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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练·花骨】《被风吹过的夏天》在你的中心呼唤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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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吼呀,我是花骨
本篇涉及一些摇滚音乐元素,作者了解得不多,请爱好者谨慎避雷
标签:【男子高中生】【爱抖露】【BL】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07-13 15:30回复
    公告楼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07-13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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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竹帘刷地被掀起来,明思扬金褐色的脑袋甩着水珠,浑身裹挟着恣意鲜活的雨水味儿撞进来。方忆舟捏着酒杯挑眉看向他的时候,只见明黄灯光下,人啪地收起伞,猛抬起头时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笑了下,做了个来的手势。明思扬咚咚咚地踢掉马丁靴奔进隔间里,将台灯拧得更亮些,盘腿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方忆舟觉得身旁的蒲团都陷下去了一点。他放下酒杯,将一盘寿司挪到他面前,轻轻放下,温柔地嘭地一声,“先吃点东西。”
      明思扬眉飞色舞地拉开皮质书包,掏出一叠纸掼在桌上,顺手夺过方忆舟的杯子仰头就是咕嘟一口后才拿起一个寿司,嚼得囫囵不清道,“前辈你看下你看下,我把我的最后一首新曲写出来了。哎呀妈啊终于给老子写完了。”
      方忆舟喉咙里笑了两声,摘掉眼镜照着他头顶揉了一把,将谱接过去。明思扬抿着酒,就看着对座的男孩裸着眼慢慢揉着眉骨,一对聚焦散漫的瞳仁,两根修瘦有厚茧的指,拨吉他的指。低着头,看不清眼瞳。
      半晌,方忆舟弯着唇角将厚厚的纸剁齐,戴上眼镜叩叩桌面,道,“思扬。”明思扬很熟稔地听声便凑过去,脸快趴到纸页上,一搓金毛悬在纸上,被方忆舟绕在食指上转了两圈。耳畔有不紧不慢的声音,很清楚,“思扬,你这次的题目是在世界中心呼唤你,是么?”
      少年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抿了下嘴唇。
      “别的都好,就是这里太老套了。”方忆舟将眼镜戴上,“这种题目和寓意有很多地方都用过,我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演出,我们要做得更好一点。词曲都改掉,主题变成,”他仿佛推着眼镜笑了一下,“在你的中心呼唤全世界,好不好?”
      明思扬抬起头望着寿司店碗橱上的琉璃盏,湖绿的眼睛里蕴藏着暴雨黑漆漆黏答答的沥青路面,泥泞被溅起几厘米。猫儿凝视着深渊。他笑的声音像炎夏傍晚轰隆隆的闷雷鸣,“好啊。”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7-07-13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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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明思扬半倚在礼堂台阶上,两条长腿乌七八糟地伸着,吉他瘫在一条大腿上,拨弄着调音器。梁亦瑶背着电子琴进来正看见他眯缝着猫眼摇头晃脑,便遥遥对他新鲜敞亮地一笑,明思扬也咧开嘴朝着细挑鲜妍的少女高挥了两下胳膊,铜耳坠一晃一晃。
        梁亦瑶是方忆舟领导乐队里的键盘手,同另一名女生鼓手张照临一样都是高二年级,长得桃红柳绿,明艳照人。传闻梁亦瑶是方忆舟领回来的,当年校艺术节上她弹一手蹩脚钢琴,退到幕后哭哭啼啼地被方忆舟牵着走进乐器房,窗外傍晚黑沉沉的天幕下,站在一架簇新的电子琴面前。而一切倒向她的墙,都被寡言强硬的张照临挡了下来。明思扬每每看着张照临拦在她身前的手愣神,眼里不知转圜着什么,被梁亦瑶戏称方队养的猫儿魇着了。
        “方神叫你改的谱改完啦?”少女将琴在舞台上架好,旁若无人地撕开一包怪味豆,拿纤细的小指尖翻谱。明思扬噗嗤噗嗤笑,“好啦,姐姐你轻点儿,我调key呢,等会跟你键盘混一块去照临哥要揍我了——诶哟!仔细手疼!”
