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一轮明月照窗棂——当宝系列遇上戏迷

【二堂舍子·王桂英】
开脑洞之前，还是要来个正pao常ti画风的《宝莲灯》。那么就先发一张陈少云魏海敏版的京剧《二堂舍子》，压住了阵脚：

可能是我作为戏迷还太嫩吧，从来没看过全本的京剧《宝莲灯》，只看过《二堂舍子》这一折。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似乎总是摆脱不了喧宾夺主的命运，早在央视版《宝莲灯》出现焦版杨戬之前，这一出的风光已经被刘彦昌和继妻王桂英在戏台上尽占了上百年。
无论是宝正还是宝前的刘彦昌，都比戏曲里的洗白太多了。戏曲里刘彦昌在三圣母被压华山之后，中了状元，又娶了王桂英为妻，生下一子秋儿。后来沉香与秋儿同入南学读书，闹学失手打死太师之子秦官保，回家后与秋儿都自承其罪。刘彦昌与王桂英再三盘问，最终在刘的连哄带迫下，王舍了亲生子秋儿前去抵罪，放沉香逃走，这才有后来仙山得宝斧、劈山救母。《二堂舍子》就是从闹学开始，到王桂英放沉香逃生结束，也有的版本是不演“闹学”，直接从刘彦昌出场开始演的。
先放一段京剧《二堂舍子》“闹学”一场的剧本吧：
秦官保　　（白）　　　　　您罚我背书得了。
魏虎　　　（白）　　　　　什么，罚你背书？好，罚你背书也好。脸朝外，背吧。
（秦官保脸朝外站。）
秦官保　　（白）　　　　　老师，背什么书啊？我全忘了。
魏虎　　　（白）　　　　　什么，你念的书全忘了？
秦官保　　（白）　　　　　可不是吗！
魏虎　　　（白）　　　　　背《百家姓》。
秦官保　　（白）　　　　　唔，《百家姓》，《百家姓》……
魏虎　　　（白）　　　　　哎……你怎么背起《百家姓》哪？
秦官保　　（白）　　　　　哟！您不是说背《百家姓》吗？
魏虎　　　（白）　　　　　我叫你背《百家姓》里的书文哪！
秦官保　　（白）　　　　　老师，《百家姓》里的书文都是什么呀？
魏虎　　　（白）　　　　　唔呀！你念的书全忘了。
秦官保　　（白）　　　　　老师，没都忘，就是想不起来了。
魏虎　　　（白）　　　　　好好好，我提提你：赵钱孙李。
秦官保　　（白）　　　　　哦，赵钱孙李，赵钱孙李……
魏虎　　　（白）　　　　　往下背。
秦官保　　（白）　　　　　赵钱孙李。
魏虎　　　（白）　　　　　怎么总是赵钱孙李呀？嗯，下边是周吴郑王，背。
秦官保　　（白）　　　　　哦！周吴郑王，周吴郑王……
魏虎　　　（白）　　　　　哎！冯陈褚魏。
秦官保　　（白）　　　　　冯陈褚魏，冯陈褚魏……
魏虎　　　（白）　　　　　魏……
秦官保　　（白）　　　　　魏，老师，魏什么呀？
魏虎　　　（白）　　　　　怎么想不起来了？
（魏虎站起到台口。）
魏虎　　　（白）　　　　　唔呀！冯陈褚魏，下边是什么了？我都叫他把我气糊涂了。嗯！
（魏虎坐下。）
魏虎　　　（白）　　　　　好了，你就背到这里好了。
秦官保　　（白）　　　　　就……老师，您多上点儿，哪个上三句的？这不成三条腿了。再说回家我爸爸一问，我怎么说呀，我？
魏虎　　　（白）　　　　　多了你记不住的。
秦官保　　（白）　　　　　老师，您上的越多，我就越记得住，少了我记不住。
魏虎　　　（白）　　　　　怎么？多了记得住，少了你倒记不住！
秦官保　　（白）　　　　　对了，您越教得多，我越记得住。
魏虎　　　（白）　　　　　好！今天我要扯书，我扯到哪里，你要跟我到哪里。
秦官保　　（白）　　　　　好！我跟您扯吧。
魏虎　　　（白）　　　　　好！脸朝外站好。
秦官保　　（白）　　　　　哎！脸朝外。
（秦官保脸朝外。）
魏虎　　　（白）　　　　　我要扯书了，赵钱孙李。
秦官保　　（白）　　　　　赵钱孙李。
魏虎　　　（白）　　　　　周吴郑王。
秦官保　　（白）　　　　　周吴郑王。
魏虎　　　（白）　　　　　冯陈褚魏。
秦官保　　（白）　　　　　冯陈褚魏。
魏虎　　　（白）　　　　　魏……未卜先知。
秦官保　　（白）　　　　　未卜先知。
魏虎　　　（白）　　　　　知过必改。
秦官保　　（白）　　　　　知过必改。
魏虎　　　（白）　　　　　改邪归正。
秦官保　　（白）　　　　　改邪归正。
魏虎　　　（白）　　　　　正大光明。
秦官保　　（白）　　　　　正大光明。
魏虎　　　（白）　　　　　明声远德。
秦官保　　（白）　　　　　明声远德。
魏虎　　　（白）　　　　　得一望二。
秦官保　　（白）　　　　　得一望二。
魏虎　　　（白）　　　　　二八佳娥。
秦官保　　（白）　　　　　二八佳娥。
魏虎　　　（白）　　　　　鹅鸭浮水。
秦官保　　（白）　　　　　鹅鸭浮水。
魏虎　　　（白）　　　　　水付云罗。
秦官保　　（白）　　　　　水付云罗。
魏虎　　　（白）　　　　　锣声鼓响。
秦官保　　（白）　　　　　锣声鼓响。
魏虎　　　（白）　　　　　响震连天。
秦官保　　（白）　　　　　响震连天。
魏虎　　　（白）　　　　　天兵天将。
秦官保　　（白）　　　　　天兵天将。
魏虎　　　（白）　　　　　将……
秦官保　　（白）　　　　　将，
（秦官保脸转向魏虎。）
秦官保　　（白）　　　　　老师，这该蒋沈韩杨了吧？
魏虎　　　（白）　　　　　唔呀，你全会了！
（魏虎站起。）
秦官保　　（白）　　　　　我再不会，您不定扯到哪去呢！
魏虎　　　（白）　　　　　你这是拿我玩笑。今天不打你，惯你的下次。
　　　　　　　　　　　　　搬板凳去。
（魏虎从桌上拿戒方。）
书童　　　（白）　　　　　是。
（书童搬板凳横放在台中。）
魏虎　　　（白）　　　　　趴下。
秦官保　　（白）　　　　　老师，您别打我了，下次不敢了。
魏虎　　　（白）　　　　　不行，趴下。
秦官保　　（白）　　　　　哎，哎。
（秦官保躺在板凳上。）
