口的面包，又一次不住地颤抖起来。
“咕、咕——”
爱丽丝特莉娅惊觉地抬起头，一只雪白的信鸽不知何时扑腾着翅膀在她肩上停下。她赶紧将铁碗放到一边，抬手轻轻抚摸它，将剩下地面包揉成屑摊在掌心让信鸽啄食。
“辛苦了。”爱丽丝特莉娅取出信鸽脚边绑着的信桶，打开纸条快速地阅读，然后她站了起来，掩好自己的斗篷，抬手召唤出古尔法兹。
“也要辛苦你了。”爱丽丝特莉娅轻轻地抚摸古尔法兹的脖颈，又抚摸了一会儿它先前受伤的前蹄，此时伤口已经被魔法治愈了，完好如初。
金发骑士翻身上马，驰向城外。

天幕暗淡下去时卡佩特村下起了绵绵细雨。作为临近王都的村落之一，卡佩特村最近来了很多人，有关王都的传言也在雨声中暗地鸣鼓。
一位披着哑黑斗篷的人在酒馆外伫立良久，墙壁上的通缉令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缓缓走进，从腿间拔出一把匕首撕掉一张通缉令，卷好之后放进了腰包里。
卡罗尔·夏都，这是她的名字。
她是一名小有名气的信使——虽然这只是她的表面身份之一，其他身份还有诸如刺客、冒险家、舞者、法师等等。
她能融入任何角色，也有一种也许当今整个伍尔特斯坦都不会再有的独特身份——先窥见永劫分支家族，王室专属的侦查世家的直系后代。
而她现在，正应委托，要去见她的公主殿下。
——虽然对方并不知道卡罗尔的真实身份，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她与信使的又一段孽缘而已。
没错，她家的公主大人一直都是这样，认真而傻得可爱。
怀着稍许轻松的心情，卡罗尔走进了酒馆。酒馆内由于骤雨、人有些多，但这并不妨碍她一眼锁定她的委托人。
“卟、”
身旁坐下的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爱丽丝特莉娅戴着兜帽头也没抬，她知道是卡罗尔来了。
“真少见呢，你已经独酌几杯了？”嗅觉灵敏的可不止爱丽丝特莉娅一个，卡罗尔捧着脸望向爱丽丝特莉娅，浅浅地笑着。兜帽很合适地盖住了她的银色短发，只露出了一些有些尖锐的发梢。
“……”爱丽丝特莉娅自己也怔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在这上面浪费口舌。她抬手示意酒保来一款卡罗尔喜欢的混合酒，便低声开口：“我们进入正题吧。”
“是关于那个现在被满大街通缉的‘漆黑恶魔’吗？”似乎是习惯了爱丽丝特莉娅的冷淡无趣，卡罗尔也很自然地切入了正题。
“……是。”
“你这次还是真是捅出一个不小的篓子呢，A.”
“……”爱丽丝特莉娅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紧嘴唇。
卡罗尔用余光观察着爱丽丝特莉娅的反应，仅仅只是两个多月没见，她竟然在爱丽丝特莉娅身上感到一股特殊气场。她转转眼珠，心想也许只是错觉，便继续缓缓道来：“我也去了罗曼斯，听说出事了就去看了看。在地下城里随便逮了几个骑士就套出来了，有传言破坏罗曼斯的罪魁祸首是你亲近的人。”
卡罗尔顿了一下，她看见爱丽丝特莉娅的脸色变得出奇地难看。
“现在的骑士可是守不住秘密的哟，他们把先辈的教诲都当耳旁风了。”卡罗尔又补充道。
“原来这就是临时元老会那帮家伙不信任我的原因……”爱丽丝特莉娅捏紧拳头咬牙，粗重地呼吸几下之后拿起了酒杯，又狂躁地喝了几大口。
卡罗尔依旧捧着脸望着她，又缓缓说道：“现在崔尔和他的信者们不在了，那帮家伙自然是无法无天啰。”
“……”
“怎么样，弟弟没了，难受吗。”有些突然地，卡罗尔低声问。
“……”爱丽丝特莉娅盯着空空的酒杯，脸上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神情——没有那种过于纯粹的愤怒，也没有肝肠寸断一般的悲伤。
金发骑士突然一声冷笑了出来，用着有些自嘲的语气：“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惦记着他，连葬礼也没有。他的死也被临时元老会消费了。”
“……此话怎讲？”
“他们在以为崔尔和其他元老复仇的名义征集民兵，强制的。”爱丽丝特莉娅推出自己的酒杯，酒保很快便拿来一杯新的，卡罗尔倒是对她面前的酒水分毫未动，毕竟这只是掩饰而已。
“然后新征的民兵，会优先用于搜寻和猎杀阿尔泰尔。”爱丽丝特莉娅又说道，“顺便一提，阿尔泰尔是那‘漆黑的恶魔’的名字。她是一头很长的白色头发，偏矮的身高，身形属于比较瘦弱的那种。长着一张很……很难忘记的脸。”
