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是血换来的
——阜平县平阳惨案目击记
李成瑞
《晋察冀日报》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九月十四日星期三第X版
一九四三年秋冬，边区军民又一次以自己的血肉粉碎了敌人的大“扫荡”。
我踏着满布地雷坑和粮食灰的道路，走近了尸臭和哭声包围中的平阳村（阜平县第四区）。村庄的上空很多大个儿“随溜溜”（一种大鹰的名字）在盘旋起落，啄食着尚未掩埋的尸肉。
当我踏上村边一个打谷场的时候，才发现脚下的土是紫红色的，足有两个制钱那么厚，已经僵裂成龟纹，有的已被踏成碎块了，场上已经没有了我所预想的横躺竖卧的尸体（已在前一天由民兵掩埋了），有的只是各色各样的帽子，白的、灰的、枣红色的毡帽□儿，有旧的像戴了几辈子的，也有崭新的；有军帽；也有儿童围的“六块瓦帽”；还有各样的女人的头巾：蓝粗布的、黑洋布的、红线条白毛巾的……。血迹、帽子之外，间或有一撮撮或是一片片带头皮的头发——有短到几分的，也有长到二三尺的，偶尔发现几双鞋子，里面满装着被剥下来的脚。
不远，有两个爆炸了的大地雷坑，坑边没有血，却有被打扫的痕迹，很明显，那是敌人挨炸的地方。
进了村，一群人围着一口井，井边放着打捞上来的一具光秃女尸。皮肤全成了白泡泡，像豆腐渣，大腿上的肉已被挖走了（据说是敌人包饺了吃去了），胸前是稀烂、微红的一片。头发像□了水的死公鸡尾巴，脸是圆圆的、胖胖的，两眼半睁着，无光无神的望着周围的人群。井旁是一大片菜畦子，畦子里种的是涨裂了地皮突出地面二三寸的白萝卜，现在白萝卜已被血浸成红萝卜了，在地埂一头，种着两行茄子，而今只剩下粗壮的枯枝了。枝上挂着一个女人的洋布裤叉。
人们都在静默着，“晋察冀画报社”的记者静静地给死者排了照。沉寂终于为同来的县干部打破了，他使被询问的老乡再也忍不住了，那个老乡呜咽着说：死者叫刘耀梅，罗峪村的妇救会主任，不久才嫁到平阳。好骨气啊！她被杀了扔在井里，但却没有被鬼子糟蹋。
穿过一片被烧了的房屋，又转到上平阳，在一个破土墙后面，是一个红漆楸木寿材，里面躺着一个女尸。被扯开的上衣和被扒下的裤子中间，露出紫红乱杂的脏腑，上面已蒙了一层薄薄的黄沙土了。藏青色的脸上，眼窝深深凹下，睫毛下□着冰珠，两臂屈曲，五指像要抓人的样子，指甲根不知为什么都是鲜红的，同来的村人告诉我这个妇女被杀的经过：敌人捉住三十多个妇女，从中间随便扯出了她，几个鬼子把她按倒棺材里，先从胸口一层层地剥开，然后剖了肚，把肚子里的胎儿挑出来，她才死去，最后鬼子把心剜下来放在白磁洗脸盆里端走用油炒了。
“鬼子真吃人心哪！”我不自觉地说。
“不！鬼子不吃！”一个老太太颤抖着说：
“叫俺村被捉住的妇女们吃，谁不吃就‘和她一起死啦死啦的’‘吃了还问你香不香’…..”