魏虎　　　（白）　　　　　唔呀！我叫你趴下，你怎么躺下了？
秦官保　　（白）　　　　　老师，我不会呀！
魏虎　　　（白）　　　　　怎么连趴下都不会？
秦官保　　（白）　　　　　您没教过我呀！
魏虎　　　（白）　　　　　这也要我教你？
秦官保　　（白）　　　　　您不教我，我怎么会呀？
魏虎　　　（白）　　　　　唔呀！连趴下都不会。好好，我来教导于你。拿着！
（魏虎把戒方交给秦官保。）
魏虎　　　（白）　　　　　趴下要这个样子。
（魏虎趴在凳上。）
魏虎　　　（白）　　　　　双手抱着板凳头，就这样子挨打。
（乱锤。秦官保打魏虎。）
魏虎　　　（白）　　　　　唔呀！怎么打起我来了！
（乱锤。魏虎跑下，书童溜下，秦官保追下。）
（沉香拿砚台出位，秋儿出位站台中。）
沉香　　　（白）　　　　　看秦官保责打先生，你我速速赶上前去便了。
（冲头。沉香、秋儿同下，二学生同溜下。乱锤。魏虎上，藏起。秦官保追上，寻找。回头朝上场门找，沉香、秋儿同追上，沉香用砚台打秦官保头部，秦官保躺地下死。）
——所以你知道宝正开头那段沉香闹学是从哪里来的了吧？京剧里沉香虽然莽撞不知轻重，却知道是非好歹，失手打死秦官保是出于义愤。到了宝正里，编剧把秦官保的事儿移花接木到了沉香身上，大概是考虑到影视剧里调皮捣蛋的学生比较容易引起共鸣？可是这样一来，就显得沉香很不懂事了。

王桂英这个女人，我一直都是很同情的。京剧是虚拟的艺术，可有些时候却有个现实得令人绝望的故事核，就比如劈山救母的故事，粉墨登场之后落点竟在二堂舍子上。神仙打架，却害得秋儿一个凡人枉送了性命。最令人心寒的是丈夫的欺骗：
（一击。刘彦昌冷笑。）
刘彦昌　　（笑）　　　　　嘿……
（撕边一击。）
刘彦昌　　（白）　　　　　夫人，你言来语去，下官倒明白了。
王桂英　　（白）　　　　　明白何来？
刘彦昌　　（白）　　　　　秦府官保若是沉香打死的，就该叫沉香前去抵命。
王桂英　　（白）　　　　　啊，老爷，若是秋儿打死的呢？
刘彦昌　　（白）　　　　　若是秋儿么？
（撕边一击。）
王桂英　　（白）　　　　　怎么样啊？
刘彦昌　　（白）　　　　　也该叫沉香前去抵命哪！
王桂英　　（白）　　　　　老爷，此话怎讲？
刘彦昌　　（白）　　　　　夫人请想，若是秋儿哭进衙来，叫道下官一声父，下官能与他做主，叫道夫人一声娘，夫人能替他担待担待。若是沉香哭进衙来，叫道下官一声父！
（撕边一击。）
刘彦昌　　（白）　　　　　哎！下官眼巴巴的不能与他做主，叫道夫人一声娘，哎！
（一击。）
刘彦昌　　（白）　　　　　他的娘，你是知道的呀！如今这场祸事还是叫我这少娘无父的孩儿前去抵抵抵命了吧！
刘彦昌、
沉香　　　（同叫头）　　　（沉香）（爹爹）！
刘彦昌、
沉香　　　（同叫头）　　　我（儿）（父）！
刘彦昌、
沉香　　　（同叫头）　　　唉！（儿）（爹爹）呀……
（刘彦昌、沉香同哭。王桂英走近沉香。）
王桂英　　（白）　　　　　儿啊……
（王桂英哭。刘彦昌拦住王桂英。）
刘彦昌　　（白）　　　　　啊？
（撕边一击。）
刘彦昌　　（白）　　　　　你的儿子在那里呢！
（王桂英扑向秋儿。）
王桂英　　（哭）　　　　　儿啊……
刘彦昌　　（二黄散板）　　看起来还是儿前去抵命，
　　　　　　　　　　　　　她自己养来自己疼。
　　　　　　　　　　　　　手拉沉香出府门，
（一击。）
王桂英　　（白）　　　　　哪里去？
刘彦昌　　（白）　　　　　唉！
　　　　　（二黄散板）　　去到秦府把命倾。
（住头。）
王桂英　　（白）　　　　　啊，老爷，当年三圣母送红灯之事，难道就忘怀了么？
刘彦昌　　（白）　　　　　呀呀呸！
（五击。）
刘彦昌　　（白）　　　　　不提送红灯还则罢了，提起了送红灯，叫我好恼恨！
（一击。）
王桂英　　（白）　　　　　敢莫是恨着妾身不成么？
刘彦昌　　（白）　　　　　亦非恨着夫人，当年下官上京的时节，路过芒砀山，偶遇白蟒，险些丧命，幸遇三圣母，送来红灯，才脱离大难，才生下这个奴才，如今才有这场祸事啊！
王桂英　　（白）　　　　　嗳，此乃是洪福！
刘彦昌　　（白）　　　　　啊？
王桂英　　（白）　　　　　洪福。
刘彦昌　　（白）　　　　　你既知是洪福，你那心中要放明白了啊……
（刘彦昌哭。）
王桂英　　（叫头）　　　　老爷呀！
　　　　　（白）　　　　　你言来语去，妾身倒明白了。
刘彦昌　　（白）　　　　　夫人明白何来？
王桂英　　（白）　　　　　秦府官保若是秋儿打死的，叫秋儿前去偿命，也就是了。
刘彦昌　　（白）　　　　　若是沉香打死的呢？
王桂英　　（白）　　　　　也叫秋儿前去偿命如何？
刘彦昌　　（白）　　　　　噢！夫人你醒来说话呀！
王桂英　　（白）　　　　　不曾睡着。
刘彦昌　　（白）　　　　　句句是梦话。
王桂英　　（白）　　　　　句句实言。
刘彦昌　　（白）　　　　　我却不信！
王桂英　　（白）　　　　　我敢对……
刘彦昌　　（白）　　　　　我就跪！
（撕边一击，行弦。刘彦昌右手撩帔跪下，拉沉香跪下。）
刘彦昌　　（白）　　　　　儿啊，快快跪下，你母亲放了你了，谢过你母亲。
王桂英　　（白）　　　　　呀！
　　　　　（二黄散板）　　一句话儿错出唇，
　　　　　　　　　　　　　把姣儿送到了枉死的城。
　　　　　　　　　　　　　手拉姣儿后堂进，
（一击，行弦。王桂英转身拉秋儿欲下。）
刘彦昌　　（白）　　　　　夫人，下官这里跪久了！
（王桂英回身。）
王桂英　　（白）　　　　　呀！
　　　　　（二黄散板）　　二堂跪坏奴的夫君。
　　　　　（白）　　　　　罢！
　　　　　（二黄散板）　　双膝跪在尘埃地，
（王桂英、秋儿同跪下。）
王桂英　　（二黄散板）　　尊了一声过往神：
　　　　　　　　　　　　　我若舍子有假意，
　　　　　　　　　　　　　三尺白绫丧残生。
刘彦昌　　（白）　　　　　好哇！
