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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十一年了，距离上一次踏在这汉白玉的石阶上整整十一年了。
他许久未曾回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和四面围着的红墙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连空气里弥漫着的那些尔虞我诈的血腥味道，都是一样的。
他跪在新帝面前，既不愤又感激。
不愤去跪那人的儿子，感激他让自己回来能再见一见她---哪怕是隔着纱幕远远地一面也好。
寻常的客套寒暄，他做足了一个落魄王爷应有的模样---他明白新帝将他赦免是为了彰显仁德，他也明白如何让新帝安心不要将自己视为威胁。
他于这座紫禁城之间的牵绊不过母后与她，母后走了，如今唯一便是她。
“皇上，臣有一请，求皇上成全。”他再一次弯下高贵的膝盖跪在新帝面前，只求一见。
“十四叔不妨直说。”新帝心思缜密深沉，对他忌惮颇深。
“臣幼时与端皇贵太妃一同养在孝恭仁太后膝下，听闻端皇贵太妃身子微恙，臣想入宫请安，求皇上恩准。”
“少年情分难得，只是如今皇贵太妃与母后一同在寿康宫住着，朕还需请示了太后方能定夺。”
“臣，谢主隆恩！”
转过天来的日头正盛时候，他腰板挺直着跪在寿康宫正东开第一座寝宫外，额上渗出晶莹的汗珠。
“十四爷，您还是回吧......”吉祥一脸不忍，却也只能这样回话，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多劝上几句，“这日头烈着，您也年岁不小了，何苦这样难为自己？”
他低着头泠然笑一笑，“当年若是我肯这样为难自己，便不会有人为难她那样多年了。”
吉祥手里的团扇抖了抖，终究是张张口未出声，又退了回去。
如意站在一边给月宾打着扇子，顺着窗缝往外就看见吉祥缩了回来，徐徐叹一口气。
月宾窝在软枕上翻一页书，淡淡开口，“平白的叹什么气，年岁大了想要说教不成？”
如意手上稳着，话里更是稳着，“哪个敢与您说教了听？您这样倔的脾气，任谁说都是不听的。”
“啪”的一声，月宾把手里的书搁在小桌上声音重了不少，她抬眼去看如意一副恭顺的模样装的八九成的像，吉祥从门外进来也是微红了眼圈。
“你们这是怨我了？”
“奴婢们哪里敢？”吉祥接了话，鼻音微微带着，倒像是真被欺负了一样，“只不过心疼您也心疼十四爷。苦哈哈的熬了这样多年，如今却还是连见一面都不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也是了，如今不过是求着您请个安见一见罢了，您何苦这样矩着，就让人这样在烈日下头跪了两个时辰，想是如今站起来都费劲。若是就这么跪下去，岂不是双腿都要废了？您何尝这样狠心过？”
“狠心？”月宾轻轻勾了勾唇角，侧了身子顺着窗缝往外瞧。
就看见日头下面那人挺直了背脊跪在门口的砖地上，阳光洒下来照出发中藏着的几根银丝。当年俊朗的相貌今日看来也是苍老了，不看都快忘了......他也是四十有七的年纪，不复当年。
“英雄落马，美人迟暮，见什么呢。”
月宾呢喃着开口，声音清浅柔婉，仿若当年......但到底，回不去呀！
“见过恂郡王”少女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清脆作响。
温仪的声音打断了月宾的愁思，只见少女礼数周到的请安福礼，唇角的笑弧度分毫不差。
允禵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温仪，随即低下头请安，“微臣给温仪公主请安。”
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女儿呀，规矩大气，又透着灵思狡黠，模样也有三四分的相像。
允禵想着，终是露出了回京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
温仪看允禵额上的汗粒不少，想着也是跪了不少时辰，不知缘由也不好做什么论断。她只是跟着规矩寒暄几句便进了宫室，看见母妃窝在榻上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跟着也笑出来。
