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在红绸晚香的腰肢，玉藻前雪白圣洁的身姿在帘幕后踱步。指梢夹着一只精致狭长的女士烟，优雅地在深夜的阳台前晃过一道鎏金火光。
每个人都夸赞她美艳端庄，带出去都让金主脸上有光。妩媚多一分则妖冶，矜持多一分则无趣，她的恰到好处就像一滴凝练的油，可以准确无误地点燃一整片的火。
她晃着烟，氤氲遮住半只眼，眉骨削瘦投下阴翳来，那是处欲望的黑洞。
她莫名盯着烟往热城高处飘散再不见，任凭自己在烟雾弥漫中麻木，兀地怀念起她蜷缩在出租屋里的时候——彼时她不叫玉藻前，别人只叫她阿玉。
……
密闭而温热的闭塞浴室里，充斥着劣质沐浴露浓郁的味道，嘈杂的怨声细碎而持续地从浴帘后面传来。
“阿玉，你又在干嘛？！”
女人面对着墙，一面自顾自地不断说着话，鸡毛蒜皮在她嘴里，眼里，都散发出特别的意味，她就乐意瞪圆了眼睛说，说个不停。俗气酸涩的语气让人听得浑身不舒服，连带唾沫吞咽和冷漠得从鼻息发出来的嗤笑。即使水流再温柔地冲刷洗涤，也洗不去她身上浓重的土气。

“洗好没啊——”“就来了，你催什么。”
只卷了一席黑色丝绸睡袍的阿玉从水汽朦胧里探出头来，蜷曲如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披及肩头，露出一片光洁圆润的肌肤，热气吞吐催促她纤秀娇美的身材泛着粉红，兴致大好的她凑到镜子面前抹开水雾，画了个精致而庄重的红唇，神情恍惚间，竟似位华尔街金融公司的某个高级秘书。
介绍她的姐姐总说，她生了一张招烂桃花的脸，眼窝深邃鼻梁直挺，紧闭的唇像不容侵犯的城池，不笑还好，见着人只觉得精致优雅，笑起来便是春风远播撩人心弦的犯规。
只可惜，杏眼里的懦弱鄙夷终究改不掉。与她同租的柳野只瞥去一眼，手里别了枚女士烟踏着拖鞋在三十平的屋子里晃来晃去。
“拜托，别抽啦，老娘今天忙得头疼——”青桃盘腿坐在床上，脑袋重得像是支不住，嫌屋子里闷只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去。“你也不怕摔成两截。”阿玉冷哼着扯动嘴角，叉着腰走过来，嘴里念念有词，发作的劲儿又起来了。
“怎么，我望望天空，望望大厦”青桃别过头笑嘻嘻的样子，骤然不服气地凝视她，扬着脑袋，“不行吗？”
“呦，那你可真是大了……”
“别吵了！”柳野眼看着一场嘴仗的爆发，拿手背叩了扣桌子，“吃饭。”
像是个天大的命令，两人齐刷刷地安静走了过来，乖乖坐好，看着桌上一大碗米饭，等着柳野将饭菜一一分好。一旁的两人佯装不在意，实则眼角总有意无意地萦绕在碗中，酒肉糜烂，剩菜冷饭的气息久久退散不去。青桃哼哼唧唧地埋头扒饭，怨气似是还没消散，半晌，只吐出几个字
“三猖婆。”
“***说什么——”阿玉旋即瞪圆了眼，极恼怒地站起来一拍饭桌，原本一张红唇霎时变成了一门大炮，预备发射连珠炮弹。
“我说你，三猖婆，没人要的东西。”青桃童稚清丽的脸上扬起笑，很是纯真无邪。这话是她家乡的方言，即便是听不懂，也能猜出其中几分意思。
“够了！你们有完没完！”柳野郁郁压制怒意的脸看起来很不好，阿玉瞥了一眼她，无言地爬到床上。

青桃是这次战斗的胜利者，她心情很好地给柳野夹了一筷菜，柳野只皱了皱眉，道：“别招她了，今天她被老板打了。”
闭塞的房间滞留下消沉堕落，窗外是聒噪的夏蝉，以这种方式消耗殆尽自己的生命。这一晚过得很无趣。阿玉把手枕在脑后，晃着腿看深夜窗外斑驳陆离的灯红酒绿，隔壁街衢KTV里嘈杂的回声冲撞着建筑，烦躁。
阿玉抬起手，金主送的戒指还在手上，连带着下颌处被人用皮带抽肿的痕迹，嘴唇撕裂后疤痕也都还在。戒指闪耀的晦光，似一阵渊薮里的轻笑，像是勾人的招魂幡，包裹着精致靓丽的外壳，实则隐藏毒蛇。
吐息寒噤，獠牙毒刺。
“还能躲在哪儿啊——”
夜底幽深得像一潭水，泉眼冒出轮圆月来，活生生地朝人笑，捉弄得忍俊不禁。今夜的月真的很亮，黄澄澄地嵌在云层堆砌起的画框里，不消一会儿，又冷幽幽地转为灰蓝了。
午夜时分于热城不是个停止的时间，或者说，在这里没有停止的一刻。无数年轻人燃烧自己的生命轻狂，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躯壳肉体被权贵一点点吞噬蚕食——直至消磨殆尽，为这座腐朽颓败的都市，不断地添柴加火。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又极度难堪。”

楼下大排档热烈地逸出一尾香，似只鼠地蹿了出去，直往黑魆魆的窟窿眼儿里钻，往街衢四巷，往地北天南，往楼上扑。楼上潮湿闷热的屋子里挤着几个人，这样浓郁得招人发狂的气息，简直是给凌迟的人一块磨刀石，急得人牙痒痒，却也心生惶恐。
阿玉是不敢想的，她不敢多想这些，唯恐心思被青桃晓得了，又遭她尖牙利嘴地讥讽。当然，她的肚子也不允许她多想这些。她慌忙着劝慰自己，就当减肥了。
她朝外面眨眨眼，看见的是火一般的夜色。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消沉。

“过来……”
唤声将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阿玉的面目终于和玉藻前精致的脸不断晃成残影，最终再重叠在一起，精准无误。可玉藻前是她的神，阿玉，不过是个**。
火一般的夜色下，清亮的月不见了，没有星辰清辉，也没有巍峨城邦。
玉藻前朝外面眨眨眼，只看见地狱。

颂仙骨月戏

陈怀夜

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