　　　　　（二黄散板）　　多谢夫人开了恩！
——你看看央视版给他洗白了多少……直接让老刘没考上，糊灯笼为生，王桂英这个人物根本就不用出场了，秋儿也不必了，老刘为三圣母守身如玉……
京剧《宝莲灯》我从来没看过全本的，自然也不知道王桂英的最终结局。但是，话里话外似乎已经有了暗示：
王桂英　　（白）　　　　　老爷，沉香呢？
刘彦昌　　（白）　　　　　逃走了。
王桂英　　（白）　　　　　我有言语嘱咐与他，叫他转来。
刘彦昌　　（白）　　　　　有话何不早讲。
　　　　　　　　　　　　　啊！沉香转来！
（快冲头。沉香自下场门上。）
刘彦昌　　（白）　　　　　你母亲有话对你讲啊！
（沉香跪在正场。）
王桂英　　（叫头）　　　　儿啊！
　　　　　（白）　　　　　此番放你逃走，若是见了你那亲生的母亲，把为娘舍子之事，对她说明。等到为娘百年之后，儿到我的坟前，化一枚纸钱，也不枉为娘我舍子一番。话已讲明，儿来在你，这不来也在你呀……
（王桂英哭。）
刘彦昌　　（白）　　　　　夫人回房去吧。
——王桂英还能怎样呢？多半是失去了亲生儿之后，悲痛过度，不久之后就香消玉殒了吧。据说京剧《宝莲灯》的结局很圆满，母子相会，夫妻团圆，兄妹和好。可是我听到的“据说”中，从来没有提过王桂英这个对沉香有十余年养育之恩、还为沉香舍去亲生儿的女人。说句不好听的话，王桂英这个人物啊，很有可能就是编故事的人极度自我中心的产物。纵观整个故事，她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刘彦昌需要有个妻子，沉香需要有个母亲。当这个任务完成了，她还有什么价值呢？连提都不需要提一句了。
山不转水转，到了央视版《宝莲灯》中，虽然没了王桂英，可是编剧的境界似乎也没比当初编《二堂舍子》的人高到哪里去。最后一集三圣母和刘彦昌相拥着回到了刘家村，沉香只顾着去万窟山怀念一下小玉，撂下了天庭上还在与天庭对峙的盟友，撂下了重伤生死未卜的杨戬。我还能说什么呢？明明是一个孝感动天的故事框架，编故事的人偏偏想不起来感恩。无怪乎戏台上经常演的总是王桂英，无怪乎宝剧同人做主角的总是杨戬，戏台上和电视剧中先后两次喧宾夺主，那都是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一轮明月”系列·寇准&伍子胥&陈宫】
说完了正经（吗？）的京剧《宝莲灯》，该说说我看剧时脑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先上一张王佩瑜的寇准：

——想当初我就是被她勾引入了京剧这个大坑啊~~
话说每次看见二哥在神殿里独坐或者望月我都会想到《清官册》有木有……至于原因，一来寇准是北宋名相，二来这出戏里可是替杨家将昭雪冤屈的呀~~三来，您看看这唱词：
【二黄慢板】一轮明月照窗棂，有寇准坐馆驿独伴孤灯。
平白地金牌调慌忙不定，心问口口问心暗自思忖。
【转原板】听谯楼打罢了二更时分，想起了当年一举成名。
八千岁奏一本我领凭上任，来到了霞谷县我管辖黎民。
谯楼上打三更人烟寂静，想起了霞谷县管辖黎民。
早堂接状午堂审，午堂收状审判分明；
到晚来接下了无情冤状，一盏孤灯我审到了天明。
听谯楼打罢了四更时分，叫家院你与爷改换衣巾。
回头来便把家院叫，老爷言来你是听：
命你回衙报一信，一路上急急走且莫消停。
倘若是太夫人将你来问，你就说你老爷不久回程。
若是那少夫人将你来问，你就说你老爷进了京、面了圣、平步登云、一步一步往上升。
朝臣待漏五更冷，铁甲将军夜渡津。
东华门本是那文官走，西华门本是那武将行。
有寇准打从这东华门进，品级台前臣见君。
——算一算宝莲灯的时间，西天取经之后三百年左右，那大概是公元10世纪，再想想最后王母下凡了，我真有点怀疑其实她就是萧太后，就是萧绰萧燕燕，性格手腕什么的就不必说了，这位不是跟杨家将别了一辈子苗头最后发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成了人家的媳妇吗……打住打住，接着说《清官册》。脑补是没有止境的，果断改词儿：
【二黄慢板】一轮明月照窗棂，有杨戬坐神殿独伴孤灯。
平白地金牌调慌忙不定，心问口口问心暗自思忖。
【原板】听谯楼打罢了二更时分，想起了当年灌口成名。
王母奏一本我领凭上任，来到了灌江口我管辖黎民。
谯楼上打三更人烟寂静，想起了灌江口管辖黎民。
早堂接状午堂审，午堂收状审判分明；
到晚来接下了无情冤状，一盏孤灯我审到了天明。
听谯楼打罢了四更时分，叫家院你与爷改换衣巾。
回头来便把家院叫，老爷言来你是听：
命你华山报一信，一路上急急走且莫消停。
倘若是三妹妹将你来问，你就说你老爷不久回程。
朝臣待漏五更冷，铁甲将军夜渡津。
东华门本是那文官走，西华门本是那武将行。
有杨戬打从这东华门进，品级台前臣见君。
——可惜我学的是花旦不是老生，改了词儿也不会唱啊啊啊！以及不要问我天上的“谯楼”是怎么回事，你看人家原词写得那么完整这点小事就不用改了吧……也不要问我“家院”是谁，那么大一房子总要有个管事儿的吧……至于为什么把“少夫人”那一句删了，因为除了三妹我也想不起来这个时候别的什么人会挂念着二哥了摔！
众所周知（吗？），京剧里面有三个“一轮明月”，都是老生唱段，板式也是一样的，腔儿也差不多，搞不好就唱岔了，分别是《清官册》“一轮明月照窗棂”，《文昭关》“一轮明月照窗前”，《捉放曹》“一轮明月照窗下”。《清官册》是忐忑，《文昭关》是愤懑，《捉放曹》是悔恨，这三个“一轮明月”也从侧面反映出自古以来望月就不是在想好事对不对……说完了“窗棂”，下面来说说“窗前”吧。其实这一段我也脑补过，这段是伍子胥全家三百余口被楚平王屈杀，他独自一人逃出来，却因昭关阻拦只得在东皋公家中暂避，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惊疑，一夜之间须发尽白（比催龄掌还好使），来看看这词儿：
