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EXO☆170719『改文』重生之将门毒后

那个没标题，重新发

初夏的天，到了傍晚，滂沱大雨总是突然而至。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压在端庄大气的宫墙之上，原先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暗云笼罩下暗沉下来，仿佛巨大的囚笼，将里头的人困得牢牢实实。
宽大的寝殿，纱帘似乎都很陈旧了，落着厚厚的灰尘。本是炎热的天气，竟也能觉出些许冷意。地上散乱着衣裳和首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女子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这女子不过而立之年，面容却苍老似老妪，眉目间沉沉戾气，一双眼睛死水微澜，肖似遗落许久干枯的枯井，流不出眼泪，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娘娘，请吧。”身边的太监手捧着洁白绢帛，语气里是止不住的不耐：“杂家还等着向陛下复命呢。”
宋茜的目光落在太监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声音含着混沌的嘶哑：“小李子，本宫当初提拔你的时候，你还是高公公身边的一条狗。”
太监倨傲的微微昂头：“娘娘，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宋茜喃喃道，突然仰头大笑：“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只因一句“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从前见了她毕恭毕敬的臣子奴仆如今可以对她呼来喝去，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她就要落一个三尺白绫身首异处的下场。往日是个什么往日，今时又是从哪里开始的今时？是从楣夫人进宫开始，还是从太子被废开始，亦或是长公主和亲远嫁惨死途中开始？再是她从秦国人质五年再回宫开始？
“往日”到“今时”，皇后到废后，不过是因为傅修宜的一句话！这满朝文武就能变了脸色，这明齐江山就能颠倒黑白！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青靴停在宋茜面前。往上，是明黄的袍角。
“看在你跟在朕二十年的份上，朕赐你全尸，谢恩吧。”天子道。
宋茜慢慢的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迹，一如当初的丰神俊朗，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顺的天子，是她痴恋了二十年的男人，相濡以沫走过来的丈夫。现在对她说：“朕赐你全尸，谢恩吧。”
“为什么？”宋茜艰难的问。
他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抄了宋家满门？”她问

定王傅修宜，先皇育九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迟迟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夺嫡风云际会。她爱慕定王风华绝代，不顾家里的劝阻，终于得偿所愿，却也将整个宋家和定王绑在了一块。
正因为如此，她尽心尽力的辅佐定王，从什么都不知的娇娇女儿到朝堂之事也会参与的王妃，出谋划策，也终于定下江山。傅修宜登基那一日，立她为后，母仪天下，好不风光。
她以为她是最风光的皇后了，皇子叛乱刚平定，明齐根基不稳，匈奴来犯，邻国虎视眈眈，为了借兵，宋茜自愿去了秦国做人质，走的时候，女儿儿子尚且足月，傅修宜还说：“朕会亲自将你接回来。”
五年后，她终于再回明齐，后宫中却多了一个美貌才情皆是上乘的楣夫人。
楣夫人是傅修宜东征时候遇到的臣子女儿，喜爱她解语懂事，带回宫中。楣夫人为傅修宜生了皇子傅盛，傅盛深得圣宠，倒是宋茜的儿子，太子傅明，不得圣心。
傅修宜曾经当着满朝文武说：“傅明性子太柔，还是傅盛肖似我儿。”话里明明白白的都是要改立太子的意思。
