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以后不要相见了。一起度过的几分之一的永远，已经是我一生的宝贝。”
——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一】
犬夜叉近来时常梦见一个人——五十年前，也就是在奈落消亡的第十年，为他生下第二个孩子明美后，不久因为产后抑郁自杀的妻子日暮戈薇。
他还记得明美出生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将屋外的天与地皆染成茫茫一片皓白。小小的卧房里火炉哔啵作响，他刚产下小女儿的妻子躺在火炉旁，大滴滚落的汗珠黏着凌乱的长发黏在她惨白瘦削的脸上，遍布血丝的眸中泛起一点点污浊的泪光，打湿了透着青灰色的眼眶和眼角隐隐若现的皱纹，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冷得像屋外烈风中夹着的粗糙的雪末，如果不是他一路看着她怎样从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在生活的磨砺中变成一个肩负着家庭和百姓的巫女，怕是永远都无法理解她那时看向他的眼神是怎样的哀绝悲凉。
【犬夜叉，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呢。】
【嗯。】
【你会把今天的我们牢牢记在心里吧。你的女儿，还有为你生了两个孩子的我。】
她在疼痛中急促地喘着气，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袖子，平日甜美的嗓音此时因为疼痛带着硌进沙子般的嘶哑。
【犬夜叉，我很疼，我很累啊……每次看到我的孩子，我都会想起妈妈……想起我离开家人，来到这里成为巫女，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
犬夜叉轻轻垂眸，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望着面前这张早衰的脸，耳边回荡着新生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心中酸楚难当。
【我知道。我都知道。谢谢你，戈薇。】
戈薇用力摇了摇头，因为情绪激动，口中磕磕绊绊吐露出的话近乎嘶吼。
【我……我不需要你的谢谢！】
【戈薇！】
【我只要你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和我的孩子们死去了，你会记得我们吗？！】
犬夜叉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轻轻地牵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唇角轻轻上扬。
【我会。】
戈薇闭上眼睛，感受着丈夫脸颊和手心的温热，灰败的容颜终于泛起一丝属于妙龄女子的健康的粉色。
【就算你死了，我们也会是你死前一定要记住的人对吗。】
犬夜叉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金眸中浮现出她曾几何时最神往的，属于英雄少年的坚定长情。
【是。】
戈薇停顿了一下，被他托在手心里的手忽然缩紧成拳，长长的指甲划过手心带来一阵刺痛。
【那桔梗也是一样的吗？】
犬夜叉眨了眨眼，却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反而更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口中轻松的语气似笑似嘲。
【现在和以后的我，只是你的丈夫和孩子们的父亲。】
戈薇发白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抽噎着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的怀中，屋内的烛光一颤一颤，映得她散落在瘦弱肩膀上一袭乌黑长发间的几丝银白分外刺眼。
这是他的妻子，现在才二十五岁。她本不应该承受这些属于母亲和巫女的沉重责任，以及他那些陈年的情债带来的心病折磨。
【是我的错。】
他将嘴唇贴近她耳边柔声呢喃，听见的是她更加委屈哀怨的哭声。
【我会忘了她。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为了你。】
——更为了我自己。
屋外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敲击着脆弱的窗棱，整个低矮的小屋似乎都在深渊般凄寒幽邃的夜幕里怦然作响，摇摇欲坠。他一边哄着平静下来的妻子一边扶着她躺下，看到她憔悴的睡颜和她身边哇哇大哭的孩子，整个人在那里怔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间眼角已经濡湿一片。
——我现在要背负的不是少年的情债，而是无助妻儿的人生。我只是戈薇的丈夫和孩子们的父亲了。那些过客一般的人早该放下了。
——对吗，桔梗？

