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里还没住够，那座花园都没瞧遍，就被我那远房表哥给定了亲事。额娘说我是姑娘家，哪有自己掺和婚事的道理，听长辈们安排就好，又说她见过我那夫君，模样是十里八乡都未曾见过的，尚书表哥给我寻了这样一门亲事，实在是我这辈子的幸事。可是蒙着这盖头，坐在这什么李府里，我只觉得满心里不是滋味。】
什么模样好人也好，再好也不过是个姓李的，我好歹也是正白旗下出身，哪有这般下嫁的！
【从下轿后一直到这处，虽然有盖头挡着，但走了多远，弯了几弯，还是有数的。这么一点大的宅院，哪里记得上尚书府里？一想到我嫁了个这么穷的汉人，就悔得直捶床。】

【少荃要娶礼部尚书的表妹，这是理藩院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却不知工部尚书大人却在何时盯上了我这提不上名的小人物，两回宴请，几番试探，我本不欲毁人青春，连面都未曾见过，何来携手一生？但因大人目光灼灼，又思及少荃之事，遂将心一横，一顶红轿就出了尚书府往我李府来。】
【推门进来时，正听她嘟囔，话入耳中，并无怒意，见她小拳锤床，当真很是委屈的样子，可以想象出她红盖头底下一张怒气满满的脸，在她对面椅子坐下，道】
锤疼了？怎么不继续？

【在家时我也是个有丫鬟伺候的大家闺秀，只是进了尚书府里，就有人说我那两个乡下来的丫头不知规矩，赏了点钱让她们各自归乡去了。后来又说好歹是要嫁去官老爷家的，就又给我买来了几个丫鬟，可是我嫌她们生得不错，不许她们凑仔跟前伺候，就连这进了洞房，也不耐烦她们伺候，所以屋里突然多了个人，我都不知道。】
你，你偷偷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这个时候能进屋来的男人，也只有那个李老爷了。额娘说他生的一表人材风度翩翩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就以我额娘的眼光，他能好到哪里去？只是尚书表哥那边，我又不敢去抱怨怪罪的。】

【她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心中定是又紧张又慌乱，屋中红烛摇曳，锦被一新，原是一室春色无边旖旎，却因她的顽童之气而显得颇有笑意——她有多大呢？尚书曾说是位幼妹，自幼娇惯，我早年又因忙于政务未曾嫁娶，年岁上略有差距，到底也算是委屈她一个小姑娘。听她说话都磕巴了，嘴角一弯，方恢复了严色冷面】
这是我家，原来你没来，自在惯了。要不下回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吧，不过...我听有人说要走
【她在红盖头底下到底什么脸色，我有些想知道】

【听说京城里的太太小姐，时常能上街去玩的。只可惜进京后被额娘拘在跟前，我哪里也去不了，除了在尚书表哥家里，偶尔见到几个表兄弟表姐妹，我竟没见过旁的人。从前在家时，额娘说外头不好玩，也是不许我出去，所以长这么大，我所熟识的男子，也不过就是阿玛同两位哥哥。现在听他话中冷意，才意识到，自此以后，阿玛和哥哥再也护不得我周全，而我也将在这个老男人身边，一熬一辈子。】
【想到此节，鼻头就发酸，前几日还因额娘给我读的聘礼单子而开心，如今就只剩下怕了。】
你若是不欢喜我来，送我回去便是了。我知道你们官老爷们最是会颠倒黑白，明明是要赶我走，偏说成是我自己要走，这便是你的意思了对吗？

【她的话中有不甘、有不舍、还有一腔浓在鼻中化不开的哽咽，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毕竟个人出身何尝能够自己选择，而她，本该是卧在母亲膝头撒娇唤痴的年纪，却因庙堂江湖的一纸心意，被无端牵扯进这漩涡里，再难挣脱。我无法感知她此刻的内心所想，但我突然有了些悔意，再抬眼时，想起她刚才的话，问道】
你说你不喜欢汉人？
【未等她回答，只因答案昭然若揭，怕她哭了，出言宽慰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既然来了，便没有走的道理。我这里规矩不多，明早管家会将家里的钥匙都给你一份，若要出去玩耍，跟他们知会一声就是——我不常在家，你高兴就好

【对，当我听说这门亲事的时候，百般不愿意，额娘将他说得再好，他也不过是个汉人。但哪怕额娘不教我，我也知道男人是最在乎面子的。他这个问题，我着实不好回答。如实作答，只怕惹恼了他，他要将我打出去，可我若说了违心的话，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况且他能有如此一问，定是偷听到了我方才那几句抱怨。正在思索应对的话，他说了这么一大通，我只听清了最后几句。】
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从她未进门时，就已经注定我要亏欠她许多，所以我已经在心中笃定，但凡她喜欢了便不多拘束，况我自己也是随性惯了的人，嫁夫随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一套在我李府并不适用，既然她人已经进门，我与額尔图大人的一桩交易也算是完成，男人之间的事，自与她一个女人无关，所以我并不会苛待于她，听她出问，略一点头道】
真的，听你表哥说你来京城也未多作贪玩，如今既然喜欢，不妨多走走看看

【听他这话的意思，倒很像家中哥哥说的话，只要我喜欢，想如何便是如何。原以为嫁来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就会受欺负，却没想到同家中似乎并无不同。嘴角才露出些笑，又发现不大对头。早上全福人来开脸上妆时，说过这婚礼上要做的事情。这个时候，他应当是来掀盖头的，却杂七杂八讲了许多旁的话，莫不是敷衍我，其实压根懒得娶我呢。】
你，你给我……
【可是我若真开口要他来掀了盖头，那也太不矜持了，而掀了盖头之后，要做些什么，似乎就不言而喻了。心里跟跑马车一般乱得不行，急得一把扯下盖头，缀着流苏的角勾住了发饰，扯得头皮生疼，环佩轻响，嘶地一声，惊呼出来。】

【这一遭娶亲，我承认不过是与少筌赌气，结果后来才知道他那日娶进门的竟是阿玉，心下颇有些讶异，总想着去回礼一封，谁知事情一耽搁就到如今了，而如今……我人虽在这新房里，却没什么迫不及待的心思，只与眼前人迂回絮絮，看起来像是对她万千关心，其实不过是一份内疚罢了。】
【本该是我揭开盖头，结果倒是她性急先动了手，见她被珠钗勾弄的吃了痛，道】
你……没事吧？

【发丝被勾住，我又看不清到底是何种纠结的程度，一味拿手去扯，却越忙越乱。身上的痛，加上心里的委屈，不多时已氤出了眼泪，朦胧一片中，也看到了他。虽不甚清楚，但他的面庞又奇怪得清晰可见。眨了一下眼睛，泪珠滴落，他如刀削一般坚毅的五官，毫无遮拦地映入我的眼帘。那双眉眼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可我的心却依然会为之悸动。我深陷其中，一时忘了身在何处，还是那丝痛拉我回了人世红尘间。】
我，我没事。

【我可以怜惜众人，却依旧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办事，正如今日的这场婚宴，主角分明是我与她，而我却仍然魂飘天外，不知所以然了，身边人的肌肤娇嫩，声音绵软，目中的光芒是不谙世事般的清透，我不愿与她说些什么鬼话，但却深刻的知道：我无法给她最想要的东西，我的心。】
【替她将发丝间的乱处一一解开，是拿惯刀剑的手最后的温柔，拿过桌上的手帕替她擦掉眼泪，坐在床边开了口】
时辰不早了，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