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戏

“别了吧。”
九月份早晨的水桥上，两边旁的店铺里卖者各种样式的东西，看不清也不想去看，路人行色匆忙，也不在意，桥上多了一女子。
毕是初晨，青烟袅袅几许，天还未亮完，只能看见云中笼光。月季红衫，花褶红底白边扫在粗石地面，在浅浅白纱中，可见肩边抖动，眼角泪痣万种风情深入骨，细看眸间，如古井深水不见底。微微柔荑轻执男子腰带，绾起靠簪一枝沾着晨露的弱红月季，妖媚如五月月季。檀口初晨严寒微露齿，姿态高傲，神情疲惫。身后过路的人，隐着声道“真是可怜啰，痴啊，痴啊，四代先后，立功干净之人怎会娶一风尘俗人呢。”细语入耳，身子一颤。
依稀记得，刚入婵月院时，就因姿态貌美，独自居一楼，记得叫十里楼。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楼里的客人来往不断，人人以为我是画中娇娥，内外修养甚好，其实哪有这些之分，我与其它姑娘并无区别，多以柔作蜜语来留住他们，以轻盈的身体，以几分姿色来维持自己的生存而已，并不高尚。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公子那日进楼，眼里似有着星辰，深不见底，嘴角的笑却如剑一般毫不犹豫刺进心里，带着痒意。我如往日一样来一段舞，他像是发现珍宝似，围着自个儿转了几圈，连忙赞道“有趣，有趣。”他这不说，我都忘了，我是妓，非娼。
我慢慢的开始变化，自己都没有发现，在从前需要用十张巧嘴哄住的人，现在却恶语相对，嘲笑他们的懦弱，嘲笑他们的感情有多卑微。我这副高傲的样子，差点让我忘了，我是个妓。
我的十里楼渐渐没人来了，到最后，却只有那位公子日日来看舞，百看不倦。我使出浑身解数博他一赞，每次结尾，他明明在烛影摇晃中看到了，我眼中的柔情。
“我如果回来，就收下。”他放下我给他的腰带，也是，他是大将军的大儿子，如今赫赫有名的白夜将军。自是有重务在身，哪能顾儿女私情？没事，我最不怕的东西就是等。我摸了摸心口，那里面有着东西在轻轻飘动。
“白夜将军凯旋归来！”士兵的吼声穿过了大街小巷落在我的耳里，我心里有东西翻涌，我知道那是柔情。我不顾一切的跑进人堆里，拥挤中，我喊着他的名字，他本能的转过头看我，看见是我，慌忙别过头。我带着疑惑不解，终于看到了他的白衣上有着青色的腰带，上缝“青玉。”
我在进十里楼前，后娘常常在父亲面前唠叨“女儿有什么好，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谁还来管我们。养女儿，就要养成青玉大小姐那个样子，诶哟，那可是京城里的小才女啊，可好看了，你看这丫头，除了这容貌遗传她那死去的老娘，活也干不好，还要养她，我们儿子上私塾的钱已经不够了…”
烈酒入肚火烧着喉咙，胃里似滚着热浆，我凭着酒疯砸了所有情人送给我的东西，这时候我才发现了一件事，他从来没送过我什么，也没有承诺过什么。四肢突然瘫软，我趴在地上，眼里的泪水搅浑了额上的梅花钿，像一只要被打死的狗，无力挣扎。
我楼里没有客人，老鸨妈妈也不骂我，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准我出去，其实结果有点了然，前段时间白夜将军迷恋婵月楼花魁的事不知道被谁传出去了，外面到处在说。我心里竟然有些欣喜，大抵是得不到的也不想别人得到吧。
我今日晨趁着老鸨正在熟睡，便跑了出来，我听见了人人可怜我。
“窈娘落水啦！落水啦！来救人啊”我的头沉进溪水里，皮肤被刺的没有感觉，脑袋里似乎都充斥着水里的鱼腥味，处于本能我挣扎了几下。
我在意识快撑不住的那一刻睁开了眼睛，我似乎看见了，我的英雄他骑马凯旋归来着一身红衣，对我说“我回来了。”
别了吧。

“别开宋头枝上窈，窈窈枝头，窈窈枝头。”
真是好听的声音。