金色的烛焰悄无声息地晃了一下，大颗烛泪从将要燃尽的红烛上滚落，堆积在摆满戈薇物什的一方老旧梳妆台上。
枫说过，那曾经是桔梗为他梳妆点唇的地方。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想把那一星火焰吹灭后安然入睡，却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向前走，却永远无法靠近那梳妆台。脆薄纸窗外烈烈寒风虽然吹不到这个温暖的肉身，却恍若将他的心脏也彻底撕裂，无处不是让人心神俱碎的凄寒悲怆，明晃晃的梳妆镜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旖旎窈窕的朦胧身姿，发如青云流墨，面若朗月皎花，细薄的唇透着他记忆里属于血肉之躯的樱花般的莹润色泽，一双清秀温柔的弯弯笑眼里泪光点点，如同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摸的星辰。
——可是我的桔梗，为我死去的时候也才十八岁而已……
【犬夜叉……】
细柔眷恋的唤声从粉唇中溢出，在裂风呼啸中听不出悲喜，还没等他再往前走一步，眼前这具青春美丽的肉身突然之间在他眼前轰地一声散得支离破碎，化成一阵流沙般的光雨朝他汹涌而来。
【桔……桔梗！】
他颤抖着声音念着这个名字，胸腔中心跳有如隔世的惊雷。
曾经不止一次，他想，如果等到千年万年，他来到死者的国度，再见到桔梗，她会是什么表情呢。思念，遗憾，悲伤，还是麻木?她应该有足够的理由恨他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落在自己脸颊，双唇和身体上的光雨，就像她离开那天晚上的星星那么明亮，像她的泪水一样温暖呢。
现在这场星光一样温柔的泪雨，究竟是从他干涩已久的眼中落下的，还是从那人看不见的无血无泪的灵魂里涌出的呢。
落满他身体的泪雨，能不能永生永世也不要停止，就此作为他的坟墓呢。
……

【老兄，要睡到里面去睡吧。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犬夜叉缓缓睁开双眼，抬起手拂去落在脸上的一点冰凉，看见一滴刚化的雪水从手心里淌下，滴落在挂满晶莹雪末的大红的火鼠裘上。
披着蓑衣的船夫握着一只水淋淋的青竹篙站在他面前，见他醒转后长舒了一口气，又不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靠在船舱门口睡了很久了，还是进里面去吧。天这么冷，一个人出门在外也要当心别受冻生病了。】
夜色中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悠远的钟鸣，令犬夜叉的头脑终于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眨了眨眼，方才看清了夜幕下船夫的样子，还有他身后湮没在乌云里光芒稀微的月亮，以及一重重山峦间无声奔流的江河，柔软细碎的雪花如坠落的星子般从幽暗的空中随着寒风飘落，不知不觉已经覆了他薄薄一身。
【山寺里的和尚在敲钟呢。已经这么晚了。】
犬夜叉一声不吭地朝他点了点头，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便准备往船舱里走，还没等他走出一步，船身便是一阵颠簸，他下意识便扶住了船舱门，只听见啪地一声，一只黑色的小盒子便从他袖中掉了出来。
坐在舱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凝视了他许久的中年男子见状，立刻挪着身子伸手捡起了那只盒子，朝他的方向笑道，【给你。】
犬夜叉看了他一眼，敏感地嗅到冷空气里一丝带着苦味的药香，眉头微动，伸手接过盒子放进了自己袖中，朝那人轻轻点头，【多谢。】
男人看上去并没有被他的冷淡所困扰，一只手伸进放在腿上的包裹，掏出几株植物根茎似的黑黢黢的东西放到他面前，【这是我行医时采到的一些驱寒的药材，我上船后见你将那宝贝小心地放在袖子里揣了一路，不吃不喝地一直昏睡过去，现在外面又下雪了，如果没带保暖的衣裳，把这些忍着苦涩吃下去也能暂时抵御寒冷。年末即便一个人回家，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人劳心啊，兄弟。】
犬夜叉朝他淡淡一笑，嗯了一声，脸上依然是深潭沉水般的疏离。
医师有些尴尬地撇了撇嘴，转身朝船舱外靠在小舟边缘上的小小身影喊道，【丫头，下雪啦，赶紧进来，不要玩水了，不然感冒了让你娘知道要骂的！】
小女孩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靠在那里，一只手揪着挂着雪末的小辫子轻轻把玩着，一只手伸着小小的手指拨弄着船外水波里荡漾着的细碎光芒，已经冻得发红的小脸满是执着，大眼睛凝视着着一朵朵雪花翩翩落入被月光照亮的那些小小的漩涡，时不时地因为游鱼经过漾起的水花而捂住溅上水珠的小脸咯咯傻笑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啊，都是最调皮的！】医师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望向小姑娘的目光又是嗔怪又是怜惜，【我的父亲和妻子在她出生不久便离开人世，这些年来我在外行医奔波劳碌，居无定所尝尽人间甘苦，要不是有这个孩子陪在身边，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吧。最可惜的就是她给我带来了那么宝贵的幸福，我做为父亲却不能在这个妖孽频出战争不断的时代给她一个安定的生活。所以啊老兄，一个人在外奔波不易，既然有机会过年还乡，那就好好陪陪老婆孩子吧，趁他们还在你身边的时候……】