【白】唉，爹娘啊！
【二黄慢板】一轮明月照窗前，愁人心中似箭穿。
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谁知昭关有阻拦。
幸遇那东皋公行方便，他将我隐藏在后花园。
一连七天我的眉不展，夜夜何曾得安眠。
俺伍员好一似丧家犬，满腹的含冤我向谁言？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待到明天？
【快原板】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
背地里只把东皋公怨，叫人难解巧机关。
若是真心来救我，为何几日他不言？
贪图富贵来害我，你就该把我献与昭关。
哭一声爹娘不能相见，不能【哭头】见，爹娘啊！
【快原板】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鸡鸣犬吠五更天，越思越想好伤惨。
想当初在朝为官宦，朝臣待漏五更寒。
到如今夜宿在荒村院，我冷冷清清向谁言？
我本当拔宝剑自寻短见，寻短【哭头】见，爹娘啊！
【快原板】父母的冤仇化尘烟。
对天发下宏誓愿，我不杀平王我的心怎甘！
——大概是因为悲怆和缺憾之美对我更有吸引力，比起寇准和陈宫，还是白发魔男伍子胥最得我心。
都是身负深仇，二哥还是比伍子胥强些，毕竟还有三妹。不过，伍子胥是“对天发下宏誓愿”，不知二哥能对谁发愿？毕竟“天”就是他家的仇人，别说报仇了，就连“不共戴天”都不可能。伍子胥要报仇得到了公子光的支持，可是二哥却只能为了三界众生放弃报仇。
既然“窗棂”“窗前”都说过了，再说说“窗下”吧：
【白】我好悔也！
【二黄慢板】一轮明月照窗下，陈宫心中乱如麻。
悔不该心猿并意马，悔不该同他人到吕家。
吕伯奢可算得义气大，杀猪沽酒款待与他。
有谁知此贼的疑心太大，拔出剑将他的满门杀。
一家人俱丧在宝剑之下，年迈的老丈命染黄沙。
屈死的冤鬼魂休来怨咱，自有那神灵儿天地鉴察。
【原板】听谯楼打罢了二更鼓下，越思越想把事来做差。
悔不该把家属一旦撇下，悔不该弃县令抛却了乌纱。
我只说贼是个宽宏量大，汉室后来贼是惹祸的根芽。
观此贼睡卧真潇洒，安眠好似井底蛙。
贼好比蛟龙未生鳞甲，贼好比猛虎未曾长牙。
虎在笼中我不打，我岂肯放虎归山又把人抓。
【散板】执宝剑将贼的头割下，险些儿把事又做差。
——说实话，陈宫这没事爱冲动有事又犹豫的性格我是不大喜欢的。看吧规本吧是禁耽美的？那么我一直拿那句西皮慢板“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联想到戬心什么的我也就不多说了。事实上放这段上来只是因为……“一轮明月”系列少了这一段觉得不大完整。还是赶快往后面走吧~~原来央视版《宝莲灯》是个披着《监酒令》皮的……《搜孤救孤》还是《周仁献嫂》？

尽情扯吧……黄梅戏少有接触，京剧受父亲影响颇有研究

【谁比谁更虐·程婴&周仁】
小时候看宝正是去看沉香和他的小伙伴的，现在看宝正，就是拿它当《搜孤救孤》《赵氏孤儿》《周仁献嫂》看的，从二哥这个角度看是怎一个虐字了得……放一张金喜全的《周仁献嫂》剧照：

京剧里面也有表现无间道的戏，《九江口》华云龙的潇洒自如，《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胆大心细，不过要说忍辱负重艰难抉择乃至虐身虐心，还得是《搜孤救孤》《赵氏孤儿》和《周仁献嫂》。
《搜孤救孤》又名《八义图》，《赵氏孤儿》是后来参考《搜孤救孤》改编的。这两出戏讲的是同一个故事。春秋时期的晋国，赵氏一族遭奸臣屠岸贾陷害而灭门，只剩下庄姬公主所生一子赵武，门客程婴借为公主诊病之机将孤儿盗出。屠岸贾搜孤不得，下令十日之内无人献孤，就将晋国上下与孤儿同庚者全部杀死。程婴与公孙杵臼计议，程婴舍子，公孙杵臼舍身，这才救下孤儿。十五年后，大将魏绛还朝，得知真情，与程婴定计，让赵武明白了赵屠两家的仇恨，设计手刃了屠岸贾。不过《搜孤救孤》没有讲完整个故事，只是从程婴和公孙杵臼定计到法场杀公孙杵臼和程婴子。
说到《搜孤救孤》，让我看得最纠结最难过的就是“劝妻”这一场，尽管那段二黄原板“娘子不必太烈性”确实好听，可是这个道理听着很难受。“舍子搭救忠良的后，老天爷不绝我的后代根。你今舍了亲生子，来年必定降麒麟。”难道赵武的命是命，你儿子的命就不是命？可是这事也实在不能苛责程婴了，电车难题中舍一人保五人的事情大多数人都认为值得，这是舍一人而保住晋国上下所有与孤儿同庚的孩子，你能说程婴做错了吗？你要是说他做错了，那他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献出孤儿吗？我想义字当头他不会的。就像宝前里面二哥为了北郡百姓压妹一样，如果你舍的是自己的幸福那我们没话说，可是你舍的是别人的幸福，就算是妹妹是儿子那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个体，这就要面临要程序正义还是要结果正义的考问了。所以我觉得，早期的杂剧里面赵武报仇之后程婴自刎的结局对于这个人物形象而言是圆满的，不管怎么样，公孙杵臼和自己亲儿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程婴真的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牺牲吗？