楣夫人让宋茜有了危机感，在宫中，宋茜和楣夫人斗了十年。楣夫人屡次占上风，甚至撺掇着傅修宜把亲生女儿婉瑜公主嫁给匈奴和亲，匈奴人好斗性狠，婉瑜公主在和亲途中就病逝了，当即火化，谁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偏偏身为母亲的宋茜无可奈何。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日。
傅修宜一封圣旨，宋家谋反，太子被废，自刎谢罪，她这个皇后也要被废，得到了三尺白绫。
她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宋茜道：“傅修宜，你有没有良心？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当初你登基，是我宋家助你，你出征，匈奴来犯，我替你写降书，你想拉拢的大臣，我跪下来求他辅佐。赴邻国做人质，其中苦楚煎熬，你回报了我什么？楣夫人让婉瑜出嫁，你便拟旨，婉瑜才十六就病逝。你宠爱傅盛冷落傅明，举朝皆知。现在你屠戮我满门，死到临头，我便问你一句，为什么？”
“宋茜，”傅修宜皱眉，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动容，仿佛冷酷的雕像一般：“父皇在世的时候便商量对付几大世家，宋家功高盖主不可久留，是朕劝着父皇，朕多留了宋家二十年，已经是对宋家天大的恩赐了！”
已经是对宋家天大的恩赐了！宋茜身子晃了一晃，这些日子她哭的太多，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对着傅修宜，一字一句道：“为什么留着宋家？不是你仁慈，也不是你的恩赐，你只是想利用宋家的兵权来增加夺嫡的砝码。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过河拆桥，傅修宜，你好狠的心！

“宋茜！”傅修宜怒喝一声，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冷哼一声，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宋茜伏在地上，握紧双拳，这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宫中和楣夫人为他争宠，到最后方才发现，不是争宠，是这男人的心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过！那些情话耳语，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笑话！
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姐姐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好生狼狈。”婉转的声音响起。
女子一身鹅黄轻薄小衫，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姿势也优美动人，款款而来。
这是和宋茜斗了一辈子，也胜券在握的楣夫人。
楣夫人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宫装打扮的女子，宋茜一愣：“宋清，宋玥！”
这是二房和三房，二叔和三叔的女儿，她的两个堂姐，怎么会在宫中？
“陛下召我姐妹入宫了，”宋玥掩唇笑道：“五妹妹不必惊讶，原先几年五妹妹爱替我姐妹打听人家做媒，如今倒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极好。”
“你…”宋茜心中如翻江倒海，电光石火间似是明白了一些从未想清楚的事情。她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们迟迟不嫁，就是为了今日？”
“可不是呢。”宋清上前一步：“当初陛下和我爹三叔达成盟约，只要说动你嫁给陛下，终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会有同样的归宿。”
当初宋茜能嫁给傅修宜，二房和三房可不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想来，当初她爱慕上傅修宜，似乎也是二婶三婶整日的提起定王青年才俊，才让她萌生出好感。原来，是一早达成的协议么？原来，二房三房一早就暗藏祸心，等着今日一切的发生么？
宋清却生怕宋茜听不明白似的，继续道：“陛下丰神俊朗，我姐妹爱慕已久，偏偏只有大伯手握重权，不得已只能让五妹捷足先登。五妹前些年享了不少福，如今也时辰该到了。”
“宋清！”宋茜突然正起正起身子，高声道：“陛下抄了宋家，却让你二人进宫，二房和三房怎么会平安无事？”