“母妃~”她甜甜的唤一声，月宾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拉了温仪坐在自己身边，月宾用手帕轻柔的擦了擦她的额头，“这大中午的跑来做什么，日头消点了再过来，也不至于跑的满头大汗。”
“都怪课业的师傅讲到兴头儿上忘了时辰，这才拖到现在。”温仪往月宾怀里一倒，撒起娇来，“害得我现在才过来陪着母妃。”
“再说什么书房也是要上的，母妃可不上你这小滑头的空当。”月宾笑着点了点温仪的额头，话里都带着柔。
“这大日头里的，母妃也不担心我热坏了。”温仪蹭了蹭月宾，不依不饶的。
“热什么，书房里四口装冰的铜杠，回来母妃还给你备了绿豆汤，至于路上抬步撵的太监走的都是最清凉的小路。你倒是说说，这一遭下来，哪儿热坏你了？”
“母妃这四面堵了我的去路，我还能说什么？”温仪撅着小嘴儿，笑脸垮下来，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我看你是打量着蒙我，恨不得夏日里多睡上两个时辰懒觉。”月宾戳着温仪的小脑袋瓜，使了些力气。
温仪吐了吐舌头，眯着眼睛笑了几声。
然后接过吉祥递过来的冰镇绿豆汤，捧在手上，“母妃，也到用膳的时辰了，要不要请恂郡王一同？”
温仪试探着月宾的态度，后者却是轻轻松松把球打了回来。
“恂郡王的膳食自然有太后操心着，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月宾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把所有情绪和秘密藏在其中，让人难以窥探。
“看汗流的程度怎么都跪了几个时辰了，恂郡王一直这么跪着，出了病痛咱们也不好交代呀。”温仪拉了拉月宾的衣袖，目光殷殷。
月宾徐徐叹一口气，“恂郡王与母妃幼年相识，有几分知己情谊。当初他遭贬斥，离京多年。如今回来，请了旨前来请安。只是......”
月宾顿了顿，温柔的抚上温仪的发鬓，“新帝登基，前朝后宫分明，母妃实在不愿再卷进世事纷扰里。温仪，你去劝了恂郡王回去罢，算来他也是你的十四叔，你去总好过母妃去。”
温仪抿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温仪出去，吉祥叹一句，“娘娘呀......”
月宾瞧着温仪劝他的样子，勾了勾唇角，“我情愿他记住的永远是那个他跪了一日一夜却终究嫁作他人妇的少女，年芳十三，青春豆蔻。”
十一年了，距离上一次踏在这汉白玉的石阶上整整十一年了。
他许久未曾回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和四面围着的红墙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连空气里弥漫着的那些尔虞我诈的血腥味道，都是一样的。
他跪在新帝面前，既不愤又感激。
不愤去跪那人的儿子，感激他让自己回来能再见一见她---哪怕是隔着纱幕远远地一面也好。
寻常的客套寒暄，他做足了一个落魄王爷应有的模样---他明白新帝将他赦免是为了彰显仁德，他也明白如何让新帝安心不要将自己视为威胁。
他于这座紫禁城之间的牵绊不过母后与她，母后走了，如今唯一便是她。
“皇上，臣有一请，求皇上成全。”他再一次弯下高贵的膝盖跪在新帝面前，只求一见。
“十四叔不妨直说。”新帝心思缜密深沉，对他忌惮颇深。
“臣幼时与端皇贵太妃一同养在孝恭仁太后膝下，听闻端皇贵太妃身子微恙，臣想入宫请安，求皇上恩准。”
“少年情分难得，只是如今皇贵太妃与母后一同在寿康宫住着，朕还需请示了太后方能定夺。”
“臣，谢主隆恩！”
转过天来的日头正盛时候，他腰板挺直着跪在寿康宫正东开第一座寝宫外，额上渗出晶莹的汗珠。
“十四爷，您还是回吧......”吉祥一脸不忍，却也只能这样回话，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多劝上几句，“这日头烈着，您也年岁不小了，何苦这样难为自己？”
他低着头泠然笑一笑，“当年若是我肯这样为难自己，便不会有人为难她那样多年了。”
