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L艾特亲友
@萌萌小草莓n

第一章.危城
泛着寒光的剑直直地垂向地面。
凉透的鲜血顺着剑身上苍劲繁复的龙纹缓缓流进枯焦的土地。他微微垂头立在这战场的中央，火燎般的巨大痛感一寸一寸啃食进他的骨髓，让他几乎站不住身形。无力的阳光透过他额前被汗浸湿的发丝撒下些许阴影，连同他的眼睛一起拢在一片黑夜里。
脚下几尺开外尸骨密布。
他恍惚着听到远处有些杂乱的声响。金属饰链的撞击、佩剑与军衣的碰撞和皮革靴子践踏着云京土地的声音。这些远不属于云端的声响一寸一寸地逼近他，让他心上死气沉沉的声响。
他强压下一口气，颤抖的手握紧了剑。
他清楚云端要迎来一次变革。
但也不是由尼德霍格带来的被动的变革。
“羲王身手甚是了得。”
不多时紫发的军官已然停下脚步站在他的面前，眼里尽是讥诮。
“云端人都说羲龙盘踞于朝堂，却不知羲龙亦可呼啸沙场。外忧内患，白永羲，自己最信任的近卫军将领叛变是什么滋味？”
他猛然抬头，手中长剑直指尼德霍格，开口是压抑而颤抖的声线:“还请尼德霍格上校将叛我云端者交由在下处置。”
尼德霍格眉毛轻抬，示意身边的人抬上一具尸体。
他戴着皮革手套的手缓缓揭开覆着的白布:“这等不义之人，联军已代羲王，击毙。”
近卫军首将的尸体僵硬地躺在尼德霍格的脚边，心脏处一个致命枪伤已经发黑干枯。
白永羲沉默不语。
尼德霍格盯着首将的尸体，似是疑惑般发问:“白永羲，一个已然中干的国家，有什么值得你苦苦保护的？你不会不知道云端的制度碾碎了多少东西，更知道这千年流传的规制几乎难以废除。如今云端官不尽责百姓不得安定，各地割据四分五裂的趋势不是没有，你清楚。霍启洲就是最直观的缩影。现在甚至天子都在联军手上，你，云端，毫无胜算。”
“我亦不是为了将云端灭国。我清楚纵然云端已是腐朽之巨木，它仍是巨木，我无法拔起。我只想得到我要的。”
白永羲皱起眉头一声冷哼:“你所要的，不仅云端无法承受，奇迹大陆更承受不起。血脉诅咒一旦破除，战争后的和平遥遥无期，七国局势必然崩坏。与其给这片大陆带来一场无休止的浩劫，我宁愿维持你口中，虚假的和平……”
尼德霍格注视着冷汗淋漓的白永羲，良久他阖上目一声轻叹。
“血脉诅咒已然反噬，你撑不下去。”
他缓缓抬起手，身后军队立即备战。
白永羲目光决绝地看着尼德霍格，脚下不曾挪动半分。
“羲王，只可惜你未生于北地。”
“奇迹大陆，已到了该改变的时候。”
须臾之间，千军齐发。提尔联军踩过那位近卫军首将的尸体，隐隐有些腐烂的尸体顷刻破碎不堪。世间再无忠于羲王的近卫军首将。
白永羲眼中一凛，当即挥剑挡下先行兵的当头一击，长剑一翻绕过士兵的臂膀直直地插进咽喉，刹那间鲜血喷薄而出，他的银发溅上点点嫣红。一脚踹开尚在痛苦抽搐的士兵顺势弯腰闪过拦腰一斩，长臂一挥朝周身士兵的腹部划下一道深伤。惨叫之际长剑捅进一人胸口，几圈钻旋血肉飞溅。士兵面目扭曲地痛苦呻吟着倒下，白永羲当即扯过人来生生挨下朝他而来的几剑。
替死鬼的鲜血沾满了羲龙的双手。血脉诅咒的反噬愈发张狂地吞食着他的身体，白永羲只觉得左胸膛里那颗始终跳动的心被火海围得紧密，灼灼火舌舔上心室，压迫痛苦得让人几欲求死。几次他甚至拿不住剑，反噬的痛苦一次一次让他身体抽搐而无力，膝盖脱力几乎跪倒。
北地人善战，不一会儿他便再无力抵抗，蹒跚着节节败退，身上伤痕累累。冷汗浸透了衣衫同伤口翻开的血肉粘连在一起，稍一动便再度撕裂。
然而在诅咒反噬前他几乎感觉不到皮肉之痛。
愈来愈多的剑刃落到他的身上，他却再也抵挡不了了。
他颓然跪地，绝望地闭上眼。
锦锦一定不会喜欢堂哥这个样子吧。
可惜堂哥再也见不到你了。
然而未感生命的流逝，耳边却有几声破风之鸣。猛然睁开眼，方才朝自己挥剑砍来的几个士兵均已倒地，精准无误射中心口的几只羽箭仍在微微颤抖。
白永羲清楚地看见剑尾上那个小小的“越”。
他想站起身来，却再无力了。身侧越家军迅速跑来，在他前方牢牢守住。
万虫噬心般的痛苦，太极山巅祝羽弦那番话终是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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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王！”