“二房和三房当然会平安无事啦，”宋玥捂着嘴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大功臣，大伯造反的证据，可都是咱们两房大义灭亲指出来的。五妹，陛下还要封咱们两房大官呢。”
宋茜震惊的看着自己的两位堂姐，道：“你们疯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家是一家人，傅修宜要对付宋家，你们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妹，我们可从没承认大房是自家人。”宋清冷笑一声：“再说你享受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宋家已亡，你还是早些下黄泉，跟他们团聚吧。” “

楣夫人款款上前，微笑着道：“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该退了。”
争了十年，宋茜到底是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太惨，输的子丧族亡，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恨恨的道：“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陈公公，动手吧。”楣夫人冲太监使了个眼色。
身形肥硕的太监立刻上前几步，一手死死攥住宋茜的脖子，一手将盘子上的白绫套在宋茜的脖子上。用力一扯，白绫撕扯着骨肉，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地上挣扎的女子瞪大双眼，心中无声的立下毒誓。
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仆人，宋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傅修宜，楣夫人，宋清，宋玥，所有害过她的人，害过她亲人的人，若有来世，血债血偿！
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黑白分明的大宅院，青石板，朱红柱，雕花栏杆刻着繁复的海棠花纹。刚下过一夜的雨，雨珠自芭蕉叶上滚着掉进地上的土里。
桌上的紫金香炉做成精致的小兽模样，吐出的香是水木香，在初秋的天闻起来分外清爽。
床上四角都挂了镶着流苏的香包，色泽鲜艳。柔软的榻边，两个个子高高的丫鬟正在小心的为床上人扇扇子。
“天凉了掉水里，发热了可不得了。姑娘都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这会子该醒了，怎生没动静？”穿着青色衣服的丫鬟面上难掩焦虑。
“谷雨，都大半个时辰了，怎么大夫还没过来？”另一个紫衣丫鬟道。
“二太太那边看的紧，这算是丑事，府里都藏着掖着。”谷雨看了一眼床上人：“夫人和老爷都不在京城，大少爷也不在，老夫人又偏心东院的，白露和霜降去找大夫现在未回，莫不是被人拦住了。这是要把姑娘往绝路上逼啊！不行，我得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听得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声音。
“姑娘醒了！”紫衣丫鬟惊喜的叫了一声，连忙跑到床边，但见床上的少女揉了揉额头，慢慢的坐起身来。
“惊蛰……”宋茜喃喃道。
“奴婢在呢，”紫衣丫鬟笑着握住宋茜的手：“姑娘可还觉得好些了？睡了一天一夜，眼看着热退了却不见醒，奴婢还寻思着再去找大夫一趟。”
“姑娘，要不要喝点水？”谷雨递上一杯茶。
宋茜有些困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她有四个一等丫鬟，惊蛰谷雨，白露霜降，俱是聪慧灵敏的好丫头。可惜到最后一个都没能留下来。
谷雨在她当秦国人质时，为了保护她不被秦国太子羞辱，死在了秦国太子手中。白露和霜降，一个死在陪婉瑜和亲的路上，一个死在和楣夫人争宠的后宫。
至于惊蛰，生的最为貌美，当初为了帮傅修宜上位，拉拢权臣，惊蛰自甘为妾，以美色成为权臣俯首的一大理由，最后被权臣的妻子寻了个由头杖责而死。
得知惊蛰死了之后，宋茜大哭一场，差点小产。
如今惊蛰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依旧秀美如画，谷雨笑盈盈的看着她，两个丫鬟都是十四五岁的好年纪，让宋茜一时恍惚。
片刻，她才苦笑着闭上眼睛：“这死前的幻觉，也太过真实。”