“不讲讲你们之间的历史？”
“我不觉得你需要那方面的情报。我只需要你帮我找出她就行了。”
“是~是~公主殿下。”
爱丽丝特莉娅神色严肃地瞟了瞟卡罗尔，又继续补充道：“她散发的气场很特殊，你只要见到应该就能有所感受了，是一种很超然的、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气质。”
“——很新颖的词汇呢，竟然能从你口中听到。”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除了足以毁灭一个城池的危险程度以外，要特意注意她的侦查和探知能力。大概是别人想什么都能摸清的程度。”
“那还干个屁啊，可以罢工吗？”
“先听我说完，C.”爱丽丝特莉娅厉声打断卡罗尔的胡闹，对方无奈地摊摊手，抿了一口混合果酒。
“确实，也许我们现在在这里对话，也都在那家伙的监视之下，要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这是我整理的、她现阶段能力的一个清单。注意，这不是一张完全的清单。”
卡罗尔结果爱丽丝特莉娅递过的一张卷轴，打开瞟了几眼，上面赫然写着一些卡罗尔几乎闻所未闻的词汇，只能靠着旁边的注释稍微理解这些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
“呐，A，你就不怕我这一去不复返了吗？明明是那么危险的家伙？”卡罗尔本想凑近一些，但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都被自己的目标看得一清二楚，她便停下了心里的想法。
“不会的。她不会做无意义的杀戮，你不要去招惹她就行了。”
“明明罗曼斯那里这么多人遇害了？”
爱丽丝特莉娅皱了皱眉，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被烤成焦炭的尸体，很快便回复道：“民众不是她屠杀的，这个我们日后再谈。总之，她不会做无意义的举动。”
“你就这么了解她？”卡罗尔一针见血地问。
爱丽丝特莉娅再一次怔住了，她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那个……”身旁的人突然露出了一副失落的表情，卡罗尔也有些没想到，她难得有些慌张地开口，想转移一下话题。
“……我还是决定相信我所熟知的她。”爱丽丝特莉娅突然回应道，她快速地眨眼，终于轻轻笑了出来，“是啊，我所熟知的她，很喜欢将一些事情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为了弄清她到底在尝试掩盖着什么，我必须要找到她。”
“——”一度暗淡下去的眼神再一次坚毅了起来，卡罗尔怔怔地望了她许久，最终松了一口气。“我现在对你们之间的故事越来越有兴趣了呢。”
“你不会想知道的。”

Chapter 40
神圣伍尔特斯坦王国中北部，波利斯村。
离逃窜到这里已经过去四天了，好不容易恢复了迟缓的行动能力，阿尔泰尔也摸清了一些这个她匿藏着的村庄的状况。
距庄肯酒馆所在的小镇只有不到半小时的骑行距离，这个村落比起热闹的城镇更偏向于种植区，所以人口流动不大，邻里也十分友好。
而这个波利斯村中，只有当天帮助菲尼克斯把阿尔泰尔抬回村落的几位村民知道阿尔泰尔逗留在此。菲尼克斯代阿尔泰尔请求了他们不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所以波利斯村看起来仍然是风平浪静的和谐淳朴景象。
只不过这样的状况应该维持不了多久了。
阿尔泰尔以幅度极小的步伐缓缓走在一片草木盛杂的树林，披着巨大的披风。
看村民们的反应，罗曼斯王都发生的事情还没有传到这里。不过算上路程的话，应该只剩一两天、整个村庄都会知道他们在包庇藏匿着危险的猛兽了吧。
“……”阿尔泰尔叹了口气，一想到自己的存在会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可怕的麻烦，她就感到头晕目眩。