        梁亦瑶甩甩酸痛的手,朝满地乱滚的男孩子一扬下巴,“行啦行啦,我手疼不要紧,你再滚下去方方要跟我没完。唉当年被方神捡回来的时候吉他都差点不会弹呢,现在,唉呀,'调key'。”感慨罢娇柔地啧啧两声。
        明思扬就是在她的啧啧声里爬起来的,爬起来时脸上带着很淡的笑意,簌簌地眨了两下睫毛。他望了一眼遥远空荡的礼堂门口,重新将吉他抱到腿上,拨了两下侧耳细听着,然后停下来,偏头对嘴里嘀嘀咕咕摸着琴键的梁亦瑶道,“姐姐,跟你说个事。”
        “嗷?”
        明思扬严肃道:“这次演出调高两个音准吧,前辈给我看的谱都贼高。”
        梁亦瑶噗地掩嘴喷出来:“就这事,你吓唬我呢,晓得了晓得了。方方不搞低音炮啦,毕业前转型真是奇煞我也。”明思扬笑起来猛点头,便听梁亦瑶柔柔地撩了下鬓发,认真清了声嗓子,眼底山明水净地望着琴键复道,“方方对你严格,你就别怪他啦,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懂的,你也要懂。”她嘴角吊着半朵春桃,抬眸一笑。
        明思扬静了两秒,刷地蹦起来,将吉他塞进袋里背到身后,“我懂,”他起身身型挺拔,像一棵树般扎在那里深幽幽地大睁着眼睛朝她笑了一下,“我自愿的。”然后飞快地从礼堂门夺路而跑,脚底碾在水泥地上,像踏进冰冷沼泽,又像踩着滚烫的熏风。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7-07-13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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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明思扬的确是被方忆舟捡回来的。
          彼时他十五六岁,猫瞳里有潮湿的戾气,一片黑暗泥泞的藤蔓沼泽。他热衷于将人陷下脚去,将人困囿其中看他挣扎。他耐受得住最剜心刻骨的疼痛,窒息屏声,荆棘般的静默里将棍棒拳脚一分一秒地慢慢捱过去。他是暗巷里的猛兽,野兽是有足够时间来蛰伏的。
          那天他被一群人围了,额头上流下来的脏血糊住了左眼,使他的视野黯淡了一半。他右臂有伤,左手紧握着半根拗断的棍,手心里道道划痕,头上房顶有厚沉沉的黑云缓缓挪来。明思扬用残缺的右眼斜瞟了眼乌云,忽然没有声音地咧嘴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整个世界在他的笑里变成了一个箱子,空荡荡地只有回声。
          然后一个声音劈山裂海传来。那声音温温平平的,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慢条斯理地道,“谁在那儿?”
          他转过头,看到孤孤单单一个人影,背着身后庞大的积雨云慢慢走来。人群默契地为他分开了,明思扬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谁已经不要紧,因此他平心静气地站在那儿道,“我是明思扬,你是谁啊?”
          那人笑了一下,笑容与他后来在暖黄色灯光下推着眼镜转着笔笑的模样毫无二致。他说,我叫方忆舟。
          他说,明思扬,你跟我走吗?
          明思扬一早知道方忆舟不是完全白净的,不是那刻退散开的人群,而是潜睡在他漆黑温润的眼瞳里的一只野兽。方忆舟比他蛰伏得更好,看起来更温柔,野心的爪子磨得更锋利。后来方忆舟勾着他的下巴问他,当初怎么啥都不问一声就跟着他走了,随便他把自己带去试吉他,加入什么President摇滚乐队。明思扬狮崽一样从被窝里跳起来,打掉他手再迅猛地搔他下颚,黑眼珠里乌漆漆地笑,“前辈你看起来太蠢了。”
          不是,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因为你喊了我的名字。
          方忆舟眨眨眼琢磨般看了他一会,把手朝他脑门上一呼噜,“我得给你配个美瞳。头发也染一个吧。”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7-07-13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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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方忆舟果真带明思扬去发廊染了金褐色的头发,在眼镜店给他挑了湖绿色美瞳。明思扬第一回戴,刺痛得眼角通红,打架没流过的眼泪全都霎时涌上眼眶。方忆舟给他递张纸巾,然后将他按在乐队活动室三人面前的小板凳上,塞了那把吉他在他怀里。梁亦瑶捂着嘴咯咯笑,桃红指甲盖亮晶晶的,“方方,你哪儿找来只猫?”