“姑娘在说什么呢？”谷雨把茶杯放到一边，伸手来摸宋茜的额头：“莫不是烧糊涂了？”
摸在额头上的手冰凉凉的，舒适而真实，宋茜猝然睁眼，目光陡然锋利。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白嫩纤细的手，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生的圆润可爱，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那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在陪傅修宜处理朝事，审时度势的时候已然磨的粗粝，她执笔一本一本的看账本，在秦国被当成仆妇一样的呼来喝去，在后宫为了傅明和婉瑜争斗，在冷宫浆洗衣衫，她的手生满茧子，关节肿大黑瘦，哪里是这样娇娇的模样？
“给我拿一面镜子过来。”宋茜道。她的声音还很虚弱，语气却坚定。
谷雨和惊蛰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惊蛰去取了一面镜子递给宋茜。
铜镜里，少女脸儿圆圆，额头饱满，一双大大的杏眼微微发红，鼻头圆润，嘴巴小小。还是一张未脱稚气的脸，说不上多美貌，却胜在清新可爱，乖巧羞怯的模样。
那是一张曾被皇家人盛赞“旺夫”之相的少女容颜。
宋茜手中的镜子猝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碎片的声音击打在她心中，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
她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苍天不负人，苍天不负她！
她回来了！
谷雨和惊蛰吓了一跳，谷雨忙去捡地上的碎片，焦急道：“姑娘仔细莫扎了脚。”
“姑娘怎么哭了？”惊蛰拿着帕子给宋茜擦脸，却见宋茜神情诡异，似哭似笑，嘴里喃喃道：“我回来了……”
她一把抓住惊蛰：“现在是多少年？”
惊蛰有些害怕，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明齐六十八年。姑娘是怎么了？觉得身子不舒服么？”
“明齐六十八年，明齐六十八年……”宋茜瞪大眼睛，明齐六十八年，她十四岁那年，是她遇到傅修宜，痴恋傅修宜，甚至向父亲逼嫁，请求嫁给傅修宜的那一年！
而现在……她的耳中响起谷雨的话：“姑娘莫要吓奴婢们，这才将将退了热，莫不是神智有些不清楚，大姑娘也实在太狠了，这不是要了姑娘的命嘛……”
宋茜上辈子大多时间都跟在傅修宜身边为他奔走，在宋府的日子过的却是毫无滋味。这件事她却记得清楚，和傅修宜有关的每件事她都记得清楚。

宋清告诉她傅修宜要来宋府拜访二叔和三叔，拉她一起偷偷去瞧，待到了花园，宋清却把她从假山上推了下去。
*的从池塘里被捞上来，当时一同在的还有别的官员同僚，只当是看了宋府的笑话。她迷恋定王的事情早在半年前就传遍了京城，这一次，不过是徒增笑料。
上辈子，她醒来后指责宋清将她推下池塘，偏没有一个人信任她，宋茜委屈的不得了，被老夫人罚禁足佛堂，导致之后的中秋没法出门，宋玥偷偷将她放出来，带她一同去了雁北堂的赏菊宴，出了十足洋相。
宋茜闭了闭眼。
宋家有三房，大房宋信，就是宋茜的父亲，是老将军原配的儿子。原配中年病逝，老将军娶了门继室，继室生了二房宋贵和三房宋万。老将军死后，继室成了如今的老夫人，宋家没有分家，兄弟三人相互扶持，感情颇好，传为一段佳话。
宋家世代戎马，到了宋信这一代，除了大房手握兵权，二房和三房却是走文官的路子。宋信常年在外征战，宋夫人也跟着丈夫随军，宋茜就一直被放在宋府，老夫人和两个婶婶亲自教导。
教导来教导去，就成了这么一副一事无成，不学无术，遇见男人就不知羞耻的黏上去的草包。
前一世，她只觉得婶婶和老夫人待她特别好，宋玥和宋清要学的规矩礼仪，她统统不必学。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出十足蹩脚的捧杀。
欺她父母兄长不在身边，便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只让宋信和宋夫人每次回府都觉得，这个女儿比从前更加顽劣草包了一些罢了。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要如何厚颜无耻的故技重施！
正想着，便听到外头洒扫院子的丫头跑了进来，道：“姑娘，二姑娘来看你了。”

惊蛰面色有些不虞：“偏在这个时候来，姑娘身子还没好，也不怕惊了风寒。”
谷雨推了推惊蛰的胳膊，神情却也十分忧虑。
宋茜看在眼里，心中舒了口气。