她不是没有和菲尼克斯坦白过自己在逃窜到这里来之前的所作所为，可对方仍然执意将她留下养伤，而且还不过问做出那些事的理由——这让阿尔泰尔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给恩人添麻烦是她极其不愿的，所以阿尔泰尔尝试偷偷逃走过。徒步基本是不可能，更别说骑行。而真正让她绝望的是，每次她一尝试使用消耗稍微大一点的森罗万象时，不是失败就是当场晕了过去……有一次还荒谬地倒在了菲尼克斯家门口，意识模糊时依稀能感觉到耳边停不下来的犬吠和不断袭上脸颊的湿热感……
“……”想到这里阿尔泰尔不禁捂紧了脸，心情陷入窘迫时她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以她现在的状态，走出一百来米已经是极限了。
阿尔泰尔抬头望望四周，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之后缓缓抬起了左臂，钴蓝色的光盘浮出。她抬起手，将放置于罗盘中央的牌案列出，最后将刻着“HERO”字眼的安排放置在符阵的扇叶上，光阵便绽放出强烈的光芒。
“————”
强光持续着，直到阿尔泰尔的脸色变得比先前还惨淡。很快她叹了口气，取消了探测法阵。
“——”
……什么都探测不到，和之前探测勒简德一样，如被迷雾掩盖起来，只能确认其存在，不能确认其状态。
……也难怪、爱丽丝特莉娅本身就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御柱，会从一定限度上限制自己对她的物理干涉。
而且以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挪不出多余的精神用于侦查，光是支持伤势愈合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
为了和她讨厌的痛楚说再见，阿尔泰尔也有考虑过故技重施——自杀之后身体的重置。
但这样冒险的想法还是被搁置了，因为在这样体力精力贫乏的状态下不知道复活会花费多久，也不知道被爱丽丝特莉娅刺伤的伤口究竟会不会愈合。
如果在复活的间隔期就这样横尸在荒郊野外或者血染菲尼克斯家里实属不妥。权衡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
“啧、”阿尔泰尔缓缓地向一棵树挪动，将自己的腰轻轻靠在树干上。
实在是不敢碰到后背，仅仅只是牵扯一下都会阵痛许久。
不得不说、爱丽丝特莉娅的棱枪刺出的伤口实在是太难愈合了，而且还有倒锥的设计，使得伤口前后的状况都十分严峻，缝合之后也能看出其方形窟窿的原貌，稍微一牵扯就容易崩裂。果然是专门用来对付皮糙肉厚的魔物的。
也多亏了爱丽丝特莉娅，阿尔泰尔可以明确肯定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自愈能力不比普通人好到哪里去，这样的状态下如果被刺中要害，那应该是无力回天了。
“……”
冰冷的残忍兵器扎进自己身体里的触感，现在仍记忆犹新。被掀翻的不仅仅只是皮肉与骨骼，连五脏六腑都为之震痛，若不是爱丽丝特莉娅迅速地拔出了棱枪，阿尔泰尔觉得自己的半身会轻而易举地撕碎。
虽然很清楚爱丽丝特莉娅手下留情了，但阿尔泰尔果然还是乐观不起来，因为一切都糟透了。

“小白——”
站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后，阿尔泰尔便听见了菲尼克斯的呼唤。艾莉森也以极快的速度一路窜过来，边摇着尾巴边蹭着她的腿。
阿尔泰尔有些拿它没办法，伸出手抚摸了一会儿艾莉森的头。
“……越看越神似啊……”阿尔泰尔小声嘀咕。
菲尼克斯抱着一个装着新鲜蔬菜的篮子小跑到了阿尔泰尔面前，阿尔泰尔微微一笑。
“今天感觉怎么样？”
“比前几天好多了，托你的福，菲尼克斯。”
“那就好，走吧，我们回家准备吃晚饭吧。”菲尼克斯拍拍艾莉森的脑袋，示意它往回走。“养伤一定要多吃点、吃得营养点才恢复的快哟！”
“有菲尼克斯这么温柔贴心的孩子照顾，恢复缓慢才是失礼吧。”
“呜呜呜~”艾莉森在一旁发出咕呜咕呜的哈气声。
“明明小白你看起来才像是孩子，口气却这么成熟！”
望着菲尼克斯一脸被小瞧了的赌气脸，阿尔泰尔轻轻哼笑着。
“呐，小白……”陪着阿尔泰尔缓慢地走了几步，菲尼克斯突然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然后偷偷抬起眼角望向阿尔泰尔，轻声地问：“刹那……是谁？”
“……”阿尔泰尔只是望着她，神色波澜不惊。
“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呢，还有殿下的。”
