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于印度宗教(包括佛教)和在佛教传入中土后仿照佛教建制而构筑起来的道教,以及西方的基督教,中国上古时期自发产生的原始宗教(天帝)信仰,有若干之差异:
中国历史之初的原始宗教信仰,尽管其宗教意识普被君民各个阶层,宗教信仰在各人生活中占据着主导性位置,但自上古迄至秦汉,并没有发展出一个成熟的宗教信仰体系和宗教仪轨。换言之,宗教意识并没有发展至成熟和自觉之高度。
先秦时期的原始宗教,始终贯穿着“政治”与“民生”这两大主题,有着明显的民本化、人本化、人文化、现实化倾向,即以人为本的发展倾向;而不是如其他宗教那样,有着明显的神本化、出世化、超人文化、超现实化倾向,即以神为本的发展倾向。在核心的宗教观上,中国先民始终坚守神为人而在,神为人间、为人生而服务;其他宗教则正相反,始终倾向于人为神而在,人以服务众神为天职,以服务众神为人生最主要义务。
如此就不难理解:为何上古原始宗教信仰和鬼神崇拜,迨至晚周时期即已基本融入人文文化之海洋,为人文文化所含化与消融。至圣孔子的出世,以及他的三千弟子们,则更进一步地顺应中华文化发展的基本倾向,对上古流传下来的宗教信仰与鬼神崇拜,进行了彻底地汰滤和扭转,确定了中华文化的基本格局和基本性格——“内圣外王”的生命格局和人本化、人性化的文化性格。
这标志着中华文化由先前自发的(无意识的、本能的)原始形态,升进到自觉、自省、自主方向的全新阶段,一扫此前文化思想传统中的神秘性(即鬼神的不可知性)、荒诞性(即无厘头性)、非理性(即生物化的本能性)、原始性(即无系统性和逻辑性)。
故知孔子和他的弟子们,在中华文明史上,以及世界文明史上的作用,都是划时代的。“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信然也。
其他宗教里的神都是宇宙的创造者,而中国上古宗教之神只是管理宇宙和下民,并不创造宇宙。中国上古神话中,宇宙是由半人半神的盘古化生而来。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三国·徐整·《三五历纪》)中国先民认为宇宙是化生而来,不是创生而来。
此“巨人化生天地论”很值得玩味,它与后世人本主义文化的形成与促进,以及由孔孟所开创的将“仁心、德性”作为基本的生命文化体系,皆有着深刻的渊源关系。
——摘自潘麟导师著作《〈大学〉广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