她身边四个丫头，都是宋信和宋夫人亲自挑选调教的人，忠心机灵都有。宋家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二房和三房暗藏的心思，她年纪小看不出来，丫头却能瞧出端倪。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外头走来一名少女。这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了一件淡粉色菊纹上裳，月白百褶如意裙，梳着个流苏髻。肤色白皙，眉目清雅秀美，浑身都是浓浓的书卷味，显得得体而端庄。瞧见她，便快步走到床前，担忧道：“五妹妹，身子可觉得好些了？知道你落水后，我心焦了许久，可玉娇苑的人说你要休息，我不敢打扰，今儿听你醒了方敢过来。”
宋茜看着面前的少女，这是宋家三房所出的嫡女宋玥。
宋家出的三个嫡女，宋清开朗大气，宋玥才名远播，偏只有宋茜，性格木讷，怯懦无才，外人夸赞“贞静贤淑”，其实都知道并无长处，是宋家最上不得台面的女儿。
上辈子，宋茜未出嫁前，和宋玥的关系最好。宋玥性情温柔体贴，许多时候都能帮宋茜出主意。只是当初宋茜并不能看出这其中的主意究竟是好是坏，还是一味感激这位堂姐尽心尽力的帮忙。
这一次宋玥前来，大约也是为宋清求情。
果然，宋玥开口就是：“五妹妹，大姐当日也是失手犯错，事已至此，还望五妹妹能原谅她一回。听闻五妹妹发热，大姐也是自责的不得了。五妹妹伤好后，可否饶过大姐姐这一回？她也不是故意让你在定王殿下面前出丑的。”
不说这话还好，偏要在宋茜面前提起定王二字。谁都知道定王就是宋茜的心尖子，宋茜是能吃的委屈的性子，但有关定王，定不会退让半分。若不提定王，说不定宋茜便这么罢了，此番宋玥故意提起定完，不是要挑起她和宋清的争端是什么？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刚刚醒来不就，宋玥就赶来为宋清“求情”，这一番求情，令宋茜勃然大怒。平日里性格诺诺的人，为了心上人，当着老夫人的面指责宋清将她推下水。偏宋清不承认，周围的人也说没瞧见宋清推宋玥，老夫人本就偏袒二三房，自然顺势教训她“小小年纪不知自爱，还妄图污蔑嫡姐”，罚她禁足。
后来这事便被传到国子监去了，宋茜成为同学的笑柄，羞愤之下，国子监也不去了。再后来……京城中的贵女圈，她也渐渐淡了出去。
如今想来，她的目光，一直都被局限在将军府这些人为她创造的世界中，她以为自己贤良淑德，殊不知外人眼中是懦弱无知，以为爱慕定王是勇敢直率，殊不知外人称她不知廉耻。
这些刻意教导的结果，导致了她前期一塌糊涂的印象。虽然后来成功嫁给傅修宜，却仍然被称为上不得台面，甚至天下人拿她和楣夫人比较，也只会说她蠢笨无知。
多蠢的过去呵！

宋玥忧虑的抚着宋茜的肩头，唇角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丝笑意。
她知道以宋茜的性子，只要提到傅修宜，定会勃然大怒。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反应，宋玥狐疑的看过去，便见面前的少女微笑着看着她。
少女脸色还很苍白，嘴唇也干涩，唯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葡萄一般的水灵。
宋茜的眼睛长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懵懵懂懂，像甫出生的小狗一般怯怯的。只是平日里神情木讷，平白辜负了眼睛的灵气。
如今那双杏眼依旧圆圆，眼神却十分不一样。透着些冷意，不带感情，不像是木讷，倒像是……倒像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宋玥一个激灵，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竟敢生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胆颤。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蠢笨的呆头鹅，而是什么身居高位的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自然不知道，面前的宋茜，已经不是那个宋茜了。面前的宋茜，是经历了夺嫡，战乱，争宠，丧子，亡族的宋茜。
是曾执掌后宫，拥有六宫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齐皇后宋皇后。
她愣了半晌，直到面前的少女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二姐姐言重了，此事本就与大姐姐无关，是我自个儿掉下去的。”