犬夜叉听到这里怔了证，无意中接触到医师羡慕的关切目光，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
【我不是回老家。】
【那你……】
【我和家人在十年前家乡发生战乱时远走避难，直到三个月前我最后一个孩子因病去世，我带着她的骨灰想将她送回家乡安葬，却发现以前的村庄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医师惊讶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他袖中鼓起的那一块，【那刚刚的盒子……】
犬夜叉面对这来自陌生人的似曾相识的怜悯目光显得异常淡定，似乎早就在经受多年生离死别的苦难后对此习以为常了。
【是我孩子的骨灰。】
医师歉疚地抿了抿嘴唇，犹豫了几秒后低着脑袋悄声问他，【那你这寒冬腊月的，一个人带着家人的骨灰，是想去哪呢？】
【鹃川。】犬夜叉的语调听起来不知为何有点微妙，【在回家乡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封信，说是想请我在打理好家人的后事后去这个叫鹃川的小洲见个面。】
【这么巧！】
【怎么了？】
【我正好收到了一份来自鹃川的人家的委托，请我去给那家主人治病。】医师爽朗地笑着，拍了拍身边鼓鼓囊囊装满药材的行囊，【说起鹃川，那也是我去世老父亲童年的故乡，我以前曾听父亲提过，说他少年时在家乡遇上一场大难，在他快要被折磨死的时候曾受过一个朋友的恩惠，也是受这位恩人影响，我父亲虽然受过很多苦，仍然坚定地走上了行医的道路，离开家乡四处行医积德救死扶伤，并将他的医术全部传授给我。这次去鹃川，我也打算代父亲去那位恩人的墓前烧几炷香，为老百姓祈个福，也算了结了父亲生前念念不忘的心愿……】
犬夜叉一脸淡定地听着他絮絮叨叨，沉默着从衣袖中掏出了那封信轻轻打开，目光凝聚在信纸上最后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上，眉峰微蹙。
“——有关六十年前化光的桔梗的更多事，想跟你坐下来细谈。”
落款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永浜。

会不会是桔梗六十年前以陶土之躯复活后，在降妖除魔的过程中结实的朋友，或是受了桔梗救助念念不忘的老百姓？
可是怎么可能呢？别说桔梗早已在六十年前和奈落的那场战斗中化为光芒，枫也早已在十年前妖魔突袭枫之村时的拼死捍卫中以最可悲的方式死去，弥勒珊瑚琥珀也在这十年的兵荒马乱连天战火中陆续战死，枫之村更是早已在妖魔肆虐中化为尘土，在这样百姓颠沛流离，自保尚不能够的时代，还有几个人会记得六十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的悲惨巫女？甚至会细致到知晓他和桔梗的关系，以至于不远千里也要为了桔梗与他见上一面？
桔梗的音容笑貌，他自己都记不分明了啊……
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落在黑白分明的信纸上，将桔梗的名字一点一点濡湿成模糊的墨痕，他伸出手指轻轻触上自己冰凉的眼角，才发现那并不是融化的雪水。
他很清楚这滴眼泪不是出于心里已经淡薄多年的悲伤，只是如同经年累月的聚雨成云，这个名字早已成为萦绕在他心上最脆弱的一角，挥散不去呜咽不止的一重森寒云霾罢了。

【喂，鹃川已经到啦！】
医师的声音将犬夜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弯着腰站起来钻出低矮的船舱，正好望见一盏盏薄而精细的剪纸莲花灯托着一枚枚光华熠熠的小小红烛，从身边的小舟旁顺着涓涓水流兜兜转转地辗转向他们飘来，沿着这条流动的光河朝前方望去，飞雪纷纷中浮现在月光河影里的，隐隐约约是一方小洲绵延山丘的轮廓，柔和圆润的山丘曲线上，闪烁着千家万户的萤萤灯火，暖黄的点点光晕与飘向小舟的盏盏花灯相交辉映，如同千万朵花盛开在一副长长的山水画轴上。
【我父亲说，这样满河明灯的好景致，只有鹃川才能看得到。】医师站在他身后走出船舱，出神地望着漫天风雪中的点点火光，满眼都是温柔，【这里的人啊，怕在深夜里沿着这条河去往家乡的游子错过，便在河岸点起一盏盏花灯放入水中，只是希望自己等待的那个人能找到回家的路……】
犬夜叉沉默着站在他身边，透过淡淡的月光渐渐看清了站在河岸边的那些人的轮廓，小手托着大朵花灯，稚嫩的脸蛋在金色的暖光中闪闪发亮的孩童，披散着长发身形窈窕，一边双手紧握低头呵气，一边朝小船飘来的方向眼巴巴地张望着的少女，挽着发髻牵着孩子，身形发福的妇人，还有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在原地焦虑地来回踱步，对着光芒稀微的河流一遍一遍擦着眼睛的老人家……随着小舟渐渐靠近渡口，等待已久的人群也纷纷迎着雪花和烈风向渡口的方向奔来。