同理，宝正里面二哥在昆仑山下不做解释但求一死，我个人认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代价已经太大了，大到我无法背负，无以偿还。只有一死，才能解脱。”老狐狸精是自作自受且不提她，百花仙子无辜被囚，四公主真的承担过身死魂消的危险，老刘死去活来的折磨，八戒和悟空都卷入了无妄之灾，丁香也死过一次。就像评剧《杨三姐告状》说的那样，很质朴但很透彻：“这本是国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却知杀人偿命千古一理是王法。”杀人就该偿命，犯罪就该伏法，这本是一个人应有的担当。其实就人物形象而言，到了这儿杨戬不付出什么代价是很讨骂的，敢做不敢当人格就立不住了。可是照顾到低年龄观众的审美偏好和广电的审查要求，这个故事又需要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再说他要是真的死了，沉香这一边本来就没塑造好的形象就更立不住了，所以只好来了个尴尬无比的四次求死四次不成。类似的问题，在《周仁献嫂》里面解决办法也差不多，咱们下文再提。
接着说《搜孤救孤》，“法场”这一场里面程婴的这一段表演也是我常常脑补的，您看这词儿：
程婴 【二黄摇板】手捧祭礼法场进，只见孤儿与公孙。
【白】公孙兄，赵公子，你二人死在阴曹，休来怨我！
【二黄原板】我躬身施礼忙拜定，眼望孤儿两泪淋。
法场上看的人人恨，个个叫骂我程婴。
我是个负义之人，
【场锤锣鼓】
程婴 【二簧原板】多道我享荣华富贵断送忠良后代根。
可怜我好心成歹意，我这满腹含冤向谁明。
——这段词儿要改成二哥的也不难，不过得改辙口，人辰辙改成言前辙：
杨戬 【二黄摇板】用手接过乾坤钵，只见云海锁南天。
【白】三妹，沉香，你二人休来怨我！
【二黄原板】我躬身施礼辞王母，眼望华岳泪不干。
南天门看的人人恨，个个叫骂我杨戬。
我是个负义之人，
【场锤锣鼓】
杨戬 【二簧原板】多道我享荣华富贵断送胞妹后代儿男。
可怜我好心成歹意，我这满腹含冤向谁言。
——《搜孤救孤》是虐心，而由它扩展的《赵氏孤儿》则是虐心又虐身。《赵氏孤儿》人物众多，脉络复杂，为了简化情节，程婴妻就没有出场了。程婴同样是背上了盗孤又献孤的骂名又不敢对人言，这里面还有个大将魏绛，在边关十五年之后回朝，听说此事之后来了这么一出：魏绛　　　（西皮散板）　　满江洒下金丝网，
　　　　　　　　　　　　　鱼儿到此遭祸殃。
（魏忠上。）
魏忠　　　（白）　　　　　程先生少时就到。
魏绛　　　（白）　　　　　程婴少时至此，看我眼色行事。附耳上来！
（魏绛耳语。）
魏忠　　　（白）　　　　　遵命！
家院　　　（内白）　　　　程老先生到。
魏忠　　　（白）　　　　　程老先生到。
魏绛　　　（白）　　　　　有请！
（程婴上。）
程婴　　　（念）　　　　　见魏绛我且用言语试探，但愿他是忠良好报仇冤。
魏绛　　　（白）　　　　　程老先生！
程婴　　　（白）　　　　　大将军！
魏绛　　　（白）　　　　　来！与程老先生看座。
（魏忠搬椅，暗下。）
程婴　　　（白）　　　　　且慢。大将军在此，哪有小人的座位！
魏绛　　　（白）　　　　　有话叙谈，哪有不坐之礼。坐吧！
　　　　　　　　　　　　　恭喜程老先生，贺喜程老先生！
程婴　　　（白）　　　　　喜从何来？
魏绛　　　（白）　　　　　你献出孤儿，喜得大司寇恩宠，如今享荣华受富贵，岂不是一喜？
程婴　　　（白）　　　　　这！
魏绛　　　（白）　　　　　想当年，我在桃园与大司寇争吵几句，此番回朝，还望老先生在大司寇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与我二解和。
程婴　　　（白）　　　　　哦！原来为此！
（程婴诧异。）
魏绛　　　（白）　　　　　程先生乃大司寇之近人，此事料无推却，事成之后我也是千金奉赠！
（程婴苦笑。）
程婴　　　（白）　　　　　嘿嘿！大将军恕我程婴老迈昏庸，此事万难从命。
（程婴拱手而起。）
程婴　　　（白）　　　　　告辞！
（程婴欲行，魏绛拦阻。）
魏绛　　　（白）　　　　　你慢些走！
（魏绛将程婴推向一边，魏忠挥皮鞭上。魏绛指程婴。）
魏绛　　　（白）　　　　　想你贪图富贵，卖友求荣，今日见了老夫还是这样洋洋得意，真乃是无耻之辈。
　　　　　　　　　　　　　皮鞭侍候。
　　　　　（西皮散板）　　贪图富贵把心变，
　　　　　　　　　　　　　卖友求荣理不端。
　　　　　　　　　　　　　皮鞭打下皮开肉绽，
（魏忠推倒程婴，魏绛鞭打程婴，程婴双腿跪转身，纵声大笑。）
程婴　　　（西皮散板）　　拨开云雾见青天。
　　　　　　　　　　　　　十五载未把愁眉展，
　　　　　　　　　　　　　满腹的心事我对谁言。
　　　　　（白）　　　　　将军呐！
　　　　　（西皮散板）　　将军的皮鞭打得好！
　　　　　　　　　　　　　方知你是忠不是奸！
　　　　　（白）　　　　　啊，我有话讲！
魏绛　　　（白）　　　　　讲！
程婴　　　（白）　　　　　大将军，那孤儿他不曾死！
魏绛　　　（白）　　　　　今在何处？
程婴　　　（白）　　　　　现在小人家中。
魏绛　　　（白）　　　　　呸！分明是你的儿子怎说是孤儿？
程婴　　　（白）　　　　　将军哪！当年我与公孙杵臼定下一计，他舍性命我舍姣儿，方能保全孤儿的性命。首阳山搜出摔死的乃是我的儿子名叫金哥，如今孤儿已然长大成人改名程武！
魏绛　　　（白）　　　　　此话当真？
程婴　　　（白）　　　　　将军若不如此，我怎敢吐露实言！
魏绛　　　（白）　　　　　这？
（魏绛骇然急甩皮鞭，搀程婴，魏忠扶起。）
魏绛　　　（汉调原板）　　我魏绛闻此言如梦方醒，
　　　　　　　　　　　　　却原来这内中还有隐情。
　　　　　　　　　　　　　公孙兄为救孤丧了性命，
　　　　　　　　　　　　　老程婴为救孤你舍了亲生。
　　　　　　　　　　　　　似这样大义人理当尊敬，
　　　　　　　　　　　　　反落得晋国上下留骂名。