吉祥手里的团扇抖了抖，终究是张张口未出声，又退了回去。
如意站在一边给月宾打着扇子，顺着窗缝往外就看见吉祥缩了回来，徐徐叹一口气。
月宾窝在软枕上翻一页书，淡淡开口，“平白的叹什么气，年岁大了想要说教不成？”
如意手上稳着，话里更是稳着，“哪个敢与您说教了听？您这样倔的脾气，任谁说都是不听的。”
“啪”的一声，月宾把手里的书搁在小桌上声音重了不少，她抬眼去看如意一副恭顺的模样装的八九成的像，吉祥从门外进来也是微红了眼圈。
“你们这是怨我了？”
“奴婢们哪里敢？”吉祥接了话，鼻音微微带着，倒像是真被欺负了一样，“只不过心疼您也心疼十四爷。苦哈哈的熬了这样多年，如今却还是连见一面都不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也是了，如今不过是求着您请个安见一见罢了，您何苦这样矩着，就让人这样在烈日下头跪了两个时辰，想是如今站起来都费劲。若是就这么跪下去，岂不是双腿都要废了？您何尝这样狠心过？”
“狠心？”月宾轻轻勾了勾唇角，侧了身子顺着窗缝往外瞧。
就看见日头下面那人挺直了背脊跪在门口的砖地上，阳光洒下来照出发中藏着的几根银丝。当年俊朗的相貌今日看来也是苍老了，不看都快忘了......他也是四十有七的年纪，不复当年。
“英雄落马，美人迟暮，见什么呢。”
月宾呢喃着开口，声音清浅柔婉，仿若当年......但到底，回不去呀！
“见过恂郡王”少女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清脆作响。
温仪的声音打断了月宾的愁思，只见少女礼数周到的请安福礼，唇角的笑弧度分毫不差。
允禵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温仪，随即低下头请安，“微臣给温仪公主请安。”
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女儿呀，规矩大气，又透着灵思狡黠，模样也有三四分的相像。
允禵想着，终是露出了回京之后第一个真心的笑。
温仪看允禵额上的汗粒不少，想着也是跪了不少时辰，不知缘由也不好做什么论断。她只是跟着规矩寒暄几句便进了宫室，看见母妃窝在榻上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跟着也笑出来。
“母妃~”她甜甜的唤一声，月宾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拉了温仪坐在自己身边，月宾用手帕轻柔的擦了擦她的额头，“这大中午的跑来做什么，日头消点了再过来，也不至于跑的满头大汗。”
“都怪课业的师傅讲到兴头儿上忘了时辰，这才拖到现在。”温仪往月宾怀里一倒，撒起娇来，“害得我现在才过来陪着母妃。”
“再说什么书房也是要上的，母妃可不上你这小滑头的空当。”月宾笑着点了点温仪的额头，话里都带着柔。
“这大日头里的，母妃也不担心我热坏了。”温仪蹭了蹭月宾，不依不饶的。
“热什么，书房里四口装冰的铜杠，回来母妃还给你备了绿豆汤，至于路上抬步撵的太监走的都是最清凉的小路。你倒是说说，这一遭下来，哪儿热坏你了？”
“母妃这四面堵了我的去路，我还能说什么？”温仪撅着小嘴儿，笑脸垮下来，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
“我看你是打量着蒙我，恨不得夏日里多睡上两个时辰懒觉。”月宾戳着温仪的小脑袋瓜，使了些力气。
温仪吐了吐舌头，眯着眼睛笑了几声。
然后接过吉祥递过来的冰镇绿豆汤，捧在手上，“母妃，也到用膳的时辰了，要不要请恂郡王一同？”
温仪试探着月宾的态度，后者却是轻轻松松把球打了回来。
“恂郡王的膳食自然有太后操心着，你想这么多做什么。”月宾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把所有情绪和秘密藏在其中，让人难以窥探。
“看汗流的程度怎么都跪了几个时辰了，恂郡王一直这么跪着，出了病痛咱们也不好交代呀。”温仪拉了拉月宾的衣袖，目光殷殷。
月宾徐徐叹一口气，“恂郡王与母妃幼年相识，有几分知己情谊。当初他遭贬斥，离京多年。如今回来，请了旨前来请安。只是......”