“……是很重要的人。”顿了一会儿，阿尔泰尔缓缓地说道，她望向菲尼克斯，眼神镇定而坚毅。“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拯救的人。”
阿尔泰尔一字一句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菲尼克斯听了之后抿起了嘴唇，一只手捂紧了胸口，最后有些惊喜地笑了出来。
“嘻嘻。”
“嗯？”阿尔泰尔歪歪头看着菲尼克斯。
“小白有些时候，给人感觉也很像一介骑士呢。认真又懂礼貌，守信用又很让人安心，是个很无私的人呢。”菲尼克斯半垂着眼帘这样说着，似乎是想起了谁。
金发少女呼出一口气，再次看向阿尔泰尔，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相信你果然是对的。”
望着那样的微笑，阿尔泰尔停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白发女孩儿微微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望着眼前这个金发女孩儿，这个也许是阿尔泰尔从被创造以来、接触到的对自己最温柔的人，阿尔泰尔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其他人的脸。
她也曾遇见过愿意温柔待她的人，可要么被她以刀刃亲手葬送，或是如水火难容，又或是已经去往难以救赎的他界……
如果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戴上任何伪装，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像对菲尼克斯一样不设高墙，是否会有一些好的结局呢？
阿尔泰尔抿上了微微张开的嘴，缓缓抬头，轻声道：“菲尼克斯，你先回去准备晚膳吧。余可能还要走十个日夜才能到呢。”
“那行吧，反正你出事了的话艾莉森叫得可凶了，应该不用担心。那我就先回去啦~”
菲尼克斯向阿尔泰尔道了别，然后哼着民谣走远了。
阿尔泰尔望着女孩儿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着头缓慢地小步小步迈起步伐。
“————”
一股异样的感觉促使斗篷少女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低头望向自己踩在草木与土壤上的鞋尖，只感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缓缓地缠绕着她。
这种感觉很快扩散到了全身，像是在被谁监视着一样。
阿尔泰尔转过身，直直望向树林深处，鹰目所见仅仅只是被微风吹拂的树林。
“……错觉吗。”
她站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那奇妙的感觉渐渐消失，她才微微挑眉，转过身缓缓地走向不远处的房屋。

Chapter 41
一位士兵强硬地掀开了将军帐的双层门帘，一声不吭地箭步走了进去。
而将军帐的主人——神圣伍尔特斯坦的第一皇女、此时未着盔甲与上衣，只是穿戴着极其朴素的裹胸，正站在案旁往左臂上贴沾了黄绿色膏药的纱布。
突然有士兵违背她的命令闯进来让她也着实吃了一惊，她瞪大眼睛望向那个士兵，四目相对。
士兵似乎也有些被这一幕惊到了，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的动作，反而微微高傲地扬起头、用着露骨的眼神扫过爱丽丝特莉娅的身体——从颈线到锁骨，到即使穿戴了裹胸也十分饱满的胸脯，又如抚摸般自然地下滑，至纤瘦但略有肌肉的腰肢，一路侵略到有些性感的人鱼线……
“——”士兵毫不掩饰地深吸了一口气，勾起嘴角露出暧昧不明的微笑。
“谁允许你进来的——”爱丽丝特莉娅神色严肃地怒瞪着那个无礼的士兵，但却很快在黝黑士兵阴森的笑容上感受到了特殊的气息。她皱皱眉，迅速理解了现状，对士兵问道：“……是C吗。”
士兵眯起双眼点了点头，爱丽丝特莉娅的脸便恢复了平静，随后她将药膏极其敷衍地抹上最后一片模糊的淤肿，然后拿起绷带迅速地缠绕。
卡罗尔能用魔法将自己的样貌幻化成别人，时不时她还会这样跳出来和爱丽丝特莉娅开玩笑。因为不是主流的魔法，所以也不用担心是其他人。