　　　　　　　　　　　　　到如今我却用皮鞭拷打，
　　　　　　　　　　　　　实实的老迈昏庸，我不知真情。
　　　　　（白）　　　　　是我不知实情，一时鲁莽，先生莫怪！
（魏绛陪礼。）
魏绛　　　（汉调原板）　　望先生休怪我一时懵懂，
　　　　　　　　　　　　　你好比苍松翠柏万古长青。
程婴　　　（二黄散板）　　将军打我我不怪，
　　　　　　　　　　　　　你不打我怎敢说出来！
——公孙杵臼舍命，韩厥自刎，帮助程婴的人在十五年前就已经一个不剩了，到这里终于有了魏绛，其实还是值得安慰的。这段汉调原板“我魏绛闻此言如梦方醒”也是很有名的唱段，可是怎么安到剧情里呢？首先魏绛是大花脸，咱们得在“如梦方醒”的人里面找到一个适合花脸应工的角色。昆仑山下参与围攻的人里面，牛魔王和梅山老大比较像大花脸，但是他们又不是主要角色，跳出来唱一大段实在不像。沉香很适合唱一大段，但是他明显是小生……太上老君倒是勉强可以算有个“如梦方醒”，也有花脸应工的，但是他“如梦方醒”的过程没演出来，而且也不像“一时懵懂”过的样子。所以这个就先放在这里吧等我想到更好的再说……
顺便说一句，宝系列也是有“公孙杵臼”“韩厥”的——寸心和八公主呀~~寸心咱们下一节再说，先掰扯掰扯《周仁献嫂》。

无独有偶，《周仁献嫂》讲的也是忍辱负重和艰难的抉择，也是虐身虐心。严嵩当权，谗害朝臣杜宪。杜子杜文学也因友人凤承东的谗言而被发配边疆，杜文学托妻于义弟周仁。严府总管严年垂涎杜妻，强予周仁官职，逼他献出杜妻。周仁与妻冯素蕙计议，冯素蕙毅然乔充杜妻前往，谋刺严年不成，自刎而死，周仁被赶出严府。杜文学逃走，以为周仁卖友求荣。后来他随海瑞从军，征张武烈有功，归来重审此案。斩严年、凤承东，不容分辩，对周仁痛加棍责。王四公、杜妻说明真情，杜文学大悔，与周仁重归于好。
这一回咱们先说虐身吧：
杜文学　　（白）　　　　　带周仁！
中军　　　（白）　　　　　带周仁！
（周仁上。）
中军　　　（白）　　　　　当堂有刑。
杜文学　　（白）　　　　　松刑。
周仁　　　（白）　　　　　来！与你周二爷去刑。
（周仁去刑。）
周仁　　　（白）　　　　　哎呀妙啊！我仁兄做官回来，便是这等威风杀气。待我向前。
中军　　　（白）　　　　　你这汉子，见了元帅，为何不跪？
周仁　　　（白）　　　　　他是我的盟兄，我是他的盟弟，跪他何来啊？
　　　　　　　　　　　　　啊仁兄，你回来了！
（杜文学不理。）
周仁　　　（白）　　　　　你辛苦了！
（杜文学不理。）
周仁　　　（白）　　　　　你做了官了！
杜文学　　（白）　　　　　呸！
（杜文学踢周仁屁股座子。）
杜文学　　（白）　　　　　好贼子！
（周仁跪走圆场。）
杜文学　　（扑灯蛾牌）　　贼子太欺心！太欺心！
　　　　　　　　　　　　　空有衣冠枉为人！枉为人！
　　　　　　　　　　　　　今日公堂申冤恨！
　　　　　　　　　　　　　恨不得五牛把尸分！
　　　　　（白）　　　　　棍来！
（乱锤。杜文学一打、两打。周仁夺棍。）
周仁　　　（白）　　　　　杜仁兄，你要打我么？
杜文学　　（白）　　　　　嗯！我要打你！
周仁　　　（白）　　　　　你要杀我么？
杜文学　　（白）　　　　　嗯！我要杀你！
周仁　　　（白）　　　　　好！好！好！你就先打后杀！
（周仁吊毛。）
杜文学　　（白）　　　　　好周仁！
　　　　　（唱）　　　　　手持刑棍骂周仁，
（杜文学打。）
杜文学　　（唱）　　　　　竟将我妻献贼人。
（杜文学打。）
杜文学　　（唱）　　　　　善恶到头有报应，
（杜文学打。）
杜文学　　（唱）　　　　　恩仇今日判分明。
（乱睡。周仁负气质问。）
周仁　　　（白）　　　　　杜仁兄，你打得好！你打得好！
杜文学　　（白）　　　　　贼子还敢强辩！
　　　　　　　　　　　　　左右，与我掌嘴！
（四兵士同掌嘴。乱锤。周仁负气，反问。）
周仁　　　（白）　　　　　杜仁兄啊，杜仁兄！想你托妻避祸，我周仁全凭一点良心。今日你做官回来，把你这苦命的兄弟，就忘怀了！
杜文学　　（白）　　　　　怎么讲？
周仁　　　（白）　　　　　你做了官就忘了我了！
（杜文学三笑。）
杜文学　　（白）　　　　　呸！想当日你灭了良心之时，你做了官，也就忘了我了！
　　　　　　　　　　　　　左右，与我用力地打！
（四兵士同打周仁，周仁气绝。）
四兵士　　（同白）　　　　周仁气绝！
杜文学　　（白）　　　　　拖至荒郊！
中军　　　（白）　　　　　拖至荒郊！
王四公　　（内白）　　　　且慢哪！
（水底鱼牌。王四公拉杜娘子同急上。王四公哭扑周仁。）
王四公　　（白）　　　　　周仁，老汉我害了你了！
（杜文学与杜娘子对视。）
杜文学　　（白）　　　　　啊！你不是我妻么？
杜娘子　　（白）　　　　　正是。
杜文学、
杜娘子　　（同白）　　　　哎呀……
（杜文学、杜娘子同抱泣。）
杜文学　　（白）　　　　　你为何还在呀？
杜娘子　　（白）　　　　　哎呀官人哪！那刺贼未成、自刎严府的，乃是周贤弟之妻替我前去的呀！
杜文学　　（白）　　　　　哎呀！
（杜文学扑向周仁。）
杜文学　　（白）　　　　　贤弟，愚兄错了……
王四公　　（白）　　　　　唉，打周仁也是你，哭周仁也是你，你这不是猫儿哭耗子，假慈悲么？
杜文学　　（白）　　　　　啊！你不是王四公么？
王四公　　（白）　　　　　正是老汉。
杜文学　　（白）　　　　　你报事不明，陷我于不义了！
王四公　　（白）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的呀。看周仁还有气息，速速将他唤醒！
杜文学、
杜娘子　　（同白）　　　　贤弟醒来！
周仁　　　（西皮导板）　　一霎时打得我咽喉气断，
（乱锤。周仁坐起，甩发。杜文学、杜娘子同扶起周仁。）
周仁　　　（西皮散板）　　身悠悠魂渺渺飞上九天。