等待父亲的孩子。等待情郎的少女。等待丈夫的妻子。等待子女的母亲。
——如果桔梗看到这些能够怀着普通女人的愿景和希冀平凡地活着的女人们，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如同一根挑破最表层皮肤的冰针，虽然只有刹那间的刺痛，可那入骨入魂的冷，却反而激得他整个肌体都僵得像是瞬间死去了，只有心脏传来的淬火钝刀刮肉般的暖痛才让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的，或者说，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他对于关于桔梗的那些令她永陷囹圄的过去，永无清晨的未来，期许与辜负，薄幸与爱恋，万千种种，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清醒又糊涂的。
这该死的清醒。
……
【——如果能像她们一样，遇上值得等待的人就好了，不管需要忍受怎样的孤独，只要知道这世上还会有人不管去往那里，都会为你一个人坚持着唯一的回归方向，如果一生能遇上这样的人，哪怕朝生暮死也是没有遗憾的。】
混沌的记忆中云霾密布霜雪纷飞的天空下，巫女一脸向往地望着河岸边驻足等待的老人孩童，明明一张素净的脸还带着十八岁少女该有的青涩稚气，口中低声叹惋的话却恍然如同已经历尽沧海。
如果说巫女的宿命与被赋予的力量，是那些蝼蚁般的众生和魑魅魍魉所可望不可及的飞天仙丹，那十八岁的巫女桔梗，大概便是那轮孤寒而坚贞的明月。
落入他怀里的明月，在他身边出现那可亲可爱的太阳的那一刻开始，没有等他走向明天的清晨，便无怨无悔地从他手中掉落沉入了永恒的黎明。
都说仙丹难有，谁又能明白仙丹食之断肠。
从此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月亮了。
——如果我那时便不管不顾抓紧了她的手再不松开，日后一切是不是便不一样了？
犬夜叉垂下眼帘，入耳的风雪呼啸和随着小舟靠岸越来越清晰的人声喧嚣，此刻不知为何竟变成了一种讽刺。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放不下这个人吗。
【犬夜叉。】
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睁开双眼，看见风雪中一个身披蓑衣的少年抱着一只小狗穿过人群向他走来，像是与认识多年的老友重逢般，脸上的微笑慵懒而从容。
【终于见到你了。我是永浜。】

【二】
夜深，月色惨淡，落雪渐急。
和室外走廊上悬挂的一盏盏纸木吊灯在寒风中轻轻地摇动着，映得犬夜叉身处的整个和室都晕染着一层柔和的暖黄光芒，如溪水流动般闪闪烁烁，煞是撩人心魄。
【久等了。】
只听得嘎吱一声，永浜抱着一只精致的茶罐推开小院的门扉向坐在和室内的犬夜叉走来，黝黑的肤色使得他整个人在昏黄的灯火映照间也仿佛不真切，一双英气的眼却颇为明亮，挺拔健壮的少年身姿在暗夜里也像春天新生的植物一般生气勃勃。
【行了几天几夜的水路，也没好好吃顿热茶热饭吧。这顿算我请你的。】
少年摘下身上覆着雪末的蓑衣，将茶罐小心地放在桌上，一边将手伸到他面前的火炉上揉搓着取暖一边朝他咧嘴一笑，小腿轻轻一抖。
【肉肉，一边去。】
蹭着他腿的小白狗不满地呜呜了几声，挪着胖乎乎的小身体屁颠屁颠地溜进院子里的草丛不见了。
犬夜叉看着他坐到自己的茶桌对面，目光渐渐了移到热雾缭绕的桌面上。饰有精美花纹摆放得齐齐整整的瓷器餐具，热腾腾的香鱼饭配上松茸汤，沾满酱汁烤得清香扑鼻的冬菇和鲜笋，撒上薄盐的上好炙鲣鱼片鲜红柔嫰，和蔬菜一起炖煮的肥牛火锅在桌子中央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切在和室内暖融融的灯影下都显得格外亲切动人。
记忆里，自从妻子去世之后，他常年带着子女在外奔波求生，早已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有这么丰盛的晚餐了。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对面坐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本该是一个令他心满意足的温馨画面。
【怎么样，这里的菜蔬味道还不错吧。】
【还行吧。】犬夜叉看着他端坐在旁边煮着水的炉前，拿着茶杓从茶罐中舀出一点点鲜绿的茶粉倒入釜中，心里渐生疑窦，【这是什么茶。】
【这个啊，这是上好的玉露，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你刚刚冒着雪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给我买玉露茶？】
【本来已经烧了酒的。不过我突然想起有人跟我说过，犬夜叉不喜欢辛辣的东西，尤其是烈酒，一喝就容易着急上火，所以我特意出门给你弄了点茶叶来。】
永浜一边说一边拿着茶杓在茶釜里缓缓搅动着，听着身后没有动静，正想叫他趁热吃饭，一回头却看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动也不动，便朝他嬉皮笑脸地撇了撇嘴。