士兵望着望着她急躁而粗枝大叶的动作，挑了挑眉，开口道：“要帮忙吗？”
“不用。”
“四天前见面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结果真的是药膏的味道吗……”没有解除魔法，卡罗尔就着她那张风霜而凛冽的猛男脸稍微走近了一点。“什么时候弄伤的？”
“有些时日了。有什么要报告的吗。”爱丽丝特莉娅对眼前长相刚硬说话却十分轻柔的诡异景象似乎并不反感，毕竟如果再有不听命令的士兵进来看到卡罗尔的原貌就麻烦了。
“啊，报告。”卡罗尔幻化的士兵挺直了腰，抬起双手抱在胸前，即使是一张陌生的脸，她的不悦也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我以为你会等我向你报告之后才会出兵的。”
爱丽丝特莉娅没有回答，她先是将绷带对半咬开，打好死结之后拿出了一个卷轴放在了桌上。卡罗尔望着那用金线绣着花纹的轴桶，摆了摆手。
到了这一步，卡罗尔已经猜到上面写的什么了。
“是临时元老会决定的，包括这次出征人人员。”爱丽丝特莉娅稍微做了点补充。
“难怪晓之骑士的首席都来了，果然是这样吗。”卡罗尔抬手想玩玩发梢，结果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发梢可以玩，便继续抱胸说道：“来的时候差点被他识破了伪装，稍微花了一些心思才绕过去的。”
爱丽丝特莉娅没有回应，默默地穿着衣服。
“那么那些半吊子的民兵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临时元老会的安排。”爱丽丝特莉娅用着平稳的语气回应。
“但这也太多了，而且你们不是没有自带补给队吗？”
爱丽丝特莉娅平静地望了卡罗尔一眼，镇定地说：“临时元老会要求此次捉拿要‘速攻’，补给都会在沿途的城镇里进行。”
卡罗尔依旧抱着胸看着她，等待着她套好上衣之后的下文。
“我正好也借用了这一点。”爱丽丝特莉娅将裹在衣物里的头发撩出，不紧不慢地给领口打结。“我刻意拉快了行军进度，途中许多新兵跟不上，便顺势让他们驻守在路过的城区了，等待召回。你现在看到的人数，是已经经过了筛选的数目。”
“……爱丽丝……你……”卡罗尔有些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不经意间也叫出了本名。
“临时元老院想把‘征来’的人送到战场上去送死来减少罗曼斯的压力，我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爱丽丝特莉娅的手捏成了拳，置于案上。“……绝对不会。”
“这可真是不得了……”士兵一脸正在做梦的飘渺，翻翻白眼摸着自己的脸。“是首席阁下告诉你这些的？还是说小崔根本就没死？”
“首席阁下很尊重我的意见，这个想法能得以实施也多亏了首骑阁下的协助。”
爱丽丝特莉娅这样回应道。
“这可真是不得了……”
对于崔尔只字不提，看来她不喜欢这个玩笑。
卡罗尔嘴上感叹着，心里则纤细地注意着爱丽丝特莉娅的每一个细节眼神。
“你什么时候变得……聪明了？而且还学会隐忍了……”
如果知道临时元老会那帮家伙要想办法清除人口，第一件事肯定是先跑去把那帮家伙打得鼻青脸肿吧，以前的爱丽丝特莉娅的话。
不……两个月前的爱丽丝特莉娅吗。
“这些不重要，有什么阿尔泰尔的情报吗。”单刀直入地，爱丽丝特莉娅突然问道。
“先给我一点时间冷静一下……虽然之前就有怀疑了但被证实的一瞬间果然还是好吃惊……”
爱丽丝特莉娅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她现在很清楚卡罗尔一定有着和阿尔泰尔相关的情报，而她现在没有等待的耐心。所以她的眼角带上了一丝凶狠，低吼道：“快说。”
“好好好。这位阿尔泰尔酱呢……”
刚刚还说了学会隐忍了……看来也是要看情况的呀。
“酱——？”
竟然又被瞪了一眼，卡罗尔赶紧改口：“这位阿尔泰尔、大部分时间都在波利斯村的一栋民房里，很少外出，活动范围不会超过两百米。会在室外使用魔法，虽然效果不是很明确。”
“……她有注意到你吗？”金发骑士皱了皱眉，低声问。
“注意到了……吧。”卡罗尔扶着额头，抿抿嘴，最终还是用了不确定的语气。
“吧？”
“我不确定她有没有注意到我，但她被我监视了两天但毫无行动也是事实。”