            方忆舟弯弯嘴唇道,“弹吧。”
            明思扬抿唇,低头调了调音准,深吸一口气就疾风骤雨般拨弄着弦弹唱起来。他拨得很尖很凌乱,新染的金褐发丝烈阳般甩起,声音里有一片绝望又激烈翻滚的沼泽。最后一个飙高音的时候,他深深将头朝后仰起来,仿佛要将脆弱的脖颈像根棍一样拗断。
            一曲终了,短发女孩很震惊地摸着下巴,梁亦瑶则很没形象地拍大腿高喊,“方神你太棒了!你家的猫太棒了!让他进!”
            明思扬缓缓地吐着气将脑袋扯回原位,眼睛闪烁地望着方忆舟,好像有一片星河一样。方忆舟没有表情地看了他很久,然后站起来揉了把他头顶,温温柔柔地笑了,好像手感很好似地又多蹭两把,“给你两天把这风格改了,高音都降下来,把你那片泥地去了,以后弹低音key。”
            他笑道,“思扬,好不好?”
            明思扬睁着眼睛,一秒,两秒,直到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水泡破裂声,他弯眼咧嘴道,“好呀。”
            明思扬请了两天假,第二天晚上打电话给方忆舟,接电话的是温和嗓音,背景却仿佛十分嘈杂。他拎着吉他找到报来的地址,没什么惊讶地径直走进酒吧里,找到舞台旁角落里方忆舟身旁坐下,架好姿势就开始弹,闷雷低沉,少年音稚拙地沉郁。按住弦睁开眼时,他终于看了方忆舟第一眼,恰看见方忆舟眼尾星辰艳丽的一抹笑容,惊鸿一瞥,世界中央,一眼万年。
            然后背景音乐换了,方忆舟转瞬间就维持着那抹笑一个侧身翻到舞台上,自然无比朝他伸手,也和后来寿司店里每每接他乐谱时的伸手一样文雅。他很愉快很漂浮地那样笑着,目光咫尺而遥远,“思扬,过来。”
            明思扬利落地伸出手去,震天震地的音乐吞噬他视听五感,他被一股强力毫无反抗、自觉自愿地向上提起,脱离夏季雨夜泥泞,脚底悬空。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7-07-13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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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7-13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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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明思扬左肩背书包右肩背吉他,踩着放课铃踏斜阳走,嘴里胡乱地哼着什么调,夏季衬衫角随着风飘飘地。一个同级的马尾小姑娘拦住他的时候,他都快乘着那阵风自己蹦起来了,忙好不尴尬地摸摸耳骨笑笑。耳骨上三枚铜钉一枚吊坠,闪闪耀耀的,星辰日日垂在他脸颊单侧。
                小姑娘羞羞怯怯地问President夏季演唱会准备事宜,明思扬笑着继续搔搔骨钉道,好啦好啦谢谢关心。小姑娘将手放到背后左右顾盼了一阵,希冀地望向他,声音轻轻柔柔地像风般,“那…可不可以帮我要张方忆舟学长的留言照片呢?”
                明思扬忽闪忽闪猫眼,懊恼地瞪圆了:“小姐姐,你竟然不要我的?”语气十分无辜可怜。正当他瘪一张元宝嘴时身后一只长臂照肩搂上来,明思扬眼睛一亮朝后瞥,随即眼底一暗咧嘴笑着举手晃了晃,要猛然偷袭拍去,被高挑死鱼眼的短发女孩子两下擒住。
                明思扬三枚耳骨钉晚霞下闪耀,扑腾得龇牙咧嘴,吓得小姑娘掉头就跑:“照临哥!住手!你是要嫁不出去的!”
                张照临冷冷淡淡地一扭腕,“方神都教你说废话么?”