【别客气，咱们都老大不小了，平时还是多注意身体，好不容易见了面，就以茶代酒吧。不然这么重要的时候，你一个情不自禁喝高了发酒疯，我可不知道怎么收拾。】
【什么老大不小？什么重要的时候？什么好不容易见了面？我跟你很熟吗？】
犬夜叉嚯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机警地盯着他。
【谁跟你说过我不能喝酒？你到底是谁？】
少年见他一脸严肃，反而挠着眉毛噗地笑了出来，【我啊？我是神仙，从天上下来的。】
犬夜叉一言不发地转身，将他留在身后，朝门外大步走去。
【喂？喂！你生气啦？！我说真的！你别走啊！】
永浜见他真的动了怒，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杓追到他身后，正想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却被他冷冰冰地用力甩到了一边。
【我不管你这种毛头小子打什么心思，拿已经去世多年的人当借口把我叫来听你胡言乱语，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你说话放尊重点啊，什么小孩子？老子是忘川河边的织梦人！上万岁的那种！要不是遇上桔梗欠下她一个承诺，你以为老子喜欢这么冷的天从天上跑下来见你？！】
被惹毛的永浜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道，意料之中看到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织梦人？那是什么玩意？】
犬夜叉扶着门把手自言自语道，突然之间睁大了眼睛，猛地回过头紧紧瞪住了一脸无奈的少年。
【你刚刚说桔梗？】

永浜长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做了一个往回请的手势，脸上的表情终于认真了起来。
【茶应该烧得差不多了。再不耐烦的话，看在桔梗的份上，你还是坐下来陪我喝完这壶茶再走吧。】
犬夜叉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铁青着脸望着眼前容颜尚稚却目光老成的少年，翕动的嘴唇在潇飒风雪中冻得惨白。
【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少年微笑着抱着双臂，像老爷爷看小孩一样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瞬间变得茫然而又犹豫的目光，嗤之以鼻之余不禁暗叹桔梗真是作孽。
【你这六十年来把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保护自己的妻儿，虽然我知道什么叫时过境迁，但是现在，你已经不需要顾虑其他人，只为信纸上桔梗这个名字便千里迢迢来到我这里，那便为了她再停留一壶茶的时间如何？】
犬夜叉喉头一哽，沉默地站在那里呆立了半晌，直到落在脸上发间的薄雪都被他的体温融成了水，才理清了思绪沉声问道，【你是怎么认识的桔梗？】
【哦，这个嘛……】永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走回屋子里重新坐回了原位，【有一次我闲的没事，在忘川边上打野味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花和服拿着扇子，眼睛红红的美人骑着一根巨大的鸡毛从我头顶飞过，本来我好心想把她喊下来，请她吃顿烧鸡顺便交个朋友，结果她趁我毫无防备，冲着我就用力一挥扇子……幸亏桔梗凑巧路过那里，帮我医好了身上的刮伤和骨折，不然我这身老骨头恐怕就要废在那里被忘川水鬼拖下去打牙祭了。所以作为报答，我决定送桔梗一份大礼。】
【到了忘川的人，无论是谁想重入轮回开始新的一生，都必须放弃前生的一切记忆，饮下那碗孟婆汤才能走出那个地方。也正因为这样，还有很多人，不舍得生前那些记忆的，或者活着的时候还有未了结的遗憾的，只能一直在忘川河便苦苦徘徊不去，搞得忘川河一带每日每夜都阴气森森瘆人得很。我本是孟婆这边帮她盛汤的小伙计，后来奈何桥下的水鬼抗议说忘川河边那群人非但不肯走，每天晚上月黑风高的时候，时常触景生情哭哭啼啼，搞得他们睡不好觉。孟婆就让我去给这些人织梦，拿走他们的记忆，以这些记忆为基础为他们编一个圆满的梦，让他们在梦里了结所有的心结，等一梦终了，记忆终结，就可以顺顺利利送他们滚蛋了。直到养伤时和照顾我的桔梗聊天，我才知道，桔梗也是和他们一样无路可退却不忍离去的人。】
【和我想的不一样的是，桔梗是个很奇特的女人，明明我在她的记忆里看到的都是悲惨得不得了的往事，但是半夜里全身痛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听桔梗坐在身边，用那种很淡却很温柔的语气讲她的家乡，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姐妹，她的爱人，她救过的孩子的时候，看着她的笑容和眼睛里的光，身上的伤似乎也随着心情的好转渐渐不疼了。】