“……”爱丽丝特莉娅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不久便抬头，缓缓道：“的确，不排除她没有探测到你的可能性。毕竟你也是…………是……额、唔。”
“我也是什么？”卡罗尔追问道。
“没什么。”爱丽丝特莉娅的表情恢复了之前一样死水的平静，淡淡地说。
“你怎么还会卖关子了？”
“……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一不小心挑起了卡罗尔的好奇心，爱丽丝特莉娅复杂地望了一眼面前的士兵，一些被掩盖的记忆缓缓涌上心头。
……在熟知了解了自己是被造物、及创造主与命运的关系之后，爱丽丝特莉娅仅仅只是向自己的创造主要求一个大团圆的美好结局作为命运的终点，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刻意去询问创造主有关命运的过程以及一些令她极其在意的“设定”。
而卡罗尔是她极其在意的设定之一。
因为，她在尝试了解现世其他被造物的过程中，看到了许多和自己有关的“同人作品”——那些不是高良田所绘制、所描写的自己。她虽然在自己的世界里早已习惯了各种自己的画像，但在神代之地里那样千奇百怪的画像确实是有些眼花缭乱了……而且还有……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绘本和邪恶法典……
……她有看到许多自己被卡罗尔压在身下摆布的画面、或是相反的情况。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她回到这里来两个月都没有联系卡罗尔。上次赛斯攻城战的时候也刻意找的其他信使……
确实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所以看见本人就不由得敬而远之了。虽然觉得这样也许很不礼貌，但爱丽丝特莉娅头一次想把这怪罪于那些神代之地的恶神们。
“喂，别突然发呆呀，问你话呢。”
卡罗尔伸着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会儿，爱丽丝特莉娅才回过神。
“啊、其他还有什么吗？”
“……”
卡罗尔没有说话，显然刚刚对方完全没有听进自己的好奇心，她便叹了口气，感觉继续问也是问不出了。
公主殿下似乎比平时更认真，也更冷淡。
本想说说她的，但是一想到最近发生的悲剧，也许她也是身不由己吧。
卡罗尔这样想道，然后继续汇报道：“行动很迟缓，脸色也十分不健康，虽然我不知道健康时她的脸是什么颜色就是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带着不小的伤势。即使掩盖得还不错，但她的很多动作都和伤员匹配。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她逗留在波利斯村的理由吧。其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伤势？”爱丽丝特莉娅皱紧了眉头。
……的确，自己是对她用出了那一招——在神代之地时高良田概为她附加的能力。那份力量的概念构写得极强，有带重创的效果、而且严格来说算是这个世界之外的能力……
即使是不死之身的她也会被这一招的施加的恒远伤势所影响吗……
“那么如今是一个好机会，我马上赶往波利斯村，你也一起来。”爱丽丝特莉娅站了起来，转身便去拿盔甲。
“等等，首席阁下也在，他们不会允许你擅自离开的。”没想到爱丽丝特莉娅竟然直接放出了违背军纪的宣言，卡罗尔赶紧上前制止。
“这本身就不该将骑士与军队扯进来，不然我是为了什么才求助于你的！”金发骑士有些激动，她皱紧眉头看着卡罗尔，眼角不停地颤抖。
“如果你擅自行动他们会采取强硬措施的，你还是省点精力吧。”
“啧——”爱丽丝特莉娅一气之下愤怒地将盔甲挂回架台上，转身倒进椅子里。
“……”卡罗尔望着金发骑士正焦躁地捂着脸，她刚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
“你别急。明天全速行军的话不到半天就到了。你现在不如考虑一下明天的路线，毕竟，你还需要保护那些被强制带来的民兵吧？”卡罗尔走到座椅旁边，轻轻地拍了拍金发骑士的肩膀，随后抬起了头，目光随着思绪的飘远也渐渐出神。
“你会见到她的。”

Chapter 42