“说鬼子是两条腿的牲口——高抬他了”一个壮年汉子说，他眼里满布着血丝，身上挂着快枪，他是民兵队长，在反“扫荡”中，曾炸死五十个以上的敌人。
报社的同志找了扫帚，轻轻地拂去了尸体上的沙土，要拍照了，我仔细看看她的上身，外边是深蓝的套褂，里边是鲜红的小红袄，再里边是一个紫花小褂，扣门缝得很精致结实的。
裏着哭声的寒风吹过来，寒冷已把尸体□成□的了。周围的人低着头伫立不动，也像是□在那儿。
照完了像，我们走开，几个老乡上去□土□把她盖好，这个尸体还没人领，不知是哪村的。
转出来，迎面来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他的眼里充着更多的血丝，手里拿着刚才井边茄子枝上那个女人的裤叉，原来他是村长，他说这裤叉原主也不要了，现在许多老乡冻的没法，他收拾起来准备救济难民的。他告诉我们刚才又发现了一个杀人的窖子（老乡储存山药的，敌人杀人后多弃尸其中）。我们跟他走去，那里已有不少的人，几个人正抬着一个骨骼高大的男尸，那男尸的小腿和下部却都被烧掉了，焦黑的肌肤上蒙着一层白油，使抬尸的人抬起来又滑掉在地，村长说那是北水峪的“气死驴”（言力气之大），一个十分能干的农民，叫刘二高，当他从高山上看见敌人要****的时候，从山上奔下来，空手打死了一个鬼子，但终于被敌人捉住，用铁丝捆起来投在火里，他从火里滚出来骂敌人，敌人把火炭塞进他的嘴里，他还是骂，最后敌人把他捆在树上，用火把他的生殖器烧掉才死去的。可是，被捉的妇女们却乘机逃脱了。
几具女尸，有老有少，却多穿着老气的宽边条子的红□或蓝袄，□着裙子，有的脸上还抹着胭脂。那是敌人在□□之后，□□她们穿上□以戏弄的。
男尸都没了头。身上被戮得稀烂，双□还□瘫着。几个人翻来覆去地端相着没头的尸，想努力辨认出哪是自己的亲人。
突然，从我身后爆发了一个十分凄厉的哭声，转过身去，一个年轻人正伏地大哭：“我的爹呀…”这哭声很快传染了我，我猛然记起：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被敌人杀掉的，在我上高小时当去玩耍的南关，和这很相像的广场上。我觉得我面前躺的就是我的父亲，我哭了，周围的人都哭了，应和着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哭声，我们在哭声中浮卷涌进…
——阜平县平阳惨案目击记
李成瑞
《晋察冀日报》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九月十四日星期三第X版
一九四三年秋冬，边区军民又一次以自己的血肉粉碎了敌人的大“扫荡”。
我踏着满布地雷坑和粮食灰的道路，走近了尸臭和哭声包围中的平阳村（阜平县第四区）。村庄的上空很多大个儿“随溜溜”（一种大鹰的名字）在盘旋起落，啄食着尚未掩埋的尸肉。
当我踏上村边一个打谷场的时候，才发现脚下的土是紫红色的，足有两个制钱那么厚，已经僵裂成龟纹，有的已被踏成碎块了，场上已经没有了我所预想的横躺竖卧的尸体（已在前一天由民兵掩埋了），有的只是各色各样的帽子，白的、灰的、枣红色的毡帽□儿，有旧的像戴了几辈子的，也有崭新的；有军帽；也有儿童围的“六块瓦帽”；还有各样的女人的头巾：蓝粗布的、黑洋布的、红线条白毛巾的……。血迹、帽子之外，间或有一撮撮或是一片片带头皮的头发——有短到几分的，也有长到二三尺的，偶尔发现几双鞋子，里面满装着被剥下来的脚。
不远，有两个爆炸了的大地雷坑，坑边没有血，却有被打扫的痕迹，很明显，那是敌人挨炸的地方。