犬夜叉回到他对面坐下，听他讲述着和桔梗相遇相处时的细节，回想起桔梗生前的那些温暖细微的点点滴滴，她不那么张扬的笑容，她讲话时的轻言细语，她给病人治病时永远给人希望的姿态，心中终于确定了永浜说的不是谎言。
他的桔梗，就是这么温柔细腻的人。
【所以在看到她的记忆以后，一开始只是打算给她织一个梦，消除那些千疮百孔的记忆的我，觉得她牺牲了那么多的人生不应该只用一个简单的梦终结，同时也是想考验一下这个女人的意志，我告诉她，我可以用法术将她的灵魂送回人间。她的生命终止在十八岁，如果没有遇上奈落的那场虐杀，在那之后的五十年时间里，她本可以放弃巫女身份，相夫教子安然终老，那么我便给她五十年时间以普通人看不见的灵魂状态回到她爱的人身边，看着他们在为他哭泣之后开始新的生活。如果她能捱过这五十年的物是人非和无人察觉的寂寞，我便给她一次重获七日生命的机会。】
【七日？】
犬夜叉眉心一紧，刚刚抿入口的热茶滑入喉中，灼烫的刺痛中整个肺腑都苦得发战。
【对啊，七日。万年难遇的一次，还要经过阎王殿的特许。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要是随心给个千年百年的寿命，阎王老头子那边就要逮我回去喝茶了。】
永浜说到这里，眼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指越收越紧，浓眉轻轻往上一挑，不紧不慢的语气听不出是赌气还是不屑。
【不过就算给了机会又有什么用。我们这些知晓一切的神和鬼都认真了，活着的人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她撑过了这五十年，回来见到我，却把我给她的机会弃了。这回连天意都怪不得了。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你清楚的。】
犬夜叉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紧贴着茶杯的手指被烫得发红，面无表情的脸庞却几乎与屋外纷飞的霜雪一色，让人几乎分不出坐在这里的是人还是鬼。
【……桔梗她现在，还在忘川吗？】
【她没告诉我她要去哪里。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去奈何桥了吧，看她的表情应该已经心灰意冷了。我问她要不要我作个死偷偷找个小鬼下凡去把犬夜叉一刀劈死，带到阴间来和你见面呢，她当时头也不回地答道，如果以后你遇到他，便帮他彻底忘记我吧。】
犬夜叉的牙轻轻硌了一下，嘴唇张了又张，沉默了许久后，流出来的话还是跟冷风里呵出的白气一般，单薄无力得叫人生恨。
【桔梗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你自己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她只是代你吐露心声罢了。】
永浜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吐槽着桔梗怎么就看上了这么怂的男人。
【被人仅仅当成一个不值得伸手挽留的符号一直记在心里，和被人忘记有差别吗。桔梗当时虽然没油跟我明说这些话，但她的目光很明显在说对这个事实已经习惯了。】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地方等你？是桔梗告诉我，鹃川是她童年的故乡，一百一十八年前，桔梗诞生在鹃川一个普通农户家里，在亲人的陪伴下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也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遇到了当时名满天下的巫女云。在她六岁那年，各国间爆发了剧烈的战争，又遇上百年难遇的大旱，桔梗的家人要么战死，要么病死，直到她十岁那年与云重逢，才带着妹妹跟随云离开了家乡走上了巫女的道路。这里是她最想回到的地方。在下定决心跟我打这个赌时，桔梗跟我说过，如果能拥有这七天，想带着犬夜叉回到自己成长的地方，给他煮茶烧菜补补衣裳，跟他讲讲自己一路走来的故事。我当时笑她，明明在人间传说中那般气派庄严的巫女，怎么许愿时的笑容跟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样。那么宝贵又短暂的七天，不是应该做些更伟大或者更有趣的事吗。】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看着眼前目光闪避不敢与他正视的犬夜叉，回想起那个女人跟他讲这些心愿时憧憬而满足的恬淡温柔的笑容，突然明白了那个简单的愿望，那有些傻气的笑容，背后的意味有多悲壮。
【可能在这样的时代，站在风最烈雨最狂的高山顶上的女人，心里都藏着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犬夜叉的眼眸闪了又闪，终于朝他抬起头来，眼眶中隐忍的红血丝在昏黄的灯光里几乎看不见。
【所以，你这次叫我来……】