清晨，由爱丽丝特莉娅·菲布拉里以及晓之骑士首席兼团长——德里克·弗里斯特所带领的临时军队全速向目的地——波利斯村全速进发，途中经过两个驿站城镇。
行军的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能见度变低，也有许多不适应恶劣天气赶路的民兵感到不适。虽然介于清晨和正午之间的雨很罕见，但歪打正着地，爱丽丝特莉娅得以根据士兵的状态评判、将半数的新兵留在了第一个城镇。
但令她有些吃惊的是，一些民兵似乎拥有着很强的执念，在没经过多少正规训练的情况下硬是强行跟上了迅骑军队的行军速度。一番询问之后才得知这一批的民兵里竟然有不少是自愿从军的，而且大多都在罗曼斯的惨剧中失去了家人。
“……”
——很久没看见过的眼神了、
——失去一切之后，只剩下纯粹的仇恨、并渴望在纷争中寻求救赎的眼神。
“——”爱丽丝特莉娅当时在他们面前没有逗留很久，仅仅只是无言地骑马离开。
曾几何时，自己的也被那种眼神支配过。但正如神代之地的那位贤者所说的一样，这样的仇恨与愿望是不会召来救赎的，只会让诅咒溢出，让仇恨连锁下去。
后来的行军路上，那几位民兵的眼神一直在爱丽丝特莉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但她更加快速度行军，那些民兵越是拼命地跟上。直到离波利斯村还有不到二十公里，首席阁下谏言道：“殿下，臣认为已经不能再继续加快速度了。吾等已经进入了制空的可控范围，如果此时提前遭遇目标的话，以疲惫之势还击会为吾等带来最恶的后果。”
“——阁下出言有理。”爱丽丝特莉娅甩甩头，从杂乱的思绪里冷静下来，下令放缓速度。
——“阿尔泰尔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到时候我们抵达波利斯村后，我会下令让全员进行搜索、晓之骑士在空中观测整个城镇，我们就可以趁机直接去找她了。”
——“我把周围的环境都画下来了，喏，在这个河川以西南的房子里——”
——“这不是……”
——“怎么，是你熟悉的地方？熟人的家？”
——“原来如此……算是吧。那计划不变，我也熟悉波利斯村的构造，到时候随我来便是。”
……菲尼克斯的家。
爱丽丝特莉娅再熟悉不过了，以至于还未到达她就已经看见了村庄的建筑构造，土地河川的分布。那一座矮矮的泥砖砌成的房屋，阿尔泰尔就在那里。
至此爱丽丝特莉娅也终于理解为何响应通缉令的报告会这么迅速地从波利斯村传出，因为那个村庄的人自“黑月”以来，都偏好安稳的日子。那里的人是不会容忍通缉令上的“恶魔”在自己的家园里寄生的——
……阿尔泰尔、就在那栋房屋中——！
“殿下——！还有五公里了！是否让晓之骑士们进入空中——”
首席阁下的声音夹杂着雨水拍打斗篷的声音传来，爱丽丝特莉娅扭头看向六名以首席带头的晓之骑士，张开了嘴——
“轰————”
灰黑的天空中一阵闷响抢在了命令前，爱丽丝特莉娅瞪大眼睛，惊心骇瞩地看见被雨幕层叠铺满的天空中如火焰般燃起了紫色的烟雾，随后又是几道带着轰鸣声的闪电穿过烟幕，天空与地面的连接处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裂缝之中是诡异而不详的苋红光芒——
“吼————”
——以及魔物们蠢蠢欲动的唳鸣。
“殿下！我们怎么办！”军队注视着冥界裂缝就这样突然乍现，几只迅捷的魔犬抢先从中窜了传来，军队一瞬之间进入了紧张的战斗状态。
“这里离城镇和村落都太近了！如果不现在处理会危机到居民的！”
“殿下！斥候报告说涌出的魔物都向西南方向——也就是波利斯村的方向全速前进！殿下！请指示——”
“——”爱丽丝特莉娅望着从冥界裂缝里不断钻出的各形魔物，惊恐的情绪不断攀上她的脸。
……开玩笑的吧——
事到如今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天灾——
【呐，骑士殿下，你究竟是为何而战呢？】
冷不丁地，在爱丽丝特莉娅最慌张的关头，那熟悉而邪魅的声音盖过了喧嚣的一切，像是拨动着她的魂灵一般回响着。
——她是为何而战？
“————全军听令！”披着防雨斗篷的金发骑士扬起了脸，用着非胜既死的眼神扫过身后静候在雨幕中的军队，高声下令：“以骑兵为带领、从侧翼切入！步兵紧随之巩固围剿阵——晓之骑士的诸位同我一起飞行至另一边，形成交叉围剿——新兵非必要之时不要与魔物进行正面冲突，保持与正面战场的安全距离，在围剿阵背后进行辅助————
“吾之命令、即刻执行——！”