月宾顿了顿，温柔的抚上温仪的发鬓，“新帝登基，前朝后宫分明，母妃实在不愿再卷进世事纷扰里。温仪，你去劝了恂郡王回去罢，算来他也是你的十四叔，你去总好过母妃去。”
温仪抿抿嘴，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温仪出去，吉祥叹一句，“娘娘呀......”
月宾瞧着温仪劝他的样子，勾了勾唇角，“我情愿他记住的永远是那个他跪了一日一夜却终究嫁作他人妇的少女，年芳十三，青春豆蔻。”
章一
康熙三十五年，九月，康熙爷第三次亲征噶尔丹，随行的将军中为首的汉军旗大将便是有开国之功的齐仲明【注1】的嫡孙虎贲将军齐敷。
出征前，十五岁的大哥齐敬迟摸着月宾的小脑袋，暖暖的笑着，“乖月儿，等哥哥回来给你带有趣的玩意儿，好不好？”
“好~”六岁的月宾小小的一团，还没长开的稚嫩小脸依稀可以看出倾国倾城的如花颜色来，她仰脸粲然一笑，到让秋日里盎然景色失了光辉。
“哥哥要记得给月儿带一柄西域的弯刀来呀，”月宾偏偏头，一双晶亮的眸子弯成月牙的情状，声音又软又糯。
“好......”齐敬迟答应的爽快，“十一月就是月儿的生辰了，哥哥就拿弯刀做礼物可好？”
“好什么，哪有女孩子家家玩儿起刀来的？”月宾的母亲跟着齐敷从门里出来，一脸严肃，“月儿这两日捧着读的书都是兵法了，女红倒是一丁点儿都学不进去。都是你们两父子宠的......”
“哈哈哈...”齐敷听着朗声笑几声，快走几步把月宾高高抱起，“这才是我齐家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
“呵呵呵呵，父亲早些回来。”
“好！”齐敷抱着这个自小捧在手心上的女儿，满眼都是疼惜。
这一战，齐家父子英勇异常，齐敬迟更是在康熙爷亲征时独当一面、御前建功。
齐家有开国之功，虽至当朝已然子嗣凋零，但齐敬迟的英勇被康熙爷看在眼中实在有些忌讳。
九月二十七，喀尔喀贝勒根敦戴青遣员进贡请安，表示愿擒噶尔丹自效，康熙爷谕示：如擒噶尔丹，不必献俘，即在本处立决。随即大军班师回朝。
论封行赏，年仅十五岁的齐敬迟获封正六品前锋校，一跃成为同辈人中的佼者；齐敷官至从一品难再上升，便获封号“护国”二字加前，行正一品俸禄；黄金白银封赏更不用说，只能道齐家一时风光无两，朝堂之上武将无人能比肩而立。
可怜月宾的厄运，却也是到了......