　　　　　　　　　　　　　猛然间睁开了昏花眼，
（周仁甩发，左右看。）
周仁　　　（西皮散板）　　又只见仁兄嫂站立在面前。
　　　　　　　　　　　　　满怀中心腹事欲说又咽，
（周仁指天，指地，指左，指右，指口自示。）
周仁　　　（西皮散板）　　恩与仇忠与义你自问心田。
王四公　　（西皮散板）　　是老汉错报信你莫将他怨，
杜娘子　　（西皮散板）　　似这样性鲁莽你怎样为官。
杜文学　　（白）　　　　　唉！贤弟呀！
　　　　　（西皮散板）　　错打了周贤弟悔之已晚，
王四公、
杜娘子　　（同西皮散板）　你夫妻忠义名万古流传。
——上文提到过，做出这种两难抉择的人在故事里不能不付出代价可是又死不得，在《周仁献嫂》中也是一样的问题。周仁为什么会被打得半死不活又救活过来？理由同上。他不吃苦，观众会把同情全都给死去的冯素蕙，周仁这个形象就立不起来了；他不活过来，观众会骂杜文学。就这么搞得要死要活如同儿戏……不过，戏曲里面你也知道的，说一声“醒来”就真的会醒，这都是程式。本来就是虚拟的艺术，这么演也不会觉得十分尴尬，可电视剧是写实的，就不一样了嘛……
最后贴一段《周仁献嫂》里面最虐心的唱词：
【反二黄散板】　迷惘惘葬埋了我的妻，
【反二黄原板】　悲切切一路行来不敢啼。
　　　　　　　　低头遮颜过闹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都对我冷眼横眉。
　　　　　　　　世间哪有真情理，世人哪有真是非。
　　　　　　　　我夫妻生离死别报知己，莫非说此心只有苍天知。
　　　　　　　　昏暗暗问天天不语，黑沉沉问地地也无言空唏嘘。
　　　　　　　　难道说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包罗万象尽是鬼蜮，闪得我此恨绵绵无尽期，此恨绵绵无尽期。
——可惜这是小生的唱段，而我一直觉得二哥是林冲那样不挂髯口的文武老生，宝前意气一点可以是余派，宝正最好是杨派，憋问我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个别杨派老生有的时候不大像好人。“昏暗暗问天天不语，黑沉沉问地地也无言空唏嘘。难道说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包罗万象尽是鬼蜮……”联想到宝前越来越黑暗的真君神殿，联想到宝正一片黑云中罩下乾坤钵，虽然是小生唱段但代入感怎么这么强……更虐心的是，周仁说“此心只有苍天知”，二哥大概是“此心苍天亦不知”。想来想去，这么好的词儿，就算是小生唱段我也改了：
【反二黄散板】　迷惘惘辞别了我胞妹，
【反二黄原板】　悲切切一路行来不敢啼。
　　　　　　　　低头遮颜过闹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都对我冷眼横眉。
　　　　　　　　世间哪有真情理，世人哪有真是非。
　　　　　　　　我拚却粉身碎骨修律典，到今朝此心苍天亦不知。
　　　　　　　　昏暗暗问天天不语，黑沉沉问地地也无言空唏嘘。
　　　　　　　　难道说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包罗万象尽是鬼蜮，闪得我此恨绵绵无尽期，此恨绵绵无尽期。
——只看词儿，一定要脑补唱就脑补老生的反二黄，脑补小生的唱会出戏的……
TBC

【八月十五不宜成亲·生死恨&风尘女画家】
有一句话我得先说清楚，我是戬独党，不过如果一定要给二哥选一个CP的话，我站戬心。寸心千般万般不好，她最终是理解二哥的。
戬心的婚姻为什么不能善始善终呢？这要怪他们自己呀，结婚不挑个好日子。一个最显而易见的常识，结婚要在双日子。更何况是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尤其不适合成亲。你看京剧《生死恨》里面，韩玉娘和程鹏举也是八月十五成亲的，结果怎么样？
这种时候要请上梅大师本尊：

靖康之役，金兵入寇，少女韩玉娘为金人掳去，发往张万户家为奴，被配给士人程鹏举。八月十五二人在柴房成亲，韩玉娘劝程鹏举寻机逃出，投军抗敌。程鹏举怀疑韩玉娘是受张万户指使故意试探，第二天就告发了韩玉娘，致使韩玉娘被转卖。后来程鹏举终于出逃投军报国，韩玉娘历尽磨难，与义母李氏相依为命。十年之后，程鹏举抗金有功，出任襄阳太守，以一鞋为凭与韩玉娘团聚。无奈韩玉娘病重，夫妻一见之后遂成永诀。
这出戏光凭情节就足以动人，更何况还有梅大师高超的技艺呢~~多说一句，我最开始学京剧的时候就是拿《生死恨》中的一段西皮流水吊嗓子的：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全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所以你看，成亲当天就没圆房，第二天夫妻俩就天各一方，十年之后才得重聚，可是最后还是得分别，这都是八月十五日子不好嘛！上台拿衣服！
顺便说一句，八月十五也不适合过府饮宴。你看《白蟒台》里面都有嘛：“八月十五把寿拜，满朝中文和武拜寿在金阶。老王莽去拜寿是君王不睬，含羞带愧回府来。徐士英定计平帝害，苏献一旁巧安排。我坐江山十八载，倒有九载动兵灾。”还有《临潼山》：“八月十五母寿期，奸王拜寿在酒席。竹篱内瞧见侄儿妻，停杯不饮要下棋。眉来眼去将妻戏，难道侄儿无脸皮？”还有《南天门》：“八月十五把寿拜，各样的珠宝往上抬。邀买忠良心一块，奸贼要坐九龙台。我的父骂贼出府外，因此上两家结下仇来。狗奸贼上金殿一本奏坏，将我府，捆的捆，绑的绑，推出午门，要把刀开。”你看这上面的例子，一个个不是家破人亡就是颠沛流离，所以说悟空他们哥儿仨真不该八月十五到杨府来呀，你们仨没倒霉（吗？）那是因为佛祖撑腰有福报。你看元始天尊就不像你们这么拿衣服，他为什么绕过八月十五要你们八月十六到呀？因为八月十五不宜出兵啊，《九江口》里面陈友谅就是让华云龙耍得团团转，八月十五玉山合兵，结果中了刘伯温的计笼牢……