“Yes! My Lord——！”
光翼浮出，爱丽丝特莉娅与晓之骑士同步飞入空中，军队的阵形迅速而有调理地变换着，骑士们如刺出的长枪一般从黑压压的队伍之中刺出，截去了领头魔物的去路，持着长盾长枪的步兵跟上其身后摆起层层叠叠的阵形。新兵所在的旅团似乎一开始很是混乱，但也在一些轻骑兵的带领下迅速移动。
“唓——”
爱丽丝特莉娅的目光下移，冥界裂缝的上段缓缓地冒出一个三角状的物体，似乎是一匹高大的魔物的首级。几束魔法光柱迅速烧瞎了那怪物的眼睛，但巨大的爪子仍从冥界裂缝里踏了出来，战车般巨大的身躯呼之欲出。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逃避你对这个世界的责任呢。】
恶魔的声音不断在她耳畔回响，伴随着轻笑。爱丽丝特莉娅皱紧眉头，缓缓地抬起了左臂——
不用你说也知道——！
“盖兹·冯·贝尔利希杰——！”

“——”
梦境里比以往更猛烈的坠落感迫使阿尔泰尔从中惊醒，睁开眼时雨滴频频拍打房顶的声音替代了梦境里的歌声，光线也比平常阴暗了许多。
她躺在床上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但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让她静不下心来。
阿尔泰尔挪动自己的身体，想翻身下床，但小腿突如其来一阵抽筋，直接让过于僵硬的身体直接跌了下去。
“嘶、”阿尔泰尔猛抽一口气，刚想在心里发点牢骚，但她却突然愣住了。
她调整了一下趴在地上的姿势，将耳朵紧贴地面——
“————”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如鼓点一般密集，而且很杂乱，不会错、是马蹄的声音——
“嗡——”
钴蓝色的光阵几乎是一瞬间就浮在她眼前，随着探测阵呈现而来的还有不停涌入她脑海的信息——
五千人的队伍，而且至少三份御柱的信号——
“已经找来这里了吗、菲尼克斯——”
——在这里滞留的时间已经太久了，现在大麻烦已经找上门来了。
阿尔泰尔慌忙地地走出门，冰凉的雨水很快便将她打湿。
……这不详的雨，她已经确认自己的所在地了！
“汪汪——！汪！”
不远处传来了艾莉森的叫声，阿尔泰尔眯了眯被雨水模糊的双眼，快速地向犬吠的方向一步一步挪过去。稍微走近了一些便听到了争吵声，阿尔泰尔加快了脚步。
“不是、内森！快放开我！”
“不要放她回去内森！这小妮子怕不是被恶魔施加了什么魅惑！竟然一直在把恶魔养在自己家里！”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她不是恶魔！”
“你看你看！王国张贴的通缉令上都写明了！还在这里指鹿为马不承认！反正殿下率领的军队马上就要来了！你跟我们一起串好口供，免得村子遭灾！也是为你好！”
“喂！内森！你们之前跟我说好的不说出去的！”
“别听她胡闹内森！你做得对！喂不是有人去接先行赶来的军爷们了吗！怎么还没来！”
邻居家的后院，菲尼克斯正被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拉着，几位老者苦口婆心地跟菲尼克斯争吵着，似乎是铁了心不让她回家。
“……”阿尔泰尔皱了皱眉，稍微走近了一些，大声喊道：“快放开她！”
“——咿！”老者看清来人，吓得大叫一声。看见通缉令上的白发魔女此时就站在雨中紧紧盯着他们，其他人也跟着慌乱起来，两位老奶奶直接调头便跑。
“噌噌噌噌——”
一阵跑步时轻甲抖动的声音迅速地接近，伴随着战靴践踏起泥浆的声音。阿尔泰尔闻声望去，六名穿着步兵盔甲的已经随着一位村民的带领快速接近。他们都举着显眼的长枪。
“什么、明明还有一段距离——”阿尔泰尔后退了一步，她方才明明侦测到军队应该还有几公里才会到达这里、那么这一小队士兵是什么情况——
斥候吗？但是会这么打草惊蛇地徒步直奔而来吗——
要战斗吗？可是她必须将菲尼克斯带到安全的地方——
“啧——”阿尔泰尔急切地咬牙，那一队士兵似乎发现了她，面露凶色地加速向这边跑来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莫说战斗，就算现在要逃跑也不一定能顺利——
自己竟然会因这点事情而困扰，都怪这该死的伤势——
“找到了——！你这罪大恶极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