                明思扬微微一笑将劲道都卸了,书包饭盒袋吉他袋滚珠似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张照临不吭声地替他捡。
                他们走在杨柳絮落尽的河道上,孔雀绿的荇藻水里有波光粼粼被剥皮拆骨的夕阳,血洒了一江。明思扬哼着歌走,张照临直视前方从背包里掏出一叠乐谱递给他,“拿着,亦瑶改的给你一份,高两音准。”明思扬接过来翻两翻蹦跶几下,再哗啦哗啦飞速地一溜翻下去,最终定格在不知哪页,扬眉一笑望着张照临,“亦瑶姐姐真好。”
                张照临扬高下颚,细长一段脖颈霎时酒红晚霞灰紫栅格都飞鸟成群般划过,天就是那一瞬暗下来的,明思扬想她眼尾只是没有艳丽星辰罢了,不然横竖嫁不出去,娶回来也不错,愈想心里愈仿佛从深埋的那片沼泽里浮出一颗黝黑的石头。突然余晖散尽了。
                张照临道:“你可以当面去谢。”
                明思扬提一提嘴角,“我会的。”这个笑分了几次,终于与夕阳被拆散的骸骨一同铺撒在昏黑水面上。最末他侧脸映漆黑江面,笑意眉目不清地道,“照临姐姐,你能给我一份前辈以前的曲谱集么?”
                他看见黑漆漆的江面上冒了两个泡,咕嘟咕嘟。他将卷翘的眼睫垂下。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7-07-13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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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President第一次演出的时候,学校里树了巨大的告示牌,色彩爆震的海报铺天铺地,像海啸般将明思扬他们眼里这块方寸之地淹没。明思扬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方忆舟就是站在这股浪潮中心的人物。
                  他来到演出后台,空荡荡的礼堂幕后亮着单薄的一盏惨白色顶灯,猩红厚重帷幕将翘木屑的破旧木地板与外界隔开。外面是张照临带学生会装饰得恢宏靓丽的演唱会布景,里面是全宇宙的安静。方忆舟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卷着袖子,背对他一个人蹲在一个角落里整理地上平摊满一整块木地板的电吉他、键盘、道具,头发顶毛茸茸的,一小片荧光落在那里,星河碎影。明思扬鼓足中气,喊一声“前辈!”,方忆舟笑着背身朝他招招手,“思扬,过来。”
                  少年咚咚咚地跑上去,将两件道具踹开。他这才看清方忆舟的正面,白净消瘦的脸上画着烟熏妆,浓密的漆黑花纹像荆棘般盘卷蔓伸,眼尾熏燎一朵曼陀罗花,妖艳诡谲的脸孔衬在白衬衫上,融成一种伶仃的美感,莫名其妙变成一道铁钩在明思扬心上轻轻挂了一下。隔靴搔痒。
                  方忆舟蹲在地上摆弄道具。明思扬插袋看着那些漆金漆银的东西,在白顶灯下都折射出冷漠坚硬的光线,刺进他湖绿贪婪的眼里,刺痛感使他不自觉露出痴迷的神情。
                  器具刮擦的声音止了,方忆舟撑着下颚很温柔地歪头看他,“你想要?”声音没有一点危害。明思扬嘭地从墙壁上弹起来,下巴一扬金褐色的头发太阳般向后甩去,露出光洁额头,笑容飞扬跋扈:“想要!”
                  方忆舟站起来,像无数次一样呼噜了一把他柔软的头顶,“以后,它们都是你的。”手掌停住一会,又再揉了揉,“歌都准备好了吗?”