进了村，一群人围着一口井，井边放着打捞上来的一具光秃女尸。皮肤全成了白泡泡，像豆腐渣，大腿上的肉已被挖走了（据说是敌人包饺了吃去了），胸前是稀烂、微红的一片。头发像□了水的死公鸡尾巴，脸是圆圆的、胖胖的，两眼半睁着，无光无神的望着周围的人群。井旁是一大片菜畦子，畦子里种的是涨裂了地皮突出地面二三寸的白萝卜，现在白萝卜已被血浸成红萝卜了，在地埂一头，种着两行茄子，而今只剩下粗壮的枯枝了。枝上挂着一个女人的洋布裤叉。
人们都在静默着，“晋察冀画报社”的记者静静地给死者排了照。沉寂终于为同来的县干部打破了，他使被询问的老乡再也忍不住了，那个老乡呜咽着说：死者叫刘耀梅，罗峪村的妇救会主任，不久才嫁到平阳。好骨气啊！她被杀了扔在井里，但却没有被鬼子糟蹋。
穿过一片被烧了的房屋，又转到上平阳，在一个破土墙后面，是一个红漆楸木寿材，里面躺着一个女尸。被扯开的上衣和被扒下的裤子中间，露出紫红乱杂的脏腑，上面已蒙了一层薄薄的黄沙土了。藏青色的脸上，眼窝深深凹下，睫毛下□着冰珠，两臂屈曲，五指像要抓人的样子，指甲根不知为什么都是鲜红的，同来的村人告诉我这个妇女被杀的经过：敌人捉住三十多个妇女，从中间随便扯出了她，几个鬼子把她按倒棺材里，先从胸口一层层地剥开，然后剖了肚，把肚子里的胎儿挑出来，她才死去，最后鬼子把心剜下来放在白磁洗脸盆里端走用油炒了。
“鬼子真吃人心哪！”我不自觉地说。
“不！鬼子不吃！”一个老太太颤抖着说：
“叫俺村被捉住的妇女们吃，谁不吃就‘和她一起死啦死啦的’‘吃了还问你香不香’…..”
“说鬼子是两条腿的牲口——高抬他了”一个壮年汉子说，他眼里满布着血丝，身上挂着快枪，他是民兵队长，在反“扫荡”中，曾炸死五十个以上的敌人。
报社的同志找了扫帚，轻轻地拂去了尸体上的沙土，要拍照了，我仔细看看她的上身，外边是深蓝的套褂，里边是鲜红的小红袄，再里边是一个紫花小褂，扣门缝得很精致结实的。
裏着哭声的寒风吹过来，寒冷已把尸体□成□的了。周围的人低着头伫立不动，也像是□在那儿。
照完了像，我们走开，几个老乡上去□土□把她盖好，这个尸体还没人领，不知是哪村的。
转出来，迎面来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他的眼里充着更多的血丝，手里拿着刚才井边茄子枝上那个女人的裤叉，原来他是村长，他说这裤叉原主也不要了，现在许多老乡冻的没法，他收拾起来准备救济难民的。他告诉我们刚才又发现了一个杀人的窖子（老乡储存山药的，敌人杀人后多弃尸其中）。我们跟他走去，那里已有不少的人，几个人正抬着一个骨骼高大的男尸，那男尸的小腿和下部却都被烧掉了，焦黑的肌肤上蒙着一层白油，使抬尸的人抬起来又滑掉在地，村长说那是北水峪的“气死驴”（言力气之大），一个十分能干的农民，叫刘二高，当他从高山上看见敌人要****的时候，从山上奔下来，空手打死了一个鬼子，但终于被敌人捉住，用铁丝捆起来投在火里，他从火里滚出来骂敌人，敌人把火炭塞进他的嘴里，他还是骂，最后敌人把他捆在树上，用火把他的生殖器烧掉才死去的。可是，被捉的妇女们却乘机逃脱了。
几具女尸，有老有少，却多穿着老气的宽边条子的红□或蓝袄，□着裙子，有的脸上还抹着胭脂。那是敌人在□□之后，□□她们穿上□以戏弄的。
男尸都没了头。身上被戮得稀烂，双□还□瘫着。几个人翻来覆去地端相着没头的尸，想努力辨认出哪是自己的亲人。
突然，从我身后爆发了一个十分凄厉的哭声，转过身去，一个年轻人正伏地大哭：“我的爹呀…”这哭声很快传染了我，我猛然记起：我的父亲就是这样被敌人杀掉的，在我上高小时当去玩耍的南关，和这很相像的广场上。我觉得我面前躺的就是我的父亲，我哭了，周围的人都哭了，应和着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哭声，我们在哭声中浮卷涌进…
石
手無寸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