十一月十七便是月宾的生辰，往日里父亲是不许她到练兵的驯马场去的，一是母亲拦着，二是她年龄过小了些。今年父亲却是意外的主动提出来，月宾高兴了好些个日子，拉着哥哥蹦蹦跳跳的好生快活，齐敬迟却是说不出的心慌。
十六那天父子两个例行上兵场操练，齐敬迟说起这事，齐敷一张严谨肃穆的脸裂开了缝隙。
“皇上下了恩旨，说是月儿乖巧慧中，在一众闺阁小姐中尤是出众，要带进宫中教养。”
“月儿过了生辰才不过七岁，皇上连见都没见过，哪里来的出众一说？！”齐敬迟身为武将，不外是天才将领的苗头，然而天资再高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是你，”父亲拍了拍儿子尚显稚嫩的肩膀，“是你出众。”
齐敷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泼下来，浇得齐敬迟透心的寒——战场之上他只想着杀敌建功，只想着保卫疆国，从没意识到锋芒之盛，触到帝王心疑处。
十七那天月宾四更天便起身，兴奋的情绪映得小小的一张美人脸更是光彩熠熠。
月宾遗传父亲的忠厚认真和母亲的聪敏秀慧，自小就超出同龄人的聪明，就连齐敬迟都承认自己比不上家里的小妹。可是生活在将军府的七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饶是灵智聪慧、阅书颇多，也只是养成了一般女孩子家没有的狡黠和灵动，并没能像后来一样谨慎多思、善察人情。
月宾多年后不止一次回想起那日父母和哥哥的神情，也只能在幽幽深宫，叹一句命运。
被父亲带上马时，月宾笑声开朗，如同阵阵银铃叮当。齐敬迟驱马在后面跟着，红了眼眶。
朝堂上不知多少人想要自家的女儿入宫陪王伴驾，好借着宠冠的女儿飞黄腾达。
可是哪家真疼惜女儿的愿意将她送进宫里去？侯门尚且水深若许，宫门更是深不可测。月儿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哥哥！”月宾被父亲扶着站上马背，远远的朝落后的齐敬迟招手。
齐敬迟心里想着事情，落后许多，看不清楚月宾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笑得灿烂。想必连眼睛都笑出了月牙，齐敬迟猜着，脚夹马肚往前迎了上去。
“哥哥想什么呢，落了这样远？”月宾歪了歪头，揶揄，“真是年轻，技不如人呀。”
齐敬迟愣了愣，一把拽住小丫头的胳膊给人稳稳地拽上自己的马背，“你个丫头敢笑话我？”
话音未落，胯下的马就得了主人的指令，脱弦一般闯了出去。
齐敷远远看着，露出一丝苦笑。
这大概就是他最宝贝的女儿，最后一次敞开的笑了。
整整一日月宾都在马场上过瘾，后来齐敬迟挑了匹温顺年幼的小母马让月宾自己骑，他在下面牵着缰绳。不过一个时辰，小丫头就能自己驾马跑上一小段儿了。高位些的副将看见还连连夸赞，说大小姐天分极高，秉承了齐家戎马的本事。
父子两个听了，只觉得酸苦。
日偏斜阳，才算是老实着回了家。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不少费功夫的好菜，月宾笑了一天的月牙眼算是彻底不用收回去了。
一家人还没用饭，就听着外面尖细的声音难辨雌雄，父母亲还好，齐敬迟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难看起来。月宾眨眨眼睛，觉得不对，笑容也收了回去。