                  明思扬狮崽般的小鼓脸瘪下去,湖绿眼睛偏开,“…好了。”
                  方忆舟笑了一声,松手退开明思扬伸手就可以拥抱到的范围,飘到舞台楼梯旁掀开帷幕向下一挥手,是明思扬最厌恶的那种轻飘飘,“亦瑶,给他化妆。”
                  他们踩着快要被震裂的舞台木地板咆哮嘶吼,键盘吉他电音鼓像黑金属那样碰撞,轰隆隆的电闪雷鸣,耀眼刺烫的光线,将观众的嚎叫声掀起再将宇宙掀起。明思扬歇斯底里地压低声线,感觉喉嗓像烧着一把火那样刺痛。他像盛夏闷雷般吼起来。方忆舟挎着吉他站在他身前,每一句歌声都像一颗炮弹爆落进他心里,炸开千层泥泞滚浪。三次安可退到幕后后他们撕打着滚进道具堆里,明思扬整个人盘在方忆舟身上,胸腔里像嘶鸣着一台垂死挣扎的风箱。他们接吻,明思扬看到了方忆舟眼里睁目露爪牙的野兽,瞠裂的三角眼是金黄色的,和他被染的发色一样。他感到自己心里那团沼泽想要迫不及待地吞噬方忆舟,把他彻底拉下去,从宇宙中心拉到深幽谭底。
                  他胡乱地抹掉方忆舟眼上的妆容,露出苍白的肤底,熬夜后青紫的血管,浓重得一层一层根本无法掩饰的黑眼圈,孱弱的神色。然后方忆舟慢慢抬起一只手,轻柔地盖在他眼睛上,带来温柔的黑暗。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7-07-13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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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明思扬清脆地“咔嗒”一声转开家门,踢掉运动鞋拿到阳台上,发现前天从寿司屋回来撑开晒的雨伞又被天暗后突然瓢泼的大雨淋湿了。六月暴雨不讲道理,电闪雷鸣,一阵稠似一阵。明思扬伫在窗旁看了片刻,感觉有什么熟悉的潮湿锋利在眼底静默地滴着血聚集,黏黏腻腻,湿润钝痛,仿佛时间静止。
                    他开冰箱拿了罐啤酒,没开灯,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摁开屏幕,黑暗里幽莹莹的一方亮光。电脑亮起即是刚完成的作业页面,他重新打开一个文档,刚好邮箱嘀地一声显示张照临的答复发来了。明思扬灌了口啤酒,感觉比清酒好很多,利落地一甩鼠标将一篇极其熟悉的曲谱调出来。那是他入部考核的曲子,静静躺在附件夹最底。
                    他当年弹的是方忆舟早期出道的曲目。
                    当时方忆舟很年轻,眼里锋芒更显,却是剐不痛痒人的锋芒。明思扬打完一场架,眼眶淤青地路过礼堂,遥遥看见镁光灯下消瘦纤弱的吉他手一身黑衣将脖颈高高昂起来,像把在手上转圜着未刺痛别人却划伤自己的锋利匕首,锐利地高喊:“We are President!”只有一位鼓手女孩子站在他身后。他拗身的姿势像飞燕。
                    那是方忆舟最初封神的演唱会,也是只有他与张照临两个人的摇滚乐队President横空出世的演唱会。
                    冰凉啤酒在喉咙里滚动,明思扬垂着眼睫喀哒两声敲打键盘,曲谱出现在作业屏幕,他按了剪切,然后手指在键盘上舞动起来。梁亦瑶带给他的键盘谱摊开在电脑桌上。
                    他发现很多有关方忆舟的事情他都想不起来了。方忆舟当年打一排亮闪闪的耳钉,穿奶咖色铆钉风衣,袂带飘飘地背着吉他走过清晨的学校。他伫在教室窗口看着那抹飘起的衣带。人群散开,方忆舟微笑着朝他走来,眉眼里珠玉温润无风无雨。方忆舟把他押在音乐教室座椅里,他背着夕阳反复疼痛地拨弦,那人坐在高高的讲台上沐浴晚霞转着钥匙俯瞰他,柔软发梢被染上一点艳丽金红。梁亦瑶与张照临将他拦在身后,他看着方忆舟孤身走向学生会室,门嘭地关上。
                    他看着他锋芒愈来愈敛,喜穿白衬衫,某天放学后向他推荐寿司酒屋,明思扬眉飞色舞地掀开帘走到他身旁。
                    方忆舟揉揉他发顶,朝他伸手,“思扬,过来。”
                    他走过去,走进一片星河,然后方忆舟笑得轻飘飘的面容模糊,远到看不见的深渊。
                    最末一次,则是他推着眼镜笑了一下,“这种题目和寓意有很多地方都用过,我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演出,我们要做得更好一点。词曲都改掉,从你的中心呼唤全世界,好不好?”当时修长的指骨卷着明思扬金发玩,他兴奋的眼神未落到那人身上。
                    曾经方忆舟是他的世界中心,淤泥想吞噬的一切,苦痛与欢喜的根源。如今他面前不远处悬着星辰灼风,触手可及,而哪里都没有方忆舟。方忆舟收敛,他活泼耀眼地抓住机遇前进迎合,得寸进尺,仍是块紧密的拼图。
                    这堵墙不知是谁砌起来的。
                    突然的信息提示符亮在电脑桌面角落,明思扬缓慢地揉揉猫眼停下十指,看到来信人备注时湖绿色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然后,他一推键盘,脱掉外套,踹开雨伞,开门下楼,奔跑进雨中。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7-07-13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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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方忆舟打着伞站在雨里,看到明思扬眼睛盈盈发亮地踏着飞溅的泥水自昏黑夜幕中跑来,皱了下眉。金褐色脑袋小野兽般湿淋淋撞进他怀里,方忆舟愣了一下,慢慢展开一个微笑,将伞移到他头顶上,“我又不着急。”
                      明思扬随随意意地咧开嘴,眼里都是湖绿色的星芒,映在身后漆黑夜空上,笑容如太阳:“前辈我来见你啦!”