【是想看看你愿不愿意忘了桔梗，就像桔梗希望的那样。】永浜扶着额头，看着他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的脸越来越觉得不耐烦，本来慢条斯理的语气也硬了起来，【别这么看着我，你小子有今天都是你自找的。桔梗已经表明态度了，现在你要是愿意，我便为你织个梦，梦里你把你之前想做又不敢或者没机会做的事都做好，等梦结束了，你的记忆里便再没有桔梗这个负担了，你看怎样？】
【好。】
回复几乎是斩钉截铁。
【决定了？】永浜长舒了一口气，【想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只要你说，我便帮你编出来。】
犬夜叉起身走到和室门口，望着屋外遮蔽在乌云和飞雪之后光芒惨淡的月亮，一字一句地念道。
【我要救她。】
【我要回到过去，改变桔梗变成巫女的命运，像她希望的那样，以普通女人的身份过完一生。】
【然后呢。】
永浜一句话，像一盆冰水突然泼到了犬夜叉脸上，冷得他一时间不觉原本坚定的声音也放得越来越低。
【然后……等她变成普通女人，有了个好归宿……便结束了。】
【就这样？你希望在梦里她下半生和你毫无瓜葛是吗？】 永浜拧着眉头嗤地笑出了声，【对你而言，这种做法算不算进步呢。】
犬夜叉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如果能重来一次，除了帮助桔梗摆脱那些的命运以外，绝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牵扯了，至少他自己每一次，在深夜背对着妻儿悄无声息的流泪，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再也没有她的黎明时，就是这样想的。
想把自己所能给的全部补偿给她，想彻彻底底地将她忘干净。这样在落雨时节一个人走在路上，看见细雨中的紫蓝花朵，穿着绣满绯樱和服蹲在路边小摊前挑选唇红胭脂的少女，深冬飘落在发上和月光一色的雪花，夜空里明明暗暗的星辰时，再也不会想，如果桔梗临走前能看到这一切，说不定就能坚持下去了。
再也不想一直看着桔梗留在这个世间的种种影子却找不回她了。再也不想回想起那些没有意义的承诺和肆意妄为的辜负和伤害了。再也不想在没有她的明天醒来了。
这场梦醒后的余生，他必须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好吧。你现在还是很有自知之明。】永浜望着他眼中的血丝撇了撇嘴，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按你和桔梗都希望的那样，我便圆了你这梦。】

【好吧。你现在还是很有自知之明。】永浜望着他眼中的血丝撇了撇嘴，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就按你和桔梗都希望的那样，我便圆了你这梦。】
犬夜叉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开始施咒作法，渐渐感觉到一阵困意袭来，身体正要往茶桌上倒的时候，永浜念咒的声音突然停了。
【怎么了？】
【感觉附近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灵力波动。可能是我许久不施这个法术，体力不支心神不定产生了错觉吧。】永浜皱着眉头朝他摆了摆手，【你也不用太紧张，就是施个法让你睡一觉而已。】
犬夜叉一脸困倦地点了点头，半个身体渐渐趴倒在茶桌上，眼中的视野慢慢陷入一片愈来愈深的黑暗漩涡，耳边永浜的念咒声也消失不见了。
黑暗的漩涡快速地流动着，越转越快陷越深，混沌之中有什么声音渐渐传入了他耳中。
不是桔梗的声音……是一些非常嘈杂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特别粗豪刺耳的声音，刺得他耳朵疼。
并没有等多久，眼前的黑慢慢地淡去，与其同时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疾速下坠。
——怎么回事?！
混乱之中男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
【大仙大仙大仙，怎么样，我闺女这一卦算得怎么样？】
【唔……】
【大仙你说啊！】
【据令千金的生辰八字来看，这个命数……唔……难以琢磨……】
【难以琢磨？难以琢磨是什么意思啊？有没有点好事啊？】
【好事嗯……嗯。有了。令千金的良人，已经出现了。】
【什么……什么良人？……你是说我女女女女婿？他他他那小子在哪呢？是镇上开钱庄的孝之老爹家的孙子还是哪个大公家的儿子？！】
【待老夫再算算……嗯。已经来了。】
【大仙？】
【来了来了。】
【我女婿到底在哪？】
【令贤婿在天上。】
……
身体下坠越来越快的犬夜叉，眼前的黑慢慢淡成了灰，灰又淡成了白，最后眼前云雾一重重散开，出现在他整个视野里的是一个男人往头顶上看，正好和他对视的胡子拉碴的脸。
砰——！！！！
……
【嗷嗷呜呜嗷操【和谐】你【和谐】妈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这是犬夜叉被摔得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疼……疼死了……
犬夜叉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谁粗糙地丢在了一大块凹凸不平的木板上，那木板载着他一路狂奔上下颠簸，震得他身上一处处被摔断的骨头疼得钻心。