来的人花白了头发，声音雌雄难辨，但在月宾耳朵里还算是好听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一品护国虎贲将军齐敷家中幼女齐月宾，聪灵敏捷，乖巧慧中，朕深为喜爱，特召入宫中教养，位同多罗郡王嫡女多罗格格。择日进宫，钦此！”
“臣，谢主隆恩！”
月宾跟着行礼，规矩分毫不差。
等行过了礼，宣读圣旨的太监赶紧过来扶起了齐敷，“大将军，恭喜呀。”
“李公公辛苦，”齐敷让人送上礼金，又招来月宾，“月儿见过李公公。”
“见过李公公。”小人儿稚嫩的福了礼，乖巧可人的样子确实招人喜欢，李长也不例外。
“哎哟，您真是折煞奴才了。”李长推辞，又笑，“大小姐这样乖巧，皇上必定疼爱。大小姐进宫，皇上特意让德妃娘娘教养着，是寄予厚望了的。”
齐敷应付的笑着，不知是悲是喜。
李长是皇上的贴身总管太监，皇上派他来宣读圣旨，是重视更是威胁。
而德妃乌雅氏如今执掌后宫，虽无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实，无异于宫中最得宠的妃嫔。德妃共出三子，皇六子夭折，皇四子早年养在温裕皇后膝下，皇十四子则背离祖制直接养在了德妃身边、甚至没进阿哥所。月儿养在她的身边，不知皇上是何用意。
注1：大清开国的十大汉族功臣之一是耿仲明，符合历史上纯悫皇贵妃（端妃原型）的家族姓氏，二者是否有血缘至亲作者没有考证。
康熙三十五年，九月，康熙爷第三次亲征噶尔丹，随行的将军中为首的汉军旗大将便是有开国之功的齐仲明【注1】的嫡孙虎贲将军齐敷。
出征前，十五岁的大哥齐敬迟摸着月宾的小脑袋，暖暖的笑着，“乖月儿，等哥哥回来给你带有趣的玩意儿，好不好？”
“好~”六岁的月宾小小的一团，还没长开的稚嫩小脸依稀可以看出倾国倾城的如花颜色来，她仰脸粲然一笑，到让秋日里盎然景色失了光辉。
“哥哥要记得给月儿带一柄西域的弯刀来呀，”月宾偏偏头，一双晶亮的眸子弯成月牙的情状，声音又软又糯。
“好......”齐敬迟答应的爽快，“十一月就是月儿的生辰了，哥哥就拿弯刀做礼物可好？”
“好什么，哪有女孩子家家玩儿起刀来的？”月宾的母亲跟着齐敷从门里出来，一脸严肃，“月儿这两日捧着读的书都是兵法了，女红倒是一丁点儿都学不进去。都是你们两父子宠的......”
“哈哈哈...”齐敷听着朗声笑几声，快走几步把月宾高高抱起，“这才是我齐家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
“呵呵呵呵，父亲早些回来。”
“好！”齐敷抱着这个自小捧在手心上的女儿，满眼都是疼惜。
这一战，齐家父子英勇异常，齐敬迟更是在康熙爷亲征时独当一面、御前建功。
齐家有开国之功，虽至当朝已然子嗣凋零，但齐敬迟的英勇被康熙爷看在眼中实在有些忌讳。
九月二十七，喀尔喀贝勒根敦戴青遣员进贡请安，表示愿擒噶尔丹自效，康熙爷谕示：如擒噶尔丹，不必献俘，即在本处立决。随即大军班师回朝。
论封行赏，年仅十五岁的齐敬迟获封正六品前锋校，一跃成为同辈人中的佼者；齐敷官至从一品难再上升，便获封号“护国”二字加前，行正一品俸禄；黄金白银封赏更不用说，只能道齐家一时风光无两，朝堂之上武将无人能比肩而立。
可怜月宾的厄运，却也是到了......
