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此去经年-
碎蜂推开门的时候,不出所料地看见床上一抹淡紫色的身影迅速弹跳起来的样子。
“碎蜂。”此时的夜一正盘腿坐在柔软的铺着天鹅绒被、蕾丝边的大床上。
房间里很暖,她穿了一条面料昂贵的紫罗兰色绸质睡裙,那坐姿却丝毫与优雅高贵搭不上边。“KISUKE呢。他回来了吧。”她问。语气里有略略的急切。
“是的,夜一大人。”碎蜂的回答依旧是简洁而礼貌:“但您现在还不能见他。他正在忙。”
“诶?”正当夜一准备撅嘴表示不满时,她又听到了碎蜂的后半句:“如果夜一大人今晚还想看见浦原公爵的话,就请赶快去里间更衣吧。”
她翻下床赤着脚跑进藏衣室。
当乐队庄严肃穆的旋律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响起的时候,夜一忽然感到一丝恍惚的迷惘。时隔这么久,终于能再见到他了么?这折磨她七个月的空洞而无法被填满的生活此刻恍如一梦。
她抿了抿有些干燥了的唇,长长的睫毛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这是一场她日夜期盼的庆功晚会。为庆祝前往北爱尔兰的英勇战士们在边境战场上获得的空前成功——那战争足足打了大半年,终于在岁末落下帷幕,公主将在今夜代表皇室和国家向领军助战的浦原喜助公爵授予代表荣耀与赞誉的嘉德勋章。
此刻,衣着光鲜的皇亲国戚们已与公主一一握手问候,他们正陆续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在大厅中央逐渐空出了一路深红的厚羊绒地毯。“——吱呀。”随着那扇精致纯白的大门缓慢地析开,全场的人瞬间将目光集中向厅堂的另一端——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郑重,屏住了呼吸,只有小提琴悠扬的独奏如水一般在空气里流淌。
门开了,有一个男子走进来。步伐不轻不重的得体,优雅从容。
那男子面容英俊,身形略显清瘦。他的皮肤有些苍白,帽檐下露出的淡鹅黄色的发在屋顶盛大的水晶吊灯下泛出温润柔软的光。
他穿着和在场的公爵们相同的深红色丝绒外套,帽子上镶着的四条貂皮凸显出他在这个国家中显赫的地位。然而尽管是包裹在这设计古老的制服里,男子的周身却隐隐地散发出了一丝慵懒和煦的味道。
那仿佛是香味馥郁的意大利咖啡,不需要顾忌什么环境所在,有他的存在便自有丝丝的香甜浓淡深浅地渗入进空气中。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嗅到。那温暖的美好。
是浦原公爵。
在这偌大的白金汉宫中,除了浦原公爵,再无他人能有这般温暖洁净之感。
掌声在这时雷鸣般响起。伴随他的脚步,久久不散。
浦原径直地走到公主身前才停下来。他摘下帽子,放到自己的左边胸口。优雅地鞠躬。
夜一能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有好看的弧度。她笑了。轻轻向他伸手。
“在下浦原喜助,拜见公主殿下。”他的笑意越发深了。他牵起她的手,落下一个浅淡柔软的吻。
当那枚精致的带深蓝色绸缎的嘉德勋章被盛在金色托盘中央随女仆的脚步款款靠近时,夜一看着眼前男子清俊的脸,恍惚地忆起一个漂亮消瘦的少年。
那是在多年以前的一个同样严寒的深冬。夜一记得那一年伦敦下了好大好大的雪。而少年就是在那其中的某个飘雪的夜晚突兀地到来的。那样突兀,又无限耀眼地。闯入。
“是浦原公爵的遗子。今日便要继承他父亲的爵位。”
那时候尚且留着短发的小夜一听到父王的话,好奇地抬起了头,她的眼就那样正对上面前少年倔强的翡翠色眸子。
那日的浦原喜助身穿松叶绿色的上衣,深色马裤和及膝盖的长靴。单薄的身子显得寥落。他孤单地站在空落敞亮的厅堂中央,默不作声地接受仆人们递给他的勋章、面料精致的制服以及象征地位的高帽。那时候,高高的拱形天花板上,几只水晶吊灯投下雍容的淡黄色光,把这十多岁的少年瘦小的身影打落在铺着地毯的柔软地面上。那影子由他脚底蔓延,深深浅浅地围成一个圈。将他包裹、将他分隔。
夜一可以感觉到他眼底极力掩藏的寂寞。她能看得到。
“浦原公爵接下来将住在白金汉宫里。你愿意么,夜一。”父王弯下腰来问温和地问她。“好的。”她轻声地答,却发觉自己已无法将目光从那漂亮的金发少年身上挪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