——原来……神仙织的梦里……是有痛觉的……永浜那些把戏还真有两下子……咳……
【咳……唔……】
【小子，醒了？】
一个不耐烦的男声在他耳边冷冷地响起。
——这个声音是……刚才的男人……
犬夜叉费力地睁开双眼朝四周看了一下，只见四下里大块大块青碧稻田倚靠在青山绿水之间，在春风吹拂中掀起阵阵优美的波浪，前面一头壮实的毛驴正拉着他身下趴着的木车哒哒哒哒踏着乡间小路往前行去，之前被他砸到的壮汉正坐在他面前凶神恶煞地瞪着他，脸上的横肉和小胡子因为疼痛极其滑稽地抽个不停。
【这是哪里？】
壮汉朝他的方向伸过一条被摔折的腿，像个大爷似地在他头顶上抱起双臂，把鼻孔和臭脚丫子对着他。
【还有一里地，就到家了。】
【你是……】犬夜叉忍着剧痛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绳子绑了个结实，【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壮汉冷哼一声，转身挥起鞭子啪地一声抽上了驴背，【老子正在给闺女算命，你小子从天上掉下来，不但吓跑了大仙，毁了老子一车地瓜还砸断了老子一条腿，把你绑起来算便宜你了，死狗。】
犬夜叉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因为自己理亏，也无心再与他纠缠下去，赶紧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被绑得紧紧的手腕脚腕上，却突然发现自己现在摔断的手脚上好像少了什么……
特么他的指甲呢?！
【忍着吧。等老子到了家再给你敷药，然后慢慢跟你算账，反正来日方长，就让你先吃点苦头适应适应。】壮汉一边抱着被摔伤的腿嘶嘶喘气一边斜着眼睛瞪着他，【你昏迷的时候老子顺便帮你剪了指甲，不用谢啊。】
【你想要钱的话，我可以赔你。但是现在，我有更紧要的事要去完成，没有时间在你这里耽误……】
不想把精力耗费在这种幼稚争执上的犬夜叉强忍着怒火低声说道，想起还没有找到的桔梗更是心急如焚。
【赔什么？我家辛辛苦苦种的地瓜，我的腿伤要买的药，还有接下来耽误的农事，还有我们一大家子的心理阴影，看你连指甲刀都买不起的样子，你能赔什么？需要我们倒贴钱给你买双鞋吗混【和谐】蛋！】
壮汉理直气壮地朝他吼道，眼看着他趴在那里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窘态，心里顿时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的铁碎牙呢？！】
【什么什么牙？】壮汉拿起放在他腿上的那把刀，眯着眼睛注视着阳光下刀刃上的铁锈，【你说这把柴刀啊？我没收了。地瓜没了，就当这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好了。】
【你……！】
【你不用再跟我求情了，这事没完。】壮汉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一堆鬼画符的纸啪地甩到他面前，两个人的泥手印几乎把纸上的契约内容完全糊掉，【我们已经在契约上摁了手印，你接下来要在我家给我当十八年苦力帮我养闺女，不然我就上官差那里告状去，到时候别说鞋了，把你罚得连身上这条大红裤衩子都没得穿！】
犬夜叉听到十八年苦力和大红裤衩子，登时再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你再跟本大爷说一遍。】
壮汉一脸喜气洋洋地欣赏着趴在跟前的半妖面红耳赤青筋暴突的表情，抬起手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和耳朵。
【傻狗。叫爹。】
【爹你妈个头啊！】炸毛的半妖忘记了疼痛，用力挣开了绳子，抬起剪了指甲的手就要朝男人的脑袋上抡下去，【散魂铁……！】
咚——！！！
壮汉在他抬起手前迅速地抓起身边挑地瓜的挑担，使出平时收拾闯入家中的狼的力气和速度用力朝他脑袋上砸了下去，浑身是伤的犬夜叉登时便在抢先的重击之下砰地一声重新了昏倒在车板上。
前方的小毛驴被车上的动静惊得一个激灵，回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那位趴在车上鼻青脸肿冒似歇菜的客人和今天莫名其妙肝火旺盛满脸杀气的男主人，脚下立刻加快了速度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哒哒哒哒一路狂奔，哀叫声在广阔的田野上反复回响着。
啊哦——啊哦——啊哦——
【吵死了，一点耐心都没有。】
壮汉眯起眼睛看着被砸晕过去的犬夜叉，随手把挑担扔到一边，挪了挪身体凑近了点，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他光光的双脚，鼻子里又是一声冷哼。
【脚脏死了，鞋都穿不起……什么都没有的男人，还想娶老婆，还想拱我家的白菜，呸呸呸！】
犬夜叉晕晕乎乎地昏睡在那里，对头顶上传来的丧心病狂的冷笑毫无察觉。
【日子还长着呢，等爹慢慢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