说回戬心来，话说这对西皮最感人的一场戏当然是西海诀别——海滩别？黄梅戏里面也有一场深入人心的“海滩别”，那是《风尘女画家》的选段。这出戏其实有两个版本，马兰的首演是舞台版，后来韩再芬还有一个电视连续剧版。“海滩别”是旧版的一个片段。这出戏似乎很久没演了，反正我没看过完整的。网上好像并没有完整的舞台版视频，只有“海滩别”“赠怀表”两段，“忽听琵琶诉幽怨”是好像也不是现场的，但是这出戏就是凭着优美的旋律和唱词在戏迷心中站住了脚。“海滩别”这一段一定要听马兰黄新德那个版本的，不要太感人啊~~这词儿就写得太好了，你们先看看：
旦：本愿与你长相守，同偕到老忘忧愁。
孤独的滋味早尝够，萍踪浪迹几度秋。
怎舍两分手啊，叫你为我两鬓添霜又白头。
生：你我久别方聚首，怎叫离愁别恨方下眉尖又上心头。
可知道那海水因何红似胭脂酒？
旦：那是你点点血泪和着海水日夜流。
生：可知道那海潮因何似泣如诉？
旦：那是你轻轻呼唤伴着海风声悠悠。
生：失去你我好像风筝断线随风走，
旦：失去你我好像离巢孤雁落荒丘。
生：没有你谁来与我共欢乐，
旦：没有你谁来和我分忧愁。
合：莫叫相思寄红豆，形影相随情更稠。
——你看看这词儿，搁在西海诀别一个字儿都不用改……顶多就是把生旦的唱句反过来，毕竟“孤独的滋味早尝够，萍踪浪迹几度秋”更像是在说杨戬。更重要的是要考虑到这段戏的背景：这是一对多年的夫妻，女的要去海外追求自己的事业，男的在海滩送她上船，二人依依不舍但是又不得不分别。你看是不是生旦的唱句反过来更像？
TBC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邯郸记】
也不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个设定最初是谁想出来的，不过我觉得在《西游记》这本逮谁黑谁还能黑得诙谐辛辣令人一边捧腹一边叹服的小说里，出现“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法，一定是吴老先生在讽刺上流社会纸醉金迷，度年如日，平民百姓朝不虑夕，度日如年。
不管吴老先生原意是什么，这一说法经《西游记》流传并由86版电视剧发扬光大，倒是广为人知了。我至今还记得《天竺收玉兔》那一集里面，悟空躺在地上耍赖不起来，太白金星趴他身上提醒他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再不下界救你师父孩子都要生出来了云云。
每次看到那些关于时间的神话，都会惊叹于中国古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只是其中的一个，“时间汇率”也不算很大。在“王质烂柯”的故事中，王质采樵山中，观几个童子下棋，不过是“俄顷”之后，斧子就已经烂了，下山来已是时过境迁，与他同时代的人都没有了。还有“临川四梦”中的《邯郸记》和《南柯记》，梦中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中都有巨大的差别。去年上海昆剧院重排了《邯郸记》，主演是蓝天，先放剧照：

——《邯郸记》的故事是说，吕洞宾要度化一个人做蓬莱山门扫花使者，他看卢生甚有仙分，就在店中与卢生闲聊，其时店小二正在煮黄粱米饭，吕洞宾送卢生一只瓷枕，卢生跳进枕中去，五十年历尽荣辱兴衰，从屡试不中到高中状元，开过河道，上过战场，又遭人陷害险些命丧云阳市，明冤之后位极人臣二十年，八十多岁死去，醒来时依然在店中，店小二的黄粱米饭还没熟，卢生就此看透世事，随吕洞宾蓬莱去也。
想想宝正中，华山书阵倒是蛮像《邯郸记》的，书阵中三十年，现实中只过了三个时辰——你问我为什么是《邯郸记》不是《南柯记》？那还用说吗？《邯郸记》是道教，《南柯记》是佛教，你说像哪个？不过，吕洞宾要是知道这事，他肯定要吐槽，杨道友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太软，让这小子光看书哪够呢？纸上得来终觉浅啊！让他劈过山，砍过九日，打过天庭，治过弱水，上过战场，再经历一段撕心裂肺的婚姻……看他还鲁莽不鲁莽？看他还偷懒不偷懒？看他还不老老实实“扫花”去也？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人生》来了，不知道三位作者创作时是不是也参考了《邯郸记》？一日看尽三千年，出阵之后的沉香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真真正正被“度化”过来了。当然这只是姑妄言之，你说是《邯郸记》，我还说是《红楼梦》呢：把金锁换成通灵宝玉，把伏羲水镜换成大荒山青埂峰无稽崖那块写满了字的补天石，你再看？上牙一磕下牙，我就是这么一说，您可别放在心上……
最后还是静静地放一段《邯郸记·扫花》中的《赏花时》吧：
翠凤翎毛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
你看那风起玉尘砂，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
你再休要剑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
你与俺眼向云霞。
洞宾呵，你得了人可便早些儿回话。
若迟呵，错叫人留恨碧桃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