“五妹妹……”宋玥没料到宋茜会这么说，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摇头道：“五妹妹莫要委屈自己。”
“我哪里会委屈自己呢，”宋茜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小事罢了，我头还有些晕，想再休息会儿，有什么事情，明日在祖母那一并说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宋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虽然奇怪今日宋茜待她不甚热络，也归结于宋茜在傅修宜面前出丑，所以心情不悦。又说了几句，宋玥这才离开。
等宋玥走后，谷雨才道：“咱们姑娘被推下水，命差点没了，偏来替大姑娘求情，求情就求情吧，怎么听着不是那回事儿。”谷雨是在隐晦的提醒宋茜，宋玥不安好心。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大约是想当那个‘渔翁’吧。”宋茜淡淡道。
谷雨惊喜宋茜终于能看清宋玥的真面目，又有些不明白宋茜话里的意思，抬头见自家姑娘讨喜的容颜一片冰寒，竟有种莫名的肃然感，让人不由自主的仰视。
宋茜看着自己的指尖。
宋清为什么会推她下水？是因为当时她说了一句：“年关等爹凯旋，我便让爹做主，求爹将我嫁给定王殿下。”
她说的天真，又觉得是自家人，因此毫无顾忌。宋信是朝中大将，有心要嫁女儿，不是不可能的。
宋玥为什么要挑拨她和宋清？
自然是因为，宋玥也爱慕定王。

上辈子死到临头，宋玥和宋清才告诉她，她二人爱慕傅修宜许久。如今想来，这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既然她们这两姐妹都对傅修宜痴心一片，今生不让她们得偿所愿，岂不是可惜？
她一定会让她们心想事成，二房和三房上辈子欠沈家满门的血债，就从现在开始偿还吧。

初秋，北地大雁排成一行，自辽远长空划过，飞向温暖的南国。院子里夏日繁茂的枝叶都开始凋零，池塘的彩鱼看着都比往日清冷几分。
少女乌黑的长发梳成一个缕鹿髻，插着一支精巧的珊瑚钗，一身深红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材。
白露把锻绣披风轻轻的披在宋茜身上，道：“姑娘病还未好，仔细莫要着凉。”
宋茜摇了摇头。
她身量还小，没得宋玥和宋清高挑，脸儿又生的圆圆，加之平日里怯懦的性格，倒像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几岁，刚刚十一二岁的模样。
但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霜降在一边看着看着，心中有些异样。
少女肤色偏白，看着小小娇娇的一个人，如今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说不上冷漠，也说不上憨傻，便是有些冷淡的，却似乎有些怀念的看着天空。还是如以前一样站着，却又有些端庄，仿佛一夜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独特的气质，竟有几分雍容大气的感觉。
霜降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挥走心中荒唐的念头，她笑着看向宋茜：“姑娘在看什么呢？”
自用过早饭后，宋茜便一直站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神。
“只是在想，这些大雁从北地飞到南国，是否也经过西北的荒漠。”宋茜轻声道。
西北荒漠，那是宋信镇守的地方，宋夫人和宋大少爷都在此处。上个月送来的家书里称，京城才刚刚寒凉，西北已经百草枯折，小雪渐生了。
“姑娘是想老爷和夫人了吧，”霜降笑道：“等年关老爷就回来了，介时看到姑娘又长高了，不知道有多欢喜。”
宋茜笑了笑，嘴角有些发苦。
一年一度才能回定京的大将军，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面对自家女儿不知廉耻，自奔为妻的笑话，甚至以**嫁，能有多欢喜？
更何况她心心念念要嫁的，还是个不过想利用宋家兵权夺嫡的小人。夺嫡鱼龙混杂，宋家本不愿搀和，偏偏被她盲目的爱情拉下了水，最后落得一个满门覆灭的凄惨结局。
