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今生许下来世诺
夜色尽浓。
现下正是冬日,寒气四起,妇孺农樵已熄了烛火歇下,盖着暖被,一夜好眠。
月下惨白,小树林里火光冲天,血肉四溅,遍地残肢断骸。一队不过百人的士兵被围在中央,却仍作着困兽之斗,战得久了,居然气力不减,反倒越杀越勇,硬生生地攻开了一个口。
“放箭——”
一名略为苍老的将军不耐烦地抬了抬手。
顿时,四面八方无数的箭雨飞来,士兵们手无盾牌,避无可避,呼吸间,已倒了数人。
其中,有一名动作稍显迟钝,身架普通的小兵,正提着刀不知所措,恍惚间,已有数箭朝他飞来,却瞬间被一名士兵以身挡下,尚来不及反应时,又有一人替他挡了一箭。
而另一边,有位杀气凛然的年轻将军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一边提剑挡下数支明箭,一边麻利地砍掉扑上来的敌人,一时间竟也脱不开身,自顾不暇,却不知一支搭在弦上的箭正悄悄向他瞄准。
手上一热,脚下已然又多了一具尸体,与此同时,有个人影飞快地掠到了自己面前。
是那个小兵。
他身上已中了一箭,但仍旧站着,不动也不躲。
“王上——”年轻的将军大喊一声,急忙想冲过去,却又被十余人逼了回来,长枪刺入腹中,他似感觉不到痛一般一剑砍掉枪杆,然后将其拔出,扎进了身后敌人的心口。
抬头间,那小兵模样打扮的人又中了一箭,身形向后歪了歪,但很快又站直了来,他回头望了望那年轻的将军,突然笑了笑。
这次,换我护你可好?
一支又一支的箭没入他的血肉,胸腹,腿,几个瞬息下来,红了盔甲,染了大地。
他终是没力气再站着了。
年轻的将军悲愤一声杀完了身前的最后一个敌人,冲上前去,一手搅过那倒下的小兵,一手以剑撑地,也不顾身上的伤口,只是红着眼,唤着怀中的人。
那人挣扎着撑开眼皮,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泪水便溢满了眼眶。
“你当年替孤王受了一刀,如今,孤王替你挡了万箭。”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们,我们扯平了。”
年轻的上将军满身是血,看着从小到大不曾受过一点伤的王上如今为了自己奄奄一息,哽咽着,开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应该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你明明……已经和孤王和盘托出,可怜孤王愚钝至此,竟方才才反应过来。”两行清泪划过,融入了脸上的血渍,带着脸上的殷红更加触目惊心,“裘振,孤王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
当年那一刀,那一句“唯愿吾王,长享盛世”,令他疼痛至今。
终究是再无可能实现了。
“我虽然人已离开,但我的心,却从未变过。”上将军搂紧了怀中的人,带了几丝哭腔。
“裘振。”怀出人伸出了全是干血的手,急切,又无力。“让孤王再看一眼你的脸……”
再看一眼,你原本的脸。
却是没有再碰到。
他渐渐合上了眼皮,尚未完成使命的手也跟着主人的意识倒了下来,被另外一只手灵巧地扣住。
结束了,还好,我在最后认出了你。
年轻的上将军终于悲恸到失控大喊,握住那手不肯放开,忽而看向人群外敌方的几个将军,忽而转过头来,看着只是如睡着般的怀中人,充满狠意的眸中又变得温柔无比。
“别了,吾国,别了,王上。”
剑起,带过一道残风。
剑落,人去。
小树林里,月下亡魂,寒风呜呜,似凄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