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垂下头应了声“是”,转身要退出去,迎面却正撞上个人。他抬头看了一眼,唬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跪下来道:“太子殿下!小人……小人……”
“你下去罢。”姬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小厮站起来,踉跄了一下,便飞也似的去了。
高渐离也不看他,伸手去摆弄那纸伞:“外面雨大,太子殿下怎么这样有雅兴?”
姬丹皱眉看着他:“小高,你真的要去吗?你听我说,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你可以——”
“不必。”高渐离打断他的话,一用力,合上了纸伞,“难道你不想他死?”
姬丹眉头一跳。
“我的确想杀了他,但不能以你和荆轲的性命为代价。”
“荆轲?”语气微微上扬,“他果然不简单。原来阿庆就是荆轲,难怪。”
“——但我若不去,荆轲必死无疑。”
“对荆轲出手的是雁春君驾下第一高手绝影,此人绝非善类。小高,这不是玩笑。”姬丹脸上阴云不减,“你考虑清楚了吗?”
“你不必插手,只当我是为民除害。”高渐离终于抬眼去看他,“我的一切你都很清楚,生与死对我来说无甚分别。更何况,雁春君,也许才是我真正的仇人。”
姬丹被他噎住。他与高渐离相识于年幼,高家出事之后姬丹一度认为高渐离已经死了,当时不过舞勺之年的太子殿下还闷闷不乐了许久,闹着要让父王查明凶手秉公断案肃清朝野云云。最后因着案子牵扯到了多方利益,朝堂势力盘根错杂难以连根拔起,最后雷声大雨点小,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便不了了之了。
因此,十年后高渐离再回燕都时,姬丹是惊喜万分的。他本想着高家宿怨已报,欲在燕王跟前举荐高渐离,让他重振高家门楣,却被一口回绝。
因为幼年遭逢的那一场惨剧,高渐离是极厌恶官场的,连乐正也不愿意做,他只愿做一个琴师。他也隐隐察觉雁春君或许才是当年真正的幕后主使,叛国的张大人不过是被他最后摆上明面的一颗死棋。
于是他安身于水寒轩,表面上远离了宦海争斗,实际上却日日能从这些达官贵人的口中听到不少风声,他蛰伏这许久也就是为了能得到一个接近雁春君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正摆在他的面前,他不想再听姬丹谈论他的那些迂回之策了。
“……保重。”姬丹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他的确看重荆轲和高渐离,但倘若让他在情义和江山之间选择,他一定会选择后者。
“你我相识一场,我帮你最后一次。燕国不需要雁春君,燕国只需要你这样的明君。”明明灭灭的烛火中,高渐离的眸子一闪一闪的,那里面掠过一瞬不真切的笑意,“其实,我也是你的一枚棋子罢……也许是一枚死棋——那么荆轲呢?无辜的卷入者?”
姬丹说不出话来,脸上涨着潮红,又褪成哀伤的苍白。高渐离转过身去,再不看他,只盯着放在一旁的纸伞出神。
荆轲被一大盆冷水浇醒时,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两个侍卫模样的男人押着他,而绝影已经不见了踪迹。
“快走!”他尚未十分清醒,一个侍卫已搡了他一把,将他搡了个趔趄。
荆轲撇了下嘴,耸了耸肩,抖开那只厌人的手,于是听见那侍卫很轻蔑地哼了一声。
“将死之人,哪来这样的臭脾气?”他晃了晃手中的剑——荆轲的残虹,“荆轲,倒是好大的名头。我们头儿吩咐,让我们用你自己的剑解决掉你。”
荆轲不理会他的讥嘲,自顾自地环视四周。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却还没有停,高墙掩了本就被阴云遮去大半的月色,远眺却可看见几重院落外一座雕楼。
“你不是逞英雄想救高渐离吗?”侍卫得意地挑起眉毛,凑近了他一些,手指着那座雕楼,“为了保全你的性命,高渐离已经赴了我们大人的邀请,他此刻恐怕正在那里与我们大人对饮广寒光的美酒呢。这之后的事情嘛——”
荆轲听得有些着恼,锐利的眼神倏地削在那侍卫身上,唬得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拿着残虹的侍卫仓啷一声抽出了那把名闻天下的利剑,寒光划开秋雨的絮语,代之以浓烈的杀意。另一个侍卫则立于另一侧,横剑防范。
——雁春君的人倒是可笑得很,竟然这样小看他。
命在旦夕,荆轲却克制不住笑意。这些**为了羞辱他,偏要先把他弄醒再杀他,还不知把他捆得结实一些,实在是在找死。
他清醒过来之前的那段时间,是这个两个侍卫唯一可能杀掉他的时机,可惜他们错过了。而这样的时机一旦错过,代价可能会非常惨重。
熟悉的剑吟声从雨中传来,那是残虹的声音。只是在他听来,这声音实在是难听了一些,倒是可惜了残虹被这么一个完全驾驭不了它的人亵渎。
荆轲忽地向前微倾,剑刃准确地送入了他臂间,他稍一用力便借势割断了身上的绳子,脱了那一层束缚。
他再一侧身子,飞起右腿狠狠踢在这人背后至阳穴上,顺势扣住他腕上脉门,身子向后平仰,一推一带,这侍卫便执着残虹直直地从他面上朝前飞了出去。
另一名侍卫见异变陡生,本擎了剑要从后夹击荆轲,不料荆轲忽矮下身子,他便只看到残虹挟着冰冷而耀目的剑光直刺过来,来不及反应便被捅了个透心凉,剑尖正没入他心口,剑到气绝。
而那执着残虹的侍卫也同他一起倒下去,背后透出一节带血的利剑——他胸腹之间已被他同伴来不及收回的利剑洞穿,只抽搐着挣扎了几下,血沫子咕嘟嘟地从嘴角冒出来,不消片刻便再无声息。
荆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