宋茜闭了闭眼。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足以发生太多事情。自从她及笄以后，她的婚事，便成为东院随时可以拿捏的把柄。似乎也是从这年及笄开始，东院仿佛卸下伪装的恶兽，一步一步把她逼入了死胡同，回不了头。
“姑娘，姑娘？”白露见小主子神情有异，抓着披风的指尖关节泛白，不由得轻声唤道。
宋茜回过神来，见谷雨小跑着过来道：“姑娘，荣景堂那边的过来催了。”
荣景堂，宋老夫人住的地方，一大早老夫人便差身边的丫头来看宋茜，见宋茜无碍，只说是身子好了就能去给老夫人请安。事实上是请安还是兴师问罪，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宋茜微微一笑，紧了紧披风，道：“走吧。”

宋府里，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
当初宋老将军在世时，常在西院一片空院子里舞剑打拳，后来宋老将军去世，宋贵和宋万都走文臣之路，独有宋信一人接了老将军的衣钵，那片空院子连着西院一起给了宋信。东院宽大，住了大房二房和宋老夫人三家人。
事实上，西院比起东院来，位置更偏，连带着日光也不甚充足，只有东院一半不到，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只有宋信整日乐呵呵的，得了那片空地便觉得捡了天大的便宜。宋信和宋夫人都是将门世家，眼光也一并简洁，白墙黑瓦，朴素至极。比不得东院修缮的精致婉约。
宋茜曾对自家占着的西院十分不满，羡慕东院居住的典雅可爱，为此私心里还很埋怨宋信。如今看来，却是嗤笑自己的无知。
自家院子，虽然朴素，却不简陋，处处彰显豁达心境，又哪里如东院那些牛鬼蛇神一般，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待拐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修剪的精致无比的花园，才走到荣景堂门口。
大约是为了彰显书香之气，荣景堂布置的极为风雅。门口挂着竹心雅意的牌匾，松鹤做成的铜把手精巧灵动。
“五姑娘来了。”宋老夫人身边的喜儿道。
宋茜一脚踏入荣景堂。
荣景堂里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人几乎都到齐了。宋家二夫人任婉云和宋家三夫人陈若秋站在老夫人下首。宋清拿着一盘点心坐在老夫人身边，另一边坐着宋家二房所出的弟弟宋元柏。宋元柏才五岁，胡乱抓着点心就要往老夫人嘴里塞，逗得宋老夫人笑的前俯后仰。
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宋茜的出现，直到宋玥笑着道：“五妹妹怎么现在才来，七弟都要把糖蒸酥酪吃完了。”
宋茜颔首：“身子大约还未全好，走两步有些晕，路上歇息了一阵，所以来迟了。”
荣景堂里的人都默了一默。
宋玥要说她托大来的晚，她倒也不怕点出宋老夫人倚老卖老，不顾孙女身子就要人过来请安的道理。
片刻后，任婉云笑道：“我看小五是真的身子弱，这几日大夫都请了两回，好在现在看着是无事了。”
“身子可好些了？”一个沙哑严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宋茜抬头看向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有些倨傲的微微昂头。明明已经是古稀之年，偏穿着件桃红色的盘锦扣窄薄袄裙，领口镶着绿色的玉松石扣子，带着绣着白兰的抹额。满头银发盘成一个祥云髻，点缀着一些玉珠子。
她是一个对外表极其讲究的女人，上辈子，宋茜闺阁时期，一直觉得宋老夫人是最高贵的女人，那种到了晚年都优雅美丽的气质让她忍不住着迷，如今看来却觉得有些可笑。
宋老将军的原配，宋信的母亲出生名门，真正的大家闺秀，可惜中年病逝了。后宋老将军行军路过某地时从地痞手中救下一名歌女，歌女无处可去，恳请为妾，为宋老将军生下了宋贵和宋万，后来就被扶正了。

歌女熬出了头，成为了宋夫人，后来又成为了宋老夫人。名声和地位变了，可是骨子里来自市井的小人嘴脸还是一成不变。宋茜还记得上辈子，宋老夫人逼她嫁给瘸了腿的豫州王，不过是为了给宋清铺路。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宋老夫人年轻时候生的美，脸儿尖尖，眼睛大而水灵，到了老时，便如一个干巴的三角儿鼓面，上面突兀的耸着两个眼睛。偏她还不认命，非要涂艳色的口脂。
果真是……不端庄极了。宋茜以上辈子做皇后的眼光漫不经心的在心里评价，谦卑的道：“喝了药，已经好多了，谢祖母关心。”
下一秒，便听得头上宋老夫人高声喝道：“不孝女，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