                      方忆舟揉一把他脑袋:“跟我走。”
                      两人一路走到方忆舟家公寓楼,几乎没好好走路,明思扬胡撕胡闹地噗嗤噗嗤笑着快要挂到方忆舟身上,扒啦那一柄小破雨伞。方忆舟很无奈地将他一巴掌拍下来,掏钥匙开门,外套披在明思扬身上,单单薄薄一件T恤已被淋透了。
                      进了家里明思扬先被方忆舟不容置喙地赶进浴室,面颊红润卷毛湿漉漉蒸着热气出来后,看见的是暖黄顶光灯下方忆舟穿着湿透紧贴身体的黑T恤,光脚坐在窗边跷腿按手机敲字,柔软的发梢滚落一细串水滴,淹进牛仔裤布料里。明思扬踮着脚溜过去拿热腾腾的脑袋蹭他裸露冰冷后颈,男孩子垂落的肩因微笑一颤一颤,乖顺得不像话。
                      明思扬笑道,“前辈,你这样我觉得是我在对你行使拐骗犯罪,抽筋断骨,生吞活剥,把血打散了摆到树墩上当祭品。”
                      方忆舟笑着握拳凑到嘴边咳两声:“树墩?”
                      明思扬在他后颈滚来滚去,嘴里喷的全是热气:“抓兔子的那种。”
                      方忆舟朝后扇他一巴掌,起身走进浴室。
                      他们在床上滚了一圈,方忆舟眼里眦目欲裂的那对金黄野兽瞳仁像黄金燃烧的火星,小小两颗,最终燃缩成硬微的金属颗粒,撒落在焦黑的原野上。明思扬将头埋进枕头里装睡,他刚才将手掌围绕在方忆舟脖颈上,是真的差点照着柔嫩的新鲜血管拢下去。他想在这里睡着。方忆舟将一罐带水珠的冰可乐贴在他脸上,明思扬龇牙咧嘴地跳起来,趿拉拖鞋的男孩子握拳咳嗽着靠在门口朝他喘气笑笑,“我去下工作室。”
                      明思扬懒懒地挥手直到身影在视野内消失殆尽,仍然眨着眼睛望着窗外渐大的雨帘,表情都没有变。夏季夜晚滂沱漆黑的暴雨。他看着看着,莫名想起有一回他身骨快要散架地背着吉他袋,歇斯底里地喘气,方忆舟微微笑着将他握雨伞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雨伞推进水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避雨的台阶上笑望着他。明思扬回身,灿烂地冲他一笑,毫无犹豫地向暴雨里步步走去,眼底晦暗得没有一点光线。
                      椅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明思扬赤脚蹦下床走过去,看到只有被删除的一条给张照临的信息。明思扬蓬软着头毛将手机按来按去翻了几遍,随便一道弧线抛进被窝里。他踩着光滑的地板走到电脑桌前,掀开笔记本,在无声地屏幕亮起中掏出裤袋里一只U盘插进去。屏幕上是一行word文档,写着“在全世界的中心呼唤你”。他点进没退登的邮箱界面,拿手撑着下巴嘀嗒嘀嗒点两下鼠标,然后退了出来,走到窗边“嘣”地一声拉开那罐气泡满满的可乐,咕嘟咕嘟滑动着喉结仰头灌下去。忽然,他模糊柔腻地咦了一声。一道细白的闪电正划过夜空。明思扬对着由漆黑变亮的窗外睁睁眼睛。
                      然后,他笑一笑拉开靠在床头的方忆舟的吉他袋,将剩下半罐可乐倒了进去。
                      在那声夏夜惊雷中,他轻轻地缱绻地将脸颊贴到方忆舟睡过的枕头上。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7-07-1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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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明思扬戴着帽子冒雨飞奔进礼堂幕后,远远就看见梁亦瑶乌黑高马尾辮飒飒飘晃著跳脚,纤柔身影一上一下,声音像湿毛巾绞细了,「明思扬你好啊!演出现场迟到!方神白管教你了!”停顿了一下又更猛烈地蹦哒道,“方神自己也是,毕业演唱会请病假不到场,还临场深夜改谱!虽然提醒过我准备还是要死了好嘛!啊——”