“窈窈，别睡啦，太阳火烧屁股啰。”娘亲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诶呀诶呀，小白不要叫啦，让我睡一觉。”刚扯着嗓子吼完，愤愤中睁开眼，却看见娘亲站在面前“你再不起床，八岁生辰就煮碗面给你吃得了。”糟糕！赶紧匆忙穿上衣服，钻进茶叶丛中，带着笠帽，背着一木框。
正午，茶香也止不住汗水的流淌，娘亲吼着嗓子，提议道“看你这么热，要不先回家煮午饭？”哼，我才不干呢，我跑下坡，听旁边的邻居哥哥说，这附近有一座庙，庙里有糯米团子可以吃，自己一直想去看看的。
欢快撒着小步伐，在山野间跑来跑去，绕了半天却还是没看见，正当口渴难耐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稚气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姑娘，可是迷路了？”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光头小和尚，头上全是汗水，手上拿着木鱼，身上穿着褐色衣衫看起来像是练完功？大约九十岁的样子，有趣极了，他眼底有着疑惑，突然脑子里闪过自己的目的，笑嘻嘻跑到他面前，摸了摸肚子，“是呀是呀，肚子好饿啊，小和尚，你知道这里的菜哪些能吃吗？”
眼前的小和尚似是想到了什么，敲了下木鱼，“我们庙里开午饭了，姑娘，我得回去了。”
“诶，等等我，等我一下，小和尚！”自己气得跳脚大叫，真是个榆木脑袋，和他的鱼木一样，盛阳下，怒火烧着肚子，看见他不止住脚步，一时气急，拿起旁边的小石子，对准他那光头脑袋一砸，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眼里全是被疼出的眼泪水“姑娘为何砸我？还有事吗？”
“我…我…我要跟你进庙！”看见他眼里的泪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说出了这几个字。
小和尚站在原地，突然咧开嘴巴一笑，“嘿，姑娘你是不是饿了？”我睁大眼睛忍着怒气，憋出几个字“嗯，嗯。”小和尚继续笑着说“我就知道，姑娘肯定饿了，快随我来我们庙吃完午饭再走吧。”
快步跟上前，走了一会儿，小和尚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呀？”轻轻哼了两声，调笑道“和尚，你这么想知道女儿家的名字啊？在你们庙不远处的村子里，有个规矩呀，知道女儿家的姓名，就得娶对方啊。”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实在是太可怕了，那你们整个村子，一个人要成婚七八次吗？话说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气鼓鼓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哼，宋窈枝，宋窈枝。”和尚又笑着说“真是个好名字，别开宋头枝上窈，窈窈枝头，窈窈枝头。”自己脸上似乎有东西在烧，赶忙阻止“别乱叫啦！那个，你叫什么？”
小和尚笑道“空四，空四，我法号叫空四。”真难听，我还是叫你小和尚好了，那天去庙里的路上，他跟我讲故事，讲各种百鬼故事，尽管，我害怕的不行，他颇有些骄傲的抬起头“我就是专门渡百鬼的，师傅说我生下来，就有佛光照我，说我将来必定会渡世间万物。”我似懂非懂抬起头，不屑的说道“切，你就骗人吧。”小和尚双手合十“我真没说谎，佛祖知道真假呢。”
我们一路争辩到庙里，庙里的老和尚看见我，对小和尚吼道“不是不让你出去的吗，出去就算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妮子？你养她呀？”话语中无不透露对我的讨厌，自己本来脾气就不好，听这话转身就要走，小和尚却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不娶的，不娶的，我…我是个好和尚。”我本来还准备听他说什么好听的话，这一听，眼里眼泪水就止不住流出来，气得跳脚往外跑，跑了几步却没有力气了，蹲在山间哭，我就这么讨人厌？