十一月十七便是月宾的生辰，往日里父亲是不许她到练兵的驯马场去的，一是母亲拦着，二是她年龄过小了些。今年父亲却是意外的主动提出来，月宾高兴了好些个日子，拉着哥哥蹦蹦跳跳的好生快活，齐敬迟却是说不出的心慌。
十六那天父子两个例行上兵场操练，齐敬迟说起这事，齐敷一张严谨肃穆的脸裂开了缝隙。
“皇上下了恩旨，说是月儿乖巧慧中，在一众闺阁小姐中尤是出众，要带进宫中教养。”
“月儿过了生辰才不过七岁，皇上连见都没见过，哪里来的出众一说？！”齐敬迟身为武将，不外是天才将领的苗头，然而天资再高也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是你，”父亲拍了拍儿子尚显稚嫩的肩膀，“是你出众。”
齐敷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泼下来，浇得齐敬迟透心的寒——战场之上他只想着杀敌建功，只想着保卫疆国，从没意识到锋芒之盛，触到帝王心疑处。
十七那天月宾四更天便起身，兴奋的情绪映得小小的一张美人脸更是光彩熠熠。
月宾遗传父亲的忠厚认真和母亲的聪敏秀慧，自小就超出同龄人的聪明，就连齐敬迟都承认自己比不上家里的小妹。可是生活在将军府的七年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饶是灵智聪慧、阅书颇多，也只是养成了一般女孩子家没有的狡黠和灵动，并没能像后来一样谨慎多思、善察人情。
月宾多年后不止一次回想起那日父母和哥哥的神情，也只能在幽幽深宫，叹一句命运。
被父亲带上马时，月宾笑声开朗，如同阵阵银铃叮当。齐敬迟驱马在后面跟着，红了眼眶。
朝堂上不知多少人想要自家的女儿入宫陪王伴驾，好借着宠冠的女儿飞黄腾达。
可是哪家真疼惜女儿的愿意将她送进宫里去？侯门尚且水深若许，宫门更是深不可测。月儿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哥哥！”月宾被父亲扶着站上马背，远远的朝落后的齐敬迟招手。
齐敬迟心里想着事情，落后许多，看不清楚月宾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笑得灿烂。想必连眼睛都笑出了月牙，齐敬迟猜着，脚夹马肚往前迎了上去。
“哥哥想什么呢，落了这样远？”月宾歪了歪头，揶揄，“真是年轻，技不如人呀。”
齐敬迟愣了愣，一把拽住小丫头的胳膊给人稳稳地拽上自己的马背，“你个丫头敢笑话我？”
话音未落，胯下的马就得了主人的指令，脱弦一般闯了出去。
齐敷远远看着，露出一丝苦笑。
这大概就是他最宝贝的女儿，最后一次敞开的笑了。
整整一日月宾都在马场上过瘾，后来齐敬迟挑了匹温顺年幼的小母马让月宾自己骑，他在下面牵着缰绳。不过一个时辰，小丫头就能自己驾马跑上一小段儿了。高位些的副将看见还连连夸赞，说大小姐天分极高，秉承了齐家戎马的本事。
父子两个听了，只觉得酸苦。
日偏斜阳，才算是老实着回了家。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不少费功夫的好菜，月宾笑了一天的月牙眼算是彻底不用收回去了。
一家人还没用饭，就听着外面尖细的声音难辨雌雄，父母亲还好，齐敬迟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难看起来。月宾眨眨眼睛，觉得不对，笑容也收了回去。
来的人花白了头发，声音雌雄难辨，但在月宾耳朵里还算是好听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一品护国虎贲将军齐敷家中幼女齐月宾，聪灵敏捷，乖巧慧中，朕深为喜爱，特召入宫中教养，位同多罗郡王嫡女多罗格格。择日进宫，钦此！”
“臣，谢主隆恩！”
月宾跟着行礼，规矩分毫不差。
等行过了礼，宣读圣旨的太监赶紧过来扶起了齐敷，“大将军，恭喜呀。”
“李公公辛苦，”齐敷让人送上礼金，又招来月宾，“月儿见过李公公。”
“见过李公公。”小人儿稚嫩的福了礼，乖巧可人的样子确实招人喜欢，李长也不例外。
“哎哟，您真是折煞奴才了。”李长推辞，又笑，“大小姐这样乖巧，皇上必定疼爱。大小姐进宫，皇上特意让德妃娘娘教养着，是寄予厚望了的。”
齐敷应付的笑着，不知是悲是喜。
李长是皇上的贴身总管太监，皇上派他来宣读圣旨，是重视更是威胁。
而德妃乌雅氏如今执掌后宫，虽无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实，无异于宫中最得宠的妃嫔。德妃共出三子，皇六子夭折，皇四子早年养在温裕皇后膝下，皇十四子则背离祖制直接养在了德妃身边、甚至没进阿哥所。月儿养在她的身边，不知皇上是何用意。
注1：大清开国的十大汉族功臣之一是耿仲明，符合历史上纯悫皇贵妃（端妃原型）的家族姓氏，二者是否有血缘至亲作者没有考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