少女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越千霜急急地跑到他身边:“越家军来迟了，请羲王恕罪。”
白永羲勉力答道:“是越将军救了我的命。”
越千霜张口欲言什么却又一时噤声，几番犹豫终是开口:“若笙前日便不见了。探子报说南境祝王近日颇有异动，而昨日越家军在赴云京途中，被祝王军队所阻……”
“炽凰家族，怕是叛了……”
白永羲急促地呼吸着调整身上的痛楚。
意料之中。
“如今天子被挟，云京恐要沦陷，越家军定会拼死护我河山！臣请羲王迅速离开此地，倘若羲王有所差池，即便云端保全，天子年幼，时局必然不振。”
白永羲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越千霜。她栗色的眼睛里写满坚定。
“我已吩咐一队人马护送羲王至云京城外，那时冥家，自有人马接应羲王，请羲王退至云端北境，保全自身。”
白永羲诧异十分:“冥阁主？！”
越千霜一口应下:“是冥姐姐。羲王大可放心，我以霜虎之名立誓，沧溟与炽凰，绝无勾结。”
乌云蔽日。
“奇迹大陆，已到了该改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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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梦回
颠簸。
白永羲被安排进不起眼的马车里，一路快马往云京城外奔去。
神智模糊之余他仍执着地想着一些问题。
比如首将的尸体。
他不是不疑心此人的忠心，毕竟相较于更切实的利益，一个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确不值得冒着风险卖命。只是那具尸体……
他总觉得那处伤口有蹊跷。
几日前见到他的时候便觉得他人怪异，似是转了性一样反常。人也不似以往清明，总是走神似的。
他忙于政务匆匆吩咐他几句也就走了。
探子回报提尔联军毫无动静，他心生怪异便急召越千霜来云京，怎的如此巧天子就在越家军抵达前一天被劫了？
次日——也就是今日，云京便被围困了。
“劫走天子的是近卫军。”
他闭上眼，喃喃自语。
尼德霍格是有意毁尸灭迹的，为的就是不留什么痕迹。他白永羲在今日上午才因天子之事召见过首将，伤口怎么会……如此陈旧？
在那一枪之后必然当场毙命，怎么可能还会有多余时间活动？
或者说……
其实首将不是首将。
白永羲猛然睁眼。
这一大胆的想法震得他一惊。世间本无鬼怪，那首将更无什么孪生兄弟，那如此矛盾的事情……
必然是有人作祟了。
那尼德霍格……？
他刻意告诉了自己，又好像不想让自己抓住这个把柄。像是在暗示幕后者，又像是在保护。
不义之人……是在指谁吗？
太极山巅的祝羽弦，不偏不倚正好赶到的越千霜，以及突然伸出援手的冥水鸢。
……
对啊，谁不知道炽凰家主倾心沧溟阁主已久呢。两人又是青梅竹马，谁知道冥水鸢有没有属意于祝羽弦。
……假如真是这样，自己这一去怕是有去无回了。
即便自己帮过冥家，谁知道这份恩情到底作不作数？
他只觉得一种孤独而无助的感觉充盈了全身。比诅咒的反噬更让人不安。
头疼欲裂。
掀开窗布一看，已然出城了。
噢，还有自己最疼爱的堂妹白锦锦。她尚在白府，也不知安危如何。
不过越千霜承诺会护她周全的吧。
自己如今，只能赌。
赌冥水鸢。
“羲王。”
也不知过了多久，厢外的人轻声唤他。
“卑职就送羲王到这了。冥家的人已在车外，请羲王退至云北，越家军定会拼全力护云端和平。”
“……好。”
白永羲深吸一口气，弯腰走出车厢。
冥家安排的马车看似简陋更甚，其实不然。且不说车厢里更为舒适的环境，光是那些极为隐秘的机关就足以护人周全。接应的青年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未完全褪去的稚气竟让白永羲没来由地有些熟悉。
他忍不住问:“敢问阁下是……？”
青年一愣，忙作揖答道:“阿姊让我来接羲王。”旋即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家姐是沧溟家主冥水鸢。”
唔……原来是冥阁主的弟弟吗？
兴许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白永羲沉吟一会不再多言，回过首深深望了眼已然看不清的云京城，迅速上车。