突然感到身后就东西在扰着自己，转头却发现小和尚拿着树枝，蹲在自己背后。“干嘛？你来干嘛？”自己正在气头上，没好气的吼了几句。小和尚笑着说“你别哭，别哭。”慢慢从身后拿出一个大纸袋似乎被什么东西塞的满满当当，赶紧抢了过来，撕开一看“糯米团子！！”
小和尚挠了挠没有头发的头“嘿嘿别生气，以后你来找我，窗口磕三下，我就出来。”
“和尚，今天是第几个故事了？“我坐在树下问他，他站在我前面，面朝着阳光，却挡着我，缓缓转过头，清秀的眉目在眼前，尤为勾人。自己也没经大脑就吐出一句话，“和尚，今天我不想吃糯米团子了，我想吃你。”讲完后脸色通红，像是被火上身了，和尚用木鱼棍敲了下我的脑袋“今天没有糯米团子可以吃了。”他又转过头开始讲另外一个故事，可是，我今天才没心思听，和尚是嫌我不够女人味吗？哼哼哼，从小娘亲就教我跳舞，明天不惊死你，嘿嘿。
隔天，端坐梳妆台前，镜中丝毫未拭胭脂红粉的面容，薄雪的肌肤，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桃花目里几分瑟气，朱唇一点红，倒少了几分清丽而多了几分妩媚的韵味，一袭红芍留仙裙，轻盈的裙摆边绣着几多栩栩如生的倾城芍药花，薄纱披肩，腰间带一块翡翠司南玉佩，三千青丝用一支缕空白玉镶金簪绾成飞仙鬓，插一支流金花，渡的身上下多了几分春色。
“小和尚，我这身衣服好看吗？”我笑着说道，他有些不解的点了点头“平常也很好看呀，今天这样，是要干什么法事吗？”我气得连敲这榆木脑袋，最后吱吱呜呜道“你喜欢看舞吗??”小和尚抬起那双勾人的眸子，笑着说“好啊。”那日明明茶早已摘完，却还是有着留香。只是最后，我问他“和尚你喜欢我吗？” 他神色突然严肃的讲道“出家人哪有儿女私情？”草丛里突然有响声，我望去，那是我家对面的小女儿敷玉，我也不顾这么多，就说道“是不是我舞跳得不够好，你不喜欢我？”和尚摇了摇头，闭上眼，敲着他的鱼木。
佛说五蕴六毒是妄。
我勾引和尚这件事情在乡邻之间传开，所有人看见我都指着说三道四。我好像有点撑不下去了，娘亲近日，无时无刻说服我嫁给这里最有名有才华的富豪，那晚上，我喝了酒，第一次喝酒的我，被辣得不行，它穿过了喉咙却穿不过我的愁肠。我借着酒劲，在黑夜里，跑去寺庙，烂熟于心的路又走了一遍，我跑去在庙前撒泼，大吼，发疯。吵醒了整个寺庙，庙主去请了我娘亲来，娘亲生平第一次打我巴掌，哭着骂我要不要脸。我还是没有停下，对着亮灯的那间屋子吼道“出来呀，和尚。”身体突然一软，晕死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晚上，我穿着喜服，成为了富豪的第五名小妾。
我日日没有好脸色，冷脸摆给他看每次换来的只是毒打。这次身上不仅多了疤痕，还多了一个孩子，我想，我就这样吧。柔荑执起白绫，覆在房梁上，推掉板凳，结束了我这可笑的一生，我死时脑里尽是和尚的脸，他笑的时候，他被我气急的样子，被我打的疼出眼泪的样子，还有，烛光那间屋子里的背影。
-
空四的名字，是庙里将成仙的老僧取得，取时对他们讲道“这孩子，三天三夜被佛光照着，必是以后的伟人，只是，他命中有一个劫，如果过不去，就可能不能成仙，取名空四，希望他能断绝一切，四目皆空，心怀苍生。”
后来，尘世里，有一名僧人叫空四，渡了千鬼，万人，只是有人问他为何不笑，他愣了一下“或许是，我少渡了一人吧，我最想渡的人。”
空四大师要死了，数以千万人来问候，其中里面有一个岁数较大的问“空四大师，为何你这木鱼不换？这都旧了。”空四满是皱纹的脸上笑了一下，满面春风道“因为，那个木鱼陪了我几十年，从我十岁开始，我就不再换了。”后来空四大师死了，下葬时，有人把木鱼放棺里时，却看到背后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别开宋头枝上窈，窈窈枝头，窈窈枝头。”