                        明艳照人的少女脸颊气得红鼓鼓地夸张侧倒下去,被张照临展臂一接,然后弹起来一摔帷幕晃进道具间去了。
                        张照临细细地将他脸看了一遍,眼瞳漆黑,最终停在他眼睛里,素白着张脸面无表情地撤手转身,系银链的靴子步步摇擞出细微的簌簌声,那天傍晚绮丽血阳与灰紫栅格的谲艳仿佛从未降临在她苍白的面颊、盛夏天里滴水成冰的声线上,“鸩毒心肠。”
                        明思扬猛一甩头抹掉夏季雷雨中蒸出的薄汗,小狮崽般呼哧呼哧粗喘两声气,偏头朝身后虚无处遥遥一笑,化过妆的眼尾嫣丽。这个表情让他很恍惚了一阵,仿佛穿过两万重泥泞暴雨才鲜血淋漓地来到这里,却不知为何要冲着昏黑角落做。
                        台前张照临猛然“嚓”地一敲鼓,刺耳的金属音刺破穹顶,刺破云霄,刺破灰沉沉的天幕。
                        真正踏到舞台最前端的时候,明思扬被铺天铺地的白光晃了一下眼睛,欢呼声在脚底漆黑的海洋里翻滚,像隐秘嘈杂的涌潮。明思扬穿着白衣,羽毛高跟皮靴,帽上一颗蓝水晶,白镁光落在他白皙擦粉的脸上,蓦地从他伶仃蝴蝶骨背后生出两扇翅膀,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他知道从他出场时台下就在吸气,他想到星辰艳丽的一抹笑容,想到夺目舞台上将脊骨生生拗断的黑燕,想到妖艳的曼陀罗,想到汗水湿透的白衬衫和青绿血管。他伸出手去,握住那根话筒,好像拢住柔嫩血管,蓬勃新鲜的血液在掌底跳动。暴雨滂沱的泥潭。
                        他说。声音低沉而微微有磁力。对不起,你们的队长因病不能到场了,让我们共同感到难过。这里是President夏季“从你的中心呼唤全世界”演唱会,由我献给你。
                        他说,你好,我是主唱,明思扬。
                        请你呼唤我的名字。
                        他将脖颈高高地向后仰去,金发光耀璀璨,如同献祭。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7-07-13 1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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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站在最高的舞台上,朝下望去的礼堂是很小的。
                          明思扬曾经以为挥舞着荧光棒的人群会像一片最美的星河,现在不过是他脚下泥土的一小片。他从未感到他离翻滚涌动的世界那么近,近过朝阳,近过雷雨,翻覆手掌他的幽深泥泞即可将全世界排山倒海地吞没。
                          张照临敲电音鼓,梁亦瑶揉键盘,他搂着吉他弹唱的每一首歌都只有他一个人的高音回荡。每首歌都似曾相识,都曾出现在演唱会的曲谱集、梁亦瑶改过的键盘谱与张照临发来的附件夹里,每首歌都在高潮时分、在曲调微妙的偏转角处露出不一般举世无双飞扬跋扈的笑容。每首曲子都是明思扬照着他最爱的旋律修改过的,不是舞台上黑燕诡谲畸艳的妖美,而是喷薄而出的骄傲艳阳,舞动的熏风。
                          金褐发丝,湖绿眼眸的小狮子。
                          明思扬的声音很高很锋利,像把用最亲爱的人的血开过刃的刀,比之方忆舟当年单薄尖利的嘶吼又更添很多浑厚,扎不伤自己,只是一路朝着荒莽世界劈荆斩棘地开路。他常年被迫痛苦压低的嗓音成为他高音下的底衬,稳稳托住他一叠又一叠的旋转飞升。哪里都不再有属于昔日神明的影子。
                          舞台下深陷泥淖里的世界喊着,明思扬,明思扬,明思扬。