从云京到云北有约摸三天日夜兼程的路，由青年及他一个仆从两人轮班驾车。郊野里道路坎坷，白永羲在动荡的车厢中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想到云京的情况就一阵烦躁。
也不知越千霜那边战况如何。
他捏了捏眉心，晃晃脑袋将这些烦人的事情统统抛去。透过刻意做得破烂的门帘，他细细打量起那个青年。
不可否认的确和他姐姐挺像。
也隐隐地像一个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
白永羲的梦里总有一团小小的素色影子面水而立，年纪分明还小，却冷得像池子里的白荷。看不清转过来的面庞，童年的自己却开开心心地向那个身影快步走去。
小时候的自己，大概还是有点活泼的吧。
那个小女孩露出笑意——白永羲直觉地感受到。
他想通过童年的自己知晓女孩的姓名，一切景象却在女孩犹豫着伸出手接过自己递出去的一枚玉佩后，顷刻消散。
一片黑暗里只有那枚玉佩的穗子慢悠悠地晃荡。
这样的梦，他断续着已做了十五年。每次即将忘记又堪堪梦起，唯一改变的就是梦境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他再也想不起自己童年时的真切模样，包括那个素色衣衫的小女孩。
就好像他再也回不到过去。自己还不用承担一个国家的命运的过去。
白永羲缓缓睁开眼，看见木纹纵横的车顶。
一觉醒来身上已是轻松，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甲，慢慢活动着手指。虽然关节依旧无力，倒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了。
想起自己在尼德霍格军队前的惨状，他自嘲地笑了笑。
眼眸一垂，竟偶然瞥见一枚小小的红色物什，卡在软垫与车厢壁的缝隙里，极不起眼。他小心翼翼地抠出来，竟是一枚相思子。
听闻祝王曾赠予冥阁主两株相思木，栽在伊人窗下？
白永羲玩味一笑。
细细端详手里的相思子，发现甚是新鲜的样子。他思索了一下朝帘外问道:“此车可是绝对安全？”
青年被突然出声的白永羲一吓，愣了会答道:“是阿姊亲手设计的机关。虽不敢保证是绝对安全，但也不会多欠了。”
这小子说话真呛。白永羲想，没学得他姐姐那份得体。
“哦，恕我多嘴，羲王，再往前行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也好物归原主了。

马车驾进沧溟阁，白永羲却觉得甚至比荒山野地更安静上了几分，唯有流水的淙淙和齿轮运行的单调声响。不过比起外头的瑟缩干冷，阁里却也称得上温润自如了。
白永羲稍稍动了动发麻的腿，弯腰掀开帘子走出车厢。抬眸一瞥，却见一抹影子迅速闪进了树后。
“谁？”
回答他的唯有树叶婆娑。
早已等候着的一名侍婢轻轻走上前去微一行礼:“羲王舟车劳顿，怕是眼花了。家主已经为羲王备下客房，请羲王好好休息。”
“不急。”白永羲犹疑着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婢女身上。
“先带我去找冥阁主，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敌是友，总该分分清楚。
“不见。”
冥水鸢头也不抬，手上画机关草图功夫却片刻不停。
“可是家主……”小婢女显得十分为难，“羲王车马劳顿，一下车便说要见您，咱若是真不见，岂不驳了羲王的面子，叫得羲王难堪……”
“他要见我是因为不信任我，恐我跟祝羽弦串通了害他。与其阴阳怪气地周全不如不见，他若不信自己走就是。你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
“是……”小婢女无奈地应下。刚抬腿欲走又想起来什么，走到冥水鸢案前:
“家主，这是羲王说您遗落的心爱之物。”
说着双手奉上那枚相思子。
冥水鸢抬起头，怔怔地盯着那枚鲜艳如火的红色果实。
良久她轻叹一口气。
“阿芙，好生送羲王回房，再嘱厨房做碗清粥端过去。”
“这段时日里关于他的消息，就别再讲给我听了。”
心烦意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