                          最后一首歌的音乐响起时他揽过话筒,声音靡靡雌伏道,“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献给我的爱人,《从你的中心呼唤全世界》。谢谢。”
                          他笑着昂起头,湖绿的眼里诞生鲜活恣意的金黄,新生的,血脉蓬勃的。蓝宝石在瞬间聚焦的镁光灯下折射蓝光,仿佛某个雨夜,他闯进明黄温暖灯火下某人眼中的眼睛闪闪发亮。
                          杨柳堤畔曾有人对他说,你应当面去谢。他说我会的。嗯,明思扬想,我已经当着世界的面、在你的中心谢过了,又抵不抵得上你婉转铺垫,苦心钻营,惊鸿一瞥。
                          他举起双臂,张照临与梁亦瑶围簇在他身后,人群为他四散再为他聚集,最终群山回唱,神祗陨落,新星从暴雨泥泞里升起。他的歌声呼唤着全世界的拥临。
                          那是他登基加冕的仪仗。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7-07-13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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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电闪雷鸣,蓦地照亮黑漆漆的屋子,雨水沿着厚窗帘隙开的缝,像一个人的柔软脚掌般悄无声息地划过黝黑地板,摊开的杂志,散落的海报。
                            清瘦的少年围着毯子,没戴眼镜,额发帖垂着微烫的脸颊,抱膝坐在没开灯的屋子里。一台电脑掀开放在他膝盖上,汇集昔年密密麻麻曲谱的文件夹页面还亮着。少年神色温平,面容清净不染脂粉,移开视线嘀嗒一下点开直播间,蓝莹莹的电脑光里睫毛垂一垂,热敷留下的水珠就倏啦落下。
                            他将麦凑到嘴边,深吸一口气,粗糙刮擦的嗓音反复折叠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喑哑得仿佛锈金属,“你好,我是方忆舟。”
                            他习惯性弯起指骨,叩了叩滑硬桌面,然后望了眼窗隙里黑沉沉的天忽然微微一笑。直播间里没什么人,他拿着麦自由自在地哼着某首歌闷笑了一阵,直到暴雨滂沱声灌注耳膜,才清咳一声对着墙壁面容突然十分肃穆的道,“接下来我有一首歌,献给我的爱人。请听,《在世界的中心呼唤你》。”
                            他闭上眼睛,脚不紧不慢地蹭着一只吉他的袋子,曾着一叠稚拙得很像梁亦瑶笔迹的琴谱,开始沙哑地清唱。他的声音很轻,绵密的雨声里仿佛有一片羽毛飘过,夏季傍晚轰隆隆的闷雷压着泥泞的马路翻滚,烛火昏黄。他在那幻想昏黄的烛火里,看到一对湖绿的眼睛闪耀。那是高二那年的盛夏,自己孤身走向学生会废队申辩的四面高椅围墙,门在他身后关上,而太阳般落在他脊背上的炙烈目光,像一整个世界般,使他温平地,高傲地昂起头颅。
                            他放下麦,轻轻对昏暗覆尘的角落展开双臂道,思扬,过来。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17-07-13 1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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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的中心呼唤全世界》完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17-07-13 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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